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在你列出了如此严苛的规矩之后，我不知道人们还能怎么进行实验性的表达。根据你的警示，如果有哪位作家不幸忽略了你所说的戏剧必要元素，后果将会十分严重。你难道不知道，人们定下规矩就是为了破坏它吗？而且，破坏规矩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答：是的，我们知道。不论你做什么，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尽情实验，就像一个人想要下水、飞翔，或者在北极、热带生存一样。但他不能在失去心脏或肺部的情况下活着，你也无法在缺失了基础元素的情况下写成一出好戏。莎士比亚就是他所处的时代中最勇于实验的剧作家之一。当时，打破亚里士多德的三一律是一个大忌，然而莎士比亚把这三者都破坏了，即事件、空间和行动的统一。每一个伟大的作家、画家、音乐家都曾打破过一些当时业界不可逾越的神圣定律。
问：你是在支持我的论点吗？
答：我们先来看看这些人的作品。你会发现人物确实是通过冲突进行发展的。他们打破了所有的规矩，却也保留了最基本的定律，依然将戏剧构建在人物之上，因为拥有三维人物是所有好剧本的基础。你也会在他们的剧本中看到不断出现的过渡。最重要的是，你还会看到故事的发展方向：即一个清晰的前提。此外，如果你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你就能看到其中清晰的人物编排。他们的作品都是辩证的，尽管就连作者也未必有这个意识。
没有哪两个人的言行和想法是绝对一致的，也没有哪两个人写的笔迹是完全吻合的。如果你认为辩证法会强迫每个人都根据同样的规矩行事，就大错特错了。相反，请你不要将独创性和写作技巧相混淆。不要在自己尚未了解清楚某些特殊效果以及惊喜、氛围、情绪等等的情况下就贸然使用它们，此外，对它们的使用也应该符合人物特性。你可以尽情地实验，但也需要符合自然法则。遵循着这些法则，你依然能够创造一切。有趣的是，星星的诞生和人类是一样的：异性相吸的法则会形成一种星云状的物质形态，如果条件适宜，它就会不断进化。在这种物质形态中，过渡也无处不在。每一片星云、每一颗星星、每一个太阳都是不一样的，但它们的构成元素都是一致的。跟人类一样，星星也彼此紧密相连。如果它们没有形成稳定的关系，可能会迅速相撞，互相摧毁。当然，星星中也存在流浪汉，就是彗星，但它们也遵循着同样的法则。鉴于一切事物都是相互关联的，人物也是如此。他们都拥有着共同的基础元素——就是那三个维度。除此之外，你可以尽可能地进行实验。你可以特别强调人物的某个特性，也可以放大细节，你可以在潜意识上做文章，也可以尝试用不同的形式进行表达。你可以尽情尝试，只要你能把人物展现出来。
问：你会如何归类威廉·萨洛扬的《我的心在高原》(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答：这当然是一个实验作品。
问：你认为这是一部好的剧本吗？
答：不，它脱离了生活。剧中的人物生活在真空中。
问：那你会反对它吗？
答：绝对不会。从长远来看，每一种实验都值得人们投入精力，不论其结果有多糟糕。大自然也在不断地进行实验。如果某个实验失败了，它就会终止，但依然有其他实验在不断进行，直到所有改善的可能性都被验证过为止。如果你对自然历史有所了解，你就会被大自然花样百出的自我表达所震撼。
当马蒂斯(Matisse)、高更(Gauguin)和毕加索(Picasso)用绘画进行实验时，都没有抛弃创作的基本原则，而是通过作品对它们进行重申。在他们三位的实验中，一位强调技法，一位强调色彩，另一位强调形式，但每一种实验都建立在创作的坚实基础上，也就是线条和颜色的编排。
在一部糟糕的剧本中，人物们的生活仿佛是自给自足，独立于世的。但事实上，就连彗星都并非自给自足，流浪汉就更不是了，他们必须通过乞讨、偷窃或者四处借债来维持生活。自然界和社会中的一切都相互依存，不论是演员、太阳还是昆虫。
以下是大自然对树进行的一个实验。如你所知，树木会冲破一切障碍，向着阳光生长。然而有那么一次，一颗橡子掉入了一块陡峭岩石的缝隙里。这颗种子开始发芽，并渐渐长成小树苗，一切都很正常，只不过它是水平生长的，而不是向着太阳，因为岩石底座过于坚硬，使得它无法竖直向上生长。一段时间之后，它终于从岩石那遮天蔽日的“屋顶”之下探出了头，成功转为向上生长，但这样一来，它的顶部又太过沉重，看起来很快就会被压垮。这时，一件奇迹般地事情发生了。在树的顶端，有一根树枝回过头来，往山坡的方向延伸，扎进了岩石中的另一条缝隙里，确保了这棵树的稳固。接着又有一根树枝沿着第一根树枝的方向生长，然后，许许多多树枝接二连三地长了过来，直到这棵树得到了充分的支撑。这项所谓大自然的实验实际上完全不能算作是实验，因为它受到了必要性的驱使。必要性也会使人物做出一些他们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做出的举动。
艺术家和作家们之所以进行实验，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要彻底表达自己的个性，就必须做一些实验性的尝试。就算我们拒绝接受实验的结果，但实验本身确是颇有益处的，因为我们能够从中得到学习。
我们一再强调，大自然的所有表现形式都是辩证的。就像我们刚才谈论的那棵树也有着自己的前提。在树和重力之间有一种和谐的制衡，在重力与这棵树的求生欲之间也存在着冲突，树的生长过程中则包含着过渡和树枝的行动，其中还有危机与**，而结果就是树的胜利。大自然对树的实验同样可以被剧作家运用在人物身上。只要作者遵循辩证的基本原则，就可以进行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