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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云和蒋介石 王朝柱 2884 字 2个月前

北平和谈到了最后阶段,国内外风传龙云即将出山,协助政府。待到张秘书飞回香港,转达了卢汉提出的疑问之后,龙云才明白瑤言是可以杀人的。为了澄清事实,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龙云决定于四月十一日下午在浅水湾住宅举行记者招待会。笔者为了保存史料,略去枝蔓,也省去气氛的渲染,均以记者问、龙云答的形式摘要如下:

问:请说明龙绳武飞京会见李、何的经过。

答:当何电约我到南京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要谈的是什么,但在和战之局最紧张的时候,我是需要知道他们对这问题的意见。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就派绳武去问候。绳武和李、何见面之后,情形明白了,就是希望我出负云南的责任。绳武把这情形回来报告我,我一想,这是善意的,因为这也是希望地方安全,关怀地方的善意,我对他们的善意也很感谢。当绳武和何总长同机飞广州的时候,在机中何总长希望有个决定,但绳武表示只可以回来报告我,不敢负责答复。而现在的情形是,如果我同意,他们当然去办,但我没答复。不过我虽未答复,但他们自动发表是有可能的。发表后我接不接受呢?那就要研究了。

问:龙将军来港四个多月了,为何一言不发呢?

答:我一离南京到港,蒋介石立即宣布全国戒严,原因是为我或其它,我不知道。但我深知蒋对我个人很不放心,因为我和云南的关系是密切的,我虽然在港养病,但云南在蒋特控制之下,他们一定会对云南给予无情的、有力的打击,我因为顾虑这个问题,所以不发一言。第二,我离南京后蒋马上“下台”这一点是我当初还看不出来的。蒋的公然“引退”就是“下野”,但比普通“下野”不同,他是误了国家应当“引咎”。他引退后,我以为内战会告一段落,此后就号召和平及善后问题,有人负责。因此我到港后,再来攻击南京政府,再来攻击蒋是不必要的。因为中国人是讲厚道的,落井下石是不做的。何以到今天我又要说话呢?今天到了和与战要决定的时候,中外一致的看法,都认为蒋要再出来,由此看来可见此人还没有悔过,还要继续把大江以南毁灭。我虽然不做官,也还是中国人,所以我不赞成,我要说话。

问:请龙将军谈谈和蒋介石的关系。

答:此人对我误会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辣……蒋统治昆明后三年多,现在弄得民不聊生,土匪遍地,黄金白银被抢一空,壮丁离乡别井,十多年的积谷也给吃光了。云南人民起初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后来一天天觉悟,因此除土匪之外,各地民众武装在这两年多来也一天天扩大,这是蒋所赐予的,不仅云南人民要知道,全国同胞也要知道。

问:请龙将军谈谈对云南的意见。

答:今天云南人民站起来了,只应该支持他们,断不能下个命令就把他们压下去,这个我做不出来,也做不到。即使南京要我去或要别人去,在今天云南的情况下,用这种手段能不能收拾是明显的。云南除了民众自己站起来之外,还有许多少壮青年,象编余的军人;或从东北回来的,或从江南回来的,他们都想解放自己,解放家乡。

说到以往,他们都愤恨万分。抗战前他们已经要退伍了,但因为抗日而留下来,抗战后又调到东北去,差不多整整服了二十年兵役,这叫“终身兵役”,世界上哪里有?唯有蒋介石才做得出来!这种情形在法律人情都说不过去,因此就成了不共戴天之仇了。

问!请龙将军谈谈对国是的主张。

答:目前主要的就是和战问题。我的见解如何?有一封给李宗仁的信可以公开宣布。

南京李代总统德邻兄并请转何敬之兄勋鉴:

