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人物
谣言 致辞者,在楔子中登场
国王 亨利四世
亨利 威尔士亲王,即位后称亨利五世
大法官的仆人
台维 夏禄之仆
弗兰西斯 酒保
诺森伯兰夫人
潘西夫人
快嘴桂嫂 野猪头酒店女店主
桃儿·贴席
跳舞者 致收场白者
群臣、侍从、军官、兵士、使者、司阍、酒保、差役、内侍等
地点
英格兰
楔子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谣言上,脸绘多舌。
谣言 张开你们的耳朵;当谣言高声讲话的时候,你们有谁愿掩住自己的耳朵呢?我从东方到西方,借着天风做我的驿马,到处宣扬这地球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我的舌头永远为诽谤所驾驭,我用每一种语言把它向世间公布,使每个人的耳朵里充满着虚伪的消息。当隐藏的敌意佯装着安全的笑容,在暗中伤害这世界的时候,我却在高谈和平;当人心惶惶的多事之秋、大家恐惧着战祸临头、实际却并没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除了谣言,除了我,还有谁在那儿煽动他们招兵买马,设防备战?谣言是一支凭着推测、猜疑和臆度吹响的笛子,它是那样容易上口,即使那长着无数头颅的鲁莽的怪物,那永不一致的动摇的群众,也可以把它信口吹奏。可是我何必这样向自家人分析我自己呢?谣言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的目的是要趁亨利王的捷报没有传到以前,先弄一些玄虚。他在索鲁斯伯雷附近的一个血流遍野的战场上,已经打败了年轻的霍茨波和他的军队,用叛徒的血浇熄了叛逆的火焰。可是我为什么一开始就说真话呢?我的使命是要向世人散播这样的消息:亨利·蒙穆斯已经在尊贵的霍茨波的宝剑的雄威之下殒命,国王当着道格拉斯的盛怒之面,也已经俯下了他的受过膏沐的头,和死亡一起长眠了。我从索鲁斯伯雷的战场上一路行来,已经把这样的谣言传遍了每一个乡村;现在来到这一座古老的顽石的城堡之前,也是霍茨波的父亲老诺森伯兰诈病不出的所在。那些报信的使者,一个个拖着疲乏的脚步,他们的消息都是从我这儿探听到的。他们从谣言的嘴里带去了虚伪的喜讯,它将要比真实的噩耗给人更大的不幸。(下)
第一幕
第一场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巴道夫勋爵上。
巴道夫 看门的是哪一个?喂!(司阍开门)伯爵呢?
司阍 请问您是哪位?
巴道夫 你去通报伯爵,说巴道夫勋爵在这儿恭候他。
司阍 爵爷到花园里散步去了;请大人敲那边的园门,他自己会来开门的。诺森伯兰上。
巴道夫 伯爵来了。(司阍下)
诺森伯兰 什么消息,巴道夫大人?现在每一分钟都会发生流血的事件。时局这样混乱,斗争就像一匹喂得饱饱的脱缰怒马,碰见什么都要被它冲倒。
巴道夫 尊贵的伯爵,我报告您一些从索鲁斯伯雷传来的消息。
诺森伯兰 但愿是好消息!
巴道夫 再好没有。国王受伤濒死;令郎马到功成,已经把亨利亲王杀了;两个勃伦特[10]都死在道格拉斯的手里;小王子约翰和威斯摩兰、史泰福全逃得不知去向;亨利·蒙穆斯的伙伴,那胖子约翰爵士,做了令郎的俘虏。啊!自从恺撒以来,像这样可以为我们这时代生色的壮烈伟大的胜利,简直还不曾有过。
诺森伯兰 这消息是怎么得到的?您看见战场上的情形了吗?您是从索鲁斯伯雷来的吗?
巴道夫 伯爵,我跟一个刚从那里来的人谈过话;他是一个很有教养名誉很好的绅士,他爽直地告诉了我这些消息,说是消息完全确实。
诺森伯兰 我的仆人特拉佛斯回来了,我在星期二差他去探听消息。
巴道夫 伯爵,我的马比他的跑得快,在路上追过了他;他除了从我嘴里辗转听到的一鳞半爪以外,并没有探到什么确实的消息。
特拉佛斯上。
诺森伯兰 啊,特拉佛斯,你带了些什么好消息啦?
特拉佛斯 爵爷,我在路上碰见约翰,恩弗莱维尔爵士,他告诉我可喜的消息,我听见了就拨转马头回来;因为他的马比我的好,所以他比我先过去了。接着又有一位绅士加鞭策马而来,因为急于赶路的缘故,显得疲乏不堪:他在我的身旁停了下来,休息休息他那满身浴血的马;他问我到洛彻斯特去的路,我也问他索鲁斯伯雷那方面的消息。他告诉我叛军已经失利,年轻的亨利·潘西的热血冷了。说了这一句话,等不及我追问下去,他就把缰绳一抖,俯下身去用马刺使劲踢他那匹可怜的喘息未定的马的腹部,直到轮齿都陷进马的皮肉里去了,就这样一溜烟飞奔而去。
诺森伯兰 嘿!再说一遍。他说年轻的亨利·潘西的热血冷了吗?霍茨波死了吗?他说叛军已经失利了吗?
巴道夫 伯爵,我告诉您吧:要是您的公子没有得到胜利,凭着我的荣誉发誓,我愿意把我的爵位交换一个丝带穗。那些话理它作甚!
诺森伯兰 那么特拉佛斯在路上遇见的那个骑马的绅士为什么要说那样丧气的话?
巴道夫 谁,他吗?他一定是个什么下贱的家伙,他所骑的那匹马准是偷来的;凭着我的生命发誓,他的话全是信口胡说。瞧,又有人带消息来了。毛顿上。
诺森伯兰 嗯,这个人的脸色就像一本书籍的标题页,预示着它的悲惨的内容;当蛮横的潮水从岸边退去,留下一片侵凌过的痕迹的时候,那种凄凉的景况,正和他脸上的神情相仿。说,毛顿,你是从索鲁斯伯雷来的吗?
