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国家试图在这片连接东、西方的关键地区继续保有支配地位,但却徒劳无功。对他们而言,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似乎是场灾难。近几十年来的局势表明,西方在应对该地区时,缺乏一种站在全球史角度的、更高更广的洞察力。在这些决策者、政客、外交官和将军的头脑里,阿富汗问题、伊朗问题和伊拉克问题都是各自独立的,彼此间似乎没有什么紧密的关联。
然而只需后退一步,我们就能获得更宝贵的洞察力和更卓越的眼光,就可以从整体上把握这片处于混乱之中的广大区域。在土耳其,对未来发展方向产生分歧的政府封锁了互联网和一些社交平台,从而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议;同样的局面也出现在乌克兰,不同的民族诉求导致该国陷入分裂危机;叙利亚也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保守派与自由派之间的斗争代价巨大;由于身份认同和民族问题,高加索地区也处于转型期,特别是在车臣和格鲁吉亚;当然,也少不了更东边的吉尔吉斯斯坦,那里自2005年发生“郁金香革命”之后便陷入了长期的政局动**;在中国西部也出现了一些极端民族主义分子,恐怖袭击的威胁使得当局认为蓄意留长须是一种可疑的标志,并开始启动一项名为“靓丽工程”(Project Beauty)的政策,以鼓励女性摘去面纱。
但是,除了西方对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拙劣干涉以及向乌克兰、伊朗或其他国家施压之外,这地区还有很多其他故事正在上演。从东向西,丝绸之路正再次崛起。尽管人们对伊斯兰世界的混乱和暴力、宗教激进主义的兴起、俄罗斯与邻国的摩擦以及中国西部省份极端主义的猖狂感到困惑茫然,但这些其实都是这一曾经支配全球知识、文化和经济格局的地区再次崛起过程中的阵痛。世界的重心将再一次回到它千年之前的位置。
这一切的发生有着显而易见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当然是该地区的自然资源。垄断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和海湾地区的资源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首要目标。此后,资源的价格一直左右着西方对该地区的政策。而且,比起诺克斯·达西时代,现在显然有更多的资源储备。仅里海已探明的原油储量就几乎是全美国的两倍。人们在库尔德斯坦新发现了塔克塔克(Taq Taq)油田等储油地,其原油产量从2007年的每天2000桶飙升到如今的每天25万桶,这意味着每月都能获得数亿美元的收入。在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交界处的卡拉查干纳克特(Karachaganak)大型油气田,仅天然气储量就达到42万亿立方英尺。这一地区的国家正因其丰厚的自然资源而蓄势待发。
位于乌克兰与俄罗斯接壤地带的顿涅茨克盆地,一直以来都以巨大的煤炭储量而闻名,其开采量约为100亿吨,这里同样因为矿产资源而变得日益重要。根据最近美国地质勘探局的一项地质评估推测,该地区拥有14亿桶的石油、约24000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以及相当数量的液态天然气。离它不远处的是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田。该国地下储藏着不少于700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这使它成为全球第四大天然气供应国。还有位于天山矿带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金矿,这里的黄金储量仅次于南非威特沃特斯兰德(Witwatersrand)盆地。在哈萨克斯坦,人们还发现了铍、镝等稀土矿,这些矿物是制造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电池的必须材料;这里还拥有开发核能及制造核弹头的基本物质——铀和钚。
就连该地区的土地本身也具有很高的价值。曾几何时,来自中亚的马匹是一种昂贵的商品,在中国的皇室和德里的市场都大受欢迎,并得到基辅、君士坦丁堡和北京史官们的推崇。如今,大部分的草原牧场都被改造成了俄罗斯南部和乌克兰的高产粮田。这里的“黑土”(chernozem)非常肥沃,颇受欢迎,某个非政府组织发现,每年仅乌克兰就有价值近10亿美元的土壤被挖出来卖掉。
