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章句卷三十一 中庸(1 / 1)

[衍]《中庸》《大学》自程子择之《礼记》之中,以为圣学传心入德之要典,迄于今,学宫之教,取士之科,与言道者之所宗,虽有曲学邪说,莫能违也,则其为万世不易之常道允矣。乃中庸之义,自朱子之时,已病夫程门诸子之背其师说而**于佛、老,盖此书之旨,言性、言天、言隐,皆上达之蕴奥,学者非躬行而心得之,则固不知其指归之所在,而佛、老之诬性命以惑人者,亦易托焉。朱子《章句》之作一出于心得,而深切著明,俾异端之徒无可假借,为至严矣,然终不能取未涉其域者之蓬心而一一喻之也。当时及门之士得体其实于言意之表者亦寡矣。数传之后,愈徇迹而忘其真;于是朱门之余裔,或以钩考文句、分支配拟为穷经之能事,仅资场屋射覆之用,而无与于躬行心得之毫末;其偏者则抑以臆测度,趋入荒杳,暗堕二氏之郛郭而不自知,其为此书之累,不但如游、谢、侯、吕之小有所疵而已也。明兴,河东、江右诸大儒既汲汲于躬行而立言之未暇,为干禄之学者纷然杂起而乱之。降及正、嘉之际,姚江王氏出焉,则以其所得于佛、老者强攀是篇以为证据,其为妄也既莫之穷诘,而其失之皎然易见者,则但取经中片句只字与彼相似者以为文过之媒,至于全书之义详略相因,巨细毕举,一以贯之而为天德王道之全者,则茫然置之而不恤。迨其徒二王、钱、罗之流,恬不知耻,而窃佛、老之土苴以相附会,则害愈烈,而人心之坏、世道之否,莫不由之矣。夫之不敏,深悼其所为而不屑一与之辨也,故僭承朱子之正宗而为之衍,以附诸《章句》之下,庶读者知圣经之作,朱子之述,皆圣功深造体验之实,俾学者反求自得,而不屑从事于文词之末,则亦不待深为之辨,而驳儒**邪之说亦尚息乎!凡此二篇,今既专行,为学者之通习,而必归之《记》中者,盖欲使《五经》之各为全书,以见圣道之大,抑以知凡戴氏所集四十九篇,皆《大学》《中庸》大用之所流行,而不可以精粗异视也。凡三十三章。

[注]“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衍]情未有偏,事未有倚,而合宜得正,无过不及之天则存焉。

[注]“庸”,平常也。[衍]平常所用,无所往而可离者也,盖即不易之义。

[注]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衍]“正道”,体也。“定理”,用也。“正道”,性也,道也。“定理”,道也,教也。

[注]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衍]就其言功用者谓之“放”,就其言存主者谓之“卷”,非谓君子之放而卷之也。“退”者,求之己。“密”,详缜无间之谓。

[注]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注]“命”,犹令也。[衍]董子曰:“天令之谓命。”

[注]“性”,即理也。[衍]“即”者,但此无他之谓。

[注]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衍]兼言“物”者,人既自循其性,则皆备之实,遇物而各循其性,以得其所当行者也。“自然”,有自而然之谓。

[注]“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盖人之所以为人,道之所以为道,圣人之所以为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学者知之,则其于学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于此首发明之,读者所宜深体而默识也。[衍]自“盖人之所以为人”以下,乃元本,精醇警切,至矣。今世所传乃祝氏附录,盖以答问语附入之耳。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离,力智反。

[注]“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所以不可须臾离也。若其可离,则为外物而非道矣。[衍]此句亦从元本,较今改本为明切,暗破异端外义之说。