毛顿 启禀爵爷,我是从索鲁斯伯雷一路奔来的;可恶的死神戴上他的最狰狞的面具,正在那里向我们的军队大施**威。
诺森伯兰 我的儿子和弟弟怎么样了?你在发抖,你脸上惨白的颜色,已经代替你的舌头说明了你的来意。正是这样一个人,这样没精打采,这样垂头丧气,这样脸如死灰,这样满心忧伤,在沉寂的深宵揭开普里阿摩斯[11]的帐子,想要告诉他——他的半个特洛亚已经烧去;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普里阿摩斯自己已经看见火光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消息,我已经知道我的潘西死了。你将要这样说,“您的儿子干了这样这样的事;您的弟弟干了这样这样的事;英武的道格拉斯打得怎样怎样勇敢”,用他们壮烈的行为充塞我的贪婪的耳朵;可是到了最后,你却要用一声叹息吹去这些赞美,给我的耳朵一记致命的打击,说:“弟弟、儿子和一切的人,全都死了。”
毛顿 道格拉斯活着,您的弟弟也没有死;可是公子爷——
诺森伯兰 啊,他死了。瞧,猜疑有一条多么敏捷的舌头!谁只要一担心到他所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就会本能地从别人的眼睛里知道他所忧虑的已成事实。可是说吧,毛顿,告诉你的伯爵,说他的猜测是错误的,我一定乐于引咎,并且因为你指斥我的错误而给你重赏。
毛顿 我是一个太卑微的人,怎么敢指斥您的错误;您的预感太真实了,您的忧虑已经是太确定的事实。
诺森伯兰 可是,虽然如此,你不要说潘西死了。我看见你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异常的神色,泄露了你所不敢供认的事情;你摇着头,害怕把真话说出,也许你以为那是罪恶。要是他果真死了,老实说吧;报告他的死讯的舌头是无罪的。用虚伪的谰言加在死者的身上才是一件罪恶,说已死的人不在人世,却不是什么过失。可是第一个把不受人欢迎的消息带了来的人,不过干了一件劳而无功的工作;他的舌头将要永远像一具悲哀的丧钟,人家一听见它的声音,就会记得它曾经报告过一个逝世的友人的噩耗。
巴道夫 伯爵,我不能想象令郎会这样死了。
毛顿 我很抱歉我必须强迫您相信我的眼睛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是我亲眼看见他血淋淋地在亨利·蒙穆斯面前力竭身亡,他的敌人的闪电般的威力,打倒了纵横无敌的潘西,从此他魂归泉壤,再也不会挺身而起了。总之,他的烈火般的精神,曾经燃烧起他的军中最冥顽的村夫的心灵,现在他的死讯一经传布,最勇锐的战士也立刻消失了他们的火焰和热力;因为他的军队是借着他的钢铁般的意志团结起来的,一旦失去主脑,就像一块块钝重的顽铅,大家各自为政;笨重的东西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会用最大的速度飞射出去,我们的兵士失去霍茨波的指挥,他们的恐惧使他们的腿上生了翅膀,飞行的箭还不及他们从战场上逃得快。接着,尊贵的华斯特又被捉了去;那勇猛的苏格兰人,嗜血的道格拉斯,他的所向披靡的宝剑曾经接连杀死了三个假扮国王的将士,这时他的勇气也渐渐不支,跟着其余的人一起转背逃走,在惊惶之中不慎失足,也被敌人捉去了。总结一句话,国王已经得胜,而且,爵爷,他已经派遣一支军队,在年轻的兰开斯特和威斯摩兰的统率之下,迅速地要来向您进攻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消息。
诺森伯兰 我还有充分的时间为这些消息悲恸。毒药有时也能治病;在我健康的时候,这些消息也许会使我害起病来;可是因为我现在有病,它们却已经把我的病治愈了几分。正像一个害热病的人,他衰弱无力的筋骨已经像是破落的门枢,勉强撑持着生命的重担,但是在寒热发作的时候,也会像一阵火一般冲出它的看护者的手臂。我的肢体也是因忧伤而衰弱的,现在却因为被忧伤所激怒,平添了三倍的力气。所以,去吧,你纤细的拐杖!现在我的手上必须套起钢甲的臂鞴;去吧,你病人的小帽!你是个太轻薄的卫士,不能保护我的头颅,使它避免那些乘着战胜之威的王子的锋刃。现在让钢铁包住我的额角,让这敌意的时代所能带给我的最恶劣的时辰向愤激的诺森伯兰怒目而视吧!让苍天和大地接吻!让造化的巨手放任洪水泛滥!让秩序归于毁灭!让这世界不再成为一个相持不下的战场!让该隐的精神统治着全人类的心,使每个人都成为嗜血的凶徒。这样也许可以提早结束这残暴的戏剧!让黑暗埋葬了死亡!
特拉佛斯 爵爷,过度的悲愤会伤害您的身体的。
巴道夫 好伯爵,不要让智慧离开您的荣誉。
毛顿 您的一切亲爱的同伴们的生命,都依赖着您的健康;要是您在狂暴的感情冲动之下牺牲了您的健康,他们的生命也将不免于毁灭。我的尊贵的爵爷,您在说“让我们前进吧”以前,曾经考虑过战争的结果和一切可能的意外。您早就预料到公子爷也许会在无情的刀剑之下丧生;您知道他是在一道充满着危险的悬崖的边上行走,多半会在中途失足;您明白他的肉体是会受伤流血的,他的一往直前的精神会驱策他去冒出生入死的危险;可是您还是说:“去吧!”这一切有力的顾虑,都不能阻止你们坚决的行动。这以后所发生的种种变化,这次大胆的冒险所招致的结果,哪一桩不是在您的意料之中?
巴道夫 我们准备接受这种损失的人全都知道,我们是在危险的海上航行,我们的生命只有十分之一的把握;可是我们仍然冒险前进,因为想象中的利益使我们不再顾虑可能的祸害;虽然失败了,还是要再接再厉。来,让我们把身体财产一起捐献出来,重振我们的声威吧。
毛顿 这是刻不容缓的了。我的最尊贵的爵爷,我听到千真万确的消息,善良的约克大主教已经征集了一支优秀的军队,开始行动;他是一个能够用双重的保证约束他的部下的人。在公子爷手下作战的兵士,不过是一些行尸走肉、有影无形的家伙,因为叛逆这两个字横亘在他们的心头,致使他们的精神和肉体在行动上不能一致;他们勉勉强强上了战阵,就像人们在服药的时候一般做出苦脸,他们的武器不过是为我们虚张声势的幌子,可是他们的精神和灵魂却像池里的游鱼一般,被这“叛逆”二字冻结了。可是现在,这位大主教却把叛乱变成了宗教的正义;他的虔诚圣洁为众人所公认,谁都用整个的身心服从他的驱策;他从邦弗雷特的石块上刮下理查王的血,加强他的起兵的理由;他声称行动是奉着上天的旨意;他告诉他们,他要尽力拯救这一个正在强大的波林勃洛克压力之下的奄奄垂毙的流血的国土。这样一来,已有不少人归附他。
诺森伯兰 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不瞒你们说,当前的悲哀已经把它从我的脑中扫去。跟我进来,大家商量一个最妥当的自卫计划和复仇方策。备好几匹快马,赶快写信,尽量罗致我们的友人;现在是我们最孤立,也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同下)
第二场
伦敦。街道
约翰·福斯塔夫上,其侍童持剑荷盾后随。
福斯塔夫 喂,你这大汉,医生看了我的尿怎么说?
侍童 他说,爵爷,这尿本身是很好很健康的尿;可是撒这样尿的人,也许有比他所知道的更多的病症。
福斯塔夫 各式各样的人都把嘲笑我当作一件得意的事情;这方愚蠢的泥块——人类——虽然长着一颗脑袋,却除了我所制造的笑料和在我身上产生的笑料以外,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笑话来;我不但自己聪明,并且还把我的聪明借给别人。现在,我走在你的前面,就像一头胖大的老母猪,把她整窠的小猪一起压死了,只剩最后一个在她的背后伸头探脑。那亲王叫你来侍候我,倘不是有意把你跟我作一个对比,就算我是个不会料事的人。你这婊子生的人参果,让你跟在我的背后,还不如把你插在我的帽子上。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现在却让一颗玛瑙坠子做起我的跟班来;可是我却不愿意用金银把你镶嵌,我要叫你穿了一身污旧的破衣,把你当作一颗珠宝似的送还给你的主人——那个下巴上还没有生毛的小孩子,你那亲王爷。我的手掌里长出一根胡子来,也比他的脸上长出一根须还快一些;可是他偏要说什么他的脸是一副君王之相;上帝也许会把它修改修改,现在它还没有失掉一根毛哩;他可以永远保存这一副君王之相,因为理发匠再也不会从它上面赚六个便士去;可是他却自鸣得意,仿佛他的父亲还是一个单身汉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汉子了。他可以顾影自怜,可是他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我的好感了,我可以老实告诉他。唐勃尔顿师傅对于我做短外套和套裤要用的缎子怎么说?
