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独居武汉,焦急地企盼着蒋介石快些下台!黄维兵团被歼之后,他曾收到程思远自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告知张群、张治中、吴忠信来傅厚岗官邸看望李宗仁,就蒋介石下野问题进行初步协商,经过两次会谈,订立了下面非正式的协议:
(一)蒋总统为便于政策的转变,主动下野;
(二)李副总统依法代行总统职权,宣布和平主张;
(三)和谈由行政院主持;
甲、组织举国一致的内阁,其人选另外研究;
乙、运用外交,特别加强对美、英、苏的关系,以期有利于和平的实现;
丙、主动争取不满政府与主张和平的政治团体及民主人士,共同为致力和平而努力。
白崇禧太了解蒋介石的政治品格了,他认为蒋氏的代表所做出的任何承诺都是不算数的,只要蒋氏没有公然声明下野,他都可以推翻这类私人间的君子协定。因此,他请程思远转告李宗仁:切勿上当。另外,他认为第一条款:“蒋总统为便于政策的转变主动下野”,其概念含混不清,也容易为蒋介石他日秋后算帐钻空子。他为了避免沿途转换站窃听他们的谈话内容,灵机一动,突然由国语改为粤语,对程思远叮嘱:
“蒋下野必须辞职,由李德公正式就任总统,不能用代理名义。如果名不正,那就什么事都办不了。”
“请德公一定不要手软,对此必须坚持到底,不能有所让步。”
白崇禧接完程思远的电话,大有跃跃欲试之感。他认为只要从外边再施加各方面的压力,蒋介石辞职下野就会在1948年岁末变为现实。恰好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听说宋希滦自南京飞抵武汉,他沉吟有顷,遂又打起了这位蒋记“天子门生”的主意。
在白崇禧的心目中,黄埔系的骄子们决不会为其校长殉葬。就其求生的常理而言,他们会从黄百韬、黄维、杜幸明等师兄弟的下场中醒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必须改弦易辙,变打为和,国民党才会有出路,每一个人才会有新的前途。他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遂又异想天开地认为:如果以宋希漆为首的“天子门生”转战为和,这对蒋介石的打击将是最大的。因为此举宣告:蒋介石的子弟兵离心它去了!白崇禧不是当代的张子房,更不会吹箫放歌,他决定当面策反。
据宋希的回忆,大约是17日或18日的早晨8时左右,白崇禧把宋希镰带到自己的家里,引宋到他楼上的一间书房里,室内除一张办公桌,一把圈椅和三张沙发外,墙上还挂满许多军用地图。坐下后,他吩咐侍从人员下楼去,并不要让人进来,然后对宋希镰说了这段史有可记的话:
“现在的形势已经变得更坏,黄维兵团十多万人已被全部歼灭。这样,共军的力量更增大了。杜幸明所率的两个兵团恐也不可避免地会遭到消灭。华北方面,天津已被共军占领,在北平附近的傅作义部已成瓮中之鳌,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兵力可以再进行决战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同中共恢复和谈,利用和谈以争取时间,在长江以南地区编练新军一二百万人。如能做到这一点,还可与共军分庭抗礼,平分秋色。否则这个局面是很难维持下去的了。但要想同中共恢复和谈,必须请蒋先生暂避开一下,才有可能。现华中地区属于黄埔军系统的部队大部分都掌握在你手里,你如能和陈明仁、李默庵、霍撰彰等会商一番,然后由你领衔电蒋先生力陈不能再战的理由,请蒋先生暂时休息一下,我想他一定会很重视你们的意见的。”