本地区的动**不安或战争局势不仅反映在全球加油站的汽油价格上,还能影响到我们所使用的技术,甚至是我们食用的面包的价格。如在2010年夏天,气候变化导致俄罗斯歉收,农作物的产量远不能满足国内需要。确定了短缺数量后,政府立即下令10天之后禁止谷物的出口。这一禁令立刻影响到全球谷物的价格,仅仅两天就上涨了15%。 2014年年初的乌克兰骚乱也导致了同样的后果:由于担心这一全球第三大小麦产区的产量锐减,世界小麦的价格出现了骤升。
这一地区的其他农作物也遵循着类似的规律。中亚地区的巴布尔橘子树曾经闻名于世;到了17世纪,这里的郁金香又受到了西欧各国的追捧,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一株郁金香球茎甚至能够换到阿姆斯特丹的一栋河边公寓。而在今天,被哄抢的则是罂粟。这种在阿富汗全境都有种植的作物构成了全球海洛因消费的基础,同时也决定了海洛因的价格,因而势必也影响着戒毒治疗和康复护理以及打击贩毒组织的成本。
对于西方来说,这一地区是怪异而陌生的,即便用异于常人的眼光观察也是如此。在土库曼斯坦,一座能够自动旋转、从而可以一直面朝太阳的黄金总统塑像在1998年被竖立起来;过了四年,所有月份的名字也被换掉了,其中4月被改为“古尔班索尔坦”(Gurbansoltan),以纪念总统已故的母亲。在邻国哈萨克斯坦,总统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在2011年以惊人的96%的选票再次当选;而一则外泄的外交电文则显示,明星艾尔顿·约翰(Elton John)和妮莉·费塔朵(Nelly Furtado)曾经在一场私人音乐会上为总统一家进行表演,因为那报酬实在高得令人难以拒绝。而在建造了一根短期保有世界最高纪录的旗杆之后,塔吉克斯坦人又将注意力转向了修建中亚地区最大的剧院,新剧院的选址则位于该地区最大的图书馆、最大的博物馆以及最大的茶馆旁边。
同时,在里海西岸的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Aliyev)——美国的外交官认为他的家族与教父柯里昂(Corleone)[102]有的一拼——在最近的选举中以不太服众的86%的选票获得连任。我们还得知,总统的儿子在迪拜拥有总价高达4500万美元的别墅和公寓,这相当于阿塞拜疆10000年的人均收入——这对于一个只有11岁的小孩来说,可真是很不错。再来看南部的伊朗,总统公开否认大屠杀,并指责是“西方列强和独裁者”研制了艾滋病病毒,从而“可以将他们的药物和医疗设备卖给那些贫穷的国家”。
在西方人看来,这无疑是一个落后、专制和混乱的地区。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在2011年曾说道,中亚已经“因冲突和隔阂而分裂”。在这里,人们看不到商业与合作,有的只是“阻碍货物和人员流动的官僚主义等障碍”。她认为,“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通向更美好未来”的唯一道路,就是努力建立一个持续稳定和安全的国家,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吸引更多人前来投资”。在她看来,这是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
然而,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同,这片土地才能够一直以不同方式占据着世界史上的枢纽地位。从古至今,各种思想、习俗和语言都在这个连接着东、西方的熔炉里相互碰撞。今天,丝绸之路再次兴盛,但却被很多人所忽视。经济学家们已经注意到了黑海、小亚细亚、地中海东岸直至喜马拉雅山一带的地表、地下、水下和山脉中蕴藏的财富,但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仍然是那些在历史上没有太多关联,仅仅在一些表面数据上有着相似处的国家,如金砖国家(BRICS ,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以及曾经一度取代它们的薄雾四国(MIST,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韩国和土耳其)。但实际上,我们应该关注的是这片世界真正的“地中海”。这里没有什么“野蛮的东方”或“新世界”等着被人发现,这里有的,只是即将再次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世界十字路口。