侍童 他说,爵爷,您应该找一个比巴道夫更靠得住的保人;他不愿意接受你们两人所立的借据;他不满意这一担保。
福斯塔夫 让他落在饿鬼地狱里!愿他的舌头比饿鬼的舌头还要烫人!一个婊子生的魔鬼!一个嘴里喊着是呀是的恶奴!一个绅士照顾他的生意,他却要什么担保不但保。这种婊子生的油头滑脑的家伙现在都穿起高底靴来,腰带上还挂着一串钥匙;谁要是凭信用向他们赊账,他们就向你要担保。与其让他们用担保堵住我的舌头,我宁愿他们把毒耗子的药塞在我的嘴里。凭着我的骑士的人格,我叫他送来二十二码缎子,他却用“担保”二字答复我。好,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担保里吧;因为谁也不能担保他的妻子不偷汉子,头上出了角,自己还不知道哩。巴道夫呢?
侍童 他到史密斯菲尔德去给您老人家买马去了。
福斯塔夫 我从圣保罗教堂那里把他雇来,他又替我到史密斯菲尔德买一匹马;要是我能够在窑子里再买一个老婆,那么我就跟班、马儿、老婆什么都有了。
大法官及仆人上。
侍童 爵爷,这儿来的这位贵人,就是把亲王监禁起来的那家伙,因为亲王为了袒护巴道夫而打了他。
福斯塔夫 你别走开;我不要见他。
大法官 走到那边去的是什么人?
仆人 回大人,他就是福斯塔夫。
大法官 就是有过盗案嫌疑的那个人吗?
仆人 正是他,大人;可是后来他在索鲁斯伯雷立了军功,听人家说,现在正要带一支军队到约翰·兰开斯特公爵那儿去。
大法官 什么,到约克去吗?叫他回来。
仆人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福斯塔夫 孩子,对他说我是个聋子。
侍童 您必须大点儿声说,我的主人是个聋子。
大法官 我相信他是个聋子,他的耳朵是从来不听好话的。去,揪他袖子一把,我必须跟他说话。
仆人 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子,却做起叫花子来了吗?外边不是在打仗吗?难道你找不到一点儿事情做?国王不是缺少着子民吗?叛徒们不是需要着兵士吗?虽然跟着人家造反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是做叫花子比造反还要丢脸得多哩。
仆人 爵士,您看错人了。
福斯塔夫 啊,难道我说你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吗?把我的骑士的身份和军人的资格搁在一旁,要是我果然说过这样的话,我就是撒了个大大的谎。
仆人 那么,爵士,就请您把您的骑士身份和军人资格搁在一旁,允许我对您说,您的确撒了个大大的谎,因为您说我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
福斯塔夫 我允许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把我的天生的人格搁在一旁!哼,就是绞死我,也不会允许你。你要想得到我的允许,还是自己去挨绞吧!你这认错了方向的家伙,去!滚开!
仆人 爵士,我家大人要跟您说话。
大法官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让我跟您说句话。
福斯塔夫 我的好大人!上帝祝福您老人家!我很高兴看见您老人家到外边来走走;我听说您老人家有病;我希望您老人家是听从医生的劝告才到外面来走动走动的。您老人家虽说还没有完全度过青春时代,可是总也算上了点儿年纪了,有那么点儿老气横秋的味道。我要恭恭敬敬地劝告您老人家务必多多注意您的健康。
大法官 约翰爵士,在您出发到索鲁斯伯雷去以前,我曾经差人来请过您。
福斯塔夫 不瞒您老人家说,我听说王上陛下这次从威尔士回来,有点儿不大舒服。
大法官 我不跟您讲王上陛下的事。上次我叫人来请您的时候,您不愿意来见我。
福斯塔夫 而且我还听说王上陛下害的正是那种可恶的中风病。
大法官 好,上帝保佑他早早痊愈!请您让我跟您说句话。
福斯塔夫 不瞒大人说,这一种中风病,照我所知道的,是昏睡病的一种,是一种血液麻痹和刺痛的病症。
大法官 您告诉我这些话做什么呢?它是什么病,就让它是什么病吧。
福斯塔夫 它的病因,是过度的忧伤和劳心,头脑方面受到太大的刺激。我曾经从医书上读到它的病源;害这种病的人,他的耳朵也会变聋。
大法官 我想您也害这种病了,因为您听不见我对您说的话。
福斯塔夫 很好,大人,很好。不瞒大人说,我害的是一种听而不闻的病。
大法官 给您的脚跟套上脚镣,就可以把您的耳病治好:我倒很愿意做一次您的医生。
福斯塔夫 我像约伯[12]一样穷的,大人,可是却不像他那样好耐性。您老人家因为看我是个穷光蛋,也许可以开下您的药方,把我监禁起来;可是我愿不愿意做一个受您诊视的病人,却是一个值得聪明人考虑一下的问题。
大法官 我因为您犯着按律应处死刑的罪案嫌疑,所以叫您来跟我谈谈。
福斯塔夫 那时候我因为听从我的有学问的陆军法律顾问的劝告,所以没有来见您。
大法官 好,说一句老实话,约翰爵士,您的名誉已经扫地啦。
福斯塔夫 我看我长得这样胖,倒是肚子快扫地啦。
大法官 您的收入虽然微薄,您的花费倒很可观。
福斯塔夫 我希望倒转过来就好了。我希望我的收入很肥,我的腰细一点儿。
大法官 您把那位年轻的亲王导入歧途。
福斯塔夫 不,是那位年轻的亲王把我导入歧途。我就是那个大肚子的家伙,他是我的狗。
大法官 好,我不愿意重新挑拨一个新愈的痛疮;您在索鲁斯伯雷白天所立的军功,总算把您在盖兹山前黑夜所干的坏事遮盖过去了。您应该感谢这动乱的时世,让您轻轻地逃过了这场官司。
福斯塔夫 大人?