白崇禧说罢认真地注视着宋希潦的变化,并问宋的意见怎样。这样,就把宋希镰逼到了一个很为难的境地。宋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表情,他这位本不会吸烟的人信手燃起一支烟,颇不在行地使劲地吸着。宋沉吟了一会儿,遂说了下面这段话:
“总司令对战局所做的分析和判断,我是完全同意的。同共产党进行三年战争的结果,我们是被打垮了,稍为有点头脑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我们是没有力量再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了。同中共恢复和谈,利用和谈以争取时间的办法,当然很好,我也很赞成。总司令嘱我联合陈明仁、李默庵、霍投彰等劝蒋先生下野,本应遵办,但我考虑到:(一)我们和蒋先生有二十多年的师生关系,这样做,在道义上恐怕说不过去。(二)我们是他的部属,这样做,从军纪上来说,恐怕不大好。(三)陈明仁等是否同意这样做,还没有把握。”
白崇禧策反宋希旅失败之后,旋即又转为策动湖北省参议会、河南省参议会相继发出电文,促蒋下野。出白所料的是,蒋介石不仅没有反响,而且孙科于12月22日宜布他的新内阁组织完成。白再一看孙科新内阁的主要成员:政学系的吴铁城任行政院副院长、系的头子陈立夫以及朱家0都当了政务委员,这表明它是一个“举党一致”的内阁。换句话说:蒋介石虽然声言下野,可行政院依然是蒋家王朝的原班人马。就是李宗仁登上总统的宝座,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傀儡而已。加上他远在武汉,不知蒋介石已经让新上任的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转告李宗仁:蒋介石下野的日期预定为1949年元旦,同时由李接任。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白崇禧几乎发怒了,就在吴忠信出任秘书长的同一天——12月24日由汉口发出了“亥敬”电:
……(一)民心代表军心,民气犹如士气。默察近日民心离散,士气消沉,遂使军事失利,主力兵团损失殆尽。倘无喘息整补之机会,则无论如何牺牲,亦无救于各个之崩溃。言念及此,忧心如焚!崇禧辱承知遇,垂二十余年,当兹危急存亡之秋,不能再有片刻犹豫之时。倘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对国家为不忠,对民族为不孝。故敢不避斧截,披肝沥胆,上读钧听,并贡当芜:(一)相机将真正谋和诚意转知美、英、苏出面调处共同斡旋和平。(二)由民意机关向双方呼吁和平,恢复和平谈判。(三)双方军队应在原地停止军辜行动,听候和平谈判解决。并望乘京沪平津尚在吾人掌握之中,迅做对内对外和谈部署,争取时间。
李读罢电文连声说道:
“糟了,蒋介石可能误会我们逼他早日下台,从而老羞成怒,故意把事情拖下去。”
蒋介石看了白崇禧的“亥敬”电文之后,当即雷霆大发,并一口咬定李宗仁是这通“亥敬”电的后台,李等不及了,想抢班夺权。遂决定元旦下野向后推迟。
但是,国内外的舆论一致要求蒋介石下野,这又给蒋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也就是白崇禧发出“亥敬”电的第二天——12月25日,蒋介石欲要闭门谢客,独自在家过圣诞节,并按照西方的传统,倾听上帝给他传报佳音的时候,中共权威人士向中外公布了头等战争罪犯名单,蒋介石名列榜首,李宗仁位居第二,白崇禧继陈诚之后名列第四。这就是说,中共一旦取得全国109胜利,就像是两天以前一12月23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东条英机等七名战犯,并在东京巢鸭监狱执行绞刑一样,他蒋某人也要被中共送上断头台,其畏惧之心是可想而知了!
