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楚(1 / 1)

此篇之旨,笼罩极大,《齐物论》所谓“休之以天均”也。南荣趎之所以不化者,惟见有己,因见有人;人与己相持于仁义,两相构而思虑日营,虽闻道固不能以化其心。若夫天均者,运而相为圜转者也,则生死移而彼我移矣。于其未移,而此为我,彼为人;及其已移,而彼又为此,此又为彼;因其所移,而自我以外,所见无非人者,操彼此之券,而劳费不可胜言。苟能知移者之无彼是,则笼天下于大圜之中,任其所旋转,而无彼是之辨,以同乎天和,则我即人也,我即天也,不爽其儿子之和,又何待全形而形无不全,何待抱生而生无不抱矣。故思虑者,不可以隐忍禁制而息者也。朝彻之见,与天均而合体。则食乎地,乐乎天,与宇俱实,与宙俱长,宇泰以养天光,不待息而自息。此卫生之经,以忘生为大用也。庄子之旨,于此篇而尽揭以示人:所谓“忘小大之辨”者此也,所谓“照之以天”者此也,所谓“参万岁而一成纯”者此也,所谓“自其同”者此也,所谓“目无全牛”者此也,所谓“知天之所为”者此也,所谓“未始出吾宗”者此也。

〔解曰〕去贤能善利,以藏身而全形,亦可谓偏得老聃之道矣。而以卫生为经,则见有其生而卫之。有其生则有己,有己则有人;我耦未丧,而离山失水之为患,网罟蝼蚁之为忧,则固未足以语至人之德也。畏仁义之愁我身而欲逃之,愈逃之而人愈就之,固宜畏垒之人窃窃然欲俎豆之也。

南荣趎趎,长鱼切。庚桑弟子也。蹙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者□,则可以及此言也。”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物有形,目亦有形,目见物而不能自见其目,是亦盲也。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物有形,耳亦有形,耳闻物而不能自闻其耳,是亦聋也。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物有形,心亦有形,心得物之理而不能自得其心,是亦狂也。形之与形亦辟矣,上形字,在物之形也。下形字,在己之形也。辟与譬同,犹言均是而无异也。而物或间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岂非物或间之耶,何以欲将求而不能相得耶?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趎勉闻达道耳矣!虽勉强欲知,而但能听之而已,终不会心。”庚桑子曰:“辞尽矣。”曰:既而曰。“奔蜂不能化藿蠋。奔蜂,小蜂也。藿蠋,豆间大青虫也。果蠃化螟蛉,化小虫耳;大遂不能化。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故能矣。鸡有二种,越鸡小,鲁鸡大。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

〔解曰〕欲自化以化物者,必视乎其才,故曰:“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道不足以扩其才,犹才不必其当于道也。所谓才者,与“有实而无乎处”之宇,“有长而无本标”之宙,相为周遍始终,而灵台能以不持持之,然后真为巨才也。彻乎“不际之际”,而抱之于一,以为卫生之经,道也。天光之发,才也。庚桑楚以高深为藏身之固,亦勉闻以守圣人之道而已。思虑之营营,以全形抱生之道禁制之不使复生,正南荣趎之所患,固不足以化之。

南荣趎赢粮,七日七夜,赢音盈,担负也。七日夜,寓七日来复之意。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惟。”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郭象曰:“挟三言而来故也。”南荣趎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旧注:朱愚犹颛愚。按字书:朱,木身也,犹木讷之木。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乎?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汝也。规规,就圆之意。若丧父母,揭竿而求诸海也。若犹如也。失其本,求诸渺茫。汝亡人哉!如逋逃之人,未知所往。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繇入,可怜哉!”

〔解曰〕天下而既有人矣,而安能使之无人?天下之人众矣,而安能使之少?惟往来于灵台,与之偕而不舍,则宇不泰,天光不发;即发矣,而固不恒然。庚桑楚病尧舜之偕人以来,而简发不胜简,数米不胜数矣。乃其于畏垒之人,南面而不释然,则欲郤之勿偕,而不终不相舍,其才小也。灵台愈持而愈不可持,亦奚愈乎!内见有身而非即人,则愁不释;外见有人而非即身,则愁亦不释。才不通乎其大,故反性情而无繇入,生不可卫也。

