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岁末,南京城里留住的达官显贵没有一个想到要办年货的,他们共同想的是去何地过这个新年。
然而,一向冷清的龙公馆不仅大办年货,而且还天天杀猪宰羊,请全公馆的办事人员吃云南昭通风味的小猪肉和全羊席。同肘,公馆还购进了大量的燃料以及过年用的杂品。说实在的,刘里这帮坐探虽然吃得满嘴流油,可也累出了不少的汗水。
裴厅长是个狡猾的军统特务。起初,他认为龙云此举可疑,便天天赶到龙公馆査访,希望能找出一些破绽来。有一次,他正准备穿过客厅去龙云的卧室打个转对这位阶下囚进行一番观察,突然卧室里传出一阵惬意的笑声,惊得他急忙收住了脚步。正当他疑心顿生的时候,室内传来了张秘书的说话声:
“老主席,您这样破费不心疼吗?”
“不心疼。张秘书,人家丢了江山都不心疼,咱花几个钱请大家吃顿饭又算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您就不怕蒋总统怪罪您吗?”
“他伤心的事还少吗?眼下该怪罪的不是我龙某人,而是和他分庭抗礼、争权夺利的政敌李宗仁副总统。”
“这我明白。但假如他说您天天举行家宴,是庆贺他的失败呢?”
“那就随他说去呗!你是知道的,我高兴了就想设宴请客。大不了到台湾以后他把我关起来……”
裴厅长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他转身轻轻地走出了客厅。他在心中恶狠狠地说:“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让你先笑吧,将来到台湾再让你哭!”从此,他便认为龙公馆天天举行的家宴是为庆贺蒋家王朝的覆灭,所以他也就很少再光顾这里了。
十二月八日吃了早饭以后,龙云把刘里叫到客厅里,取出一沓美纱在手里掂了掂,随和地说:
“我们是云南人,过年没有小猪和全羊是不行的。这是一百元美钞,你带上弟兄们,到郊区农民家中多办一些年货来。”
刘里接过美钞,认真地数了两遍,很不理解地说:
“龙主任,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剩下的就给弟兄们分了吧!”龙云格外关切地说,“刘里,你大小是个头目,帮着我了解一下,龙公馆的弟兄们有什么困难,年前我都帮着解决。”
刘里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心里乐开了花。他说了一句“谢龙主任”,转身跑出了客厅,带上他手下的全部坐探去郊外采购猪羊了。
龙云起身走进自己的卦室,微笑着说:
“好了!龙公馆真的成了空城一座了。”
张秘书神色有些紧张地凑过来,非常着急地小声说:
“老主席,现在还不到您笑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
“万事俱备,就欠您化装了。”
“不急。”龙云满面生辉,显得十分平静。他转身走到写字台前,不慌不忙地坐在发转椅上,提笔蘸墨,在一个密封的大信封上批明:“未得我的命令不许开拆,一俟得到命令立即开拆分送。”他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对二儿子龙绳祖严肃地说:
“这个大信封中装有我预先写好的两封信。一封交吴鼎昌转蒋介石,一封是通知战略顾问委员会各委员的。等我安抵香港发来电报以后,才能启封分送。”
二公子龙绳祖两腿并拢,军习未改地答道:
“是!一定按父亲说的办。”
龙云开始化装了。由于他平日不爱穿西服,这次出走特地选了一套藏青色花条西服。张秘书又给他披上一件样式入时的外罩大衣。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是体现一个人神韵、风采的器官。龙云遵嘱取下平时常戴的眼镜。二儿子龙绳祖取来一条白色绷带,将龙云—只眼睛包扎上。张秘书将一顶呢帽戴在龙云头上,并有意把帽檐压得几乎罩住了眼睛。至此,化装全部结束。龙云走到穿衣镜前一照,真可谓面目全非。但不知何因,他突然想起了曹孟德割髯弃袍,狼狈出逃的形象……—种难以言述的情潮涌上心头,他当即无限感慨地摇了摇头。待他转过身来,卧室里响起了满意的笑声。龙云有些难堪,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低沉地说:
“我离开龙公馆以后,张秘书要协助绳祖做好保密工作。其他孩子,还有亲近的随员,都要提前做好准备,陆续撤离南京,以免遭蒋介石的毒手。”
“是!”张秘书有些不安地答道。
这时,亲信侍从朱志高走进了卧室。行过军礼后,他高兴地说:
“报告!汽车准备好了。”
龙云微微地点了点头,环视着这樊笼式的卧室,情感复杂地看了看儿子以及亲信随从,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凄楚地说了一句话:
“香港再见!”
与此同时,上海方面的准备工作也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吃过早饭以后,陈纳德让魏罗伯带好三件皮大衣,全部佩戴着民航队的证章。他当场给刘宗岳穿上一件,便一同驱车直奔飞机场。上午八时,刘宗岳和魏罗伯乘一架C-47型运输机从上海起飞。飞机穿过层层阴云,翱翔在瓦蓝的长空,九点多钟安抵南京空军机场。两人穿着戴有民航队证章的皮大衣走下飞机,立刻坐上标有陈纳德民航队特别牌照的汽车,由魏罗伯驾驶前往约定的地点。
这时,龙云乘坐一辆吉普车已经赶到。刘宗岳抱着两件皮大衣步出汽车,迅然钻进吉普车,当即给龙云、朱志高穿上准备好的皮大衣。三人搭上陈纳德民航队的汽车,由魏罗伯驾驶直奔明故宫空军机场。每经一岗,守卫的宪兵都挥旗示意停车盘问,但见是民航队的汽车就立刻放行了。—路上畅通无阻。
空军机场戒备森严。平时,出进这个机场的车辆不多,且都持有特别的牌照。随着战局的吃紧,想借此机场逃离南京的军政要人越来越多,因此,通往空军机场的公路上真可谞是车水马龙。加之守备机场的警卫发国难财,为收过路钱把车压成长长的一串。龙云乘坐的汽车就要接近停驶的车龙了,龙云惟恐停车时间过长出差错,不安地问魏罗伯:
“怎么办?能不停车吗?”