[注]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衍]“所不睹”者,所不睹耳,非无所睹也。“所不闻”者,所不闻耳,非无所闻也。遇物而感,触意而兴,则睹之闻之,独知之几也。万事万物之理持于心而不忘,不待睹闻而后显见,此则所谓“所不睹”“所不闻”也。“戒慎”“恐惧”者,持其正而弗失之谓,此即《大学》之所谓“正心”也。“敬畏”,以言其功尔。无所睹闻而有所敬畏,盖赫然天理之森著矣。盖尝论之,遏人欲者,物诱欲动而后能施其遏,物之未构,欲之未动,不睹奸色而豫拟一奸色以绝之,不闻**声而豫拟一**声以远之,徒劳而无可致其功,未有能济者也。且尽古今之为学者,纯疵利钝之不一,未有如是之迂谬以为功者也。惟夫天理之本然,浑沦一理而万殊皆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君子见其参前而倚衡,圣人见其川流而敦化,至大而不易举也,至密而不易尽也,至变而不可执也,非豫存诸心而敬畏以持之,则物至事起,虽欲袭取以为义而动乖其则,此则无物不有,无时不然,而不待既睹其形,既闻其声,乃以拣是非而施戒惧者也。君子之道至此而至矣,为异端者未有能与焉者也。不知有此,乃始求之于感应,求之于缘起,陷溺终身而不拔,不亦宜乎!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见,贤遍反。

[注]“隐”,暗处也。“微”,细事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著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衍]既常戒惧,天则炯然,而后善者审,不善者著,加谨之功起焉。若未尝戒惧,则一念之恶未有凶危之象,昏然莫察其是非,至于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而后悔而思掩,初无有所谓独知,则亦无从致其慎也。盖庸人后念明于前念,而君子初几捷于后几,遏人欲所以全天理,而惟存天理者,乃可以遏人欲,是存养为圣学之本,而省察其加功,固有主辅之分也。

[注]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衍]“以至”者,因之有害之辞,谓意欺其心,不能自慊,虽欲正其心而不能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乐,卢各反。“中节”之“中”,陟仲反。

[注]“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衍]“未发”奚以遂谓之性?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未发者喜怒哀乐耳。故程子曰:“中者,在中之谓。”

[注]无所偏倚故谓之“中”。[衍]“无所偏倚”,非偏倚为不美之辞也。假令偏于哀而倚之,其可参以乐而调之为不偏乎?太极于五行无所偏倚,迨其为五行,水偏于润下,火偏于炎上,倚润下炎上以为用矣。然而五行各一太极,于德不损也。故知偏倚非不美之辞也。“无所偏倚”,言其时凝聚保合之气象耳。无所偏倚而无不存,然后其发也有所偏倚而仍无所乖戾,是以谓之“大本”。

[注]“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注]“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衍]定时正岁,秩敍百神,所以位天也。体国经野,奠山治水,所以位地也。尽物之性,所以育物也。皆受化裁于中和之道。

[注]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衍]无所偏倚则易失之。无所偏倚而不失,则仁义礼智根心笃实,而大本深固矣。

[注]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矣,故其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则其实亦非有两事也。[衍]天地位焉,亦达道也。原其所自,则万物育焉,亦大本之固有也。惟存养而后可以省察,惟致中而后可以致和,用者用其体也;惟省察而后存养不失,惟致和而后中无不致,体者用之体也。若不察此,徒以法象分配,为戏论而已。

[注]故于此合而言之,以结上文之意。

右第一章。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衍]“出于天”,谓与天同此一理。泾阳顾氏谓“此所言天,于流行见主宰”,其说得之。

[注]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衍]“实体”,诚也。诚者,天之道也。“备于己”者,人之天道也。

[注]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衍]求之之实,求诸三近而已。诚之者,人之道也。自得之,则天道复矣。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注]“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惟君子为能体之,小人反是。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注]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程子亦以为然。今从之。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衍]“处”,犹制也。

[注]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

[注]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衍]无定体则亦无定用,然不可谓无定用,盖用虽至赜而其趋一也。若无定用,则庄周“两行”之说归于无忌惮而已。

[注]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衍]虽无定体,而在我则有皆备之实体,可固执也。于此独言戒慎恐惧,则存养为圣功之主,亦可见矣。

[注]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衍]凡以私意为邪说诐行者,必以徇其所欲而使得肆;若无所欲,其行虽妄,犹将有所忌惮也。

右第二章。此下十章皆论“中庸”,以释首章之义。文虽不属而意实相承也。变“和”言“庸”者,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则曰中庸”是也。然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鲜,息浅反,下同。