月前奉敬之兄电邀入京,共商国是,盛意殷勤。当嘱小儿绳武晋京候教,并略抒鄙怀。回述厚情高见,并关垂滇局,感纫无暨。但以国是一日不定,滇局决无安之可能,非个人出处所能为力。而今日之所谓国是一言可决,即须兄等毅然决然勇敢接受毛泽东主席所提八项原则,电嘱北上代表,依照原则作出具体决定,即日签字,付之实施,将为我民族开万世永久和平,岂独吾滇一省一时受赐?昨读吾兄致毛主席七日电,具见仁勇。毛主席复电,亦即宽仁大量,和平可期,深为庆幸。惟弟犹欲再贡一言,即今日之事,幕后操纵,怙恶不悛者正大有人,指示作困兽之斗,荼毒人民,吾兄必须洞烛明谋,作刚毅之决断,始能免除战祸,实现和平。如稍犹豫,必中操纵者鬼域之技,江南浩劫,必不能免,而兄等亦同归于尽。吾人须知,中国共产党与民主人士所艰难英勇斗争以求实现之和平,为大多数所渴望之和平,与中山先生毕生愿望与国民党真正之主义并无二致,其前途为正大,为光明;而独裁所欲操纵之和平,则为保存自己残余势力,以供帝国主义者之利用,以维持封建制度之残余,以继俟残杀人民而肆其凶焰,其前途为黑暗,为死亡。故二者和平之观念根本不同。兄等为食存,当食存于光明正大之途,不当与黑暗死亡同列。如明乎此义,服从真理,接受和平,亦绝无屈寻投降之义。又伪宪法统实为独裁者掩人耳目、欺骗国际之伎俩。徐蚌决定性战争结束,黔驴之技已穷,而吾兄乃得依法有所承继。今后无论为和为战,此伪宪法统,在人民真正公意之前,必将迅即消逝。惟吾兄因代职而主持和谈,敬之无亦以组阁参赞,苟借此千载一时之机,签一为民族开万世之约,从伪宪法统而获真和平,此所谓化腐朽为神奇,其为大勋,千秋之后,应有定论。至弟抗日之际,支柱后方,勤劳艰苦,心力早瘁,胜利来临,遵令饬属所部入越受降,并建议必须从政治协商解决国是,反对“剿共”,永息内争,实行民主。自去岁脱险南下,海隅养病,滇中每有人来,因询及家乡民变四起,大都含有政治意义,反抗压迫,要求解放,断非所谓绥靖力剿所能平息。如能因兄等果断,全国真正和平迅速实现,则滇省一隅动乱,食必不复存在,弟与兄等似均无所用其关注矣。弟已垂老半生,现出西南边陲,今后当以余年,尽览海内山川之胜,此外绝无所求。惟近闻反动者正明谋布置,欲于和平破裂之后,即以其残余军力,窜入滇省,不惜以吾滇昔年民主之堡盛,为将来最后反动之拫据,以固死灰复燃,亦民族解放大业垂成之际之隐忧,则弟虽疲惫,亦或将有以从吾父老昆季之后矣。

谨布胸臆,诸维亮察。

弟龙云拜启

四月十日

龙云举行的这次记者招待会,尤其是给李宗仁、何应钦的公开信,引起了南京政府的巨大波动和惶恐,也赢得了海内外民主力量和各界人士的欢迎。新加坡《南侨日报》的评论中说:“龙将军劝李宗仁接受八项和平条件,说投降人民并不是耻辱的事,这是一句有良心、有理性的话,应该揪着反动派的耳朵听。”一篇题为《湖南与云南》的文章说:“……龙氏到了可以自由发挥意志的时候,他对云南前途的决定性更增加其比重。龙氏的声明中已经说明龙氏决不会让国民党残存的一批败类玷污金马碧鸡,而把战火惹到自己的家乡的。假如所料不差,则两广大员纵欲循滇黔入蜀,也是一个永不能圆的梦而已。”

龙云举行记者招待会不久,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四月十五日,中共代表团把经过各方面商定的国内和平协定八条二十四款交给南京政府代表团,限四月二十日前答复。南京政府拒绝签字。于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并于四月二十三日解放南京,宣布蒋家王朝的倾覆。面对这一派大好形势,龙云于当日召见张秘书,面授机宜,要她即刻登程,再次飞往昆明策动卢汉率部起义。