丝绸之路上的各国城市日益繁荣,新的机场、度假胜地、豪华酒店和地标性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它们有着巨额的资金可供挥霍。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Ashgabat)花费了数亿美元新建了一座总统官邸和一个室内滑雪场;而据保守估计,里海东岸的阿瓦扎(Avaza)旅游区已经至少耗费了20亿美元。
在巴库,盖达尔·阿利耶夫(Heydar Aliyev)国际机场拥有一座高度现代化的航站楼,其巨大的“木茧”和凹形玻璃都让来到阿塞拜疆的旅客明显感受到这个浸泡在石油中的国家的野心和财富。还有举办2012年欧洲电视网歌唱大赛的水晶宫音乐厅,也同样如此。随着巴库的繁荣,来到阿塞拜疆首都的外国游客可以选择希尔顿、凯宾斯基、丽笙、华美达、喜来登和凯悦等知名酒店,或去更多新建的精品酒店过夜。仅在2011年,巴库酒店的房间数量就翻了一番,预计在四年内还会再翻一番。
石油行业外的人可能没有听说过伊拉克的埃尔比勒,但它是库尔德自治区的主要城市。在这里,埃尔比勒罗塔纳(Rotana)酒店的房价比绝大部分欧洲首都和美国大城市的价格都要高:标准间是290美元一晚,含早餐及水疗,但是没有无线上网。
大量的新城市中心被建造起来,其中甚至包括一个新的首都——哈萨克斯坦的阿斯塔纳(Astana),它用了仅仅不到20年便拔地而起。如今这里坐落着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设计的和平宫,以及高达330英尺的、树形的巴伊捷列克塔(Bayterek)——在塔顶的黄金蛋中,游客可以把自己的手放在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手模中许愿。
在外人看来,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亿万富翁们正从伦敦、巴黎和纽约的拍卖行买来最精美的艺术品,并兴高采烈地在全球收购最好的不动产,其价格是那里的常住居民难以想象的:在伦敦的房地产市场中,这些来自过去苏联各共和国的买家所出的平均价格是美国和中国买家的三倍,是当地买家的四倍。曼哈顿、梅费尔、骑士桥和法国南部的专属私人住宅和地标性建筑,一个接一个地被乌兹别克铜业巨头、乌拉尔的钾业大亨或哈萨克斯坦的石油富豪收入囊中。他们的出价最高,而且通常都是一笔付清。一些人还在著名的足球运动员身上一掷千金,例如塞缪尔·埃托奥(Samuel Eto’o)就被里海的一位寡头政治家买下来,为达吉斯坦的安郅马哈奇卡拉队效力,这使其一度成为世界上最贵的球员;另一些人则在树立国家形象上不遗余力,在巴库举办的U17女足世界杯开幕式上,詹妮弗·洛佩兹(Jennifer Lopez)被邀来献唱,这与两年前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举办的、仅有数百观众的上一届开幕式相比,真是不能同日而语。
贯通亚洲屋脊的新通道不断涌现,将这一重要地区以多种形式与四面八方连接在一起,如同过去1000多年所呈现的那样。其中就包括北方物流网络(Northern Distribution Network),美国通过途经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一系列运输走廊,将“非致命武器”运送给驻扎阿富汗的美军和联军,同时还用上了一些在20世纪80年代苏联占领时期修建的基础设施。
当然,这些通道还包括输油管和输气管,将能源输送给有财力、有需求的欧洲、印度和中国等地的消费者。这些管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要么通到土耳其东南部的杰伊汉(Ceyhan)港口,要么蜿蜒横跨中亚大陆,以满足中国因经济增长而产生的对化石能源的巨大需求。新的市场也被紧密地建立起来,促进了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之间的合作。在试图通过年天然气运输量9500亿立方英尺的新输气管以获得更多、更便宜的能源时,这些国家的利益达成了高度一致。这条管道从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田出发,沿着公路经过赫拉特和坎大哈,最后到达巴基斯坦的奎达和木尔坦(Multan)——这是古代粟特商人和17世纪马贩子都熟悉的路线,维多利亚时期的铁路设计者和战略家以及加兹尼王朝的御用吟游诗人对此也不会陌生。