〔解曰〕不见有人,不见有己,则思虑之营营自息。此非道德之所可恃也。以道德持之,勉闻而受于耳,耳达之心,而灵台不能自达。卫生之经所以不给于圣人之德也,才限之也。不见有己,而物之繁以相撄者不已,则勿求之外,而内揵以忘己,则自不与之偕。不见有人,而己之缪以自束者不释,则勿求之内,而外揵以忘人,则自无可偕者。此非勉闻之道德所可禁制,存乎己之持与不持者而已。然尚未足语于放道而行者也。放道而行者,吾即道也,吾即天也,吾即人也,弗待韄也,弗待揵也。天下之繁,皆吾推移之所必彻。吾心之缪,以天下解之而无所结,则无见恶而不容洒濯。才之巨者,一恒而已矣。

〔解曰〕放道而行者,非但以卫生也,非以是为经也,而卫生之经亦不越乎是。生非生也,生不容卫者也。形精不亏,以反其宗,则不为天损者,不损夫天;治不期于尧舜,而乱不流于杀盗。斯须之生,亦不得不循而卫之。惟无卫之之心,而卫乃至哉!故一而勿失,知吉凶而不待以心稽,往而翛然,已而侗然,以求诸己,皆卫生也。儿子何知卫生哉!而生无不卫。至于儿子,而后其生也以天乐,以地食,不可但名为卫生之经矣。此道之所放,顺化而放焉者也。

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自然不假学。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解曰〕惟儿子者,为近于天均;惟儿子者,乘化之新而未远乎其恒;惟儿子者,与物交乐天之乐,交食地之食;惟儿子者,初移于是,而未大离于彼,未有冰而不待解,未有冻而不待释,纯精而含,可以相天之道。能全是者,生无不卫,初非以是为经而卫其生也。若夫见有人,见有物,见有利害,而不怪、不谋、不事,以蕲免于祸福,则犹庚桑楚全形抱生,止思虑以卫生之术而已,恶足以拟至德?

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见其犹人耳,而不知其天光。人有修者,乃今有恒。人能修此,乃可为今之有恒者。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郭象曰:“出则天子,处则天民。”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学其所不能学,方谓之学者。下二句同义。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宇于是乎泰定。若有不即是者,天均败之。不然者败矣。备物以将形,形中之藏,物无不备,而为形之君。藏不虞以生心,万化未始有极,俱涵于心而不死。敬中以达彼。持之以慎,四达皇皇。若是而万恶至者,恶谓不祥之事。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滑成谓乱其泰定之文。不可内于灵台。内同纳。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

〔解曰〕宇固无不泰也,无不定也。尧舜治之,而上下四旁犹是也;杀盗乱之,而上下四旁犹是也。故可移不泰者而恒于泰,移不定者而恒于定。修此者,扩其灵台如宇,而泰定亦如之矣。何也?灵台者,故合宇于台以为灵者也。宇之中自有天光焉,台之中自有灵焉。不际之际,物无不备,不虞无不藏,彼无不达;化自移而宇自恒,即于其中,光自彻乎无门无旁之中而四映,举凡不能知之万恶,出没于天光之中而不眩,天均移而成固不滑矣。奚学哉?奚行哉?奚辩哉?默与天均同运,而不触之以败。至人之德于此而至矣,非直以卫生已也。

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此所谓天均败之也,所谓滑成也。见天之谓诚,诚己之谓成。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间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宇宙一人而已。

〔解曰〕均者,自然不息之运也。均如其恒而不桎,则物自成:瓮者成其瓮,缶者成其缶,无有滑之者也;莫知其所以然,而固诚然而不妄,天光内烛而见之矣。若夫据为有定之业,而不舍故以趋新,则均滞不行,发不当而所为屡失;惟不见其诚而妄发,必为均之所败矣。夫为不善者,诛之有人,诛之有鬼,己何与焉?即自我诛之,亦人鬼诛之也。何也?己者,人鬼之所移也。明乎人,明乎鬼者,何己非人?何己非鬼?何人非己?何鬼非己?行乎其不得不行,则万恶之中,逍遥以游而不能滑;互四方,彻上下,惟其所行,是之谓独行。

券内者行乎无名,券,符也。券内者,外之所寓、皆与内符,不行之行、合乎天地之始。券外者志乎期费。舍其内而求符于外,期物之来,**己所有。行乎无名者,惟庸有光;寓庸而葆光,圣人之无名也。志乎期费者,惟贾人也,贾人贮百货以待人,鬻之一旦而尽。人见其跂,犹之魁肰。刘辰翁曰:“跂而立者,人见其魁肰,而真魁肰者不跂也。”跂而为魁肰之状,形容券外者殆尽矣。与物穷者物入焉。评曰:无物曰穷。按:无物者受物,券内者也。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且者,随物且去之谓。券外者,苦其身以期费,是不能自容其身。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评曰:全丧其己。兵莫憯于志,镆铘为下;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尽人者必召阴阳之害,以志僭于镆铘故也。极言券外者召天均之败。