[注]过则失中,不及则未至,故惟中庸之德为至。[衍]失中则亦不及于中,故必不得至。至未有能过之者,皆不及尔。

[注]然亦人所同得,初无难事,但世教衰,民不兴行,故鲜能之,今已久矣。《论语》无“能”字。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知者”之“知”,珍义反。

[注]“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衍]中者道之体,道者中之用。自此以下篇内言道者,皆修道之教也。

[注]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则生禀之异而失其中也。知者知之过,既以道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衍]明行相互而言者,理之固然,诚则明,明则诚也。诚明相资以为体,知行相资以为用,惟其各有致功而亦各有其效,故相资以互用,则于其相互,益知其必分矣。同者不相为用,资于异者乃和同而起功,此定理也。不知其各有功效而相资,于是而姚江王氏知行合一之说得藉口以惑世;盖其旨本诸释氏,于无所可行之中,立一介然之知曰悟,而废天下之实理,实理废则亦无所忌惮而已矣。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注]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

右第四章。[衍]无忌惮之小人,贼道者也。鲜能之民,昧道者也。过不及者,学道而不至者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夫,防无反。

[注]由不明故不行。

右第五章。此章承上章而举其不行之端,以起下章之意。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知,珍义反。与,以诸反。好,呼报反。

[注]舜之所以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迩言”者,浅近之言。[衍]明非左右近习之言。

[注]犹必察焉,其无遗善可知。然于其言之未善者则隐而不宣,其善者则播而不匿,其广大光明又如此,则人孰不乐告以善哉!“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此知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衍]忽学问为无益于知,而专己求明是为过。怠于学问则不及矣。凡言过者,皆经过涉略而不入于室之谓。

右第六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知,珍义反。期,居之反。

[注]“罟”,网也。“擭”,机槛也。“陷阱”,坑坎也。皆所以掩取禽兽者也。“择乎中庸”,辨别众理以求所谓中庸,即上章“好问”“用中”之事也。“期月”,匝一月也。言知祸而不知避,以况能择而不能守,皆不得为知也。

右第七章。承上章“大知”而言,又举不明之端以起下章也。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注]回,孔子弟子,颜渊名。“拳拳”,奉持之貌。“服”,犹著也。“膺”,胸也。奉持而著之心胸之间,言能守也。颜子盖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此行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衍]行之不力,志大而不能掩,是为过。不力于行,则不及矣。舜之智,好学故大。回之仁,力行故弗失。人皆曰予知,亦有知焉而不能好学也;不能期月守,亦既行焉而不能力行也。好学,然后择之审而行之不疑;力行,则身体而喻之深。好学力行,作圣之极功,虽圣人不能不资之,审矣。

右第八章。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注]“均”,平治也。三者亦知、仁、勇之事。[衍]“知、仁、勇”,天德也。好学、力行、知耻,人道也。人之道者,凝于人而为性,尽性则至于命,不徒恃天德而自达天德,君子不言命也。徒恃知、仁、勇之天德,则有倚于一偏之病,能三者而量止矣。

[注]天下之至难也,然皆倚于一偏,故资之近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至于中庸虽若易能,然非义精仁熟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衍]好学则义精,舜之能用中也;力行则仁熟,颜子之能弗失也。知耻则不以胜人为勇而勇于自治,其人欲之私,耻一毫之尚存,君子之强而备中和之德也。

[注]三者难而易,中庸易而难,此民之所以鲜能也。[衍]能乎三者而尚不能乎中庸,况未能乎三者哉!

右第九章。亦承上章以起下章。

子路问强。

[注]子路,孔子弟子,仲由也。子路好勇,故问强。

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与,以诸反。

[注]“抑”,语辞。“而”,汝也。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注]“宽柔以教”,谓含容巽顺,以诲人之不及也。“不报无道”,谓横逆之来,直受之而不报也。南方风气柔弱,故以含忍之力胜人为强,君子之道也。