大法官 可是现在既然一切无事,您也安分点儿吧;留心不要惊醒一头睡着的狼。
福斯塔夫 惊醒一头狼跟闻到一头狐狸是同样糟糕的事。
大法官 嘿!您就像一支蜡烛,大部分已经烧去了。
福斯塔夫 我是一支狂欢之夜的长明烛,大人,全是脂油做成的。——我说“脂油”一点儿也不假,我这股胖劲儿就可以证明。
大法官 您头上的每一根白发都应该提醒您做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福斯塔夫 它提醒我生命无常,应该多吃吃喝喝。
大法官 您到处跟随那少年的亲王,就像他的恶神一般。
福斯塔夫 您错了,大人;恶神是个轻薄小儿,我希望人家见了我,不用磅秤也可以看出我有多么重。可是我也承认在某些方面我不大吃得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市侩得志的时代,美德是到处受人冷眼的。真正的勇士都变成了管熊的役夫;智慧的才人屈身为酒店的侍者,把他的聪明消耗在算账报账之中;一切属于男子的天赋的才能,都在世人的嫉视之下成为不值分文之物。你们这些年老的人是不会替我们这辈年轻人着想的;你们凭着你们冷酷的性格,评量我们热烈的情欲。我必须承认,我们这些站在青春最边缘的人,也都是天生的**子哩。
大法官 您的身上已经写满了老年的字样,您还要把您的名字登记在少年人的名单里吗?您不是有一双昏花的眼、一对干瘪的手、一张焦黄的脸、一把斑白的胡须、两条瘦下去的腿、一个胖起来的肚子吗?您的声音不是已经嗄哑,您的呼吸不是已经短促,您的下巴上不是多了一层肉,您的智慧不是一天一天空虚,您的全身每一部分不是都在老朽腐化,您却还要自命为青年吗?啐,啐,啐,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大人,我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出世的,一生下来就有一头白发和一个圆圆的肚子。我的喉咙是因为高声嚷叫和歌唱圣诗而嗄哑的。我不愿再用其他的事实证明我的年轻;说句老实话,只有在识见和智力方面,我才是个老成练达的人。谁要是愿意拿出一千马克来跟我赛跳舞,让他把那笔钱借给我,我一定奉陪。讲到那亲王给您的那记耳光,他打得固然像一个野蛮的王子,您挨他的打,却也不失为一个贤明的大臣。关于那回事情,我已经责备过他了,这头小狮儿也自知后悔;呃,不过他并不穿麻涂灰,却是用新鲜的绸衣和陈年的好酒表示他的忏悔。
大法官 好,愿上帝赐给亲王一个好一点儿的伙伴!
福斯塔夫 愿上帝赐给那伙伴一个好一点儿的亲王!我简直没有法子把他甩开。
大法官 好,王上已经把您和威尔士亲王两下分开了。我听说您正要跟随约翰·兰开斯特公爵去讨伐那大主教和诺森伯兰伯爵。
福斯塔夫 嗯,我谢谢您出这好聪明的主意。可是你们这些坐在家里安享和平的人们,你们应该祷告上天,不要让我们两军在大热的天气交战,因为凭着上帝起誓,我只带了两件衬衫出来,我是不预备流太多的汗的;要是碰着大热的天气,我手里挥舞的不是一个酒瓶,但愿我从此以后再不口吐白沫。只要有什么危险的行动胆敢探出头来,总是把我推上前去。好,我不是能够长生不死的。可是咱们英国人有一种怪脾气,要是他们有了一件好东西,总要使它变得平淡无奇。假如你们一定要说我是个老头子,你们就该让我休息。我但求上帝不要使我的名字在敌人的耳中像现在这样可怕,我宁愿我的筋骨在懒散中生锈而死去,不愿让不断的劳动磨空了我的身体。
大法官 好,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上帝祝福您出征胜利!
福斯塔夫 您老人家肯不肯借我一千镑钱,壮壮我的行色?
大法官 一个子儿也没有,一个子儿也没有。再见;请向我的表兄威斯摩兰代言致意。(大法官及仆人下)
福斯塔夫 要是我会替你代言致意,让三个汉子用大槌把我捣烂吧。老年人总是和贪心分不开的,正像年轻人个个都是色鬼一样;可是一个因为痛风病而愁眉苦脸,一个因为杨梅疮而遍身痛楚,两个年龄段的人都不好过呀,所以我也不用诅咒了。小子!
侍童 爵爷!
福斯塔夫 我钱袋里还有多少钱?
侍童 七格罗[13]二便士。
福斯塔夫 我这钱袋的消瘦病简直无药可医;向人告借,不过使它苟延残喘,那病是再也没有起色的了。把这封信送给兰开斯特公爵;这一封送给亲王;这一封送给威斯摩兰伯爵;这一封送给欧苏拉老太太,自从我发现我下巴上的第一根白须以后,我就每星期发誓要跟她结婚。去吧,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侍童下)这该死的痛风!这该死的梅毒!不是痛风,就是梅毒,在我的大脚拇趾上作怪。好,我就跛着走也罢;战争可以作为我的掩饰,我拿那笔奖金的理由也可以显得格外充足。聪明人善于利用一切;我害了这一身病,非得靠它发一注利市不可。(下)
第三场
约克。大主教府
约克大主教、海司丁斯、毛勃雷及巴道夫上。
约克 我们这一次起事的原因,你们各位都已经听见了;我们有多少的人力物力,你们也都已知道了;现在,我的最尊贵的朋友们,请你们坦白地发表你们对于我们这次行动前途的意见。首先,司礼大人,您怎么说?
毛勃雷 我承认我们这次起兵的理由非常正义;可是我很希望您给我一个明白的指示:凭着我们这一点实力,我们怎么可以大胆而无畏地挺身迎击国王声势浩大的军队。
海司丁斯 我们目前已经征集了两万五千名优秀的士卒;我们的后援大部分依靠着尊贵的诺森伯兰,他的胸中正在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巴道夫 问题是这样的,海司丁斯勋爵:我们现有的两万五千名兵士,要是没有诺森伯兰的援助,能不能坚持作战?
海司丁斯 有他做我们的后援,我们当然可以坚持作战。
巴道夫 嗯,对了,关键就在这里。可是假如没有他的援助,我们的实力就会过于微弱,那么,照我的意思看来,在他的援助没有到达以前,我们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因为像这样有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是不能容许对于不确定的援助抱着过分乐观的推测和期待的。
约克 您说得很对,巴道夫勋爵;因为年轻的霍茨波在索鲁斯伯雷犯的就是这一种错误。
巴道夫 正是,大主教;他用希望增强他自己的勇气,用援助的空言作为他的食粮,想象着一支虚无缥缈的军队,作为他的精神上的安慰。这样,他凭着只有疯人才会有的广大的想象力,把他的军队引到死亡的路上,闭着眼睛跳下了毁灭的深渊。
海司丁斯 可是,恕我这样说,把可能的希望列入估计,总不见得会有什么害处。
巴道夫 要是我们把这次战争的命运完全寄托在希望上,那希望对于我们却是无益而有害的,正像我们在早春时候所见的初生的蓓蕾一般,希望不能保证它们开花结实,无情的寒霜却早已摧残了它们的生机。当我们准备建筑房屋的时候,我们第一要测量地基,然后设计图样;打好图样以后,我们还要估计建筑的费用,要是那费用超过我们的财力,就必须把图样重新改绘,设法减省一些人工,或是根本放弃这一项建筑计划。现在我们所进行的这件伟大的工作,简直是推翻一个旧的王国,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国,所以我们尤其应该熟察环境,详定方针,确立一个稳固的基础,询问测量师,评估我们自身的力量是不是能够从事这样的工作,对抗敌人的压迫;要是我们徒然在纸上谈兵,把战士的名单代替了实际上阵的战士,那就像一个人打了一幅他的力量所不能建筑的房屋的图样,造了一半就中途停工,丢下那未完成的屋架子,让它去受凄风苦雨的吹淋一般。
海司丁斯 我们的希望现在还是很大的,即使它果真成为泡影,即使我们现有的人数已经是我们所能期待的最大限度的军力,我想凭着这一点儿力量,也尽可和国王的军队互相匹敌。
巴道夫 什么!国王也只有两万五千个兵士吗?
海司丁斯 来和我们交战的军力不过如此;也许还不满此数哩,巴道夫勋爵。为了应付乱局,他的军队已经分散在三处:一支攻打法国,一支讨伐葛兰道厄,那第三支不用说,是对付我们的。这地位动摇的国王必须三面应敌,他的国库也已经罗掘俱空了。
约克 他绝不会集合他的分散的军力,向我们全力进攻,这一点我们是尽可放心的。
海司丁斯 要是他出此一策,那他的背后将毫无防御,法国人和威尔士人就会乘虚进袭,所以是不用担心的。
巴道夫 他会派什么人带领他的军队到这儿来?