〔解曰〕以天光烛天均,则无非内也;移而之于人,亦内也;虫肝鼠臂,梦而为蝶,亦内也;无不与我而合符者也。业入而不舍,则恶至;而以外之繁,成内之缪,天均败之,器皆苦窳,物尽为碍,己亦愁伤而皆外矣。乃以求符合于外,而期于费以相贾,有人而身不容,有身而人不容,阴阳皆适以相贼,犹自以为能持其灵台,此南荣趎所以与人偕来而自相寇也。夫物无非内,安事求券于外?以天光照之,质且不立,名何从起?随移而宇恒泰定,天均之休无有不乐,虽有万恶之至,非其自召,何患之有哉!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其分者,成与毁耳。或毁分,通者不分。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备,谓挟其所有。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有以备,谓挟成心以防物。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券外而出,不反其真,所见无非鬼者。已为鬼矣,谓之不死奚益?出而得,是谓得死。自谓有得,适得死耳。灭而有实,鬼之一也;形已灭矣,挟其成心,至死不释;其为有实者非实也,与为厉为孽之鬼一也,神者去之矣。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评曰:无成则无毁。象犹老子“执大象”之象,即于有形而得无形。出无本,评曰:心无所执滞。入无窍;评曰:不受外感。有实而无乎处,评曰:皆实而不止于一处。有长而无乎本剽。评曰:绵绵如一。剽同标。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评曰:其实乃此而已。敔按:此所谓有实者,真有实也,诚已也,不滑之成也。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评曰:六合一气。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评曰:万古日新。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凡有者,皆不能以有为有。人不能绘塑而为人,物不能雕琢而为物。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之无有,一天门之无有。圣人藏乎是。

〔解曰〕从天均而视之,参万岁而合于一宙,周遍咸乎六寓而合于一宇,则今之有我于此者,斯须而已。斯须者,可循而不可持者也。循之,则屡移而自不失其恒;持之,则所不容者多,而阴阳皆贼矣。知其为天均而道固通于一。一则无分,无分则无成毁,无成毁则不虞之生,万恶之至,皆顺之以天,无所庸其豫备也。物不胜备,而备者以无有为有,无往而不与鬼同趣,以适得死地。圣人知此之为心使而自贼,则所藏者恒自泰也,恒自定也。有形者,斯须之形;无形者,恒也。无形则人己两无可立之名:己无可立,而不挟所以然之理以出;人无可立,则浑然一体,而不开窍以受其入。宇则无可分畛之处矣,宙则前无本而后非剽矣。六合,一我之必游者也;万岁,一我之必至者也。反乎无有,而生死出入不爽其恒,均运焉耳。以此为藏,则以不际为际,而斯须各得,天且乐得以运乎均,是谓相天。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此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离骚》曰:昭、屈、景,楚之王族。著戴也;戴谓所从出之宗。甲氏也,著封也;某甲某氏,以所封之国邑为号。非一也?见为非一,实一也。

〔解曰〕此言至人之所藏与其所修,合一而序相因也。以一物之始终、一期之生死而言,则首尻合为一体,因而守者斯须之循也。以本无而幻有者反于无以归真言之,则善生以善死也。以未始有生、未始有死,惟天均之运而我不受其败言之,则恒于泰定之光也。惟其泰定,斯以善生。善生以善死,则斯须可循而循之耳。藏之者,其至也;修之者,所从至之次也;初无异道,次序言之,至于三耳。

〔解曰〕论至此而尽抉其藏,以警相求而不得者,使从大梦而得寤,尽化其贤能善利之心,而休之于天均,以不亏其形精而相天也。此巨才之化,天光之发,而庄子之学尽于此矣。生于天均之运,埏埴为瓮为缶之委形者,于太虚纯白之中而成乎形象,亦白练之点缁而已。其黬也,渐久而渝,则离披而解散。天弢解,天帙堕,非灭也。灭者必有所归,移此而之彼,彼又据为此矣。所移者未有定,而要以所移为此。观室者无不可观,观化者无不可化。寝可居,庙可祭,偃亦可御;则弹也,鸡也,鼠肝虫臂也,皆吾所必周遍咸观,以移焉而随均以黬者也。所可循者斯须耳。据一物以物万物,守一时以定千古,标一知一行一辩以胜群义,徒欲留黬而不能保其披然之且移;移而之他,又据他以为此;一人之肝胆自相胡越,而乱乃兴而不可止。一生以为本,不知他生之同此一本也。一知以为师,不知他知之同此一师也。他日之非吾者,即今日之是吾者,而心之斗也无已,穷通知愚交争而迷其故。移为鱼鸟而恶毛嫱,移为鱿麋而好鱼鹿;蜩与鸴鸠不知其为鲲鹏之移;而以斯须之同己者为同,且欲使人以之为节,天下之乱酿于此,而不知非天之使然,人自致之耳。夫惟知移者之又为彼,则知移者之初即此;止而翛然,已而侗然,形精不亏,则移焉而泰者恒泰,定者恒定,天光恒发,而大均以善其运行。至人之藏,卫其生而卫无穷之生,至矣。是则庄子之莹其灵台,而为万有不出之宗也。