“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厌,一监反。

[注]“衽”,席也。“金”,戈兵之属。“革”,甲胄之属。北方风气刚劲,故以果敢之力胜人为强,强者之事也。[衍]因风气者皆天胜人,而未尽乎人之所以为人之道也。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注]此四者,汝之所当强也。“矫”,强貌。《诗》曰“矫矫虎臣”是也。“倚”,偏著也。“塞”,未达也。国有道,不变未达之所守;国无道,不变平生之所守也。此则所谓中庸之不可能者,非有以自胜其人欲之私,不能择而守也。[衍]“胜其人欲之私”,知耻之大者也。

[注]君子之强,孰大于是。夫子以是告子路者,所以抑其血气之刚,而进之以德义之勇也。

右第十章。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素,少戟反。

[注]“素”,按《汉书》当作“索”,盖字之误也。“索隐行怪”,言深求隐僻之理而过为诡异之行也。然以其足以欺世而盗名,故后世或有称述之者,此知之过而不择乎善,行之过而不用其中,不当强而强者也,圣人岂为之哉!

“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

[注]“遵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半途而废”,则力之不足也。此其知虽足以及之,而行有不逮,当强而不强者也。[衍]“不当强而强”,“当强而不强”,所以贵乎知耻。知耻者,知所当耻而耻之。

[注]“已”,止也,圣人于此非勉焉而不敢废,盖至诚无息,自有所不能止也。[衍]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此谓“至诚无息”。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注]不为索隐行怪,则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途而废,是以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也。此中庸之成德,知之尽。[衍]好学则“尽”。

[注]仁之至。[衍]力行则“至”。

[注]不赖勇而裕如者。[衍]虽不赖勇,自赖知耻。圣人之于人也,匹夫匹妇之不获,若己推而纳之沟中;于身也,不能如舜,则以为未免为乡人。斯以于天德王道之全,不待勇往而自裕如者。

[注]正吾夫子之事,而犹不自居也,故曰“惟圣者能之”而已。

右第十一章。子思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义者止此。盖此篇大旨以知、仁、勇三达德为入道之门,故于篇首即以大舜、颜渊、子路之事明之。舜,知也;颜渊,仁也;子路,勇也。三者废其一,则无以造道而成德矣。余见第二十章。

君子之道费而隐。

[注]“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衍]“君子之道”,君子所修而为教者也。天地之道普万化,而宰之者鬼神之德,诚也。诚体物而不可见闻,微也。君子之道备众理,而宰之者性情之德,诚之者也。戒慎恐惧于所不睹不闻,慎于独知,体中和于喜怒哀乐之未发,微也。自存者为体、发者为用而言之,则用广而体微;自道教为体,修之为用而言之,则体广而用微也。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与,羊洳反。

[注]君子之道,近自夫妇居室之间,远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可谓费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则隐而莫之见也。盖可知可能者,道中之一事,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则举全体而言,圣人固有所不能尽也。侯氏曰:“圣人所不知,如孔子问礼、问官之类;所不能,如孔子不得位、尧舜病博施之类。”愚谓人所憾于天地,如覆载生成之偏,及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者。[衍]言天地之大,人犹有憾,见君子之道,极物之理,尽人之情,人无所憾焉。按自“人犹有所憾”以上,皆言君子之道,故“君子语大”以下,通下节则言道之固然。惟道之固然,故君子之道必然也。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卞察也。

[注]《诗》,《大雅·旱麓》之篇。“鸢”,鸱类。“戾”,至也。“察”,著也。[衍]“著”,存也,昭也。存则实有,昭则无隐。

[注]子思引此诗以明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谓“费”也。然其所以然者,则非见闻所及,所谓“隐”也。故程子曰:“此一节子思吃紧为人处,活泼泼地,读者其致思焉。”[衍]化育流行之所至,理必至之。目所未见,非无色也;逮其有色,则色昭著,信未有色者之有色矣。耳所不闻,非无声也,逮其有声,则声昭著,信未有声者之有声矣;事虽未形,非无理也,逮其有事,则理昭著,信未有理者之非无理矣。色从何凝,声从何合,理从何显,皆太虚一实者为之,是两间无太虚也,一实而已矣。假令未有鸢,则天之可飞而戾者,人不可得而见;未有鱼,渊之可入而跃者,人不可得而知。从其目之穷于见,耳之穷于闻,心之无据以测者,遂谓之太虚尔。故云“活”者,富有日新之谓也。云“泼泼”者,发散未凝而充满之象也。以此致思,庶几无弄精魂之病。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造,昨到反。俗读七到反者,误。

[注]结上文。[衍]“夫妇”,夫妇所与知能也。《章句》前云“居室”,犹言家庭之事耳。朱门学者或泥居室之文而立男**阳之解,又何怪乎姚江之徒以《参同契》附入之!

