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四世 下篇 King Henry IV2(1 / 1)

毕斯托尔 我认识你就是啦,桃儿姑娘。

桃儿 滚开,你这扒手!你这龌龊的小贼,滚开!凭着这一杯酒发誓,要是你敢对我放肆无礼,我要把我的刀子插进你那倒霉的嘴巴里去。滚开,你这酒鬼!你这耍刀弄剑的老江湖骗子,你!从什么时候起你学会这么威风的,大爷?天晓得,肩膀上又添了两根带子了,真了不起!

毕斯托尔 我要不撕碎你的破领子,上帝不让我活命!

福斯塔夫 别闹了,毕斯托尔,我不准你在这儿闹事。离开我们,毕斯托尔。

桂嫂 算了,好毕斯托尔队长;不要在这儿闹事,好队长。

桃儿 什么队长!你这可恶的该死的骗子!你好意思听人家叫你队长吗?队长们要是都和我一样的心,他们一定会用军棍把你打出队伍,因为你胆敢冒用他们的称呼。你是个队长,你这奴才!你立下什么功劳,做起队长来啦?因为你在酒店里扯碎一个可怜的妓女的绉领吗?他是个队长!哼,恶棍!他是靠着发霉的煮熟梅子和干面饽饽过活的。一个队长!天哪,这些坏人们是会把队长两个字变成和“干事”一样难听。“干事”原来也是正正经经的话,后来全让人给用臭了。队长们可得留意点儿才是。

巴道夫 请你下去吧,好旗官。

福斯塔夫 你过来听我说,桃儿姑娘。

毕斯托尔 我不下去;我告诉你吧,巴道夫伍长,我可以把她撕成片片。我一定要向她复仇。

侍童 请你下去吧。

毕斯托尔 我要先看她掉下地狱里去,到那阴司的寒冰湖里,叫她尝尝各种毒刑的味道。抓紧鱼钩拉紧线,我说。下去吧,下去吧,畜生们;下去吧,命运。希琳[18]难道不在这儿吗?(拔剑)

桂嫂 好毕斯托尔队长,不要闹;天色已经很晚啦,真的。请您消一消您的怒气吧。

毕斯托尔 好大的脾气,哼!日行三十英里的下乘驽马,都要自命为恺撒、坎尼保[19]和特洛亚的希腊人了吗?还是让看守地狱的三头恶狗把它们咬死了吧。我们必须为了那些无聊的东西而动武吗?

桂嫂 真的,队长,您太言重啦。

巴道失 去吧,好旗官;这样下去准会闹出一场乱子来的。

毕斯托尔 让人们像狗一般死去!让王冠像别针一般可以随便送人!难道希琳不在这儿吗?

桂嫂 不瞒您说,队长,这儿实在没有这么一个人。真有的话,您想我会不放她进来吗?看在上帝的面上,静一静吧!

毕斯托尔 那么吃吃喝喝,把你自己养得胖胖的,我的好人儿。来,给我点儿酒。“人生不得意,借酒且浇愁。”怕什么排阵的大炮?不,让魔鬼向我们开火吧。给我点儿酒;心肝宝剑,你躺在这儿吧。(将剑放下)事情就这样完了,没有下文吗?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我看你还是安静点儿吧。

毕斯托尔 亲爱的骑士,我吻你的拳头。嘿!咱们是见过北斗七星的呢[20]。

桃儿 为了上帝的缘故,把他丢到楼底下去吧!我受不了这种说大话的恶棍。

毕斯托尔 “把他丢到楼底下去!”这小马好大的威风!

福斯塔夫 巴道夫,像滚铜子儿一般把他推下去吧。哼,要是他一味胡说八道,咱们这儿可容不得他。

巴道夫 来,下去下去。

毕斯托尔 什么!咱们非动武不可吗?非流血不可吗?(将剑攫入手中)那么愿死神摇着我安眠,缩短我的悲哀的生命吧!让伤心惨目的创伤解脱命运女神的束缚!来吧,阿特洛波斯[21]!

桂嫂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啦!

福斯塔夫 把我的剑给我,孩子。

桃儿 我求求你,杰克,我求求你,不要拔出剑来。

福斯塔夫 给我滚下去。(拔剑)

桂嫂 好大的一场乱子!我从此以后再不开什么酒店啦,这样的惊吓我可受不了。这一回准要弄出人命来。唉!唉!收起你们的家伙,收起你们的家伙吧!(巴道夫、毕斯托尔下)

桃儿 我求求你,杰克,安静下来吧;那坏东西已经去了。啊!你这婊子生的勇敢的小杂种,你!

桂嫂 您那大腿弯儿里有没有受伤?我好像看见他向您的肚子下面戳了一剑。

巴道夫重上。

福斯塔夫 你把他撵到门外去没有?

巴道夫 是,爵爷;那家伙喝醉了。您伤了他的肩部,爵爷。

福斯塔夫 混账东西,当着我面撒起野来!

桃儿 啊,你这可爱的小流氓,你!唉,可怜的猴子,你流多少汗哪!来,让我替你擦干了脸;来呀,你这婊子生的。啊,坏东西!真的,我爱你。你就像特洛亚的赫克托尔一般勇敢,抵得上五个阿伽门农,比九大伟人还要胜过十倍。啊,坏东西!

福斯塔夫 混账的奴才!我要把他裹在毯子里抛出去。

桃儿 好的,要是你有这样的胆量;你要是把他裹在毯子里抛出去,我就把你裹在被子里卷起来。

乐队上。

侍童 乐队来了,爵爷。

福斯塔夫 叫他们奏起来。列位,奏起来吧。坐在我的膝盖上,桃儿。好一个说大话的混账奴才!这恶贼见了我逃得就像水银一般快。

桃儿 真的,你追赶他却像一座教堂一般动都不动。你这婊子生的漂亮的小野猪,什么时候你才白天不吵架,晚上不使剑,收拾起你的老皮囊来归天去呢?

亲王及波因斯乔装酒保自后上。

福斯塔夫 闭嘴,好桃儿!不要讲这种丧气话,不要向我提醒我的结局。

桃儿 喂,那亲王是怎么一副脾气?

福斯塔夫 一个浅薄无聊的好小子,叫他在伙食房里当当差倒很不错,他一定会把面包切得好好的。

桃儿 他们说波因斯有很好的才情。

福斯塔夫 他有很好的才情!哼,这猴子!他的才情有一粒芥末子那么大呢。要是他会思想,一根木棒也会思想了。

桃儿 那么亲王为什么这样喜欢他呢?

福斯塔夫 因为他们两人的腿长得一般粗细;他掷得一手好铁环儿;他爱吃鳗鱼和茴香;他会玩吞火龙的戏法;他会跟孩子们踏跷跷板;他会跳凳子;他会发漂亮的誓;他的靴子擦得很亮,好像替他的腿做招牌似的;讲起那些不雅的故事来,他总是津津不倦;诸如此类的玩意儿,都是他的看家本领,它们表现着一颗孱弱的心灵和一副强壮的身手,因为亲王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把他引为同调。把他们两人放在天平上称起来,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亲王 这家伙想要叫人家割掉他的耳朵吗?

波因斯 咱们当着他那婊子的面揍他一顿吧。

亲王 瞧这老头儿心痒难熬,把他的头发都搔得像鹦鹉头上的羽毛似的根根直竖了。

波因斯 一个已经多年不行此道的人,情欲还这样旺盛,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福斯塔夫 吻我,桃儿。

亲王 今年土星和金星[22]双星聚会吧!历书上怎么说?

