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朔风怒吼,大有席卷一切之势。
蒋家王朝风雨飘摇,惨淡苦撑,眼见就要挨过一九四八年了。但是,这时的末代王朝恰似一条底漏帮裂、桅折帆落的破船,最终将沉没在时代的浪涛之中。
蒋介石作为这条破船的掌舵人,凭借他那独有的韬略,在宦海中航行多年,虽然有沉有浮,终究还是达到了他梦想的境地一一登上独裁者的宝座。眼下是气运不佳,还是在劫难逃?他施展了全部的解数,运用了一切手段,然而,这一切不仅没有挽救这条破船的命运,而且连龙云这祥的阶下囚都没关住,竟然让龙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安然地飞到了香港,引起了国内外的震动。真是晦气极了!
往年,蒋介石最喜欢岁末之时。因为此时他不但能饱享为他唱赞歌的耳福,而且还能借此佳节向他的洋主子谄媚讨好,邀功请赏。当然,他还可以借着过圣诞节回首一番甜滋滋的往事一一当年为了表达他对宋美龄的钟爱,他连信仰都改变了,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时过境迁,今年的圣诞节之夜冷冷清清,那些唱诗班的歌手不是殉道沙场,就是当了解放军的俘虏,所剩不多的歌手难以凑齐完美的四声部,再也唱不出那庄严、悦耳的颂歌了。
总统官邸静悄悄的,偌大的一座会客厅只有“嘀嗒、嘀嗒”的钟声。蒋介石身着便装倒在双人沙发的一端,眯缝着眼,眉宇之间蹙起了一个不小的鼓包。他是在为军事上的失利犯愁吗?不,如今他已相信“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这句俗语了。一年来,半壁江山落入了共产党之手,数百万精兵相继被解放军歼灭,犯愁还不得愁死吗?蒋介石毕竟是一位能伸能屈,能胜亦能负的政治家,他明白为这类事犯愁已是亳无意义的了。那么,他此时此刻在思索些什么呢?简言之,他是在思念远在异邦的夫人宋美龄,而且还真是想得很呢!
在龙云出走的同时,蒋介石伴随着军事上的失败,还在政治上、经济上打了两个大败仗:一是他所颁布的《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即强制以金元券兌换金银外汇的法令,以彻底失败而告终;一是这年美国大选,蒋介石听信陈立夫的意见,支持纽约州长杜威同现任总统杜鲁门对垒。美国大选揭晓,杜鲁门连任。为此,蒋介石惊慌失措。他违心地向杜鲁门致函祝贺,并请求杜鲁门发表声明支持南京政府的反共立场,但杜鲁门一口拒绝了。
蒋介石的头脑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命运系在美国这棵大树上,万一失去这棵大树的保护,自己周围聚集的亲信幕僚也会一哄而散。
为了避免这灭顶之灾,他决定派遣夫人宋美龄飞美修好,并请求援助。日月无情,转瞬就是一个月了,夫人宋美龄仍然没有传来吉祥如意的消息。今天是圣诞佳节,瞻念前途,他怎能不思念在大洋彼岸的夫人呢!
“叮叮……”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蒋介石蓦地睁开眼,就象是遭了电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大步走过去拿起话筒,迫不及待地问:
“喂!你是哪一位?”
“报告总统!我是吴鼎昌。”
“夫人有消息吗?”
“有。”
“快报告夫人的情况!”
“是!不过,不过……”
“少罗嗦,快直言报告。”
“是!夫人来电说杜鲁门总统拒绝了夫人的一切请求。”
“啊?”