右第十二章。子思之言,盖以申明首章道不可离之意也。其下八章杂引孔子之言以明之。[衍]自此章以下至第二十章,皆言依乎中庸之道。自第二十一章至篇末,皆言惟圣者能之之德。言道则见其不可离,言德则所以不离之也。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注]“道”者率性而已,固众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远于人。若为道者厌其卑近以为不足为,而反务为高远难行之事,则非所以为道矣。[衍]惮存养省察之难,则托于高远以自覆,而借口于卑近之可厌,此异端之通病也。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注]《诗》,《豳风·伐柯》之篇。“柯”,斧柄。“则”,法也。“睨”,邪视也。言人执柯伐木以为柯者,彼柯长短之法在此柯耳,然犹有彼此之别,故伐者视之犹以为远也。若以人治人,则所以为人之道各在当人之身,初无彼此之别。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人能改,即止不治,盖责之以其所能知能行,非欲其远人以为道也。张子所谓“以众人望人则易从”是也。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施,式智反。

[注]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违”,去也;如《春秋传》“齐师违谷七里”之“违”,言自此至彼相去不远,非背而去之之谓也。“道”,即其不远人者是也。[衍]此云“违道不远”者,从上“犹以为远”生义,盖教则即人而治之,政则以我之好恶而推之,故微有自此达彼之别耳。泥者不察,遂有圣人忠恕、学者忠恕之分,不知安、勉虽别,而为道则一,使学者而不以圣人之忠恕为忠恕,则直不可谓之忠恕矣。故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注]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忠恕之事也。[衍]无忠不可为恕,故尽己推己,合而为“不愿”“勿施”,此王道之权衡也。

[注]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尝不同,则道之不远于人者可见。故己之所不欲则勿以施之于人,亦不远人以为道之事,张子所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是也。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顾行”“行顾”之“行”,胡孟反。

[注]“求”,犹责也。道不远人,凡己之所以责人者,皆道之所当然也,故反之以自责而自修焉。“庸”,平常也。“行”者,践其实;“谨”者,择其可。德不足而勉则行益力,言有余而讱则谨益至。谨之至则言顾行矣,行之力则行顾言矣。“慥慥”,笃实貌。言君子之言行如此,岂不慥慥乎,赞美之也。凡此皆不远人以为道之事,张子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是也。

右第十三章。“道不远人”者,夫妇所能;“丘未能一”者,圣人所不能,皆费也。而其所以然者,则至隐存焉。下章放此。[衍]以人治人,不愿勿施,庸德庸言之中有至隐者,何也?动之体密而静之几微也。以下二章,皆可以此推之。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注]“素”,犹见在也。言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而为其所当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注]此言素其位而行也。[衍]“行”者,为所当为。为其所当为,则不失己而自得矣。若富贵无忧勤之心,患难无冰渊之戒,夷狄无羞恶之志,忻然自得,则亦小人而无忌惮矣。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注]此言“不愿乎其外”也。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易,以豉反。

[注]“易”,平地也。“居易”,素位而行也。“俟命”,不愿乎外也。“侥”,求也。“幸”,谓所不当得而得者。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正,诸盈反。

[注]画布曰“正”,栖皮曰“鹄”,皆侯之中,射之的也。子思引此孔子之言,以结上文之意。

右第十四章。子思之言也。凡章首无“子曰”字者放此。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注]“辟”譬同。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好,呼报反。乐,卢各反。帑与孥通,乃都反。

[注]《诗》,《小雅·常棣》之篇。“鼓瑟琴”,和也。“翕”,亦合也。“耽”,亦乐也。“帑”,子孙也。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注]夫子诵此诗而赞之曰:人能和于妻子、宜于兄弟如此,则父母其安乐之矣。子思引《诗》及此语,以明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意。

