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是漫长的;对蒋介石而言,今年的除夕夜尤其显得漫长!
蒋介石参加完府邸餐叙,回到自己空旷的客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再也没有起来。他整着眉头,微眯着双眼,上身向后倾斜,紧紧靠在沙发背上,不时发出一两声怅然的啃叹。
蒋介石的元旦文告发表之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也就是蒋介石“御驾”往访李宗仁的前一天―1月3日,司徒雷登给美国政府写了一份报告,称“该文告为一过于冠冕堂皇之文章,含有一个强大的统治者以仁慈口吻对待其厌烦叛徒之意味。是以忽略若干不愉快之现实:即军事力量几已全部崩溃,最近经济措施之失败,几乎举国一致对和平之祈求,与在蒋氏执政期内此种和平之不可能。另一缺点则更为严重,即在某一意义上,彼已表示让步,但并未给予充分之退让”。又说蒋实际上已“收回方于两周前决定之辞职,与由副总统自由采取被认为系谋国家福利的任何政策”。
这样,中外形成了一致的舆论:蒋介石恋栈不去,中国问题终无解决。蒋介石为缓和压力,遂又派张群和吴忠信找李宗仁。用李宗仁的话说:“还是逼我出来继任总统,好让他‘退休’。我便很露骨地表示,当今局势非十六年(蒋第一次下野)可比,蒋先生下野未必能解决间题。张、吴二人未得结果而去。”怎么办?蒋介石只好请李宗仁到总统府官邸谈话。
15日,天津失守,这标志着所谓“华北会战”失败的开始。到这时,蒋介石真的认为到了考虑“引退”的时候了,遂命令已先期回到溪口的蒋经国,加紧布置苦卫网和通讯网,为自己“退居幕后”顶作部署。
18日,蒋介石以总统的身份,任命了他和蒋经国议过的文臣武将的职务后,又于1月19日下午4点,约见张群、张治中、吴忠信、孙科、邵力子、吴铁城、陈立夫谈话。蒋开始就说:“我是决定下野了的,现在有两个案子请大家研究:一是请李德邻出来谈和,谈妥了我再下野;一是我现在就下野,一切由李德邻主持。”这些与会者谁也不愿做出头鸟,故半晌没人说话。蒋一个一个地间,唯有吴铁城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问题是不是应该召集中常会来讨论一下?”
“不必了!”蒋介石碎然火冒三丈,债然地说道,“我现在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国民党打倒的,我再不愿意进中央党部的大门了!”
与会者一见蒋介石大发脾气的样子,就更无人再说些什么。蒋介石最后说道:
“好了,我决心采用第二案,下野的文告应该怎样说,大家去研究,不过主要意思要包含‘我既不能贯彻截乱的主张,又何忍再为和平的障碍’这一点。”
蒋介石决计下野了!但是,他就像古往今来的中外政治家那样,决不会放弃报复政敌的一切机会。他把下野的日子选在杜鲁总统就职的第二天,也是艾奇逊接替马歇尔就任国务卿的日子。蒋的用意是清楚的,我的下野不单单是被桂系逼宫造成的,而且也有美国总统杜鲁门的一份“功劳”。
1月20日深夜,蒋介石电告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暗杀李宗仁的行动结束,让沈醉回昆明去。
1月21日上午10时许,蒋介石召集在京党政军高级人员百余人,在其官邸举行紧急会议。与会人员黯然无声,空气极为沉重。蒋首先发言,将目前的局面做详细的分析。最后结论说,“军事、政治、财政、外交皆濒于绝境,人民所受痛苦亦已达顶点。我有意息兵言和,无奈中共一意孤行到底。在目前情况下,我个人非引退不可,让德邻兄依法执行总统职权,与中共进行和谈。我于五年之内绝不干预政治,但愿从旁协助。希望各同志以后同心合力支持德邻兄,挽救党国危机。”
蒋介石讲话的声音低沉,似有无限悲伤,对某些免死狐悲的与会者有着不小的感染力。“他说话时,众人中已有人黯然流泪。等他说毕,谷正纲、陈庆云、何浩若、洪兰友、张道落等竟失声痛哭,全场空气万分悲痛”。这时,少壮分子、社会部长谷正纲忽忍泪起立大声疾呼说:
“总裁不应退休,应继续领导,和共产党作战到底!”
蒋介石低沉答说:“事实已不可能,我已做此决定了。”旋即取出一纸对李宗仁说:
“我今天就离开南京,你立即就职视事,这里是一项我替你拟好的文告,你就来签个字罢。”蒋介石起立宣布散会,李宗仁憨厚地问道:
“总统今天什么时候动身,我们到机场送行。”
“我下午还有事要处理,起飞时间未定,你们不必送行!”蒋介石淡然地答说。
“总统!总统!”
蒋介石闻声回身一看,一位美髯飘逸的老者踉跄进来,他忙问:
“于院长,有什么要事相告吗?”
这位于院长就是鼎鼎大名的于右任。他十分诚恳地说道:
“为和谈方便起见,可否请总统在离京之前,下个手令把张学良、杨虎城放出来!?”
蒋介石只把手向后一挥说:“你找德邻办去!”说毕,便加快脚步走了。
蒋介石的行踪一向是保密的。他离开会场之后,便径赴机场,乘美龄号专机飞向杭州。厚道的李宗仁于下午遵时赶到明故宫机场,自然是空跑一趟。这时,他才真的相信蒋介石是下野了。同时,一种莫名的压力向他袭来,使他不得不发出这样的自问:
“我将怎样收拾这盘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