司徒雷登就像是有意和蒋介石过不去似的,在这种火口眼上又公然表示:解决中国问题,蒋介石下野为必要之举。
与此同时,蒋介石身边的几位相随有年的文臣武将张群、吴忠信、张治中等人“认为要在不论白的用意如何,但军事大败,外交失策,内部分裂,财政崩溃,蒋确非下野不可”。因此。他们主动上门和蒋谈“战”、“和”,谈前景,“每天有谈一次或二三次的”,希冀蒋介石不要因为有白崇禧的“亥敬”电而负气,还是顺应潮流主动下野为好。蒋介石的气因而消了许多,遂又动念下野。
恰在这时,已近尾声的“徐蚌会战”前线迭连发来要求空中支援的电报。他呆痴地望着那张被解放军蚕食得越来越小的军事地图。
蒋介石召来了张群、吴忠信、张治中,共同磋商下野之事。他们四人密商的结果是:蒋总统因身体原因暂时离职,总统一职由副总统李宗仁暂代。
对此,李宗仁自然明了蒋介石及其谋臣们的用意:蒋既然因身体的原因可以哲时离职,也可以因身体的原因随时复职。结果是:他这个暂代总统形同蒋介石手中的玩偶,毫无独行其事的主动权。他自然不能接受。
正当蒋、桂双方为下野、上台进行讨价还价的艰难谈判的时候,远在武汉的白崇禧又等得不耐烦了,遂于12月30日,对蒋介石又发出“亥全”电,重申前电主张,电云:
当今局势,战既不易,和亦困难。顾念时间迫促,稍纵即逝,鄙意似应迅将谋和诚意,转告友邦,公之国人,使外力支援和平,民众拥护和平。对方如果接受,借此摆困境,创造新机,诚一举而两利也。总之,无论和战,必须速谋决定,时不我与,恳请趁早莫断。
蒋介石在收到白崇禧“亥全”电的同时,河南省政府主席张松也发来“亥姗”电,表达同样主张。因此,蒋介石更怀疑白崇禧正在湘鄂豫三省开展一次迫蒋下台的运动。
蒋介石看了白崇禧的“亥全”电文以后,气得浑身发抖,连声说着“真是欺人太甚了!欺人太甚了……”蒋介石认为桂系正在上演的这场逼宫戏,李宗仁唱的是白脸,白崇禧唱的则是黑脸。加之时局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他认为自己再也不能一声不吭了,遂决定利用发表元旦文告之机,阐明自己的主张,并命“江西才子”陈方代笔。
陈方应命赶到。蒋介石像往常那样,首先讲述元旦文告的主要内容和要达到的两个重要目标:“一方面对共党举示政府对和谈之最低条件;他方面则预示大纲稗于蒋总统退职后,副总统得据以与共党进行和谈,而不致有损其为民主政府领袖与中华民国忠贞公民之责任。”旋即陈方返回自己的家中,把蒋介石的指示化做一篇官样文章,然后再送请蒋介石过目,有时蒋还要亲自动笔略作修改,这就是蒋介石―世上绝大多数所谓元首的文章。
陈方送来了元旦文告的草稿,请蒋介石审定打印,并提前交给各大新闻单位录用。
或许是这篇元旦文告实在是太重要了的缘故,蒋介石看得十分认真,而且还逐段逐句的斟酌。
蒋介石看完有关和谈的段落之后,他又认真地研读有关他进退的内容。遂提笔在“则我个人更无复他求”一句的后面,增加了如下一段文字:
中正毕生革命,早置生死于度外,只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
12月31日下午,“蒋介石府邸里火树银花,照耀夺目,四周墙壁还贴着圣诞节的七彩剪纸,显示着节日的气氛,但是在座的人们表情阴郁,好似大祸临头,优心忡忡”。今晚到会的有副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孙科,立法院长童冠贤,监察院长于右任,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以及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张群、张治中、邵力子、陈立夫、谷正纲、谷正鼎、张道藩、范予遂、肖同兹等,共四十多人。移时,蒋介石出来,招呼人们就座吃饭。饭后,蒋介石以低沉的语调说:
“现在的局面严重,党内有人主张和谈。我对于这样一个重大问题,不能不有所表示。现拟好一篇文告,准备在元旦发表。现在请岳军先生朗读一遍,征求大家意见。”
张群照本宣科把全文念完以后,全场鸦雀无声,蒋介石侧目看了看李宗仁,问道:
“你对这篇文告有什么意见吗?”
李宗仁知道蒋是在试探其底数,他故做憨态的样子,说了下面这句话:
“我与总统并无不同的意见。”
骨干分子谷正纲、谷正鼎、张道落先后发言。他们都极力反对发表这个文告,因为它表示蒋下野谋和,将对于士气人心发生重大影响。肖同兹、范予遂等则表示相反的见解。两派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这时,阎锡山起而说道:
“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大家都以为非总统下野没有和谈,非和谈不能救国。如不把和谈做给大家看一下,谁的心也不死。至于这句话,若是没有了,文告也就没意思了。”
阎锡山的这番话暂时把争论平。息了。突然谷正纲号陶大哭,坚持删去“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这段话,遂双方争论再起。蒋介石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我并不要离开,只是你们党员要我退职;我之愿下野,不是因为共党,而是因为本党中的某一派系。”随即对张群说,有关他下野的一句话必须列入,言毕即愤然离开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