右第十五章。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

[注]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衍]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谓之“鬼神”。

[注]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衍]妙于生化曰“良”。

[注]愚谓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而已。[衍]就其所自来而为魂为魄各成其用,与其所既往而魂升魄降各反其本,则为二物;自其既凝为人物者和合以济,无有畛域,则为一物矣。虽死而为鬼神,犹是一物也,实一物也。以祭祀言之,求之于阳者神也,求之于阴者鬼也,是所谓阴阳之灵也。思成而翕聚者神也,未求之先与求已而返于漠者鬼也,是所谓“至而伸”“反而归”也。

[注]“为德”,犹言性情功效。[衍]有气斯有理,理气合则有性情,有性情则有变有成,与人物相效则有功效。

“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注]鬼神无形与声,然物之终始莫非阴阳合散之所为,是其为物之体而物所不能遗也。其言“体物”,犹《易》所谓“干事”。[衍]既为物之体,则经营之、辟阖之,富有日新,充塞见闻,特人欲以有穷之目力视之,有穷之耳力听之,则不见不闻尔。人不自知其耳目之力有穷,而于闻见不及之地狂妄卜度,斯异端之所自炽也。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齐,侧皆反。

[注]“齐”之为言齐也,所以齐不齐而致其齐也。“明”,犹洁也。“洋洋”,流动充满之意。能使人畏敬奉承而发见昭著如此,乃其“体物而不可遗”之验也。[衍]鬼神之德非耳目之所可及,而独与心相感。使人畏敬者心之动,发见昭著者心之喻。盖鬼神者二气之良能,而心者人之良能也。心为大体,无所遗,故不可遗。耳目则知性情之发而不知性情之藏,知功效之迹而不知功效之由,小体也,其遗多矣。故自耳目言之,则为隐;自心言之,则为不可掩也。

[注]孔子曰:“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正谓此尔。

“《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度,徒落反。射,羊益反。

[注]《诗》,《大雅·抑》之篇。“格”,来也。“矧”,况也。“射”,厌也。言厌怠而不敬也。“思”,语辞。

“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夫,防无反。

[注]“诚”者,真实无妄之谓。[衍]诚则无妄矣。凡妄之兴,因虚故假。流动充满,皆其实有,妄奚从生哉!

[注]阴阳合散无非实者,故其发见之不可掩如此。[衍]阴阳合散之际,无心而有理。昧者不察其有理而但见其无心,则谓之沤合而沤散矣。沤之散合无其理,则合之散之无性情,故沤亦无性情;为合为散无功效,故沤亦无功效。若二气之良能,其动满盈,其理各得,其信无毫发之爽,其妙曲尽而微至,其灵赫然昭著而感物之哀乐也深,性情功效粲然不欺,而岂沤之类哉!故知空虚无物之中,冲漠无朕之际,乃仁义礼智之都,哲谋肃乂之府,特耳目穷而昧者不察尔。不然,天下之性情功效恶从而盛,以贞之万世而合符不爽如此哉!

右第十六章。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此前三章以其费之小者而言,此后三章以其费之大者而言,此一章兼费隐、包小大而言。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与,以诸反。

[注]“子孙”,谓虞思、陈胡公之属。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注]舜年百有十岁。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注]“材”,质也。“笃”,厚也。“栽”,植也。气至而滋息为“培”,气反而游散则“覆”。[衍]于此益见阴阳合散之几,无心而有理矣。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宪,呼典反。乐,卢各反。

[注]《诗》,《大雅·假乐》之篇。“假”,当依此作“嘉”;“宪”,当依《诗》作“显”。“申”,重也。

“故大德者必受命。”

[注]“受命”者,受天命为天子也。

右第十七章。此由庸行之常推之以极其至,见道之用广也。而其所以然者,则为体微矣。后二章亦此意。[衍]大德以受命,莫之致而自至,天之微也。舜之夔夔齐栗尽孝以凝命,圣人之微也。下二章备论幽明礼乐之故,推及于义之难明,皆以著君子道用之隐。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注]此言文王之事。《书》言:“王季其勤王家”,盖其所作亦积功累仁之事也。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大,他盖反。

