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住在上海大陆新村九号。二层楼上的卧室是十分简朴的!一张铁架大床横躺在墙下,**遮着白布刺花的帷子,床头折着两床被子,都是很厚的,花洋布的被面;挨着门口的床头处有一抽屉柜;一进门的左侧摆着八仙桌,桌子的两旁藤椅各一;沿着墙角往窗子那边走,有一张装饰台,台子上有一个方形的满浮着绿草的玻璃鱼缸,里边游着灰色的扁肚子的小鱼;除了鱼缸之外,另有一只圆的表,其余空闲的地方全装着书;书柜里都是书;鲁迅先生的写字台上,也摆了许多书。
鲁迅先生坐在写字台前的木椅上,处理着一封封来自各地的信件。许广平坐在写字台的另一面,专心地校对着稿子。顽皮的海婴,正守在鱼缸的旁边逗着鱼玩。这时,鲁迅先生拆开萧红寄来的抗议信件,微笑着读完了来信;当他展开萧红的画稿时,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纸烟险些脱手。旋即,抑制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
坐在对面的许广平放下稿子,抬起头看着鲁迅先生乐得开心的样子,惊愕地询问原因。鲁迅先生顺手把萧红画的肖像推到许广平面前,笑着说:
“你看,这位姑娘多有意思,她为我画了一张肖像,我看只能算做是想象派吧?”
许广平仔细地端详着这幅肖像,也忍不住地笑了,平和地评论说:
“这位红姑娘,应当是位纤细且又性急的人,有着很深的美术造诣。”
“对对……”鲁迅先生边说边拿起画稿,望着守在鱼缸旁边的海婴,叫道:“海婴!快来看看,这张画像不像爸爸?”
海婴闻声走到近前,踞着脚、翘着头看了一眼,天真地摇着头说:
“不像!爸爸是个老头。”
“一针见血,议论公平!”鲁迅先生放下画稿,用手抚摸着海婴的头,感慨地说:“是啊!我要有红姑娘想象中的健壮身体就好了,起码还可以多战斗、呐喊十年。”
海婴不明白爸爸说的话意,愣神儿地望着。鲁迅先生复又拿起萧红的来信,认真地看了一遍,再次微然作笑。有顷,他又把信推到许广平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
“你看看她写的这封信吧,我认为这位红姑娘的性格,不仅具有纤细、性急的一面,而且还有倔强、不堪奴役的一面!”
鲁迅先生熄掉手中的烟蒂,又点然一支,一边缓缓地踱着步子,借以小憩,提提精神。
许广平仔细地看完了萧红的来信,微微地笑着,深表赞同地说:
“你的推断是对的,这些年来,靠着写文章骂你而得到几个赏钱的人是很多的;崇敬你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敢于向你提抗议的则不多见。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红姑娘,可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我和她的心应当是相通的!”
鲁迅先生驻步沉思,认为红姑娘和许广平的经历有某些相同之处,故赞同地点了点头。
海要依然站在一边,听着父母交谈,他突然仰起小脸,稚气地插话:
“爸爸!红姑娘会给我讲故事吗?”
鲁迅先生和许广平都禁不住地笑了。鲁迅先生指着写字台上的一挥文稿:
“我想,红姑娘一定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嗒,这就是她讲给我听的书。”
海婴年岁虽小,但也知道书和故事的关系。他瞪着两只顽皮的眼睛,询问红姑娘讲的故事的名字。鲁迅先生笑着答说:“《生死场》。”海婴紧紧拉着鲁迅先生的手,要他带着去找红姑娘,听红姑娘讲故事去。许广平匆忙起身赶过来,拉开纠缠不休的海要,爱责地说:
“爸爸要工作了,快下楼去吧尸
海婴撅着小嘴走下楼去。
许广平坐回原处,有些担心地说:
“红姑娘的性格太直了,你写回信的时候,要给她提个醒才好。”
鲁迅先生赞同地点了点头,遂坐在写字台前,拿起毛笔,饱蕊浓墨,写下了这封滋满感情的信:
17日信收到。首先是称呼问题。中国的许多话,要推敲起来,不能用的多得很,不过因为用滥了,意义变成含糊,所以也就这么敷衍过去。不错,先生二字,照字面讲,是生在较先的人,但如这么认真,则即使同年的人,叫起来也得先问生日,非常不便了。对于女性的称呼更没有适当的,悄女士在提出抗议,但叫我怎么写呢?悄婶子、悄姊姊、悄妹妹、悄侄女……都并不好,所以我想,还是夫人大太,或女士先生罢。现在也有不用称呼的,因为这是无政府主义者式,所以我不用。
稚气的话,说说并不要紧,稚气能找到真朋友,但也能上人家的当,受害。上海实在不是好地方,固然不必把人们都看成虎狼,但也切不可一下子就推心置腹。
我的确当过多年先生和教授,但我并没有忘记我是学生出身,所以并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至于字,我不断的写了四十多年了,还不该写得好一些吗?但其实,和时间比起来,我是要算写得坏的。
此复,即请
俪安!
这两个字抗议不抗议?
鲁迅先生收好毛笔,捧着写好的信稿看了一遍,微徽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