海司丁斯 兰开斯特公爵和威斯摩兰;他自己和亨利·蒙穆斯去打威尔士;可是我还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不知道进攻法国的军队归哪一个人带领。
约克 让我们继续,把我们起兵的理由公开宣布。民众已经厌倦于他们自己所选择的君王;他们过度的热情已经感到逾量的饱足。在群众的好感上建立自己的地位,那基础是易于动摇而不能巩固的。啊,你们这痴愚的群众!当波林勃洛克还不曾得到你所希望于他的今日这一种地位以前,你曾经用怎样的高声喝彩震撼天空,为他祝福;现在你的愿望已经满足,你那饕餮的肠胃里却又容不下他,要把他呕吐出来了。你这下贱的狗,你正是这样把尊贵的理查吐出你的馋腹,现在你又想吞食你呕下的东西,因为找不到它而狺狺吠叫了。在这种覆雨翻云的时世,还有什么信义?那些在理查活着的时候但愿他死去的人们,现在却对他的坟墓迷恋起来;当他跟随在为众人所爱慕的波林勃洛克的背后,长吁短叹地经过繁华的伦敦的时候,你曾经把泥土丢掷在他的庄严的头上,现在你却在高呼:“大地啊!把那个国王还给我们,把这一个拿去吧!”啊,可诅咒的人们的思想!过去和未来都是好的,现在的一切却为他们所憎恶。
毛勃雷 我们要不要就去把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发?
海司丁斯 我们是受时间支配的,时间命令我们立刻前去。(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伦敦。街道
快嘴桂嫂率爪牙带一童儿上,罗网随后。
桂嫂 爪牙大爷,您把状纸递上去没有?
爪牙 递上去了。
桂嫂 您那伙计呢?他是不是一个强壮的汉子?他能扛得住吗?
爪牙 喂,罗网呢?
桂嫂 主啊,喂!好罗网大爷!
罗网 有,有。
爪牙 罗网,咱们必须把约翰·福斯塔夫爵士逮捕起来。
桂嫂 是,好罗网大爷;我已经把他和他的同党们一起告下啦。
罗网 说不定咱们有人要送了性命,因为他会拔出剑来乱刺人的。
桂嫂 嗳哟!你们可得千万小心;他在我自己屋子里也会拔出剑来刺我,全然像一头畜生似的不讲道理。不瞒两位说,他只要一拔出他的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会像恶鬼一般逢人乱刺,无论男人、女人、孩子,他都会不留情的。
爪牙 要是我能够和他交手,我就不怕他的剑有多么厉害。
桂嫂 我也不怕;我可以在一旁帮您的忙。
爪牙 我只要能揪住他,把他一把抓在手里——
桂嫂 他这一去我就完啦,不瞒两位说,他欠我的账是算也算不清的。好爪牙大爷,把他牢牢抓住;好罗网大爷,别让他逃走。不瞒两位说,他常常到派亚街去买马鞍;那绸缎铺子里的史密斯大爷今天请他在伦勃特街的野猪头酒店里吃饭。我的状纸既然已经递上去,这件官司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千万求求两位把他送官究办。一百个马克对于一个孤零零的苦女人是一笔太大的数目,欠了不还,叫人怎么过日子?我已经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却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味胡赖,简直不要脸。这个人一点儿良心都没有,女人又不是驴子,又不是畜生,可以给随便哪一个混蛋欺负的。那边来的就是他;那个酒糟鼻子的恶棍巴道夫也跟他在一起。干你们的公事吧,干你们的公事吧,爪牙大爷和罗网大爷;替我,替我,替我干你们的公事吧。
约翰·福斯塔夫、侍童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啊!谁家的母马死了?什么事?
爪牙 约翰爵士,快嘴桂嫂把您告了,我要把您逮捕起来。
福斯塔夫 滚开,奴才!拔出剑来,巴道夫,替我割下那混蛋的头,把这泼妇扔在水沟里。
桂嫂 把我扔在水沟里!我才要把你扔在水沟里呢。你敢?你敢?你这不要脸的光棍!杀人啦!杀人啦!啊,你这采花蜂!你要杀死上帝和王上的公差吗?啊,你这害人的混蛋!你专会害人,你要男人的命,也要女人的命。
福斯塔夫 别让他们走近,巴道夫。
爪牙 劫犯人啦!劫犯人啦!
桂嫂 好人,快劫几个犯人来吧[14]!你敢?你敢?你敢?你敢?好,好,你这流氓!好,你这杀人犯!
福斯塔夫 滚开,你这贱婆娘!你这烂污货!你这臭花娘!我非得掏你后门不可!
大法官率侍从上。
大法官 什么事?喂,不要吵闹!
桂嫂 我的好老爷,照顾照顾我!我求求您,帮我讲句公道话儿!
大法官 啊,约翰爵士!怎么!凭您这样的身份、年纪、职位,却在这儿吵架吗?您早就应该到约克去了。站开,家伙;你为什么拉住他?
桂嫂 啊,我的大老爷,启禀老爷,我是依斯特溪泊的一个穷苦的寡妇,我已经告了他一状,他们两位是来把他捉去的。
大法官 他欠你多少钱?
桂嫂 钱倒还是小事,老爷,我的一份家业都给他吃光啦。他把我的全部家私一起装进他那胖肚子里去;可是我一定要问你要回一些来,不然我会像噩梦一般缠住你不放。
福斯塔夫 要是叫我占了上风,我还得缠住你呢。
大法官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约翰爵士?哼!哪一个好性子的人受得住这样的叫骂?您把一个可怜的寡妇逼得走投无路,不觉得惭愧吗?
福斯塔夫 我一共欠你多少钱?
桂嫂 呃,你要是有良心的话,你不但欠我钱,连你自己也是我的。在圣灵降临节后的星期三那天,你在我的房间里靠着煤炉,坐在那张圆桌子的一旁,曾经凭着一盏金边的酒杯向我起誓;那时候你因为当着亲王的面说他的父亲像一个在温莎卖唱的人,被他打破了头,我正在替你揩洗伤口,你就向我发誓,说要跟我结婚,叫我做你的夫人。你还赖得了吗?那时候那个屠夫的妻子胖奶奶不是跑了进来,喊我快嘴桂嫂吗?她来问我要点儿醋,说她已经煮好了一盆美味的龙虾;你听了就想分一点儿尝尝,我就告诉你刚受了伤,这些东西还是忌嘴的好;你还记得吗?她下楼以后,你不是叫我不要跟这种下等人这样亲热,说是不久她们就要尊我一声太太吗?你不是搂住我亲了个嘴,叫我拿三十个先令给你吗?现在我要叫你按着《圣经》发誓,看你还能抵赖不能。
福斯塔夫 大人,这是一个可怜的疯婆子;她在市上到处告诉人家,说您像她的大儿子。她本来是个有头有脑的人,不瞒您说,是贫穷把她逼疯啦。至于这两个愚笨的公差,我要请您把他们重重惩处。
大法官 约翰爵士,约翰爵士,您这种颠倒是非的手段,我是素来领教的。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气,一串厚颜无耻的谎话,都不能使我改变我的公正的立场。照我看来,是您用诡计欺骗了这个容易受骗的女人,一方面拐了她的钱,一方面奸占了她的身体。
桂嫂 是的,一点儿不错,老爷。
大法官 你不要说话——把您欠她的钱还给她,痛痛忏悔您对她所犯的罪恶。
福斯塔夫 大人,我不能默忍这样的辱骂。您把堂堂的直言叫做厚颜无耻;要是有人除了打躬作揖以外,一言不发,那才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不,大人,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不敢向您有什么渎请;可是我现在王命在身,急如星火,请您千万叫这两个公差把我放了。
大法官 听您说来,好像您有干坏事的特权似的;可是为了您的名誉起见,还是替这可怜的女人想想办法吧。
福斯塔夫 过来,老板娘。(拉桂嫂至一旁)
高厄上。
大法官 啊,高厄先生!什么消息?