[注]此言武王之事。“缵”,继也。大王,王季之父也。《书》云:“大王肇基王迹。”《诗》云:“至于大王,实始翦商。”“绪”,业也。“戎衣”,甲胄之属。“壹戎衣”,《武成》文,言壹著戎衣以伐纣也。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追王”之“王”,于放反。“大王”之“王”,他盖反。期,居之反。

[注]此言周公之事。“末”,犹老也。“追王”,盖推文、武之意以及乎王迹之所起也。“先公”,组绀以上至后稷也。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以及于无穷也。制为礼法以及天下,使葬用死者之爵,祭用生者之禄,丧服自期以下,诸侯绝,大夫降,而父母之丧上下同之,推己以及人也。[衍]三年之丧:天子为王后、世子;诸侯为天子,自为其夫人、世子。然虽俱三年,而居食之节有不同者,惟达焉不降尔,父母之丧则一也。父在为母服齐衰期,十三月而祥,十四月而禫,十五月而除。

右第十八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

[注]“达”,通也。承上章而言武王、周公之孝乃天下之人通谓之孝,犹孟子之言达尊也。[衍]通谓之孝,得乎人心之同然,斯为孝之至也。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夫,防无反。

[注]上章言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而周公成文、武之德以追崇其先祖,此继志述事之大者也。下文又以其所制祭祀之礼通于上下者言之。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

[注]“祖庙”,天子七,诸侯五,大夫三,适士二,官师一。[衍]一庙者,就祢庙以祭祖。

[注]“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周之赤刀、大训、天球、河图之属也。“裳衣”,先祖之遗衣服,祭则设之以授尸也。“时食”,四时之食,各有其物,如春行羔、豚、膳、膏、香之类是也。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为,于伪反。

[注]宗庙之次,左为昭,右为穆,而子孙亦以为序。有事于太庙,则子姓兄弟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焉。[衍]言太庙者,著其咸在耳。虽群庙之祭,兄弟子姓助祭者亦以昭穆序之。

[注]“爵”,公、侯、卿、大夫也。“事”,宗祝有司之职事也。“旅”,众也。“酬”,导饮也。“旅酬”之礼,宾弟子、兄弟之子各举觯于其长而众相酬,盖宗庙之中以有事为荣,故逮及贱者使亦得以申其敬也。[衍]下上,以堂言;贱者,位在堂下。

[注]“燕毛”,祭毕而燕,则以毛发之色别长幼为坐次也。“齿”,年数也。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注]“践”,犹履也。“其”,指先王也。[衍]释“其所尊”“其所亲”。

[注]“所尊”“所亲”,先王之祖考、子孙、臣庶也。始死谓之“死”,既葬则曰“反而亡”焉,皆指先王也。此结上文两节,皆继志述事之意也。

“郊社之礼,所以祀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注]“郊”祀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衍]“郊”,祭上帝之专名。祭后土,则“社”是已。后土即地之祇也。言“郊社”者,惟此最为显明。五峰胡氏谓无北郊祭地之礼,与经文为合。北郊方泽皇地祇之说,其为**祀明矣。

[注]“禘”,天子宗庙之大祭,追祭太祖之所自出于太庙,而以太祖配之也。“尝”,秋祭也。四时皆祭,举其一耳。礼必有“义”,对举之,互文也。“示”,与“视”同。“视诸掌”,言易见也。此与《论语》文意大同小异,记有详略耳。

右第十九章。

哀公问政。

[注]哀公,鲁君,名蒋。

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注]“方”,版也。“策”,简也。“息”,犹灭也。有是君,有是臣,则有是政矣。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夫,防无反。

[注]“敏”,速也。“蒲卢”,沈括以为“蒲苇”,是也。以人立政,犹以地种树,其成速矣,而蒲苇又易生之物,其成尤速也。言人存政举,其易如此。[衍]“人道”者,人之所以为人,有其性,有其情,有其才,而能择能执者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注]此承上文“人道敏政”而言也。为政在人,《家语》作“为政在于得人”,语意尤备。“人”谓贤臣。“身”,指君身。“道”者,天下之达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言人君为政在于得人,而取人之则,又在修身。能仁其身。[衍]备仁之理于身也。