这消息犹如晴空炸响的惊雷,震得蒋介石目瞪口呆,几乎忘却了自身的存在。至于他是怎样挂死电话,走回原处,瘫倒在双人沙发上的,他更是懵里懵懂,毫无知晓。
屋子里死样的寂静,只有钟表那机械的嘀嗒声。蒋介石渐渐地从茫然若失的凝思中醒来,霍地站起身,自言自语地骂着杜鲁门。
蒋介石怒消气散以后,他的思路也从美国回到了南京,很自然地又思忖起隔江而治,建立华南反共联盟,支撑蒋家王朝半壁河山的方案来了。由此,他也想起了派遣宋子文飞赴香港,前往浅水湾拜访龙云的事来。他很想知道龙云的态度,于是便走到写字台前拿起话筒,命令吴鼎昌速来总统官邸。
吴鼎昌善于看蒋介石的脸色行事。数年来他靠着能言善辩的口才、纵横捭阖的手段青云直上,成了蒋介石的心腹。前几年,他最喜欢的节日是圣诞节。每到这时,他就学着洋人的风俗,购买大盒的圣诞礼品,敬献给蒋介石和宋美龄,以博取主子的宠信。但是,今年的圣诞节,他却不敢造访蒋介石,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讨得独裁者的欢心。方才,如若不是蒋介石明令指示,他绝不会主动报吿宋美龄求援失败的坏消息。使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在这楚歌四起的时刻,蒋介石为什么突然将他召到官邸。
吴鼎昌怎敢违拗蒋介石的旨意!他放下电话,顺手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沓待呈的电报、材料,细心地装入公文包中。他习惯地整理了一下着装,便驱车直奔总统官邸。
这半年多来,蒋介石的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无论是军事上的失利还是政治上的失误,他都勇于自负其责,而很少对部属、同僚大施**威。吴鼎昌步人客厅之后,蒋介石便匆忙站起身来,十分热情地说:
“请坐!请坐!这是刚刚煮好的咖啡,喝下去能提神驱寒。”
吴鼎昌对蒋介石这热情的举动是能够充分领会的。他顺着主子的话音,十分歉疚地说:
“您看,近来时局危艰,南京一片混乱,我也忙得晕头转向,竟然忘记给您买圣诞礼物了。”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待吴鼎昌落座之后,自己先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小口,有意品了品那苦涩的昧道,笑着说,“时至今日,能尽职尽责,安于工作,我看就是送给我的最好的圣涎礼物。”
吴鼎昌听了这句赞扬的话,内心深处却泛起了一股比浓咖啡还苦的滋味。他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默默地打开,然后取出那沓来自国内外的电报和材料,正想口报告,蒋介石却先声夺人地笑着说:
“不要照本宣科了。今天是圣诞节,夫人远在美国,我请你来是想一块过节。”
吴鼎昌糊涂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得到蒋介石的宠信,但还不到陪着蒋过圣诞节的地步。他十分谨慎地说了一句感谢的话之后,把手中的材料放在皮包上,借喝咖啡的工夫,等候着蒋介石道出召见他的真意。
“宋院长两次香港之行,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的了吗?”
“报告总统!应当说是达到了。”
“蛰居香港的龙云同意出山,建立华南反共联盟?”
“还没有。”
“那……怎么还说是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的了呢?”
“我指的不是这方面的事……”吴鼎昌被突然的质问吓慌了,连忙去翻皮包上面的电报和材料。终于,他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份上海出版的《展望》周刊。他双手呈到蒋介石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说:
“请您看看这篇文章。”
蒋介石接过材料,“华南联防”四个大字跳人眼帘,它就象一针强心健身的兴奋剂,使他顿时振作起来。他对这份材料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反复琢磨起下边这段文字:
……南部和西部之间横亘着云南和贵州,要组织“西南联防”、成立南方的傅作义式的总体战体系,滇、黔两省必须包括不可。龙云突然到港,使‘南方联防’的传说发展到最高点。以二十年治滇的经验,以民心之深为爱戴,龙氏如能在昆明高原上振臂一呼,“南方联防”的完成是不难立致的。宋曾两访龙云,但振港方灵通消息,龙氏表示来港靜养,不过问政治。而当龙宋会谈之时,外电纷传美英法对于“南方联访”都愿給予支持,其中美、法的关切之意更为迫切。
随着蒋介石神色的改变,吴鼎昌的心绪也在急促地变化着。待到蒋介石从长时间的沉思中醒来,看着他送上的材料微微点头之时,他才如释重负地吸了口气,取出手帕轻轻地揩去额头、鼻子尖上的汗珠。当蒋介石面部的愠色消失殆尽,重新浮现出笑容的时候,吴鼎昌才有些得意地问:
“我没理解错您的原意吧?”
“没有。不过……”蒋介石突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中的材料,端起咖啡杯咂了一口,才又摇着头说,“这步棋还没走到棋眼上,根本也起不到推动全局的作用。”
吴鼎昌闻后如挨了一棒,刚刚生出来的欢喜劲儿顿时消失。他弄不清蒋介石此话的含意,只能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等待着蒋介石的解释。
“我这步棋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引导社会舆论,以抵销龙云逃走对它的影响,进而再利用舆论孤立龙云,离间他和共产党以及其他民主党派的关系,最后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
吴鼎昌心想,蒋介石的这些想法固然诱人,但时局危艰、人心离乱,若想达到这些目的谈何容易!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奴才,不敢直言,只能顺着蒋介石的话说下去:
“您的指示我明白,仅仅一家《展望》是不够的,要利用我们手中的一切舆论阵地,甚至不惜出重金收买外国记者,利用盟邦的报纸大造舆论,逼迫龙云就范,或让他躲在香港做寓公。”
“哈哈……”蒋介石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吴鼎昌就象是丈二的和尚一一摸不着头脑。吴鼎昌胆怯地望着已经站起身来的主子。蒋介石在室内一边跋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真乃书生之见,书生之见啊!”