解放军横渡长江的捷报打破了卢汉寄希望于和平谈判的幻想,他急切地想知道中国革命的进程。当卢汉听说张秘书飞抵昆明后,立即派人将她接到卢公馆,秘密地举行了会谈。张秘书看着心魂不定的卢汉,以较为强硬的口吻传达了龙云的三点指示:

—、关于与中共联系的问题,由他和华南局商谈,人家自有人去领导。

二、大军渡江前不起义已误时机,不能再拖延,最好在七八月间起义。对中央军余程万部,他已找人对余程万的哥哥做工作,争取他跟着起义。卢汉可设“鸿门宴”宣布起义。

三、在卢汉决定起义前三四天,护送张秘书回港汇报。

此刻,卢汉忐忑不安,对起义的部署一时拿不出具体方案。他埋怨说:

“老主席只知道催我快起义。早就说和中共联系好了,但到了今天还不见人家和我接头。没有中共派人和我面商,怎么个搞法?”

张秘书感到卢汉的态度变了,再一寻思卢汉所言之事也不无道理。为了缓和气氛,她亲切地问:

“卢主席,您和中共领导的‘边纵’联系上了吗?”

“遵照老主席的指示,已有可靠的人联系,并且支援了他们。”卢汉可能是有点着急了,他站起身来缓慢地踱着步子,沉重地说,“起义这样重大的事情,仅仅和‘边纵’联系是不够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请中共相当一级的负责人和我接头,共同安排起义的计划。”

张秘书答应继续做联系工作,旋即退出了卢公馆。

随着形势的发展,卢汉已为举行起义,争取云南和平解放,有计划、有准备地做了一系列的工作,如扩充保安团队、掌握地方实力等。南京解放以后,蒋介石只能采取安抚、笼络的办法对待卢汉,被迫任命卢汉为云南绥靖公署主任并兼任国民党云南省党部主任委员,总揽全省党、政、军一切大权。卢汉上任之后,便为起义积极创造条件。

卢汉对起义的部署是缜密的。他对待国民党中央政府的态度可用“外热内冷”四个字来概括。为了迷惑行将崩溃、混乱不堪的国民党临时政府,他天天奔波于官场。必要的时候,他还要为蒋介石、李宗仁说几句好话,唱几句赞歌,造成一种拥护国府的假象。但是,每到夜幕垂落以后,他便召集安恩溥、龙泽汇等少数几个亲信同僚聚会,冷静地分析全国形势的发展,隐蔽地为起义准备条件。所以,他虽然为起义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并未引起蒋介石的怀疑。

卢汉对待龙云的态度,只能用一个“冷”字来概括。卢汉清楚地知道龙云要求提前起义的用意,他也明白蒋介石知道龙云在滇的影响以及和他的旧交。因此,在龙云亮出反蒋亲共的旗帜以后,他为了避嫌,也怕给云南起义造成不必要的挫折,表面上中断了和龙云的联系,也不在公开场所议论龙云在港的言行。这种政治家对事态发展的冷处理,容易被人误解,也难以得到龙公馆的谅解。但为了全局利益,他还是继续保持冷静,不和龙公馆发生联系。

八月的春城昆明仍然是清爽宜人。卢汉吃过早点以后,负责军事的长官龙泽汇求见,报告了和“边纵”联系的结果;午休之后,派往北京和中共中央联系的人员回到了昆明,带来了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刚刚吃过晚饭,龙公馆又打来了电话,说是张秘书有要事求见。他情难自禁地说:

“一定又带来了新的喜讯。”

然而,张秘书带来的却是令他不快的消息。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不久以前,龙云的夫人顾映秋收到了一份传单,署名云南人民自救会,内容是拥龙不倒卢,强调拥护龙云回滇主持反蒋起义以救地方。顾映秋对卢汉所作所为存有戒心,叫张秘书带着这份传单去试探卢汉,了解卢汉准备何时迎接龙云回滇、如何保证龙云的安全。