高厄 大人,王上和亨利亲王就要到来了;其余的话都写在这纸上。(以信授予大法官)
福斯塔夫 凭着我的绅士的身份——
桂嫂 哎,这些话您都早已说过了。
福斯塔夫 好了,那种事情咱们不用再提啦。
桂嫂 凭着我脚底下踏着的这块天堂一般的土地起誓,我就算把我的银盘子跟我那餐室里的织锦挂帷一起当掉也愿意。
福斯塔夫 玻璃杯,玻璃杯更流行,也好看。至于墙壁上的点缀,那么一幅水彩的滑稽画——或是浪子回家的故事,或是德国人出猎的图画,尽可以抵得上一千幅这种破床帘和给虫咬过的挂帷。你有本领就去当十镑钱吧。来,倘不是你的脾气太坏,全英国都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好的娘儿们。去把你的脸洗洗,把你的状纸撤回来吧。来,你不能对我发这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吗?来,来,我知道你这回一定是受了人家的撺掇。
桂嫂 约翰爵士,您还是拿二十个诺勃尔[15]去吧。不瞒您说,我真舍不得当掉我的银盘子呢,上帝保佑我!
福斯塔夫 好吧;我会向别处想办法的。你到底还是一个傻子。
桂嫂 好,我一定如数给您,即使我必须当掉我的罩衫。我希望您会到我家里来吃晚饭。您会一起还给我吗?
福斯塔夫 我不是死人,会骗你吗?(向巴道夫)跟她去,跟她去:盯紧了,盯紧了。
桂嫂 晚餐的时候您要不要叫桃儿·贴席来会会您?
福斯塔夫 不必多说:叫她来吧。(桂嫂、巴道夫、捕役及侍童下)
大法官 消息可不大好。
福斯塔夫 什么消息,我的好大人?
大法官 王上昨晚驻扎在什么地方?
高厄 在巴辛斯多克,大人。
福斯塔夫 大人,我希望一切顺利;您听到什么消息?
大法官 他的军队全部回来了吗?
高厄 不,一千五百个步兵,还有五百骑兵,已经调到兰开斯特公爵那里,帮着打诺森伯兰和那大主教去了。
福斯塔夫 王上从威尔士回来了吗,我的尊贵的大人?
大法官 我不久就把信写好给您。来,陪着我去吧,好高厄先生。
福斯塔夫 大人!
大法官 什么事?
福斯塔夫 高厄先生,我可以请您赏光陪我用一次晚餐吗?
高厄 我已经跟这位大人有约在先了;谢谢您,好约翰爵士。
大法官 约翰爵士,您在这儿逗留得太久了,您是要带领军队出征去的。
福斯塔夫 您愿意陪我吃一顿晚饭吗,高厄先生?
大法官 约翰爵士,哪一个傻瓜老师教给您这些礼貌?
福斯塔夫 高厄先生,要是这些礼貌不合我的身份,那么教我这些礼貌的人一定是个傻瓜。(向大法官)比起剑来就是这个劲儿,大人,一下还一下,谁也不吃亏。
大法官 愿上帝开导你的愚蒙!你是个大大的傻瓜。(各下)
第二场
同前。另一街道
亲王及波因斯上。
亲王 当着上帝的面前起誓,我真是疲乏极了。
波因斯 会有那样的事吗?我还以为疲乏是不敢侵犯像您这样一位血统高贵的人的。
亲王 真的,它侵犯到我身上了,虽然承认这件事是会损害我的尊严。要是我现在想喝一点儿淡啤酒,算不算有失身份?
波因斯 一个王子不应该这样自甘下流,惦记这种淡而无味的贱物。
亲王 那么多半我有一副下贱的口味,因为凭良心说,我现在的确想起这贱东西淡啤酒。可是这种卑贱的思想,真的已经使我厌倦于我的高贵的地位了。记住你的名字,或是到明天还认识你的脸,这对于我是多么丢脸的事!还要记着你有几双丝袜:一双是你现在穿的,还有一双是桃红色的;或者你有几件衬衫:哪一件是穿着出风头的,哪一件是家常穿的!可是那网球场的看守人比我还要明白你的底细,因为你不去打球的日子,他就知道你正在闹着衬衫的饥荒;你的荷兰麻布衬衫已经遭到瓜分的惨祸,所以你也好久不上网球场去了。天晓得那些裹着你的破衬衫当尿布的小家伙们会不会继承王国;但是接生婆都说不是孩子的过错,这样一来世界人口自然不免增多,子弟们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大了。
波因斯 您在干了那样辛苦的工作以后,却讲起这些无聊的废话来,真太不伦不类啦!告诉我,您的父亲现在病得这样厉害,有几个孝顺的少年王子会在这种时候像您一样跟人家闲聊天?
亲王 我要不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波因斯?
波因斯 您说吧,我希望它是一件好事。
亲王 对你这样低级的头脑来说,就得算不错了。
波因斯 得了,你要讲的不过一句话,我总还招架得住。
亲王 好,我告诉你,现在我的父亲有病,我是不应该悲哀的;虽然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没有更好的人,我只好把你当作朋友——我不是不会悲哀,而且的的确确是真心的悲哀。
波因斯 为了这样一个题目而悲哀,恐怕未必见得。
亲王 哼,你以为我也跟你和福斯塔夫一样,立意为非,不知悔改,已经在魔鬼的簿上挂了名,再也没有得救的希望了吗?让结果评定一个人的真正价值吧。告诉你,我的心因为我的父亲害着这样的重病,正在悲伤泣血;可是当着你这种下流的伙伴的面,我只好收起一切悲哀的外貌。
波因斯 请问您的理由?
亲王 要是我流着眼泪,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何等之人?
波因斯 我要说您是一个最高贵的伪君子。
亲王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想,你是一个有福的人,能够和众人思想一致;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善于随波逐流了。真的,谁都要说我是个伪君子。什么理由使你的最可敬的思想中产生这一种想法呢?
波因斯 因为您素来的行为是那么**,老是跟福斯塔夫那种家伙在一起。
亲王 还有你。
波因斯 天日在上,人家对于我的评价倒是很好的,我自己的耳朵还听得见呢;他们所能指出的我的最大的弱点,也不过是说我是我父亲的第二个儿子,而且我是一个能干的汉子;我承认这两点都是我无能为力的。啊,巴道夫来了。
巴道夫及侍童上。
亲王 还有我送给福斯塔夫的那个童儿;我把他送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基督徒,现在瞧,那胖贼不是把他变成一只小猴子了吗?
巴道夫 上帝保佑殿下!
亲王 上帝保佑你,最尊贵的巴道夫。
巴道夫 (向侍童)来,你这善良的驴子,你这害羞的傻瓜,干吗又要脸红了?有什么难为情的?你全然变成了个大姑娘般的骑士啦!喝了一口半口酒又有什么关系?
