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春,蒋介石亲率蒋、冯、阎、桂四个集团军,誓把占据半壁江山的奉军逐出关外,完成统一大业。
6月初,奉军节节败北,时任陆海军大元帅的张作霖面对溃败的危局,决计告别古老的北京,率部退回发祥地奉天。但是,当他于此惨败中想起自己率部数度人关,最后终于问鼎中原的光辉业绩,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潮打心底泛起。他拭去即将溢出的泪花,把心爱的长子―时任奉军第三、第四军团长的张学良唤到身边,习惯地叫了一声张学良的乳名“小六子”,旋即不无伤感地说:
“这次,咱爷们是败在蒋介石和日本人的夹击中,这口窝囊气到死我也咽不下去!我这个臭皮囊(张作霖的习惯自称)老了,很可能无力重整旗鼓,率部挥师入关了,只有靠小六子你给我出这口窝囊气。”
时下的张学良并不赞成父亲的这番话语,但他看看父亲,作为孝子,遂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到肚里,违愿地点了点头。
张作霖似得到了某种慰藉。他沉吟片刻,突然把头一抬,分外郑重地发问:
“小六子你知道唐朝有个李世民吧?”
张学良闻声感到有些愕然,再一看父亲那严肃的表情,轻声地答说:
“知道!”
“你知道这位李世民多大岁数登基的吗?”
这下可把张学良给问住了。
“你怎么连这样大的事都不清楚呢?”张作霖说罢伤心地叹了口气。
“父亲,”张学良愧疚地说,“原谅我无知,我回去一查历史就知道了。”
“不用去了!他在28岁那年就当上了皇上。”
张学良深知父亲虽是草莽出身,却很想早日登上皇位。为此,他经常研究汉刘邦、唐李世民、明朱元璋等人的发家史,对他们起事中的一些重要战役和掌故如数家珍。对此,张学良的记忆总显得不如父亲。相反,他对华盛顿、林肯等人的历史却了如指掌。
“小六子,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再过两天——也就是6月4日,我就28岁了。”
“对!和李世民当皇上的时候一般大。”
张学良闻之又是一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那铁青的脸,真猜不出父亲说这些的真正用意。
“小六子!这些天来我想了许多,看来打天下和坐天下的事,我这个臭皮囊恐怕都不行了。”张作霖说罢叹了口气,旋即又摇了摇头。好一阵子没说话,突然像是下命令似的严肃地说:“从现在起,你就要做当今的李世民。”
“不!我不做李世民。”张学良本能地反对着,当他看见张作霖就要暴怒的样子,又坚定地补充说:“父亲,你也不要做当今的李渊!”
“为什么?!为什么……”张作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活像是一头被困的雄狮,大声地吼叫着。
张学良很少看到父亲对自己发这样大的火,为了不使就要退回关外的父亲过于伤心,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理由,只是缓缓地垂下了头。
“没有大志的东西!”张作霖余怒未消地又大声质问,“你知道日本裕仁天皇今年多大岁数了吗?”
“知道,”张学良复又抬起头,“裕仁天皇和我同庚,28岁。”
“算你有记性,还知道日本的裕仁和你同庚。”张作霖操着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罢,复又哨叹不已地摇了摇头,“你若是我的儿子,那就应该立志当今天中国的裕仁天皇!”
“我不当!我不当……”张学良再次本能地反对着。
“为什么?!为什么……”张作霖也再次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着。
张学良为什么不做李世民,也不当今天中国的裕仁天皇呢?
张学良虽然生在一代军政府首脑之家,但他的思想却远远超越了其父张作霖先做东北王、最终要当中国的皇上的境界。究其思想核心是爱国主义。用他最近在美国反复说的一句话来说:“我年轻时可以说是‘爱国狂’。”对此,他的原任机要秘书郭继城曾做如下论证:
他的思想的根源,是坚定彻底的爱国主义。这一思想的形成基本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中国传统的孔孟老庄的忠君体国,民为国本,和无我的思想、侠义的思想;一是西方民主主义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和民有、民治、民享的思想。他承认“受西方教师与朋友的影响超过本国的师友”。
张学良的爱国思想,是以其民主主义思想为基础的。他把“以民意为准则”作为自己思想和行动的出发点。1928年6月,在他兼任奉军军务督办发表的就职通电中,曾郑重宣称:“国家之大体主权在民意所归即国是所在,自今以往以全体民意为准则……其一切规章制度悉采取众意”,要“姆除一切苛捐杂税以利民生”。
另外,中国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对张学良将军的爱国主义思想的形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期间,张学良将军和孙中山先生有过一次间接交往和一次相见晤谈。
1922年6月16日,孙中山先生蒙难广州观音山,后避居上海。为了击溃暗中支持陈炯明发难的吴佩孚,他曾构想和相继败在直系手下的皖系段棋瑞、奉系张作霖,结成孙、段、张反直大三角联盟。其间,他意外地收到了张学良纵论天下的信腆,令他惊不已,当他获知张学良尚不满22岁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东卡来的希望。因此,他当即挥毫写了如下这封信:
烦诵手书,借悉一切。所论奉省暂持冷静态度,以侯时机,实为特识。文烦致书尊公,述此后军事进行,宜由西南发难,据险与敌相持,使彼欲进不得,欲退不可。然后尊公以大兵直捣北京,略定津保,以复其集穴,绝其归路,敌必可灭,正与高明之见不谋而合。望力持定见,他日运筹决胜,可为预期也。转芳辰君来,连日讨论,悉东三省整军经武,养锐待发,易胜欣慰。兹特请汪精卫先来渴,一切代述。希赐接洽为荷。专复。
敬颂 台绥
孙文
9月22日
孙中山先生写罢这封信后,大概想到了张学良是“胡帅”之贵公子,遂又当即写下了“天下为公”的横幅匾额,由亲赴关外的汪精卫和孙科面交张学良。
弱冠之年的张学良,收到一代革命宗师孙中山先生的墨宝,除去受宠若惊之外,一定会想到孙中山先生对自己的无限期望―一定要“天下为公”。不久前,年逾90高龄的张学良回忆起孙中山先生―尤其是孙中山先生扶病北上,在天津病榻旁召见他的往事,他真诚地说了下边这段话:
“我很佩服他。他有头脑,在病**对我说:东北处于两个帝国主义中间,东北青年责任重大。”
孙中山先生在北京病逝之后,张学良自然清楚中国未来发展的趋势。加之,他清醒地认识到:“我自22岁领兵打仗一直打内战,所以我对内战厌恶到头了。一次我去河南,老百姓痛苦的不得了。他们说儿子去当兵,到哪儿去了没人知道,没活劲儿了。自己打自己,只剩下老弱妇孺,我看了心痛极了。从那时起,我下了决心,一旦我能掌权,一定要尽量避免无意义的战争。”因此,他断然对父亲说了这样两段掷地有声的话:
“父亲!你让我做李世民,说明你这是旧脑袋。现在时代变了,不是封建时代了,中国不能再有皇帝了,我决不能当太子,你也决不能当皇上。”
“父亲,你让我当中国的裕仁天皇,你也错了,我也不可能学裕仁,日本有日本的国情,你也不要希望我学裕仁,我应该做一个为人民拥护的公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