波因斯 你看,侍候他的那个火光腾腾的红鼻子的第三颗星也在跟主人的心腹、记事本、老鸨子说着知心话呢。

福斯塔夫 你这样吻我,真使我受宠若惊了。

桃儿 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是用一颗不变的真心吻你的。

福斯塔夫 我老了,我老了。

桃儿 我爱你胜过无论哪一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

福斯塔夫 你要用什么料子做裙子?我星期四就可以拿到钱,明天就给你买一顶帽子。唱一支快乐的歌儿!来,天已经很晚,咱们可以上床了。我走了以后,你会忘记我的。

桃儿 凭着我的良心发誓,你要是说这样的话,我可要哭啦。在你回来以前,你瞧我会不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好,咱们日久见人心。

福斯塔夫 拿点儿酒来,弗兰西斯!亲王

波因斯 (上前)就来,就来,先生。

福斯塔夫 嘿!一个当今王上的私生子?你不是波因斯的兄弟吗?

亲王 哼,你这满载着罪恶的地球!你在过着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呀!

福斯塔夫 比你好一点儿;我是个绅士,你是个酒保。

亲王 好一个绅士!我要揪住你的耳朵拉你出去。

桂嫂 啊!上帝保佑殿下!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欢迎你回到伦敦来。上帝祝福你那可爱的小脸儿!耶稣啊!您是从威尔士来的吗?

福斯塔夫 你这下流的疯王子,凭着这一块轻狂**污的血肉,(指桃儿)我欢迎你。

桃儿 怎么,你这胖傻瓜!你是什么东西?

波因斯 殿下,要是您不趁此教训他一顿,他会用一副嬉皮笑脸把您的火气消下去,把一切变成一场玩笑的。

亲王 你这下流的烛油矿,你,你胆敢当着这一位贞洁贤淑、温柔文雅的姑娘的面把我信口滥骂!

桂嫂 祝福您的好心肠!凭着我的良心发誓,她真的是一位好姑娘哩。

福斯塔夫 我的话都给你听见了吗?

亲王 是的,而且正像你在盖兹山下逃走的时候一样,你明明知道我在你的背后,却故意用这种话惹我生气。

福斯塔夫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没想到你会听见我的话。

亲王 那么我要叫你承认存心把我侮辱,我知道怎样处置你。

福斯塔夫 凭着我的荣誉起誓,哈尔,一点儿没有侮辱的意思,一点儿没有侮辱的意思。

亲王 用不堪入耳的话诽谤我,说我是个伙食房里的听差,切面包的侍者,以及诸如此类的谩骂,这还不算侮辱吗?

福斯塔夫 不是侮辱,哈尔。

波因斯 不是侮辱!

福斯塔夫 不是侮辱,奈德;一点儿也没有侮辱的意思,好奈德。我当着恶人的面诽谤他,为的是不让那些恶人爱上他,这是尽我一个关切的朋友和忠心的臣下的本分,你的父亲应该因此而感谢我的。不是侮辱,哈尔;不是侮辱,奈德,一点儿没有侮辱的意思;不,真的,孩子们,一点儿也没有侮辱的意思。

亲王 瞧,恐惧和怯懦不是使你为了取得我们谅解的缘故,竟把这位贤淑的姑娘都任意侮蔑起来了吗?难道她也是个恶人吗?难道你这位店主太太也是个恶人吗?你的童儿也是个恶人吗?正直的巴道夫,他的一片赤心在他的鼻子上发着红光,难道他也是个恶人吗?

波因斯 回答吧,你这枯树,回答吧。

福斯塔夫 魔鬼已经选中巴道夫,再也没法挽回了;他的脸是魔王的私厨,他专爱在那儿烤酒鬼吃。讲到那童儿,他的身边本有一个善良的天使,可是魔鬼也已经出高价把他收买去了。

亲王 那么这两个女人呢?

福斯塔夫 一个已经在地狱里了,用她的孽火燃烧可怜的灵魂。还有一个我欠着她钱,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下地狱。

桂嫂 不会,您放心吧。

福斯塔夫 不,我想你不会的;我想你干了这件好事,一定可以超登天堂。呃,可是你还有一个罪名,就是违法犯禁,让人家在你屋子里吃肉;为了这一件罪恶,我想你还是免不了要在地狱里号啕痛哭。

桂嫂 哪一家酒店菜馆不卖肉?四旬斋的时候吃一两片羊肉,又有什么关系?

亲王 你,姑娘——

桃儿 殿下怎么说?

福斯塔夫 这位殿下嘴里所说的话,都是跟他肉体上的冲动相反的。(内敲门声)

桂嫂 谁在那儿把门打得这么响?到门口瞧瞧去,弗兰西斯。

皮多上。

亲王 皮多,怎么啦!什么消息?

皮多 您的父王在威司敏斯特;那边有二十个精疲力竭的急使刚从北方到来;我一路走来的时候,碰见十来个军官光着头,满脸流汗,敲着一家家酒店的门,逢人打听约翰·福斯塔夫的所在。

亲王 天哪,波因斯,骚乱的狂飙像一阵南方的恶风似的挟着黑雾而来,已经开始降在我们毫无防御的头上了,我真不该这样无聊地浪费着宝贵的时间。把我的剑和外套给我。福斯塔夫,晚安!(亲王、波因斯、皮多及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现在正是一夜中间最可爱的一段时光,我们却必须辜负这大好的千金一刻。(内敲门声)又有人打门啦!

巴道夫重上。

福斯塔夫 啊!什么事?

巴道夫 爵爷,您必须赶快上宫里去;十几个军官在门口等着您哩。

福斯塔夫 (向侍童)小子,把乐工们的赏钱发了。再会,老板娘;再会,桃儿!你们瞧,我的好姑娘们,一个有本领的人是怎样的被人所求;庸庸碌碌的家伙可以安心睡觉,干事业的人却连打瞌睡的工夫也没有。再会,好姑娘们。要是他们不叫我马上出发,我在动身以前还会来瞧你们一次的。

桃儿 我话都说不出来啦;要是我的心不会立刻碎裂——好,亲爱的杰克,你自己保重吧。

福斯塔夫 再会,再会!(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下)

桂嫂 好,再会吧;到了今年豌豆生荚的时候,我跟你算来也认识了二十九个年头啦;可是比你更老实,更真心的汉子——算了,再会吧!

巴道夫 (在内)桃儿姑娘!

桂嫂 什么事?

巴道夫 (在内)叫桃儿姑娘出来见我的主人。

桂嫂 啊!快跑,桃儿,快跑,快跑,好桃儿。(各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宫中一室

亨利王披寝衣率侍童上。

亨利王 你去叫萨里伯爵和华列克伯爵来;在他们到来以前,先叫他们把这封信读一读,仔细考虑一下。快去。(侍童下)我的几千个最贫贱的人民正在这时候酣然熟睡!睡眠啊!柔和的睡眠啊!大自然的温情的保姆,我怎样惊吓了你,你才不愿再替我闭上我的眼皮,把我的感觉沉浸在忘河之中?为什么,睡眠,你宁愿栖身在烟熏的茅屋里,在不舒适的草荐上伸展你的肢体,让嗡嗡作声的蚊虫催着你入梦,却不愿偃息在香雾氤氲的王侯的深宫之中,在华贵的宝帐之下,让最甜美的乐声把你陶醉?啊,你冥漠的神灵!为什么你在污秽的**和下贱的愚民同寝,却让国王的卧榻变成一个表盒子或是告变的警钟?在巍峨高耸惊心炫目的桅杆上,你不是会使年轻的水手闭上他的眼睛吗?当天风海浪做他的摇篮,那巨大的浪头被风卷上高高的云端,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声,即使死神也会被它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啊,偏心的睡眠!你能够在那样惊险的时候,把你的安息给予一个风吹浪打的水手,可是在最宁静安谧的晚间,最温暖舒适的环境之中,你却不让一个国王享受你的厚惠吗?那么,幸福的卑贱者啊,安睡吧!戴王冠的头是不能安于他的枕席的。

华列克及萨里上。

华列克 陛下早安!