侍童 殿下,他从一扇红格子窗里叫我,我望着窗口,怎么也瞧不清他的脸,好容易才被我发现了他的眼睛,我还以为他在那卖酒婆子新做的红裙上剪了两个窟窿,正从那窟窿往里张望着呢。
亲王 这孩子不是长进了吗?
巴道夫 去你的,你这婊子养的两只腿站着的兔子,去你的。
侍童 去你的,你这不成材的阿尔西亚的梦[16],去你的。
亲王 给我们说说,孩子;什么梦,孩子?
侍童 殿下,阿尔西亚不是梦见自己生下一个火把吗?所以我叫他阿尔西亚的梦。
亲王 因为你说得好,赏你这一个克朗;拿去,孩子。(以钱给侍童)
波因斯 啊!但愿这朵鲜花不要给毛虫蛀了。好,我也给你六便士。
巴道夫 你们总要叫他有一天陪着你们一起上绞架的。
亲王 你的主人好吗,巴道夫?
巴道夫 很好,殿下。他听说殿下回来了,有一封信给您。
波因斯 这封信送得很有礼貌。你的肥猪主人好吗?
巴道夫 他的身体很健康,先生。
波因斯 呃,他的灵魂需要一个医生;可是他对于这一点却不以为意,灵魂即使有病也不会死的。
亲王 这一块大肉瘤跟我亲热得就像他是我的狗儿一般;他不忘记他自己的身份,你瞧他怎样写着。
波因斯 (读信)“骑士约翰·福斯塔夫”——他一有机会就向每一个人卖弄他这一个头衔;正像那些和国王有同宗之谊的人们一样,每一次刺伤了手指,就要说“又流了一些国王的血了”。你要是假装不懂他的意思,问他为什么,他就会立刻回答你,正像人们要向别人借钱的时候连忙脱帽子一样爽快,“我是王上的不肖的侄子,先生。”
亲王 可不是吗?那帮人专门要和我们攀亲戚,哪怕得一直往上数到老祖宗雅弗[17]那儿去。算了,读信吧。
波因斯 “骑士约翰·福斯塔夫爵士敬问皇太子威尔士亲王亨利安好。”嗳哟,这简直是一张证明书。
亲王 别插嘴!
波因斯 “我要效法罗马人的简洁”——他的意思准是指说话接不上气,不是文章简洁——“我问候您,我赞美您,我向您告别。不要太和波因斯亲热,因为他自恃恩宠,到处向人发誓说您要跟他的妹妹耐儿结婚。有空请自己忏悔忏悔,再会了。您的朋友或者不是您的朋友,那要看您怎样对待他而定,杰克·福斯塔夫——这是我的知交们对我的称呼;约翰——我的兄弟姊妹是这样叫我的;约翰爵士——全欧洲都知道这是我的名号。”殿下,我要把这封信浸在酒里叫他吃下去。
亲王 他是食言而肥的好手,吃几个字儿是算不了什么的。可是奈德,你也这样对待我吗?我必须跟你的妹妹结婚吗?
波因斯 但愿上帝赐给那丫头这么好的福气!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亲王 好,我们不要再像呆子一般尽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智慧的天使还坐在云端嘲笑我们呢。你的主人就在伦敦吗?
巴道夫 是,殿下。
亲王 他在什么地方吃晚饭?那老野猪还是钻在他那原来的猪圈里吗?
巴道夫 还在老地方,殿下,依斯特溪泊。
亲王 有些什么人跟他做伴?
侍童 几个信仰旧教的酒肉朋友,殿下。
亲王 有没有什么女人陪他吃饭?
侍童 没有别人,殿下,只有桂大妈和桃儿·贴席姑娘。
亲王 那是个什么娼妇?
侍童 一个良家女子,殿下,她是我的主人的亲戚。
亲王 正像教区的小母牛跟镇上的老公牛同样的关系。奈德,我们要不要趁他吃晚饭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他们那里去?
波因斯 我是您的影子,殿下;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亲王 喂,孩子,巴道夫,不要对你们主人说我已经到了城里:这是赏给你们的闭口钱。(以钱给巴道夫及侍童)
巴道夫 我是个哑巴,殿下。
侍童 我管住我的舌头就是了,殿下。
亲王 再见,去吧。(巴道夫及侍童下)这桃儿·贴席准是个婊子。
波因斯 不瞒您说,她正像圣奥尔本到伦敦之间的公路一般,什么人都跟她有来往的。
亲王 我们今晚怎样可以看看福斯塔夫的本来面目,而不让他看见我们呢?
波因斯 各人穿一件皮马甲,披一条围裙,我们可以权充酒保,在他的桌子上侍候。
亲王 从天神变为公牛吗?一个严重的堕落!我现在从王子降为侍者,一个下贱的变化!这正是所谓但问目的,不择手段。跟我来,奈德。(同下)
第三场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诺森伯兰、诺森伯兰夫人及潘西夫人上。
诺森伯兰 亲爱的妻子,贤惠的儿媳,请你们安安静静地让我去进行我的危险的任务;不要在你们的脸上反映这时代的骚乱,使我的繁杂的心绪受到更大的搅扰。
诺森伯兰夫人 我已经灰了心,不愿再说什么了。照您的意思干吧;让您的智慧指导您的行动。
诺森伯兰 唉!亲爱的妻子,我的荣誉已经发生动摇,只有奋身前去,才可以把它挽救回来。
潘西夫人 啊!可是为了上帝的缘故,不要去参加这种战争吧。公公,您曾经毁弃过对您自己更有切身关系的诺言;您的亲生的潘西,我那心爱的亨利,曾经好多次引颈北望,盼他的父亲带着援兵到来,可是他终于望了个空。那时候是谁劝您不要出兵的?双重的荣誉已经丧失了——您自己的荣誉和您儿子的荣誉。讲到您自己的荣誉,愿上帝扫清它的雾障吧!他的荣誉却是和他不可分的,正像太阳永远高悬在苍苍的天宇之上一样;全英国的骑士都在他的光辉鼓舞之下,表现了他们英雄的身手。他的确是高贵的青年们的一面立身的明镜;谁不曾学会他的步行的姿态,便等于白生了两条腿;说话急速不清本来是他天生的缺点,现在却成为勇士们应有的语调。那些能够用低声而迂缓的调子讲话的人,都宁愿放弃他们自己的特长,模拟他这一种缺点;这样无论在语音上,在步态上,在饮食娱乐上,在性情气质上,在治军作战上,他的一言一动,都是他人效法的规范。然而他,啊,天神一般的他!啊,人类中的奇男子!这盖世无双的他,却得不到您的援助;你竟忍心让他在不利的形势中,面对着狰狞可怖的战神;让他孤军苦战,除了霍茨波的英名之外,再也没有可以抵御敌人的武力:您是这样离弃了他!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再给他的亡魂这样的侮辱,把您对于别人的信誉看得比您对于他的信誉更重;让他们去吧。那司礼大臣和那大主教的实力是很强大的;要是我那亲爱的亨利有他们一半的军力,今天也许我可以攀住霍茨波的颈项,听他谈起蒙穆斯的死讯了。
诺森伯兰 嗳哟,贤儿媳!你用这样悲痛的申诉重新揭发我往日的过失,使我的心都寸寸碎裂了。可是我必须到那里去和危险面面相对,否则危险将要在更不利的形势之下找到我。
诺森伯兰夫人 啊!逃到苏格兰去,且待这些贵族和武装的民众一度试验过他们的军力以后,再决定您的行止吧。
潘西夫人 要是他们能够占到国王的上风,您就可以加入他们的阵线,使他们的实力因为得到您这一支铁军的支持而格外坚强;可是为了我们对您的爱心,先让他们自己去试一下吧。您的儿子就是因为轻于尝试而惨遭牺牲,我也因此而成为寡妇:我将要尽我一生的岁月,用我的眼泪浇灌他的遗念,使它发芽怒长,高插云霄,替我那英勇的丈夫永远留下一个记忆。