“难道我理解错了?”吴鼎昌身不由己地站起来,躬身垂立着。
“没有错。但是,你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蒋介石收住脚步,望着吴鼎昌那虔诚的样子,以尊者的口吻问道,“你有多少钱,能把所有外国记者的嘴和笔都买下来?”
“这……”
“龙云假若不就范呢?”
“……”
“龙云如果暗中和共产党勾结呢?”
“……”
“龙云如若阴谋策反卢汉,把我的大后方搞乱怎么办?”
吴鼎昌被这连珠炮似的提问弄懵了,他纵使有十个脑袋也解答不了这些世人相议的大难题。准确地说,这些难题在他的心中不知翻腾多少遍了,他不仅得不出满意的结论,而且也不敢直言询问这位独裁者,惟恐落个国难离心的罪名,被当成替罪羊诛杀。根据经验,他知道蒋介石此时两眼正盯着他,等待他做出回答。可他还是垂着头,隐藏惶恐的表情于胸前。同时,为了免去回答问话的危难,他始终以笃诚听教的姿态站立着。
室内的钟表嘀嗒喃嗒地响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吴鼎昌默然相对之策取得了胜利。蒋介石轻轻地叹了口气,似在低沉地自语:
“干将易得,谋才难遇啊!”
这时,吴鼎昌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蒋介石那消瘦的面庞以及有些干枯的眼睛,声音微弱地说:
“我是一个办具体事的人,难以领会您的韬略,请您不吝赐教。”
蒋介石一向以能在政治见解上制服他人为乐事,但此时他看着吴鼎昌的神情却叹了口气。沉吟片时,他又以教师爷的口吻说:
“我走这步棋的本意是先声夺人,争取主动,占据舆论阵地,让多数人产生错觉,认为龙云并没有和我反目,最好还给他涂上一层与我携手共进的色彩。”
“可龙云出逃的本意……”
“这我清楚。你应当明白,造成这种舆论的目的是为了应付世人,并不是用来缓解龙云和我的矛盾。”
“假如龙云不甘心受此愚弄,在香港做出对您、对政府不利的事呢?”
“我就假借共产党之手,以龙云在港破坏民主运动的罪名干掉他。到那时,我再利用他的死大作文章,起码可以把三迤百姓对龙云爱戴的清感化作对共产党的仇恨,进而稳住西南大后方。”
吴鼎昌听后大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同时,他由衷地感到自愧不如,连声叹服地赞道:
“高!高!一箭除双雕。”
“不!我是一箭除三雕。”
“三雕?”
“对。第三只雕是卢汉。我让他也知道,无论在何时何地,和蒋某人过不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眼下对卢汉……我认为应当采取……”
“怀柔对策?”
“是的。”
“必须建立在强硬手段的基础之上,并教会他以龙云为鉴戒,这怀柔政策方能奏效。”蒋介石以勿庸置疑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后,蹙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又下达命令说,“立即给卢汉发报,命他速来南京,共商国是。”
“是!”
蒋介石布满阴霾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杀气,他就象是考问学生一样,严肃地说:
“你看如何才能除掉龙云呢?”
关于这件事,吴鼎昌早已考虑过多次了,由于没有弄清蒋介石明确的态度,一直未敢造次面陈。现在,他认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和蒋介石不谋而合,所以毫不犹豫地答道:
“派遣特工人员赴港,把他暗杀掉。”
蒋介石听后似乎无动于衷,仍旧面视前方,想着自己的事情。吴鼎昌清楚,自己提的方案正合蒋介石的心意,他这是要自己继续讲下去。吴鼎昌呷了口咖啡,清了清嗓子,便又十分坚定地说:
“此事宜速不宜迟,下手慢了,怕会生出不必要的枝蔓来。”
蒋介石凝视的目光突然自远方收回,不紧不慢地说:“你看何时动手为好?”
“卢汉到达南京以后。”吴鼎昌说罢注视着蒋介石的表情,直到这位矜持不语的独裁者微微地点了点头,他才又继续面陈关于派遣何人赴港执办的问题,我建议还是交给裴厅长吧?
“交给他?”
“是的。我看,可以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不行!起码在这件大事上不行。”蒋介石望着吴鼎昌,轻蔑地哼了一声,成竹在胸地说,“你不用管了,我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毛人凤、沈醉他们了。”
至此,吴鼎昌才恍然醒悟,蒋介石的所谓下一步棋,其实早已安排就绪,今天让他来,只不过是对自己进行一番考察而巳。于是,吴鼎昌还象往常那样认输就服地说:
“还是您考虑的周全,毛人凤和沈醉两人比裴厅长要可靠多了。”
“为了工作进展顺利,尔要从原龙公馆的人员中选拔熟悉情况、业务纯熟的特工赴港执行任务。”
“是!”
