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抱有一个错误的想法,认为“呈现”(exposition)其实是戏剧开场的别称。教科书编写者告诉我们,必须在人物动作开始之前就建立好情绪和氛围,并交代好背景。他们告诉我们人物该如何登场,他们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吸引观众,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尽管这些信息在写作之初看起来很有帮助,却也会给人造成困扰。
《韦氏词典》怎么说?
呈现:阐明写作的意义或目的;旨在传递信息。
马奇家族的《英语词典》又怎么说呢?
呈现:展示的行为。
那么,我们想要展示什么呢?是前提吗?是氛围吗?是人物的背景吗?还是情节、场景或者情绪?答案是:我们需要一次性把这些全都展示出来。
如果我们选择只展示“氛围”,那就需要先回答这个问题:是由哪个人物来营造出这种氛围?如果回答是“一名来自纽约的律师”,那么我们就能更进一步地营造氛围。
我们继续对这个问题深入探究,询问这名律师是什么样的人,就会了解到他为人正直,虽然不屈不挠,但依然是个失败者。我们知道他的父亲是名穷困潦倒的裁缝,他原有可能子承父业。虽然我们在提问并解答时都没有提及“氛围”一词,但已经在逐步将它建立起来了。如果我们仍然对这名律师感到好奇,就需要对他进行全方位的信息展示:他的朋友、志向、生活阶段、他在此刻的前提以及当下的情绪。
我们对这个人挖掘得越多,就越能够掌握他的情绪、故事的发生地、氛围、背景以及剧情的发展走势。
那么看来,我们首先要展示的还是剧中的关键人物。我们希望观众可以通过理解人物目标来了解其性格,所以,我们不需要展示他的情绪或其他储备信息,因为那些信息会蕴藏于整部戏剧的发展中,人物会在逐步证明前提的过程中把这些信息一一呈现出来。
“呈现”是融于剧本整体中不断自然发生的现象,而非在剧本的开头必须交代的程式模板。然而,很多编剧教科书都把它看作是一个独立于戏剧整体结构的元素。
而且,“呈现”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应该毫不间断地延续到戏剧的结尾。
在《玩偶之家》的开头,通过一场冲突,娜拉呈现出自己作为被宠溺的孩子天真的一面,对外界知之甚少。易卜生就这样完成了人物呈现,他并没有安排仆人向新来的管家介绍家庭的主人和规矩,也不需要通过电话里的对话来告诉观众某某先生脾气十分暴躁,天知道他听说这件事后会做何反应。
类似宣读信件的举动确实能够展示人物背景,但这是个糟糕的戏剧手法。所有这些替代自然呈现的小伎俩都不够有效,且毫无必要。
当柯洛克斯泰进入家门,向娜拉索要钱财时,他发出的威胁以及娜拉的反应,都能够准确无误地展示出这两个人物的特性。他们通过冲突展示了自己的特点,这样的展示贯穿全剧。
乔治·皮尔斯·贝克说道:
首先,我们通过单纯的肢体动作来激起观众的情绪,这个肢体动作也能够推动故事的发展,或者呈现人物,抑或两者皆可。
在一出好戏中,肢体动作确实需要完成这两个任务,及其他更多任务。
珀西瓦尔·怀尔德(Percival Wilde)在他的《匠艺》(Crasmanship)一书中关于“呈现”的说法如下:
建立情绪与创造氛围能够达到相似的效果。
把这个建议具体化后是这样的:
在剧本里,如果你写了忍饥挨饿的佃农,切记不要让他们穿礼服。最好让他们衣不遮体,并且住在摇摇欲坠的小棚屋来营造氛围。绝对不能让造型师们在他们的衣服上镶钻,以免观众认为他们十分富有而产生疑惑。
怀尔德先生随后又给出了一条登峰造极的建议:
如果人物的行为不如对他们的呈现那样有趣,就很可能会被后者打断。
你在阅读任何一部好戏时,都能注意到作者对人物的呈现是毫不间断的,从开头一直持续到落幕。此外,他所说的“行为”其实指的就是冲突。
不论一个人物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不论他说了什么或没说什么,都是对他的呈现。无论他是否决定隐藏起自己的身份,是否撒谎,是否实行偷窃,都是在呈现自我。不论你在剧本的哪一部分停止了对人物的呈现,那么人物就停止了成长,剧情的发展也会随之停滞。
实际上“呈现”作为一个被广泛使用的词,具有一定的误导性。如果那些伟大的剧作家接受了“专家”的意见,只在戏剧的开场进行呈现,或者偶尔将它用在某些行动发生的间隙时刻,那么他们创造出来的伟大人物就会胎死腹中。例如,对海尔茂最全面的呈现是在剧本结尾,当然这也不可能在别处发生。《群鬼》的结尾,通过此前作者不间断地呈现了阿尔文太太的成长,她终于发展到了杀死自己的儿子这一阶段。但成长不止于此,阿尔文太太可以在她接下来的人生中继续成长,不断展现自我。每个人皆是如此。
而那些权威专家所说的“呈现”,我们更愿意把它称为“出击点”。
问与答
问: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接受你的建议。但我认为,如果说呈现的是“气氛、情绪和环境”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些词能够向初学者说明相应的含义。
答:但它们什么也说明不了,只会引起困惑。因为,如果你关注的
是情绪,就会忽略人物研究。就像威廉·阿契尔在他的《剧作法——一门匠艺的手册》中所说:
……如果你要交代过去发生的剧情,就该在当下的剧情中进行呈现,而这种呈现不能仅限于前言或者开场白,还应该融入人物的行为之中……
如果你愿意采纳这条建议,就绝不要停止呈现,因为你的人物总是在参与一个个至关重要的行动,而行动(也就是冲突)正是对人物的呈现。如果出于什么原因,有那么几个人物并非处于冲突之中,那么这个呈现及戏剧中的所有事件都会停滞不前。换句话说,冲突才是真正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