这些现有的和规划中的管道将欧洲与世界中心的油气田连接在了一起,不仅提升了能源出口国的政治、经济和战略地位,同时也提升了管线沿途国家的重要性。俄罗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把能源供应当作一种武器,在必要时可以让价格上涨,或者干脆切断对乌克兰的能源运输。由于众多欧洲国家对俄罗斯的天然气(以及获得克里姆林宫支持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开放式股份公司旗下的成员公司)严重依赖,将能源和管道用作经济、外交和政治武器的做法,很可能会成为21世纪的一个大问题。普京总统的博士论文(尽管有人质疑这篇文章的原创性以及博士学位的真实性)就是关于俄罗斯矿产资源的战略规划与利用,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东方,中国签署了一份为期30年、价值4000亿美元的天然气订单,因而这些管线同样将成为未来中国的生命线。这一大笔钱(其中一部分要预付)为中国带来了渴望的能源安全,以及一条预计造价220亿美元的新管线,更使得俄罗斯在与邻国和竞争者们打交道时有了更多的自由度和信心。因此,当看到中国是唯一一个不对俄罗斯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期间的行为进行指责的联合国安理会成员时,也就不会感到意外了:一笔让双方都有利可图的能源交易显然比一个处于边缘地位的西方国家重要得多。
在过去的30年里,交通枢纽和运输干线也取得了大规模扩张。随着大量投资被用于建设横跨欧亚大陆的铁路,长达7000英里的渝新欧国际铁路已经通车,可以从中国一直通到德国杜伊斯堡(Duisburg)附近的物流中心——习近平主席曾于2014年访问过这里。半英里长的火车在一个方向上运送的是笔记本电脑、鞋子、衣服等不易腐烂的货物,而在另外一个方向上运送的则是电子产品、汽车配件和医疗设备。整个旅程只需16天,远远快于从中国太平洋港口出发的海运航线。
有人预计,这一耗资430亿美元的铁路建设项目将使得火车货运集装箱的数量从2012年的7500个增加到2020年的750万个。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另一条经过西伯利亚、伊朗、土耳其、巴尔干从而连接莫斯科、柏林和巴黎的铁路线正在规划中;更多新的线路将会连接中国和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和印度。人们甚至在谈论修建一条200多英里的白令海峡海底隧道,这样火车就可以从北京出发途经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直达美国。
中国政府精心打造着将城市、港口和海洋连接在一起的资源网络。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月不宣布新的大规模投资,用以升级或新建基础设施。这些基础设施能够大幅度提升贸易的数量和速度。中国正同他的伙伴们一起共事,后者的地位也从“铁哥们儿”上升到了“全天候”的战略合作关系。
这些变化带动了中国西部省份的崛起。由于这里的劳动力价格远远低于沿海地区,许多企业纷纷搬到一些位于准噶尔山口附近的城市。现代的火车正驶过古老的关隘进入中国西部。惠普已经将工厂从上海搬到了中国西南部的重庆,那里每年能够制造2000万台笔记本电脑和1500万台打印机,其中有数百万件产品通过铁路进入西部的市场。福特汽车等厂商也紧随其后。IT界领军企业及苹果公司重要的供应商富士康公司,也关闭了之前在深圳的工厂而搬到成都。
其他形式的交通网络也取得了发展。每天都有5个航班将商人和游客从中国送到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Almaty);阿塞拜疆的巴库机场每周都有35架往返伊斯坦布尔的飞机起降,当然,飞往俄罗斯的航班更多。从阿什哈巴德、德黑兰、阿斯塔纳和塔什干等地的机场航班时刻表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张本地区城市间巨大的交通网络已经形成,并且还在不断扩张——当然我们也能发现,它们与欧洲的联系实在少得可怜,大部分航班还是飞往海湾地区、印度和中国。
此外,这一曾经孕育了世界上最杰出学者的地区如今再次涌现出新的学术中心:波斯湾地区遍布着由当地政府和富豪资助,并由耶鲁、哥伦比亚等大学管理的校园;中国在它们与地中海之间的每个国家都开办了推广汉语和中国文化的非营利机构“孔子学院”,用来展示北京的慷慨和善意。
同样涌现而出的还有新的艺术中心,包括造型奇特的卡塔尔国家博物馆、阿布扎比的古根海姆(Guggenheim)博物馆以及巴库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另外还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新建筑,如塔什干国家图书馆和第比利斯的萨美巴(Sameba)大教堂——后者由2006年在拍卖会上以9500万美元买下毕加索的《朵拉·玛尔》(Dora Maar)的格鲁吉亚富豪毕齐纳·伊凡尼舍维里(Bidzina Ivanishvili)出资建造。这片大地正在苏醒并将恢复它往日的荣光。