亨利王 现在是早上了吗,两位贤卿?

华列克 已经敲过一点钟了。

亨利王 啊,那么早安,两位贤卿。你们读过我给你们的信没有?

华列克 我们读过了,陛下。

亨利王 那么你们已经知道我们国内的情形是多么恶劣;这个王国正在害着多么危险的疾病,那毒气已经逼近它的心脏了。

华列克 它正像一个有病之身,只要遵从医生的劝告,调养得宜,略进药饵,就可以恢复原来的康健。诺森伯兰伯爵虽然参加逆谋,可是他的热度不久就会冷下来的。

亨利王 上帝啊!要是一个人可以展读命运的秘籍,预知时序的变迁,那将会使高山夷为平地,使大陆化为沧海!要是他知道时间同样会使环绕大洋的沙滩成为一条宽大的带子,束不紧海神消瘦的腰身!要是他知道机会将要怎样把人玩弄,生命之杯里满注着多少不同的酒液!啊!要是这一切能够预先见到,当他遍阅他自己的一生经历,知道他过去有过什么艰险,将来又要遭遇什么挫折,一个最幸福的青年也会阖上这一本书卷,坐下来安心等死。不过十年以前,理查和诺森伯兰还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饮宴,可两年以后,他们就以兵戎相见;仅仅八年之前,这潘西还是我最亲密的心腹,像个兄弟一般为我尽瘁效劳,把他的忠爱和生命呈献在我的足下,为了我的缘故,甚至于当着理查的面向他公然反抗。可是那时候你们两人中间哪一个在场?(向华列克)你,纳维尔贤卿,我记得是你。理查受到诺森伯兰的责骂以后,他含着满眶的眼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他的预言已经证实了:“诺森伯兰,”他说,“你是一道阶梯,我的族弟波林勃洛克凭着你升上我的王座。”虽然那时候上帝知道,我实在没有那样的存心,可是形势所迫使我不得不接受这一个尊荣的地位。“总有一天,”他接着说,“总有一天卑劣的罪恶将会化脓而溃烂。”这样的话预言着今天的局面和我们两人友谊的破裂。

华列克 各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段历史,观察他以往的行为的性质,便可以用近似的猜测,预断他此后的变化,那变化的萌芽虽然尚未显露,却已经潜伏在它的胚胎之中。凭着这一种观察的方式,理查王也许可以作一个完全正确的推测,因为诺森伯兰既然在那时不忠于他,那奸诈的种子也许会长成更大的奸诈,而您就是他移植他的奸诈的一块仅有的土壤。

亨利王 那么这些事实都是必然的吗?让我们就用无畏的态度面对这些必然的事实吧。他们说那主教和诺森伯兰一共有五万军力。

华列克 不会有的事,陛下!谣言会把人们所恐惧的敌方军力增加一倍,正像回声会把一句话化成两句一样。请陛下还是去安睡一会儿吧。凭着我的灵魂起誓,陛下,您已经派出去的军队,一定可以不费力地克奏朕功。我再报告陛下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得到确讯,葛兰道厄死了。陛下这两星期来御体违和,总是深夜不睡,对于您的病体是很有妨害的。

亨利王 我愿意听从你的劝告。要是这些内战能够平定下来,两位贤卿,我们就可以远征圣地了。(同下)

第二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法官府前庭院

夏禄及赛伦斯自相对方向上;霉老儿、影子、肉瘤、弱汉、小公牛及众仆等随后。

夏禄 来,来,来,兄弟;把您的手给我,兄弟,把您的手给我,兄弟。凭着十字架起誓,您起来得真早!我的赛伦斯贤弟,近来好吗?

赛伦斯 早安,夏禄老兄。

夏禄 我那位贤弟妇,您的夫人好吗?您那位漂亮的千金、我的干女儿爱伦好吗?

赛伦斯 唉!一只小鸟雀儿,夏禄老兄!

夏禄 一定的,兄弟,我敢说我的威廉侄儿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啦。他还是在牛津,不是吗?

赛伦斯 正是,老哥,我在他身上花的钱可不少哪。

夏禄 那么他一定快要进法学院了。我从前是在克里门学院的,我想他们现在还在那边讲起疯狂的夏禄呢。

赛伦斯 那时候他们是叫您“浪子夏禄”的,老哥。

夏禄 老实说,我什么绰号都被他们叫过;真的,我哪一件事情不敢干,而且要干就要干得痛快。那时候一个是我,一个是史泰福郡的小约翰·杜易特,一个是黑乔治·巴恩斯,一个是弗兰西斯·匹克蓬,还有一个是考兹华德的威尔·斯奎尔,你在所有的法学院里再也找不出这么四个胡闹的朋友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知道什么地方有花姑娘,顶好的几个都是给我们包定了的。现在已经成为约翰爵士的杰克·福斯塔夫,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孩子,在诺福克公爵托马斯·毛勃雷的身边当一名侍童。

赛伦斯 这一位约翰爵士,老哥,就是要到这儿来接洽招兵事情的那个人吗?

夏禄 正是这个约翰爵士,正是他。我看见他在学院门前打破了史谷根的头,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满这么高的小顽皮鬼哩;就在那一天,我在葛雷学院的后门跟一个卖水果的参孙·斯多克菲希打架。耶稣!耶稣!我从前过的是多么疯狂的日子!多少的老朋友我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个地死了!

赛伦斯 我们也会跟上去的,老哥。

夏禄 正是,一点儿不错;对得很,对得很。正像写诗篇的人说的,人生不免一死;大家都要死的。两头好公牛在斯丹福市集上可以卖多少钱?

赛伦斯 不骗您,老哥,我没有到过那儿。

夏禄 死是免不了的。贵镇上的老德勃尔现在还活着吗?

赛伦斯 死了,老哥。

夏禄 耶稣!耶稣!死了!他拉得一手好弓;死了!他射得一手好箭。约翰·冈特非常喜欢他,曾经在他头上下过不少赌注。死了!他会在二百四十步以外射中红心,瞧着才叫人佩服哩。二十头母羊现在要卖多少钱?

赛伦斯 要看情形而定,二十头好母羊也许可以值十镑钱。

夏禄 老德勃尔死了吗?

赛伦斯 那儿来了两个人,我想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差来的。

巴道夫及另一人上。

巴道夫 早安,两位正直的绅士;请问哪一位是夏禄法官?

夏禄 我就是罗伯特·夏禄,本郡的一个卑微的乡绅,忝任治安法官之职。尊驾有什么见教?

巴道夫 先生,咱们队长向您致意。咱们队长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凭着上天起誓,是个善战的绅士,最勇敢的领袖。

夏禄 有劳他的下问,不胜感激,先生。我知道他是一位木剑好手。这位好骑士安好吗?我可以问问他的夫人安好吗?

巴道夫 先生,请您原谅,军人志不在家室。

夏禄 您说得很好,真的,说得很好。“志不在家室!”好得很;真的,那很好;名言佳句,总是值得赞美的。“志不在家室”是有出典的,称得起是一句名言。

巴道夫 恕我直言,先生。我这话也是听来的。您管它叫“名言”吗?老实讲,我不懂得什么名言;可是我要凭我的剑证明那是合乎军人身份的话,是很正确的指挥号令的话。“家室”——这就是说,一个人有了家室,或者不妨认为他有了家室,反正怎么都挺好。

夏禄 说得很对。

福斯塔夫上。

夏禄 瞧,好约翰爵士来啦。把您的尊手给我,把您的尊手给我。不说假话,您的脸色很好,一点儿不显得苍老。欢迎,好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看见您安好,好罗伯特·夏禄先生。这一位是修尔卡德先生吧?