“还有急于呈报的大事吗?”
“有……”吴鼎昌下意识地说出之后,似又觉得失口,顿时收住话。
蒋介石有些不满意地说:
“不要这样吞吞吐吐嘛,有什么急于呈报的大事就说出来,免得贻误大事。”
吴鼎昌讨得了“恕你无罪”的口谕,才拿起放在皮包上面的两份电报,说:
“这是杜聿明将军和傅作义将军求援的急电,请您过目。”
蒋介石的老脸顿时又拉长了许多。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啊!他悲哀地摇了摇头说:
“留下吧,今天晚上是圣诞节,明天再看。”
“还有……”吴鼎昌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一份电报这是华中‘剿总’司令长官白崇禧将军发来的急电。
蒋介石听后先是一怔,接着又皱起了眉头,似在说:“果真也来凑热闹了。”他鄙夷地笑了笑,接过电报仔细阅读:
民心代表军心,民气犹如士气。默察近日民心离散,士气消沉,遂使军事失利,主力兵团损失殆尽。……崇禧辱承知遇,垂二十余年,……;倘若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对国家为不忠,对民族为不孝,敌敢不避斧钺,披肝沥胆,上渎钓听,并贡刍荛:
(一)相机将真正谋和诚意转知美国,请美、英、苏出而调处共同斡旋和平。
(二〉由民意机关向双方呼吁和平,恢复和平谈判。
(三〉双方军队应在原地停止军事行劲,听候和平谈判解决。并望乘京沪平津尚在吾人掌握之中,迅作对内对外和谈部署,争取对间。
……
蒋介石看完电文,双目依然滞留于电报纸上,久久没有移开。他猛地把电报摔在荼几上,勃然怒起,自言自语地骂道:
“说得好听,这分明是一份‘亥敬’电!二十多年前的故忮重演,再次逼我下台。”
吴鼎昌当然知晓这份“亥敬”电的本意,他也熟悉蒋介石叛变革命以后,白崇禧、李宗仁等将领东征讨蒋,逼蒋下野的那段历史。然而,他清楚地知道,目前,蒋家王朝面临这大局已定的败势,谁也无力转危为安。他也明白,在当今的中国,蒋介石这面旗帜已经没有号召力了。但是,他出于自身的利益,不希望桂系借助动乱而获益,更不愿意副总统李宗仁取蒋介石而代之。因此,他本能地说:“国难出英雄,但也易见贼心。您要做中流砥柱,粉碎桂系的梦想。”
“不!”蒋介石猛一转念,恶狠狠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到一定时候,我也需要激流勇退。”
这太出乎吴鼎昌的预料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又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事实。他望着颓唐无比的蒋介石,近似哭泣地问道:
“您……真的同意下野?”
“我是说到一定的时候嘛!”蒋介石哀伤地叹了口气,“我看,大局是不可逆转了。为了接副总统德邻上轿做好准备,你也必须做出相应的牺牲。”
吴鼎昌听后格登一声,心律骤然超过了钟表嘀嗒嘀塔的走速。他望着面如土色的蒋介石,无比凄楚地自语:
“我……也必须做出相应的牺牲?”
“对。我已经通知了桂系的智囊吴忠信,由他接任你的总统府秘书长之职。”
这话犹如陡起的盖顶炸雷,虽未使吴鼎昌立劈毙命,可也使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他象个木乃伊似的伫立不动,惊愕地张着大嘴,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蒋介石对吴鼎昌失神变态的表现很不满意,真想狠狠训斥他一顿。但他却藏愤怒于心底,反倒爱责地说:
“要有点大丈夫气嘛!上台下野是形式,关键在于谁是真正的主宰者。我不做国家的总统,还是党的总裁嘛。我满足桂系的权欲,是想在幕后修身养性,让李宗仁跑在台前当粑子,活受罪。你应当放心,我蒋某人绝不会对不起患难与共的同僚、部属。”
此刻,吴鼎昌的心中真是五味倶全啊!他神情恍惚、思绪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想不出一个合情理的借口离去。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侧首面壁,无意中看见墙上挂钟的指针就要指向午夜十二点了。他如获救命稻草,佯装笑颜地说:
“快到十二点了,按照夫人的习惯,您该听天使向人间传报‘佳音’了。”
蒋介石此刻也变得儿女情长起来。刹时间,他想起了新婚后过第一个圣诞节之夜时,夫人宋美龄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按照《圣经》上的记述,每逢耶稣降生的夜晚,天使便向人间传报佳音。你是个新教徒,要永远记住:每逢圣诞节十二时一过,你就要闭门谢客,和我一齐聆听天使传报的佳音。”
“当!当……”
钟声响了,余音不绝于耳。蒋介石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禁不住自问:
“这久久不散的钟声,是天使传报的佳音,还是为我敲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