卢汉看过传单以后,心头的热情骤然消失。他对嫂夫人和张秘书搞的这等小权术实在反感,严肃地说:

“这事我早知道了,老主席回滇主持工作再好没有了。至于老主席回滇后的安全,我无能为力。”

张秘书听后窘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卢汉越想越气,方才欢迎张秘书的热情降到了冰点以下,他感到客厅中的空气令人窒息。张秘书为了从这困境中解脱出来,小声地问:

“卢主席,老主席来信询问您计划何时准备起义。”

“这要取决于全国形势的发展,不可仓猝从事。”卢汉首次这样果断地回答这方面的询问。他望着既尴尬又惊讶的张秘书,缓和了一下口气:“再说,中共中央的领导人也不同意马上举行起义。”

“您和中共领导人联系上了?”

“是的。周恩来对云南起义做了非常具体的指示。”

张秘书一听,真是喜出望外,激动万分。顷刻之间,她想起了当年在南京拜会周恩来时的情景,也记起了周公夜访龙公馆的往事。她暗自感慨道:“周公啊周公,您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云南人民的事……”张秘书理智地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充满期望地问:

“卢主席,周公对云南起义做了哪些具体的指示?”

是张秘书的情绪感染了卢汉,还是卢汉已经忘却了方才发生的不快之事?此刻,他的情绪很好。他格外郑重地说:

“周公对云南起义十分重视,并指示在解放军尚未直接支援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张秘书那颗悬着的心就象是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安稳了。她由周公的指示知道,云南起义的大事已经纳入中共中央的领导下,无论何时起义都会取得完全的胜利。张秘书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高兴地说:

“老主席知道后,保准激动得睡不着觉。卢主席,您也放心了,老主席再也不会催促您提前起义了。”

一家人的矛盾是容易缓解的。卢汉似乎也忘了兄弟间的猜忌,非常亲热地说:

“请转告老主席,我会按着中共的意图领导云南起义的。另外,为了不引起国府的疑心,务请老主席不要在港泄露有关云南起义的消息。”

“请卢主席放心,我一定负责转达。”接着,张秘书又开玩笑地说,“这次,我相信老主席会听从您的指挥,对外严守秘密的。”

卢汉听后忍不住笑了。这时,一位副官走进客厅,将手中的两份电报呈交给卢汉,声音洪亮地说:

“报告!这是由香港发来的两份急电,请您审阅。”

卢汉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待这位副官离去之后,卢汉便仔细地看起电报来。他一看电报的开头,便惊得失口“啊”了一声。待他阅完之后,气得把这两汾电报摔在面前的茶几上,愤怒异常地说:

“胡闹!简直是胡闹!华南起义的大事,必将毁于此举!”

张秘书莫名惊诧,不明白卢汉为何大发脾气。但是她下意识地感到,这两份香港来电的内容必定和龙云有关。她顾不得请示卢汉的同意,本能地站起身来,走到卢汉前面的茶几旁边,拿起电报看了起来。第一份电报,是龙云等四十四人在香港举行记者招待会,发表《我们对现阶段中国革命的认识与主张》的声明,指责国民党政府在过去二十五年统治中的反三民主义、反革命的行径,主张拥护中国共产党。第二份电报,是龙云派其代表对记者发表谈话,明确指出:“云南在龙的策动下,已准备成熟,即将举行起义。”张秘书看后也顿时失去了主张。当她想到由此将会发生的连锁反应,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几乎是哆嗦着问:

“卢主席,您有补救的办法吗?”

卢汉没有回答张秘书的问话,仍然是满脸怒色。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地平息了猝然而起的愤怒。他冷静地想了想将会发生的变故,也拿不出明确可行的意见。最后,他只好叹了口气说:

“主动权已经交给了蒋介石,我们只能随着蒋变而变,后发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