夏禄 不,约翰爵士;他是我的表弟赛伦斯,也是我的同僚。

福斯塔夫 好赛伦斯先生,失敬失敬,您做治安工作再好没有。

赛伦斯 贵人光降,欢迎得很。

福斯塔夫 唉呀!这天气好热,两位先生。你们替我找到五六个壮丁没有?

夏禄 呃,找到了,爵士。您请坐吧。

福斯塔夫 请您让我瞧瞧他们。

夏禄 名单呢?名单呢?名单呢?让我看,让我看,让我看。呣,呣,呣,呣,呣,呣,呣;好。拉尔夫·霉老儿!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让我看,霉老儿在哪里?

霉老儿 有,老爷。

夏禄 您看怎么样,约翰爵士?一个手脚粗健的汉子;年轻力壮,他的亲友都很靠得住。

福斯塔夫 你的名字就叫霉老儿吗?

霉老儿 回老爷,正是。

福斯塔夫 那么你应该多让人家用用才是。

夏禄 哈哈哈!好极了!真的!不常用的东西容易发霉,妙不可言。您说得真妙,约翰爵士,说得好极了。

福斯塔夫 取了他。

霉老儿 我已经当过几次兵了,您开开恩,放了我吧。我一去之后,再没有人替我的老娘当家干活了,叫她怎么过日子?您不用取我;比我更掮得起枪杆的人多着呢。

福斯塔夫 得啦,吵些什么,霉老儿!你必须去。也该叫你伸伸腿了。

霉老儿 伸伸腿?

夏禄 别闹,家伙,别闹!站在一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有几个,约翰爵士,让我看。影子西蒙!

福斯塔夫 好,他可以让我坐着避避太阳。只怕他当起兵来也是冷冰冰的。

夏禄 影子在哪里?

影子 有,老爷。

福斯塔夫 影子,你是什么人的儿子?

影子 我母亲的儿子,老爷。

福斯塔夫 你母亲的儿子!那倒还是事实,而且你是你父亲的影子。女人的儿子是男人的影子,实际的情形往往是这样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影子,在他身上找不出他父亲的本质。

夏禄 您喜欢他吗,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影子在夏天很有用处;取了他,因为在我们的兵员册子上,有不少影子充着数哩。

夏禄 托马斯·肉瘤!

福斯塔夫 他在哪儿?

肉瘤 有,老爷。

福斯塔夫 你的名字叫肉瘤吗?

肉瘤 是,老爷。

福斯塔夫 你是一个很难看的肉瘤。

夏禄 要不要取他,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不用;队伍里放着像他这样的人,是会有损军容的。

夏禄 哈哈哈!您说得很好,爵士;您说得很好,佩服,佩服。弱汉弗兰西斯!

弱汉 有,老爷。

福斯塔夫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弱汉?

弱汉 女服裁缝,老爷。

夏禄 要不要取他,爵士?

福斯塔夫 也好。可是他要是个男装裁缝,早就自动找上门来了。你会不会在敌人的身上戳满窟窿,正像你在一条女裙上刺那么多针孔?

弱汉 我愿意尽我的力,老爷。

福斯塔夫 说得好,好女服裁缝!说得好,勇敢的弱汉!你将要像暴怒的鸽子或是最雄伟的小鼠一般勇猛。把这女服裁缝取了;好,夏禄先生。把他务必取上,夏禄先生。

弱汉 老爷,我希望您也让肉瘤去吧。

福斯塔夫 我希望你是一个男人的裁缝,可以把他修改得像样点儿。现在他身上带着臭虫队伍的千军万马,哪里还能派作普通兵士呢?就这样吧,勇气勃勃的弱汉!

弱汉 好吧,算了,老爷!

福斯塔夫 我领情了,可敬的弱汉。底下该谁了?

夏禄 小公牛彼得!

福斯塔夫 好,让我们瞧瞧小公牛。

小公牛 有,老爷。

福斯塔夫 凭着上帝起誓,好一个汉子!来,把小公牛取了,瞧他会不会叫起来。

小公牛 主啊!我的好队长爷爷——

福斯塔夫 什么!我们还没有牵着你走,你就叫起来了吗?

小公牛 嗳哟,老爷!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福斯塔夫 你有什么病?

小公牛 一场倒霉的伤风,老爷,还带着咳嗽。就是在国王加冕那天我去打钟的时候得的,老爷。

福斯塔夫 来,你上战场的时候披上一件袍子就得了;我们一定会把你的伤风赶走。我可以想办法叫你的朋友们给你打钟。全都齐了吗?

夏禄 已经比您所需要的数目多两个人了,在我们这儿您只要取四个人就够啦,爵士;所以请您跟我进去用餐吧。

福斯塔夫 来,我愿意进去陪您喝杯酒,可是我没有时间等候用餐。我很高兴看见您,真的,夏禄先生。

夏禄 啊,约翰爵士,您还记得我们睡在圣乔治乡下的风车里那一晚吗?

福斯塔夫 别提那事儿了,好夏禄先生,别提那事儿了。

夏禄 哈!那真是一个有趣的晚上。那个琴·耐特渥克姑娘还活着吗?

福斯塔夫 她还活着,夏禄先生。

夏禄 她总是想撵我走,可就是办不到。

福斯塔夫 受不了,受不了,她老是说她受不了夏禄先生的轻薄。

夏禄 真的,我会逗得她发起怒来。那时候她是一个花姑娘。现在怎么样啦?

福斯塔夫 老了,老了,夏禄先生。

夏禄 是呀,她一定老了;她不能不老,她当然要老的;她跟她的前夫生下罗宾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克里门学院哩。

赛伦斯 那是五十五年以前的事了。

夏禄 哈!赛伦斯兄弟,你才想不到这位骑士跟我当时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哩。哈!约翰爵士,我说得对吗?

福斯塔夫 我们曾经听过半夜的钟声,夏禄先生。

夏禄 正是,正是,正是;真的,约翰爵士,我们曾经听过半夜的钟声。我们的口号是“哼,孩子们!”来,我们用餐去吧;来,我们用餐去吧。耶稣,我们从前过的是些什么日子!来,来。(福斯塔夫、夏禄、赛伦斯同下)

小公牛 好巴道夫伍长大爷,帮帮忙,我送您这四个十先令的法国克朗。不瞒您说,大爷,我宁愿给人吊死,大爷,也不愿去当兵;虽然拿我自己来说是满不在乎的;可是因为想着总有些不大愿意,而且我也很想跟我的亲友们住在一块儿;要不然的话,大爷,我倒是不大在乎的。

巴道夫 好,站在一旁。

霉老儿 好伍长爷爷,看在我那老娘的面上,帮帮忙吧,我一去以后,再也没有人替她做事了;她年纪这么老,一个人怎么过得了日子?我也送给您四十先令,大爷。

巴道夫 好,站在一旁。

弱汉 凭良心说,我倒并不在乎;死了一次不死第二次,我们谁都欠着上帝一条命。我决不存那种卑劣的心思,死也好,活也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王上效劳是每一个人的天职;无论如何,今年死了明年总不会再死。

巴道夫 说得好;你是个好汉子。

弱汉 真的,我可不存那种卑劣的心思。福斯塔夫及二法官重上。

福斯塔夫 来,先生,我应该带哪几个人去?

