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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名人逸事 王朝柱 1670 字 2个月前

11月30日的中午,湛蓝的天空挂着一片阴云,迎面吹着呼呼的凉风,颇有些冷庵庵的感觉。

萧红和萧军提前赶到了内山书店的门口。为了尊重鲁迅先生的安排,他们没有贸然走进书店,伫立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一边焦急地等待时间,一边观察零零星星进出书店的顾客,猜测着哪一位像是崇敬的鲁迅先生。富有想象力的萧红看来看去,遗憾地叹了口气,心里暗自说:

“怎么没有一位像是先生啊……”

时针终于爬到了两点,萧红和萧军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内山书店的门口,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他们面对半掩着的大门踌躇不前,激动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萧军冲着大门努了努嘴,萧红会意地点了点头,稍许平静一下快速跳动的心律,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地推开了书店的大门。此时,鲁迅先生早已迎候在门内,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走进门来的萧红和萧军,严肃地小声问:

“你们找谁?”

萧红看着眼前这位身材矮小、面目清瘤、身上穿着一件布面的棉袍、脚上穿着黑帆布面的胶底鞋、显得异常衰弱的老人,她一面四处陵寻想象中高大健壮的鲁迅先生,一面回答:

“我们找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淡淡地一笑,和蔼可亲地说:

“我就是。”

萧红和萧军惊得不知所措,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啊?……您就是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一手抓住萧红那纤细的手,一手拉着萧军那粗大的手,幽默地问:

“不像?和红姑娘想象相差太远,对吧?”

萧红和萧军脸红了,窘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睁大双眼,痴痴地看着日盼夜想、崇敬的鲁迅先生。

“我知道我们见面之后,是会使你们悲哀的!我想,你们单看我的文章,不会料到我已这么衰老。但这是自然的法则,无可如何……”鲁迅先生说罢放下了他们的手,拿起一顶旧毡帽,把一个红底黑格的布包夹在腋下,和善地笑着说:“我们走吧!”

萧红和萧军跟着鲁迅先生走出了内山书店,走到老靶子路边的一家咖啡店门口,轻轻地推开门,相继走进这间光线不足、有点冷清的茶室。一位胖胖的犹太女人在低头摇着留声机,播放着西方流行的音乐。鲁迅先生选了一张僻静的桌子,请萧红和萧军入座。这时,胖犹太女人满面绽开微笑的花朵,快步走到了鲁迅先生的面前,询问要些什么。鲁迅先生伸出五个手指头,客气地说:

“请准备五杯浓咖啡。”

犹太胖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故做步履轻盈的样子,走进了煮咖啡的房间。

萧军看了看这间座位不多,没有什么顾客的房间,仍然有些拘谨地问:

“先生!您经常到这儿来喝咖啡吗?”

“是的!”鲁迅先生点了点头说:“我经常陪朋友来这里喝点咖啡。这儿是个好地方,人少、清静、音乐很响,谈起话来方便得很。”

胖犹太女人双手端着一个长方形的搪瓷茶盘,送来了五杯咖啡,分放在桌子上,向鲁迅先生微然躬身施礼后,一扭一扭地向留声机走去。

萧红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呷了一小口,用心地品尝着苦中带甜的味道。然后,萧红指着另外两杯咖啡,问:

“先生!这两杯咖啡是为谁准备的?”

鲁迅先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小声而又诙谐地答道:

“一杯是给交际花的,一杯是给小淘气的。”

萧军悄悄地瞥了萧红一眼,流露着埋怨和责备。对此,萧红毫不理睬。

鲁迅先生全都看在眼里,徽微地笑着。蓦地,他指了指门口:

“唠!交际花和小淘气到了。”

萧红和萧军向门口望去,只见穿着素色棉袍,围着自己织的围巾的许广平领着海婴走进来,二人匆忙起身相迎。许广平紧紧地握住萧红的手,风趣地自我介绍:

“我叫许广平,雅号交际花。”

萧红见许广平穿着如此朴素、大方,窘得红着脸低下了头。这时,站在一边的萧军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鲁迅先生一看这难堪的局面笑了,匆忙解围:

“请坐,都请坐!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许广平刚刚挨着萧红坐下,身旁的海婴就嚷嚷起来:

“妈妈!我要红姑娘,我要听红姑娘讲故事,讲最好听的故事

“海婴!”许广平指着萧红,笑着说:“她就是红姑娘,快叫阿姨。”

萧红俯身抱起海婴,在滋满稚气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海婆一手抓住萧红的一条辫子,着急地说:

“红姑娘,不!……阿姨,给我讲故事。”

“好乖!”萧红摸着海婴的头,“不要着急,等一会儿阿姨就给讲故事。”

“不,不户海婴把小嘴一撅,摇着脑袋说:“现在就讲!现在就讲……”

鲁迅先生看着萧红和海耍那亲昵的祥子,开心地笑了,亲切地说:

“广平,看起来,红姑娘会成为我们家最受欢迎的人啦,哈哈!”