“放心吧!没有人敢阻挡我们的车。”
魏罗伯说罢驾驶着汽车,不停地按着喇叭。那长长一串等待过关的车辆自动向两边闪开,让出了一条车道。魏罗伯神气十足地驾着汽车**。汽车驶过机场入口处那一瞬间,魏罗伯从衣袋中取出一沓美钞,随手撒向车外,四名哨兵冲将过来,争抢着飘然欲落的美钞。这一切都收人了龙云的视野,刺激着他那极强的民族自尊心。他禁不住叹了口气,暗自感慨地说:“何时才能洗掉这民族的奇耻大辱啊!”
魏罗伯熟练地把车停在C-47型运输机旁,龙云在刘宗岳和朱志高的搀扶下登上飞机。龙云俯首看表,时间是十点五十分。飞机启动了,历经一个多小时的飞行,中午十二点多钟到达上海机场。早已等候在此的陈纳德拿着雪茄,端着水果登上飞机。—见龙云那副落魄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亲热地说道:“龙将军,请抽雪茄,吃水果。”龙云接过雪茄和水果,顺手放在一边;尔后,他紧紧握住陈纳德的双手,感动地说:
“陈将军,谢谢你!”。
陈纳德坐在龙云的身旁,随意地说着宽慰龙云的话语。飞机加好油了,陈纳德站起身来,用力握住龙云的手说:
“祝你一路平安!我们到广州再见。”
陈纳德离去不久,飞机就起飞了。龙云通过机窗的玻璃,俯视着就要离开的上海,暗自说:“我终于从樊笼中飞出来了!”但是,广州等着他的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
飞机就要抵达广州了,龙云脱下皮大衣交给魏罗伯,取出厚厚的一沓美钞说:
“魏先生,这是六千美元的汽油费,请过目后转给陈纳德将军。”
魏罗伯当面清点了美钞,说了句“我一定负责转交”,便收好放入皮包中。龙云又取出一沓美纱,诚挚地说:
“魏先生,这一千元美金不成敬意,务必请你收下。”“这……怎么行呢!我可不能收您的钱……”
几经推让,魏罗伯才客气地收下美钞。少顷,龙云又取出一沓美钞说:
“魏先生,这是五百美元,请代我转给驾驶员,感谢他—路辛苦。”
刘宗岳、朱志高脱下皮大衣交给魏罗伯之后不久,飞机就在广州机场着陆了。魏罗伯说了句:“龙将军,后会有期!”使独自离去。龙云在刘宗岳和朱志高的搀扶下走下了飞机,只见机场上布满了宪兵,气氛非常紧张。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美国人,引龙云一行从容地走出机场。—辆汽车早停在路边,大家鱼贯上车,汽车径直开往预先订好的新华饭店。龙云习惯地看了看手表,时针刚好指向五时。俄顷,饭店的老板走进了客房,告知事先买好的火车票是上午十一点的,飞机票是下午两点半的,都作废了,只有轮船是晚上八时的。龙云听后暗喜,命令大家吃过晚饭以后立即乘坐出租汽车去码头。好险啊!龙云一行上船后几分钟,轮船就一声长鸣启航了。
轮船劈波斩浪,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夜航,于九日上午七时到达了香港。龙云一行走下轮船,乘坐出租汽车直驶浅水湾一百七十七号龙绳武的住处。
父子相见,自不细言。当龙云走进大儿子龙绳武安排好的卧室,匆忙打开窗幔时,只见一轮火红的太阳已从海上升起,把海天染得格外壮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吐了出来,情不自禁地说:
“我终于逃出来了……”
再说,文官长吴鼎昌呈上龙云出走时留下的那封痛骂蒋介石发动内战、祸国殃民的信后,在一旁呆呆地垂首伫立,等待着那凶狠的骂娘声。蒋介石阅过信,震惊之余,又绝然不相信这是事实。他瞪大两只直射凶光的眼睛,在室内快速地走来走去。这时,那位体魄魁伟的军人又送来—份急电。蒋介石接过电报细看,原来是杜聿明兵败徐州,在行将灭亡的前夕写给他的求援电。他气得连同龙云咒骂他的信件一齐摔在了地上,随之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
震怒是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的。蒋介石平静下来之后,便找来何应钦、张群、吴鼎昌一块商议处理办法。为了欺骗国内百姓,决定由中央社发布消息:“准龙云在香港休假三个月。”同时,由蒋介石亲自发布戒严令,命令上海的特务一齐出动,四处侦察。按照他的判断,在他的严密监视下,龙云绝不可能逃离宁沪一带,所送信函只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
龙云脱险逃往香港已成为过去。然而,龙云避居香港期间,又是如何与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取得联系,实现回归祖国的心愿的呢?蒋介石又是怎样通过沈醉等人派遣特务去谋杀龙云的?这将是本书第三部一一:《龙云归来》所要描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