夏禄 四个,您可以随意选择。

巴道夫 (向福斯塔夫)爵爷,跟您说句话。我已经从霉老儿和小公牛那里拿到三镑钱,他们希望您把他们放走。

福斯塔夫 (向巴道夫)好的。

夏禄 来,约翰爵士,您要哪四个人?

福斯塔夫 您替我选吧。

夏禄 好,那么,霉老儿、小公牛、弱汉、影子。

福斯塔夫 霉老儿,小公牛,你们两人听着:你,霉老儿,好好住在家里,等过了兵役年龄再说吧;你,小公牛,等你长大起来,够得上兵役年龄的时候再来吧;我不要你们。

夏禄 约翰爵士,约翰爵士,您别弄错了;他们是您的最适当的兵丁,我希望您手下都是些最好的汉子。

福斯塔夫 夏禄先生,您要告诉我怎样选择一个兵士吗?我会注意那些粗壮的手脚、结实的肌肉、高大的身材、雄伟的躯干和一副庞然巨物的外表吗?我要的是精神,夏禄先生。这儿是肉瘤,您瞧他的样子多么寒伧;可是他向你攻击起来,就会像锡锻匠的锤子一般敏捷,一来一往,比辘轳上的吊桶还快许多。还有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影子,我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敌人认作目标,敌人再也瞄不准他,正像他们瞄不准一柄裁纸刀的锋口一般。要是在退却的时候,这女服裁缝弱汉逃走起来会有多么迅速!啊!给我那些瘦弱的人,我不要高大的汉子。拿一杆枪给肉瘤,巴道夫。

巴道夫 拿着,肉瘤,冲上去,这样,这样,这样。

福斯塔夫 来,把你的枪拿好了。嗯,很好,很好,好得很。啊,给我一个瘦小苍老、皱皮秃发的射手,这才是我所需要的。说得好,真的,肉瘤;你是个好家伙,拿着,这是赏给你的六便士。

夏禄 他不懂得拿枪的技术,他的姿势完全不对。我记得我在克里门学院的时候,在迈伦德草场上——那时我在亚瑟王的戏剧里扮演着窦谷纳特爵士——有一个小巧活泼的家伙,他会这样举起他的枪,走到这儿,走到那儿;他会这样冲过去,冲过去,嘴里嚷着“嗒嗒嗒,砰!砰!”一下子他又去了,一下子他又来了;我再也看不到像他这样一个家伙。

福斯塔夫 这几个人很不错,夏禄先生。上帝保佑您,赛伦斯先生,我知道您不爱说话,所以也不跟您多说了。再会,两位绅士;我谢谢你们;今晚我还要赶十二英里路呢。巴道夫,把军衣发给这几个兵士。

夏禄 约翰爵士,上帝祝福您,帮助您得胜荣归!上帝赐给我们和平!您回来的时候,请到我们家里来玩玩,重温我们旧日的交情;也许我会跟着您一起上一趟宫廷哩。

福斯塔夫 但愿如此,夏禄先生。

夏禄 好,那么一言为定。上帝保佑您!

福斯塔夫 再会,善良的绅士们!(夏禄、赛伦斯下)巴道夫,带着这些兵士们前进。(巴道夫及新兵等同下)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两个法官收拾一下;我已经看透了这个夏禄法官。主啊,主啊!我们有年纪的人多么容易犯这种说谎的罪恶。这个干瘦的法官一味向我夸称他年轻时候的**,每三个字里头就有一个是谎,送到人耳朵里比给土耳其苏丹纳贡还要快。我记得在克里门学院的时候,他的样子活像一个晚餐以后用干酪削成的人形;要是脱光了衣服,他简直是一根有丫杈的萝卜,上面安着一颗用刀子刻的稀奇古怪的头颅。他瘦弱得那样厉害,眼睛近视的人简直瞧不见他的形状。他简直是个饿鬼,可是却像猴子一般贪**。在时髦的事情上他样样落伍;他把从车夫们嘴里学来的歌曲唱给那些老吃鞭子的婆婆奶奶们听,发誓说那是他所中意的曲子。现在这一柄小丑手里的短剑却做起乡绅来了,他提起约翰·冈特,亲密得好像是他的把兄弟一般;我可以发誓说他只是在比武场上见过约翰·冈特一次,而且那时候他因为在司礼官的卫士身边挤来挤去,还被他们打破了头哩。我亲眼看见的,他还和约翰·冈特说,尽管对方的名字叫“瘦”[23],却赶不上他夏禄的身体瘦,因为你可以把他连衣服带身体一起塞进一条鳗鱼皮里;一管高音笛的套子对于他就是一所大厦、一座宫殿;现在他居然有田有地,牛羊成群了。好,要是我万一回来,我要跟他结识结识;我要叫他成为我的点金石。既然大鱼可以吞食小鱼,按照自然界的法则,我想不出为什么我不应该抽他几分油水。让时间安排一切吧,我就言止于此。(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约克郡。高尔特里森林

约克大主教、毛勃雷、海司丁斯及余人等上。

约克 这座森林叫什么名字?

海司丁斯 这是高尔特里森林,大主教。

约克 各位贵爵,让我们就在这儿站住,打发几个探子去探听我们敌人的数目。

海司丁斯 我们早已叫人探听去了。

约克 那很好。我的共襄大举的朋友和同志们,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已经接到诺森伯兰新近寄出的信,那语气十分冷淡,大意是这样说的:他希望他能够征集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亲自带领到我们这儿来;可是这目的并不能达到,所以他已经退避到苏格兰去,在那里待机而动;最后他诚心祈祷我们能够突破一切危险和敌人的可怕的阻力,实现我们的企图。

毛勃雷 这样说来,我们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已经堕地而化为粉碎了。一使者上。

海司丁斯 有什么消息?

使者 在这森林之西不满一英里路以外,军容严整的敌人正在向前推进;根据他们全军所占有的场地计算,我推测他们的人数在三万左右。

毛勃雷 那正是我们所估计的数目。让我们迅速前进,和他们在战场上相见。

威斯摩兰上。

约克 哪一位高贵的使臣访问我们来了?

毛勃雷 我想那是威斯摩兰伯爵。

威斯摩兰 我们的主帅兰开斯特公爵约翰王子敬问你们各位安好。

约克 威斯摩兰伯爵,请您平和地告诉我们您的来意。

威斯摩兰 那么,大主教,我要把您作为我的发言的主要对象。要是叛乱不脱它的本色,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暴动,在少数嗜杀好乱的少年领导之下,获得那些无赖贱民的拥护;要是它果然以这一种适合于它的本性的面目出现,那么您,可尊敬的神父,以及这几位尊贵的勋爵,绝不会厕身于他们的行列,用你们的荣誉替卑劣残暴的叛徒丑类张目。您,大主教,您的职位是借着国内的和平而确立的,您的须髯曾经为和平所吹拂,您的学问文章都是受着和平的甄陶,您的白袍象征着纯洁、圣灵与和平的精神,为什么您现在停止您的优美的和平的宣讲,高呼着粗暴喧嚣的战争的口号,把经典换了甲胄,把墨水换了鲜血,把短笔换了长枪,把神圣的辩舌化成了战场上的号角?

