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不见于《汉志》,至隋唐始著录,新旧《唐书》皆以为苏秦撰,然《汉书·纵横家》别有苏子三十二篇,其文与《鬼谷》不类,使苏秦讬(同“托”)名鬼谷。班固何以略而不注,陆龟蒙以鬼谷为王诩,王嘉《拾遗记》以鬼谷为归谷,盖归鬼声转尔。匹曰:鬼之为言,归也,其谓苏秦假托者,以仪秦师事鬼谷。而《史记·苏秦传》有简练揣摩之语,鬼谷书适有《揣》《摩》二篇,遂附会其说,实无所据。或云周时,豪士隐于鬼谷者,近是书凡三卷,自《捭》《阖》之《符言》十二篇,《转丸》《胠箧》二篇旧亡,又有《本经阴符七术》及《持枢》《中经》共二十一篇。柳子厚尝讥其险盩(zhōu)峭薄,妄言乱世。今观其书,抉摘幽隐,反覆变幻。苏秦得其绪余,即掉舌为纵,约长真纵横家之祖也。考《说苑》《史记》注文,选注《意林》《太平御览》诸书所引,或不见于今书,或文与今本差异。盖自五季散乱之后,传写渐失其真,陶阴帝虎讹脱相,仍不仅《转丸》《胠箧》也。注鬼谷者旧有乐一、皇甫谧、尹知章三家,乐注一见于《文选》,注中《太平御览》数条,亦不着注者名氏。《中兴书目》始列陶弘景注,晁、陈二家继之。贞白生于萧梁,书乃晚出,读者不无,然疑同年海宁周耕厓孝廉以注中多避唐讳,断为是尹非陶,词颇博辩,然亦冯虚臆言,绝无佐证。唯马贵与《文献通考》于陶注下云,唐志以为尹知章注,未知孰是,则在宋时已两存其说。幸赖华阳真逸之名得藉,收于《道藏》。无论为陶、为尹,皆可决其非宋以后之书矣。是书刻于乾隆己酉,仅据孙渊如观察华阴岳庙所录本,讐(chóu,同“雠”)校刊行卢抱经先生重加勘定,至再,至三,最后邮示述古堂旧钞,始知道藏所存讹脱正复不少。
读书固难,校书亦不易也。因重付剞劂(jī jué)一以钱本为主,其有钱本所无,而藏本所有者,审其异同,互相考证。又剌取唐宋书注所引旧注掇(duō)而存之,附于本文之下。其或今本亡佚,别见他书及称鬼谷事迹足资参考者,附录于后,备观览焉。嘉庆十年乙丑八月十五日,江都秦恩复序。
【译文】
《鬼谷子》不收录于《汉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汉志》)的目录列表之中,从隋代、唐代才开始著录此书。新旧《唐书》都认为《鬼谷子》为苏秦所撰写,然而《汉书·纵横家》中又另有苏子(苏秦)所著文章三十二篇,这些文章的行文风格和《鬼谷子》不是同一类,只是托名苏秦为《鬼谷子》的作者。班固为什么省略《鬼谷子》而不著录在《汉志》中呢?陆龟蒙认为鬼谷是王诩,王嘉的《拾遗记》认为“鬼谷”是“归谷”,大概是因为归、鬼声相近的缘故。我认为,“鬼”说出来就是“归”的发音,说《鬼谷子》假托是苏秦所著,是为了附会秦国军队崇拜鬼谷的故事。《史记·苏秦传》有“简练”“揣摩”的词汇和语句,而《鬼谷子》又正好有《揣》《摩》两篇,便附会苏秦为《鬼谷子》的作者,这实在是没有证据。又有人说,周代的时候,豪士隐居在鬼谷,他们有三卷书,从《捭》《阖》到《符言》有十二篇,《转丸》《胠箧》二篇因为时代过久而消失了,又有《本经阴符七术》及《持枢》《中经》共二十一篇。柳宗元曾经批判《鬼谷子》拗口难懂、胡言乱语。如今再看这本书,行文精练而隐晦,内容变化多端。苏秦仅学习到它的一点皮毛,便可口若悬河,成为纵横家之祖。考据《说苑》《史记》的注文,挑选《意林》《太平御览》这些书所引用的,不是不见于现在的书中,就是它们的文本和现在的文本有差异。大概是经过五代十国的战乱,传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文本以讹传讹,散落错误,不仅仅只是《转丸》《胠箧》两篇而已。给《鬼谷子》做注释的人以前有乐一、皇甫谧、尹知章三家,乐注首次出现于《文选》,注中有《太平御览》数条,也没有写出是谁注的。《中兴书目》第一次列出陶弘景注,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两家继续记载。贞白(陶弘景)出生于南朝萧梁,成书晚,读者不是没有,但我的同年海宁孝廉周耕厓认为,注中多有唐人避讳,断定此注为尹注,而非陶注。他解释的语言相当的辨证广博,但我觉得也是凭空臆想,完全没有证据。只有马端临的《文献通考》中,有在陶注下标注,《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认为是尹知章注,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对的,在宋代时关于这个问题就已经有两种说法了。多亏了华阳真逸得到了这本书,收录于《道藏》。不论是陶注,还是尹注,都可以确定《鬼谷子》绝对不是宋代以后的书。这本书刻于乾隆己酉年,仅根据孙渊如观察华阴岳庙本所刊行,经卢抱经先生反复勘定,最后邮示述古堂旧抄本,才知道《道藏》所收录的版本错误不少。
读书本来就很难了,校勘书籍也是不容易的。因此,重新交付给刻书的人,以钱遵王本为底本,钱本有而《道藏》本没有的内容,审视它们之间的异同,相互考证。又选取唐宋文献所引旧注而加以补充,附于本文之下。如果是今本亡佚不存的内容,但从别的书或者有涉及鬼谷子事迹而足以参考的补充,附录于后,以备参考。嘉庆十年乙丑八月十五日,江都秦恩复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