西方的精品服饰店,如普拉达、巴宝莉和路易·威登,在波斯湾、俄罗斯、中国等地区大量分布,并且销量十分可观——这真是绝妙的讽刺,高级织物和丝绸制品现在被返销到它们昔日的出产地。从2000年前的匈奴单于到五个世纪以前的男男女女,服装一直都是社会差异的标志,当今的人对奢侈品牌的渴求很容易找到其历史渊源。这同时也表明,该地区已经涌现出一大批拥有财富和地位的精英分子。
一些不法分子还可以通过一个加密网站匿名购买武器和毒品。该网站故意起了一个能够让人们联想起历史上交通枢纽和贸易中心的名字:丝绸之路。
当执法机关与新技术研发者之间不断进行着猫鼠游戏并试图掌控未来时,过去的历史对于正迈向新时代的我们来说,也在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我们要做的绝不仅仅是研究历史本身(随着大学在该地区的蓬勃发展,这样的研究必然会越来越多),事实上,丝绸之路上的历史与今日的世界紧密相连:在今天,对立教派、对立领袖和对立教义之间关于伊斯兰精神的争论,与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头100年中的情况一样激烈,这取决于人们如何解读过去的历史;俄罗斯与邻国和西方世界的关系也同过去一样紧张不安,对历史的不同诠释可以挑起、也可以平息昔日对手之间的敌意和争端。重视历史与现今的关系,对于未来发展会有极大帮助——这就是为什么中国政府要以维护共同贸易和文化遗产的名义,重金投资将自己与西方绑到一起的丝绸之路的原因。
事实上,中国已经在该地区掀起了一场电信革命。他们大量铺设、安置固定电话电缆和数据发送器,从而带来了全世界最快的下载速度。这些工程大多由华为和中兴等通信公司完成,它们与中国人民解放军关系密切。工程能够得到国家开发银行提供的软贷款,有时也会以政府间援助的形式进行。这些工程使得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有能力建造一些高精尖的设备——为了地区稳定以及最重要的矿产资源,中国致力于与这些国家构建长远的未来。对这些通信公司的担心促使美国国会召开听证会,并得出结论:由于它们深受中国“政府的影响从而威胁到美国的安全”,因此华为和中兴是“不可信的”。荒谬的是,美国国家安全局随后还发起了一项名为“狙击巨人”(Operation Shotgiant)的行动,秘密潜入并攻击了华为的服务器。
中国正在建设一张全新的、遍布世界的网络,这自然会让西方对中国的偏见越来越深。直至20世纪中叶,从南安普顿、伦敦或利物浦启航的船只,仍可以在不离开大不列颠领土的情况下前往世界的另一头:经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经塞得港来到马耳他,然而从那里前往亚丁、孟买和科伦坡,在马来半岛稍作停留,最终抵达香港。今天,中国人也能够做到类似的事情:2004至2009年间,中国对加勒比海地区的投资增长了四倍多;在太平洋地区,公路、体育馆和宏伟的政府大楼,在中国的援助、软贷款或是直接投资的帮助下拔地而起;在非洲同样可以见到中国人活跃的身影,他们修建了一系列的据点,以便在业已展开的一系列新的“大博弈”中抢得先机,为中国在能源、矿产、粮食和政治影响力等竞争中布下重要棋子。
西方国家也处在十字路口上——如果它们的时代还没结束的话。在2012年美国国防部工作回顾会议的开场白中,总统奥巴马的第一句话就直截了当地指出他对未来的看法:“我国正处于过渡期。世界在我们眼前改变……”总统接着说道,有些事情“需要我们的领导。(因此)美利坚合众国将保持最强大的军力,以维护世界人民的自由和安全”。事实上,正像该回顾报告所表明的,美国的政策将再次被重新定位。报告阐述道:“我们迫切需要针对亚太地区作出调整”。尽管未来10年的国防开支被削减了5000亿美元并且还可能会进一步减少,奥巴马总统仍然竭力强调“我们不会放弃这一重要地区(亚太)”。该报告或许可以被无情地理解为:100年来,美国一直十分重视其与西欧国家之间的特殊关系,但现在是时候看看别的地方了。
英国国防部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英国承认世界正处于混乱和过渡期。该报告的作者以一种英国官员特有的轻描淡写的态度说道:2040年之前“都是转型期”。该报告声称,未来数十年要面对的挑战包括:“气候变化、人口的快速增长、资源短缺、意识形态复苏,以及权力从西方向东方的转移。”