约克 为什么我要采取这样的行动?这是您对我所发的疑问。我的简单的答案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害着重病的人;过度的宴乐和荒**已经使我们遍身像火烧一般发热,我们必须因此而流血;我们的前王理查就是因为染上这一种疾病而不治身亡的。可是,我的最尊贵的威斯摩兰伯爵,我并不以一个医生自任,虽然我现在置身在这些战士们的中间,但我并不愿做一个和平的敌人;我的意思不过是暂时借可怖的战争为手段,强迫被无度的纵乐所糜烂的身心得到一些合理的节制,对那开始遏止我们生命活力的障碍作一番彻底的扫除。再听我说得明白一些:我曾经仔细衡量过我们的武力所能造成的损害和我们自己所身受的损害,发现我们的怨愤比我们的过失更重。我们看见时势的潮流奔赴着哪一个方向,在环境的强力的挟持之下,我们不得不适应大势,离开我们平静安谧的本位。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不满列为条款;在适当的时间,我们将要把它们公开宣布。这些条款在很久以前,我们曾想呈递给国王,但多方祈求仍不能邀蒙接受。当我们受到侮辱损害,准备申诉我们的怨苦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得到面谒国王的机会,而那些阻止我们看见他的人,也正就是给我们最大的侮辱与损害的人。新近过去的危机——它的用血写成的记忆还留着鲜明的印象——以及当前每一分钟所呈现的险象,使我们穿起了这些不合身的武装;我们不是要破坏和平,而是要确立一个名实相符的真正和平。

威斯摩兰 你们的请求什么时候曾经遭到拒绝?王上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哪一个贵族曾经把你们排挤倾轧,使你们不得不用神圣的钤印,盖在这一本非法流血的叛逆的书册上,把暴动的残酷的锋刃当作了伸张正义的工具?

约克 我要解除我的同胞民众在他们自己家国之内所忍受的痛苦与迫害。

威斯摩兰 这一种拯救是不需要的,而且那也不是您的责任。

毛勃雷 这是他,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因为我们都是亲身感觉到往日的创伤,而现今的局面又在用高压的手段剥夺我们每个人的荣誉。

威斯摩兰 啊!我的好毛勃雷勋爵,您只要把这时代中所发生的种种不幸解释为事实上不可避免的结果,您就会说,您所受到的伤害,都是时势所造成,不是国王给予您的。可是照我看来,无论对于王上或是对于当前的时势,您个人都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理由。您的高贵而遗念尚新的令尊诺福克公爵的采地,不是已经全部归还您了吗?

毛勃雷 我的父亲从来不曾丧失过他的尊荣,有什么必须在我身上恢复的?当初先王对他十分爱重,可是为了不得已的原因把他放逐;那时亨利·波林勃洛克和他都已经跃马横枪,顶盔披甲,他们的眼睛里放射着火光,高声吹响的喇叭催召他们交锋,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的父亲把枪尖刺进波林勃洛克的胸中;啊!就在那时候,先王掷下了他的御杖,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在这一掷之中轻轻断送,他不但抛掷了自己的生命,无数的生命也相继在波林勃洛克的暴力之下成为牺牲。

威斯摩兰 毛勃雷勋爵,您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海瑞福德公爵当时在英国被认为是最勇敢的骑士,谁知道那时候命运会向什么人微笑?可是即使令尊在那次决斗中得到胜利,他也绝不能把他的胜利带出考文垂以外去;因为全国人民都要一致向他怒斥,他们虔诚的祈祷和爱戴的忠诚,完全倾注在海瑞福德的身上,他受到人民的崇拜和祝福远过于那时的国王。可是这些都是题外闲文,和我此来的使命无涉。我奉我们高贵的主帅之命,到这儿来询问你们有什么愤懑不平;他叫我告诉你们,他准备当面接见你们,要是你们的要求在他看来是正当的,他愿意给你们满足,一切敌意的芥蒂都可以置之不问。

毛勃雷 这是他被迫向我们提出的建议,只是出于一时的权谋,并没有真实的诚意。

威斯摩兰 毛勃雷,你抱着这样的见解,未免太过于自负了。这个建议是出于慈悲的仁心,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提出的,瞧!你们一眼望去,就可以看见我们的大军,凭着我的荣誉发誓,他们都抱着无限的自信,绝不会让一丝恐惧的念头进入他们的心中。我们的队伍里拥有着比你们更多的知名人物,我们的兵士受过比你们更完善的训练,我们的甲胄和你们同样坚固,我们的名义是堂堂正正的,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勇气会不及你们呢?不要说我们是因被迫而向你们提出这样的建议。

毛勃雷 好,我们拒绝谈判,这是我的意思。

威斯摩兰 那不过表明你们罪恶昭彰,因为理屈词穷,才会这样一意孤行。

海司丁斯 约翰王子是不是有充分的权力,可以代表他的父亲对我们所提的条件作完全的决定?

威斯摩兰 凭着主将的身份,他当然有这样的权力。我奇怪您竟会提出这样琐细的问题。

约克 那么,威斯摩兰伯爵,就烦您把这张单子带去,那上面载明着我们全体的怨愤。照着我们在这儿所提出的每一个条款,给我们适当的补偿;凡是参加我们这次行动的全体人员,不论以往现在,必须用确切可靠的形式,赦免他们的罪名;把我们的愿望立刻付之实行,我们就会重新归返臣下恭顺的本位,集合我们的力量,确保永久的和平。

威斯摩兰 我就把这单子拿去给主将看。请各位大人当着我们两军的阵前跟我们相会;但愿上帝帮助我们缔结和平,否则我们必须用武力解决彼此的争端。

约克 主啊,我们就这么办吧。(威斯摩兰下)

毛勃雷 我的心头有一种感觉,我们的和平条件未必能成行。

海司丁斯 那您不用担心;要是我们能够在我们所坚持的那种范围广大的条件上缔结和平,并且努力坚持它们的实现,我们的和平一定可以像山岩一般坚固。

毛勃雷 是的,可是我们决不会得到信任;今后一切无聊的挑拨和借端寻衅的指控都会使国王回忆起这次事件。即使我们是为王室而殉身的忠臣义士,可在暴风的簸扬之下,谷粒和糠秕也将不分轻重,善恶将要混淆无别。

约克 不,不,大人。注意这一点,国王已经厌倦于这种吹毛求疵的责难,他发现杀死一个他所疑虑的人,反而在活人中间树立了两个更大的敌人,所以他要扫除一切芥蒂,免得不快的记忆揭起他失败的创伤;因为他充分明白他不能凭着一时的猜疑,把国内的敌对势力根除净尽:他的敌人和他的友人是固结而不可分的,拔去一个敌人,也就是使一个友人离心。正像一个被他的凶悍的妻子所激怒的丈夫一样,当他正要动手打她的时候,她却把他的婴孩高高举起,使他不能不存着投鼠忌器的戒心。

海司丁斯 而且,国王最近因为诛锄异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现在已经连惩罚的工具都没有了;正像一头失去爪牙的雄狮,不再有扑人的能力。

约克 您说得很对;所以放心吧,我的好司礼大人,要是我们现在能够取得我们满意的补偿,我们的和平一定会像一条重新接合的断肢折臂,反因经过一度的折断而长得格外坚韧。

毛勃雷 但愿如此。威斯摩兰伯爵回来了。威斯摩兰重上。

威斯摩兰 王子就在附近专候大驾,请大主教在两军阵地之间和他会面。

毛勃雷 那么凭着上帝的名义,约克大主教,您就去吧。

约克 请阁下先生去向王子殿下致意,我们就来了。(各下)