诺森伯兰 来,来,跟我进去吧。我的心正像涨到顶点的**一般,因为极度的冲激,反而形成静止的状态,踌躇行动的方向。我渴想着去和那大主教相会,可是几千种理由阻止我前往。我还是决定到苏格兰去吧;在那里权且栖身,等有利的形势向我招手的时候再作道理。(同下)
第四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
二酒保上。
弗兰西斯 见鬼的,你拿了些什么来呀?干苹果吗?你知道约翰爵士见了干苹果就会生气的。
酒保乙 嗳哟,你说得对。有一次亲王把一盘干苹果放在他面前,对他说又添了五位约翰爵士,还把帽子脱下致敬说:“现在我要向你们这六位圆圆的干瘪的老骑士告别了。”把他气得要命:可是现在他已经把这回事情忘了。
弗兰西斯 好,那么铺上桌布,把那些干苹果放下来。你再去找找斯尼克的乐队:桃儿姑娘是要听一些音乐的。赶快:他们吃饭的房间太热啦,他们马上就要来的。
酒保乙 喂,亲王和波因斯大爷也就要到这儿来啦:他们要借咱们两件皮马甲和围裙穿在身上,可是不能让约翰爵士知道,巴道夫已经这样吩咐过了。
弗兰西斯 嘿,咱们又有热闹看啦:这准是一场有趣的恶作剧。
酒保乙 我去瞧瞧能不能把斯尼克找到。(下)
快嘴桂嫂及桃儿·贴席上。
桂嫂 真的,心肝,我看你现在身体很好:你的脉搏跳得再称心没有了;你的脸色红得就像一朵玫瑰花;真的,我不骗你!可是我要说句老实话,你还是少喝一点儿卡那利酒的好,那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葡萄酒,你还来不及嚷一声“什么”,它早已通到你全身的血管里去了。你现在好吗?
桃儿 比从前好一点儿了;呃哼!
桂嫂 啊,那很好;一颗好心抵得过黄金。瞧!约翰爵士来啦。
福斯塔夫唱歌上。
福斯塔夫 (唱)“亚瑟登位坐龙廷,”——去把夜壶倒了。(弗兰西斯下)——(唱)“圣明天子治凡民。”啊,桃儿姑娘!
桂嫂 她闲着没事做,快要闷出病来啦,真的不骗您。
福斯塔夫 她们这一行都是这样;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害病的。
桃儿 你这肮脏的坏家伙,这就是你给我的安慰吗?
福斯塔夫 咱们这种坏家伙都是被你们弄胖了的,桃儿姑娘。
桃儿 我把你们弄胖了!谁叫你们自己贪嘴,又不知打哪儿染上了一身恶病,弄成这么一副又胖又肿的怪样子,干我什么事!
福斯塔夫 我的馋嘴是给厨子害的,我的病是给你害的,桃儿;这病是你传的,我的可怜的名门闺秀,这你可不能否认。
桃儿 不错,把我的链子首饰全传给你了。
福斯塔夫 (唱)“浑身珠宝遍身疮。”——你也知道,交战要凶,走道就得瘸着腿;在关口冲杀得起劲,长枪就得弯了,完了还得若无其事地去找医生,吃点儿苦头——
桃儿 你去上吊吧,你这肮脏的老滑头,你去上吊吧!
桂嫂 嗳哟,你们老是这样子,一见面就要吵;真的,你们两人的火性躁得就像两片烘干的面包,谁也容不得谁。这算什么呀!正像人家说的,女人是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你应该容忍他几分才是。
桃儿 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容得下这么一只满满的大酒桶吗?他那肚子里的波尔多酒可以装满一艘商船呢;无论哪一间船舱里都比不上他那样装得结结实实。来,杰克,我愿意跟你做个朋友;你就要打仗去了,咱们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那是谁也不会关心的。
弗兰西斯重上。
弗兰西斯 爵爷,毕斯托尔旗官在下边,他要见您说话。
桃儿 该死的装腔作势的家伙!别让他进来;他是全英国最会说坏话的恶棍。
桂嫂 要是他装腔作势,别让他到这儿来;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必须跟我的邻居们体面地住在一起,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人走进我的屋子,破坏我的清白的名声。把门关上,什么装腔作势的人都别让他进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却要让人家在我的面前装腔作势吗?请你把门关了。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老板娘。
桂嫂 您不要吵,约翰爵士;装腔作势的人是不能走进这间屋子里来的。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啊;他是我的旗官哩。
桂嫂 啐,啐!约翰爵士,您不用说话,您那装腔作势的旗官是不能走进我的屋子里来的。前天我碰见典狱长铁锡克大爷,他对我说——那句话说来不远,就在上星期三——“桂大嫂子,”他说——咱们的牧师邓勃先生那时也在一旁——“桂大嫂子,”他说,“你招待客人的时候,要拣那些文雅点儿的,因为,”他说,“你现在的名声不大好。”他说这句话,我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因为,”他说,“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大家都很看重你;所以你要留心你所招待的是些什么客人;不要,”他说,“不要让那种装腔作势的家伙走进你的屋子。”我不能让那种家伙到这儿来——听了他的话,才叫人佩服哩。不,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家伙进来。
福斯塔夫 他不是个装腔作势的人,老板娘;凭良心说,他是个不中用的骗子,你可以轻轻地抚拍他,就像他是只小狗一般。要是一只巴巴里母鸡竖起羽毛,表示反抗的样子,他也不会向它装腔作势。叫他上来,酒保。(弗兰西斯下)
桂嫂 您说他是个骗子吗?好人,骗子,我这儿一概来者不拒;可是不瞒你们说,我顶恨的是装腔作势;人家一说起装腔作势来我就受不了。列位瞧吧,我全身都在发抖,真的不骗你们。
桃儿 你真的在发抖哩,店主太太。
桂嫂 真的吗?是呀,我的的确确在发抖,就像一片白杨树叶似的;我一听见装腔作势就受不了。
毕斯托尔、巴道夫及侍童上。
毕斯托尔 上帝保佑您,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欢迎,毕斯托尔旗官。来,毕斯托尔,这儿我倒下一杯酒,你去劝我那店主太太喝了。
毕斯托尔 我要请她吃两颗子弹哩,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她是不怕子弹的,伙计。她绝不会在乎。
桂嫂 哼,我不要吃子弹,也不要喝酒;我爱喝就喝,不爱喝就不喝,完全随我自己的便。
毕斯托尔 那么你来,桃儿姑娘;我就向你敬酒。
桃儿 向我敬酒!我才瞧不起你,你这下流的家伙!嘿!你这穷鬼、贱奴、骗子,没有衬衫的光棍!滚开,你这倒霉的无赖!滚开!我是你主人嘴里的肉,你不要发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