随着这一世界中心地区的发展初具规模,一些旨在规范本地区各种关系的机构和组织也纷纷成立。其中就包括以促进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与中国之间政治、经济和军事合作为目标的上海合作组织(SCO)。尽管有些人指责该组织是“侵犯人权的工具”,强调该组织成员不尊重《联合国反酷刑公约》,公然践踏少数民族权益;而另外一些人则认为,随着白俄罗斯和斯里兰卡这样的国家作为观察员国参加该组织会议,这种情况必然会发生。但不可否认,上合组织的影响力正日益增加,并有可能超越欧盟的地位。土耳其就哭着喊着要求成为该组织的正式成员,同时远离欧洲。正如该国总理在2013年的一次电视访谈中所说的那样,土耳其有可能放弃加入欧盟,而将目光投向东方。他认为上海合作组织“更出色、更强大,而且我们有着共同的价值观”。
不过,我们不能单纯地从字面意义上来看待土耳其总理的这番表态,毕竟这块土地上的各个国家从古至今都一直奉行着两面策略,以便在利益冲突中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好处。然而,当说到正在形成的世界新秩序时,华盛顿、北京和莫斯科等地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可不是巧合。美国国务卿在2011年时说道,是时候让我们把目光放在新丝绸之路上了,它将带来该地区的整体繁荣。
这同样也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目标。2013年秋,访问中亚国家的他在阿斯塔纳发言时说道:2000多年来,生活在这片连接着东西方的土地上的人们,不论其种族、信仰和文化背景,都可以合作共存、共同发展。他接着指出:“中国高度重视发展同中亚各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将其视为外交优先方向。”现在正是加强经济联系、道路联通、贸易畅通和货币流通的良机,同时也是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大好时机——换句话说,即打造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我们周围的世界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当我们进入一个西方的统治地位在政治、军事和经济各方面都遇到压力的时代,对未来的不确定的确会令人不安。“阿拉伯之春”曾向人们许诺自由和民主,但最终证明那只不过是一缕虚幻的曙光,反而带来了该地区的偏见、痛苦和恐慌:“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及其支持者要控制这片地域的所有领土、所有石油以及所有受害者的思想观念。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突发性危机一定会出现,尤其是当国际原油价格的急剧下跌给伊朗、阿拉伯半岛和中亚各国带来重创之后。这些国家几代人都靠着石油和天然气过着富裕的生活,如今却苦苦挣扎于财政预算,不得不过起节衣缩食的生活。面对经济紧缩和政局动**的双重压力,人们很难轻松快速地找到一个解决方案。
在黑海北部,乌克兰局势以及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的做法,已经严重动摇了莫斯科与华盛顿及欧盟之间的关系。相反,过去曾一直被边缘化的国家伊朗,如今却似乎正在找回缔造和平与繁荣的传统地位。当然,正在经历转型的还有中国,其经济在经过之前20年的飞速增长之后,如今已经开始放缓,并步入人们所说的“新常态”——即持续而非疾速的发展模式。中国和远邦近邻的关系,以及他在世界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必将对21世纪产生深远的影响。
习近平在2013年提出的“一带一路”计划以及中国为此做出的巨大投入,都充分表明中国在为未来着想。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挫折和艰难、挑战和问题,似乎都是一个新世界在诞生过程中的分娩阵痛。当我们在思考下一个威胁将来自何方,思考如何应对宗教极端主义,如何与那些无视国际法的国家谈判,如何与那些常常被我们忽视的民族、文化及宗教建立各种联系的同时,亚洲屋脊上的交流网络正被悄然编织在一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重新建立起来。
“丝绸之路”正在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