第二场

森林的另一部分

毛勃雷、约克大主教、海司丁斯及余人等自一方上;约翰·兰开斯特、威斯摩兰、将校及侍从等自另一方上。

兰开斯特 久违了,毛勃雷贤卿;你好,善良的大主教?你好,海司丁斯勋爵?祝各位日安!约克大主教,当你的信徒们听见钟声的呼召,围绕在你的周围,虔诚地倾听你宣讲经文的时候,谁不敬仰你是一个道高德重的圣徒?现在你却在这儿变成一个武装的战士,用鼓声激励一群乌合的叛徒,把《圣经》换了宝剑,把生命换了死亡,这和你的身份未免太不相称了。那高坐在一个君王的心灵深处,仰沐着他的眷宠的阳光的人,要是一旦和他的君王翻脸为仇,唉!凭借他那种尊荣的地位,他会造成多大的祸乱。对于你,大主教,情形正是这样。谁不曾听人说起你是多么深通上帝的经典?对于我们,你就是上帝的发言人,是用天堂的神圣庄严开启我们愚蒙的导师。啊!谁能相信你竟会误用你的崇高的地位,像一个奸伪的宠人僭窃他君王的名义一般,把上天的意旨作为非法横行的借口?你凭着一副假装对于上帝的热忱,已经煽动了上帝的代理人——我的父亲的臣民,驱使他们到这儿来破坏上帝和他们的君王的和平。

约克 我的好兰开斯特公爵,我不是到这儿来破坏你父亲的和平;可是我已经对威斯摩兰伯爵说过了,这一种颠倒混乱的时势,使我们为了图谋自身的安全起见,不得不集合群力,采取这种非常的行动。我已经把我们的种种不满,也就是酿成这次战事的原因,开列条款,送给殿下看过了,它们都是曾经被朝廷所蔑视不顾的;要是我们正当的要求能够邀蒙接受,这一场战祸就可以消弭于无形,我们将要回复我们臣下的常道,恪尽我们忠诚服从的天职。

毛勃雷 要不然的话,我们准备一试我们的命运,不惜牺牲到最后一人。

海司丁斯 即使我们这一次失败了,我们的后继者也将要为了贯彻我们的初衷而再接再厉;他们失败了,他们的后继者仍然会追踪他们而崛起;英国民族一天存在,这一场祸乱一天不会终止,我们的子子孙孙将要继续为我们的权利而力争。

兰开斯特 你这种见解太浅薄了,海司丁斯,未来的演变绝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

威斯摩兰 请殿下直接答复他们,您对于他们的条件有什么意见。

兰开斯特 那些条件我都能接受;凭着我的血统的荣誉起誓,我的父亲是受人误会了,他的左右滥窃威权,曲解上意,才会造成这样不幸的后果。大主教,你们的不满将会被立刻设法补偿;凭着我的荣誉起誓,它们一定会得到补偿。要是这可以使你们认为满意,就请把你们的士卒各自遣还乡里,我们也准备采取同样的措置;在这儿两军之间,让我们把酒言欢,互相拥抱,使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留下我们复归和好的印象,高高兴兴地回到他们的家里去。

约克 我信任殿下向我们提出的尊贵的诺言。

兰开斯特 我已经答应了你们,决不食言。这一杯酒敬祝阁下健康!

海司丁斯 (向一将佐)去,队长,把这和平的消息传告全军,让他们领到饷银,各自回家;我知道他们听见了一定非常高兴。快去,队长。(将佐下)

约克 这一杯酒祝尊贵的威斯摩兰伯爵健康!

威斯摩兰 我还敬阁下这一杯;要是您知道我曾经受了多少辛苦才促成这一次和平,您一定会放怀痛饮;可是我对于您的倾慕之诚,今后可以不用掩饰地向您表白出来了。

约克 这点我毫不怀疑。

威斯摩兰 辱蒙见信,欣愧交并。我的善良的表弟毛勃雷勋爵,祝您健康!

毛勃雷 您现在祝我健康,真是适当其时;因为我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起来。

约克 人们在遭逢厄运以前,总是精神百倍;喜事临头的时候,反而感觉到郁郁不欢。

威斯摩兰 所以高兴起来吧,老弟;因为突然而至的悲哀,正是喜事临头的预兆。

约克 相信我,我的精神上非常愉快。

毛勃雷 照您自己的话说来,这就是不祥之兆了。(内欢呼声)

兰开斯特 和平的消息已经宣布;听,他们多么热烈地欢呼着!

毛勃雷 真正的胜利才值得这样欢呼。

约克 和平本身就是一种胜利,因为双方都是光荣的屈服者,可是谁也不曾失败。

兰开斯特 去,贵爵,把我们的军队也遣散了。(威斯摩兰下)大主教,如果你同意,我想叫双方军队从这里开过,我们也好看一看贵军的阵容。

约克 去,好海司丁斯勋爵,在他们解散以前,叫他们排齐队伍,巡行一周。(海司丁斯下)

兰开斯特 各位大人,我相信我们今晚可以在一处安顿了。威斯摩兰重上。

兰开斯特 贤卿,为什么我们的军队站住不动?

威斯摩兰 那些军官因为奉殿下的命令坚守阵地,必须听到殿下亲口宣谕,才敢离开。

兰开斯特 他们知道他们的本分。海司丁斯重上。

海司丁斯 大主教,我们的军队早已解散了;像一群松了轭的小牛,他们向东西南北四散奔走;又像一队放了学的儿童,回家的回家去了,玩耍的玩耍去了,走得一个也不剩。

威斯摩兰 好消息,海司丁斯勋爵;为了你叛国的重罪,反贼,我逮捕你;还有你,大主教阁下,你,毛勃雷勋爵,你们都是叛逆要犯,我把你们两人一起逮捕。

毛勃雷 这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吗?

威斯摩兰 你们这一伙人的集合是正大光明的吗?

约克 你愿意这样毁弃你的信义吗?

兰开斯特 我没有用我的信义向你担保。我答应你们设法补偿你们所申诉的种种不满,凭着我的荣誉起誓,我一定尽力办到;可是你们这一群罪在不赦的叛徒,却必须受到你们应得的处分。你们愚蠢地遣散你们自己的军队,这正是你们轻举妄动的下场。敲起我们的鼓来!驱逐那些散乱的逃兵;今天并不是我们,而是上帝奠定了这次胜利。来人,把这几个反贼押上刑场,那是叛逆者最后归宿的眠床。(同下)

第三场

森林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两军冲突。福斯塔夫及科尔维尔上,相遇。

福斯塔夫 尊驾叫什么名字?请问你是个何等之人?出身何处?

科尔维尔 我是个骑士,将军;我的名字叫科尔维尔,出身山谷之间。

福斯塔夫 好,那么科尔维尔是你的名字,骑士是你的品级,你出身的所在是山谷之间;科尔维尔将要继续做你的名字,叛徒是你新添的头衔,牢狱是你安身的所在,它是像山谷一般幽深的,所以你仍然是山谷里的科尔维尔。

科尔维尔 您不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吗?

福斯塔夫 不管我是谁,我是跟他同样的一条好汉。你愿意投降呢,还是一定要我为你而流汗?要是我流起汗来,那是你亲友们的眼泪,悲泣着你的死亡。所以提起你的恐惧来,向我战栗求命吧。

科尔维尔 我想您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所以我向您投降。

福斯塔夫 我这肚子上长着几百条舌头,每一条舌头都在通报我的名字。要是我有一个平常常的肚子,我就是全欧洲最活跃的人物;都是我这肚子,我这肚子,我这肚子害了我。咱们的主将来啦。约翰·兰开斯特、威斯摩兰、勃伦特及余人等上。

兰开斯特 激战已经过去。现在不用再追赶他们了。威斯摩兰贤卿,你去传令各军归队。(威斯摩兰下)福斯塔夫,你这些时候躲在什么地方?等到事情完结,于是你就来了。像你这样玩忽军情,总有一天会有一座绞架被你压坏的。