碾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蹍、辗通,音辇,跞也。放骜,自处无礼而请罪也。兄则以妪,兄蹍弟足,妪煦以拊而已。大亲则已矣。父辗子足,则付之不言。评曰:合一而相忘,则无是非。故曰:“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辟音璧,摒除也。郭象曰:“金玉者小信之质耳,至信则除矣。”彻至之勃,彻与撤同,撤去之也。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志羡于外故勃。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心为形役故谬。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德以情迁故累。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道以迹徇故塞。此四六者不**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以上言至人之虚明。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恃知以与物接。知者,谟也;矜知以为己谋。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知不止于所不知,犹然邪目而欲见之。道者以下八句,言世人之伪失。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四六之中,各各相反。惟无是非,无彼此,名去而实无其质,则皆顺矣。

〔解曰〕彼此对立以为偶,而不知其移焉而彼又此也。则以此为己,以彼为人,分之备之,各死于其乡。且欲强人合己之节,据为道而钦之,守为生之节而被之以为光,成乎其偏至之性而以为质,为而必伪,伪而必失。乃不知德缘于不得已,而无可钦;生者黬也,而非可炫之以为光;无我非彼,移焉即易,而无可为质。持四六之**,以为贤能善利之归,而偕往偕来于胸中众矣。撤之解之,去之达之,相反者皆见其相顺,则放道以行,而仁义礼智无不至也。盖天下之物无非移者,故天下之理无非移者。市人父兄相易而喜怒迁,何彼非此?何非非是?无为而无不为,虚明以静,而正者恒正,则移而皆通,通而皆顺,斯以与无处之宇、无本剽之宙,圜转于天均而不逢其败。至人之藏,知其移焉而足矣。

羿工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言仁义礼智信者,圣人也。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俍与良同。惟全人能之。惟虫能虫;惟虫能天。虽虫亦有能,其能即天之能。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二恶字俱平声。在全人则恶有所谓天者,恶有所谓人之天者,而况有所谓吾立于天人之间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至贱之中而得贤相,惟好贤故贤无所逃。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评曰:尽天尽人,皆己之移也。按:不蹶蹶然恶之,则皆好也。

〔解曰〕人已黬而有生,则其拙于天者多矣。无他,人尽芒而不知所移者之无定是,则各据其名实,以为实为节,以留黬而成乎伪。圣人知天之正而恶人之伪,乃欲矫其伪以反于天,而不知移之初无有定者,正者移而伪,而伪者抑将移而正也。故是非治乱待天均之至而无愁无伤,则于人俍,而于天固无不工矣。奚必以威加人,而自成乎拙哉!夫天亦均尔,恶有所谓天者!无天、无人、无吾,浑然一气。能不失其清虚静正之恒,则天下皆入吾之笼,而虫之能即天之能,天之能即我之能,无非可好者也;而后天全于灵台,而圣人者以道为钦,以生为光,以性为质,方且以四六为工,何足以与于斯!

〔解曰〕夫休之以天均,而以天光照其所移,则无彼非此,无此非彼。无此非彼,无彼非此,则不见有人,不见有己,因人之习而我无所与。无所与,则人之为?为拒皆忘,而自无喜怒。然而斯须之循,不能无所为也。此颜成子游所以疑形之不可使如槁木,心之不可使如死灰也。夫斯须之循,不得已而应之。平气顺心,而喜怒未尝不可用。则寓庸者,因是以循斯须之当,而特不执之以为至当。夫然,则畏垒之人,苟欲俎豆,亦何必不俎豆乎?无他,惟其所好,而要不出于吾之笼也。此全人应物之权也。言此以明休天均者之所以阅人阅世而应帝王,究亦未始出吾宗,是庄子应迹之绪纶也。

《庄子解》卷二十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