许广平赞同鲁迅先生的意见,旋即又爱责地说服任性的海婴,听大人讲事情。这时,萧军歉意地说:

“先生!我们这两个不甘做奴隶的人,自从流亡到上海,给您添了很多的麻烦,心里……”

“不能这样说嘛!”鲁迅先生打断萧军的话,呷了一口咖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说:“如今上海的文坛,像你们这样不甘做奴隶的人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萧红可没有说客套话的习惯,她红着脸,有些孩子气,不好意思地问:

“先生!我写的那本《生死场》您看过了吗?”

“先生看过了J”许广平没等鲁迅先生开口,就兴冲冲地接过话茬:“红姑娘,他认为《生死场》这个书名起得不俗,内容也好。”

萧红心里漾起幸福的花朵,顿时,面颊红得像晚霞那样动人,她把目光移向鲁迅先生,小声地问:

“先生!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我看了,她也看了,她比我更喜欢一些。”鲁迅先生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沉思有顷,又严肃地说:“红姑娘,你这部《生死场》写得不错,这不是客气,它一定能会扰乱奴隶们的心,我想为它找找门路,尽快地把它印出来,早一天和读者见面。”

萧红激动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她那对俊俏的大眼里,滚动着晶莹、透明的泪水,无声地沿着面颊成对地掉在了衣襟上……

许广平为了使萧红从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有意转移话题:

“萧军先生,你们夫妇是住在霞飞路附近吧?”

萧军点了点头。鲁迅先生严峻地说:

“住在霞飞路的那些俄国男女,几乎全是逃到中国来的白俄,以告密为生的人很不少。”

萧红和萧军感激地点了点头。

许广平把杯中的咖啡喝完,从萧红的怀中接过海婴,小声地说:

“你们谈吧,我带着海婴到门口转转。”

“好,你去吧,我还想听听他们夫妇谈谈东北的情况。”鲁迅先生深沉地说。

天空的阴云渐渐地密了,噢噢的凉风也随之加剧,许广平站在咖啡店门口,一边哄着海婴玩耍,一边留意着来往的行人。时间已长,海婴玩得不耐烦了,非要进咖啡店找红姑娘讲故事。许广平说:

“海婴,你不是帮着妈妈在门口打狗吗?你走了,突然来条大黑狗咬了你爸爸,咬了你红阿姨怎么办?”

“大黑狗,真可恨!”海婴仰起脸,摸紧两个小小的拳头,天真地说:“妈!等我长大了,把黑狗、白狗全都打死!”

“好孩子,你说得对!”许广平抚摸着海婴的头:“是要把这些吃人的黑狗、白狗全都打死。”

又过了一些时间,阴云罩住了快要落山的太阳,繁华的大街提前黑了下来。鲁迅先生和萧红、萧军走出了咖啡店,许广平紧紧握住萧红的手,依依不舍地说:

“见一次真是不容易哪!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

萧红听后一怔。鲁迅先生察看一下四周,小声地解释说:

“红姑娘!你还不了解我的处境:他们已经通缉我四年了,我是在过着半隐匿的生活啊!”

萧军一听顿生火气,紧紧地握住拳头,愤怒地说:

“什么?竟然会有这等事情?真他妈的岂有此理!太黑暗了,黑暗到了极点!”

“没有什么,我习惯了,面对这些千夫所指就是要横眉冷对。”鲁迅先生说完掏出一叠钞票,微笑着说:“红姑娘!这是你要的二十元钱,拿去用吧。”

“先生……”萧红接过二十元钞票,双手捧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不要这样!把钱收起来。”鲁迅先生慈祥地笑着,随之又转对萧军:“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的稿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萧红边收好钱边说,遂取出一叠厚厚的文稿交给鲁迅先生,很是不安地说:“我代他抄写的,字迹太小,又给您增添了负担。”

“没关系,没关系!”鲁迅先生收好《八月的乡村》的文稿,说了声“再见勺就带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