福斯塔夫 对您说的这番话,殿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我知道谴责和非难永远是勇敢的报酬。您以为我是一只燕子、一支箭或是一颗弹丸吗?像我这样行动不便的老头子,也会像思想一般飞奔吗?我已经用尽我所有的能力赶到这儿来,我已经坐翻了一二百匹驿马;经历了这样的征途劳苦,我还居然凭着我的纯洁无瑕的勇气,一手擒获了约翰·科尔维尔爵士,一个最凶猛的骑士和勇敢的敌人。可是那算得了什么?他一看见我就吓得投降了;我正可以像那个罗马的鹰钩鼻的家伙一般说着这样的豪语,“我来,我看见,我征服”。

兰开斯特 那多半是他给你的面子,未必是你自己的力量。

福斯塔夫 我不知道。这儿就是他本人,我把他交给您了;请殿下把这件事情写在今天的记功簿上;否则上帝在上,我要把它编成一首歌谣,歌单顶上印着我自己的肖像,科尔维尔跪着吻我的脚。要是我被迫采取这一种办法,你们大家在相形之下,都要变成不值钱的镀金赝币,我要在荣誉的晴空之中用我的光芒掩盖你们,正像一轮满月使众星黯然无光一样;否则你们再不用相信一个高贵的人所说的话。所以让我享受我的应得的权利,让有功的人高步青云吧。

兰开斯特 你的身子太重了,我看你爬不上去。

福斯塔夫 那么让我的功劳大放光明吧。

兰开斯特 你的皮太厚了,透不出光明来。

福斯塔夫 无论如何,我的好殿下,让我因此而得到一些好处吧。

兰开斯特 你的名字就叫科尔维尔吗?

科尔维尔 正是,殿下。

兰开斯特 你是一个有名的叛徒,科尔维尔。

福斯塔夫 一个有名的忠臣把他捉住了。

科尔维尔 殿下,我的行动是受比我地位更高的人所支配的;要是他们听从我的指挥,你们这一次未必就会这么容易得到胜利。

福斯塔夫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出卖了自己的;可是你却像一个好心的汉子一般,把你自己白送给了我,我真要谢谢你的厚赐哩。威斯摩兰重上。

兰开斯特 你已经吩咐他们停止追逐了吗?

威斯摩兰 将士们已经各自归队,囚犯们等候着处决。

兰开斯特 把科尔维尔和他的同党一起送到约克去,立刻处死。勃伦特,你把他带走,留心别让他逃了。(勃伦特及余人等押科尔维尔下)现在,各位大人,我们必须赶快到宫廷里去;我听说我的父王病得很重;我们的消息必须在我们去到以前传进他的耳中,贤卿,(向威斯摩兰)烦你先走一步,把这喜讯带去安慰安慰他,我们跟着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奏凯归朝。

福斯塔夫 殿下,请您准许我取道葛罗斯特郡回去;您一到了宫里,我的好殿下,千万求您替我说两句好话。

兰开斯特 再会,福斯塔夫;我在我的地位上,将要给你超过你所应得的揄扬。(除福斯塔夫外均下)

福斯塔夫 我希望你有一点儿才情,那是比你公爵的地位好得多的。说老实话,这个年轻冷静的孩子对我并没有好感;谁也不能逗他发笑,不过那也不足为奇,因为他是不喝酒的。这种不苟言笑的孩子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出息;因为淡而无味的饮料冷却了他们的血液,他们平常吃的无非是些鱼类,所以他们都害着一种贫血症;要是他们结起婚来,也只会生下一些女孩子。他们大多是愚人和懦夫;倘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燃烧我们的血液,我们中间有些人也免不了要跟他们一样。一杯上好的白葡萄酒有两重的作用。它升上头脑,把包围在头脑四周的一切愚蠢沉闷混浊的乌烟瘴气一起驱散,使它变得敏悟机灵,才思奋发,充满了活泼热烈而有趣的意象,把这种意象形之唇舌,便是绝妙的辞锋。好白葡萄酒的第二重作用,就是使血液温暖;一个人的血液本来是冰冷而静止的,而肝脏显着苍白的颜色,那正是孱弱和怯懦的标记;可是白葡萄酒会使血液发生热力,使它从内部畅流到全身各处。它会叫一个人的脸上发出光来,那就像一把烽火一样,通知他全身这一个小小的王国里的所有人民武装起来。那时候分散在各部分的群众,无论是适处要冲的或者是深居内地的细民、贱隶,都会集合在他们主帅心灵的麾下,那主帅拥有这样雄厚的军力,立刻精神百倍,什么勇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而这一种勇气却是从白葡萄酒得来的。所以武艺要是没有酒,就不算一回事,因为它是靠着酒力才会发挥它的威风的;学问不过是一堆被魔鬼看守着的黄金,只有好酒才可以给它学位,把它拿出来公之人世。所以亨利亲王是勇敢的,因为他从父亲身上遗传来的天生的冷血,像一块瘦瘠不毛的土地一般,已经被他用极大的努力,喝下很好很多的白葡萄酒,作为灌溉的肥料,把它耕垦过了,所以他才会变得热烈而勇敢。要是我有一千个儿子,我所要教训他们的第一条合乎人情的原则,就是戒绝一切没有味道的淡酒,把白葡萄酒作为他们终身的嗜好。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怎么啦,巴道夫?

巴道夫 军队已经解散,全体回去了。

福斯塔夫 让他们去吧。我要经过葛罗斯特郡,拜访拜访那位罗伯特·夏禄先生;我已经可以把他放在我的指掌之间随意搓弄,只消略费工夫,准叫他落进我的圈套。走。(同下)

第四场

威司敏斯特。耶路撒冷寝宫

亨利王、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华列克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各位贤卿,要是上帝使这一场在我们的门前流着热血的争执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我一定要领导我们的青年踏上更崇高的战场,让我们的刀剑只为护持圣教而高挥。我们的战舰整装待发,我们的军队集合待命,我去国以后的摄政人选也已经确定,一切都符合我的意愿。现在我只需要一点儿身体上的健康,同时还要等待这些作乱的叛徒们束手就缚的消息。

华列克 我们深信陛下在这两方面不久都可以如愿以偿。

亨利王 亨弗雷我儿,你的亲王哥哥呢?

葛罗斯特 陛下,我想他到温莎打猎去了。

亨利王 哪几个人陪伴着他?

葛罗斯特 我不知道,陛下。

亨利王 他的兄弟托马斯·克莱伦斯不跟他在一起吗?

葛罗斯特 不,陛下;他在这儿。

克莱伦斯 父王有什么吩咐?

亨利王 没有什么,我只希望你好,托马斯·克莱伦斯。你怎么不跟你的亲王哥哥在一起?他爱你,你却这样疏远他,克莱伦斯。你在你的兄弟们中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你应该珍重他对你的这番心意,我的孩子,也许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在他的尊荣的地位和你的其余兄弟们之间尽你调和沟通的责任;所以不要疏远他,不要冷淡了他对你的好感,也不要故意漠视他的意旨,他的恩眷是不可失去的。只要他的意旨被人尊重,他就是一个宽仁慈爱的人,他有为怜悯而流的眼泪,也有济弱扶困的慷慨的手;可是谁要是激怒了他,他就会变成一块燧石,像严冬一般阴沉,像春朝的冰雪一般翻脸无情。所以你必须留心看准他的脾气。当他心里高兴的时候,你可以用诚恳的态度指斥他的过失;可是在他心情恶劣的时候,你就该让他逞意而行,直到他的怒气发泄完毕,正像一条离水的鲸鱼在狂跳怒跃以后,终于颓然倒卧一样。听我的话,托马斯,你将要成为你的友人的庇护者、一道结合你的兄弟们的金箍,这样尽管将来不免会有恶毒的谗言倾注进去,即便如火药或者乌头草一样猛烈,你们骨肉的血液也可以永远汇合在一起,毫无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