[注]则有君有臣而政无不举矣。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杀,所戒反。

[注]“人”,指人身而言。具此生理,自然便有恻怛慈爱之意,深体味之可见。[衍]此言“仁”者,爱之理,仁之用也,道也。知仁勇之仁,言心之德,仁之体也,性也。立体以致用,而后用无不行,率性而道乃可修也。

[注]“宜”者,分别事理各有所宜也。“礼”,则节文斯二者而已。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注]郑氏曰:“此句在下,误重在此。”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注]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故不可以不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欲尽亲亲之仁,必由尊贤之义,故又当知人。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皆天理也,故又当知天。[衍]此节既结上文,抑与“知斯三者”一节相为终始。此但言举政之道不可以不然,乃知其不可以不然而终不能然者,未得所以能然之实而致功也。知以吾三近之德修身而治人,则天人皆知,而诚身顺亲,仁义礼之无不举矣,人道之所以能敏政也。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知,珍义反。

[注]“达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即《书》所谓“五典”,孟子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衍]亲、义、别、序、信,仁义礼而已。

[注]“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勇,所以强此也。[衍]“所以”者,取之身而加彼之辞。

[注]谓之“达德”者,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一”,则诚而已矣。达道虽人所共由,然无是三德则无以行之。达德虽人所同得,然一有不诚,则人欲间之,而德非其德矣。[衍]诚则人欲自不能间。但遏人欲而未即能诚,德亦终非其德也。

[注]程子曰:“所谓诚者,止是诚实此三者,三者之外更别无诚。”[衍]“诚实此三者”,言三者之皆充实也。一有不诚,未至乎充实,断而不恒,小而不扩,偏而不全也。若夫伪者后起之妄,小人之所为无忌惮,非一有不诚而即伪也。三者之未实,则必为欲所乘;然虽人欲间之,亦尚未至于伪,惟不仁不知不勇之极,而济之以无忌惮之才,然后伪生。诚不与伪对,但去伪亦未能诚。而先儒或言去伪存诚者,乃为陷溺梏亡深重者示自新之路,去伪而不自恕,不自恕则愧怍而反求诸道,庶几可得而诚也。乡党自好者其伪亦鲜,何况君子而岂但无伪之即诚哉!然则君子之存诚也,惧三者之未充实,则以好学充其知,力行充其仁,知耻充其勇而已矣。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强,其尔反。

[注]知之者之所知,行之者之所行,谓“达道”也。以其分而言,则所以知者“知”也;所以行者“仁”也;所以至于知之成功而一者,“勇”也。以其等而言,则生知安行者,“知”也;学知利行者,“仁”也;困知勉行者,“勇”也。[衍]总以见知仁勇之交相为功,而生安、学利、困勉,皆资所性之达德以知行耳。学者不得其立言之旨而效其分配,为无益而已矣。

[注]盖人性虽无不善,而气禀有不同者,故闻道有蚤莫,行道有难易,然能自强不息,则其至一也。[衍]困勉者亦有能自强不息之资,惟其三近之德足于性也。

[注]吕氏曰:“所入之涂虽异,而所至之域则同”,此所以为中庸。[衍]绳墨之不可改,彀率之不可变也。

[注]“若乃企生知安行之资为不可几及,轻困知勉行谓不能有成,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好,呼报反。“乎知”之“知”,珍义反。

[注]“子曰”,二字衍文。此言未及乎达德而求以入德之事,通上文三知为知,三行为仁,则此三近者勇之次也。[衍]三者皆性之德也。知、仁、勇,天德也。天德者,天之道。此三者人之性,人之道也。“近”者,天人之辞,人以是而近天,所谓“达天德”也。天人于此而相接,所谓“继之者善”也。盖尝论之,天之明于人为知,天之纯于人为仁,天之健于人为勇,是其主宰之流行化生,人物为所命之理而凝乎性焉。然人之与物,虽有偏全、大小、明暗、醇疵之不同,而皆有之矣,惟此好学、力行、知耻之心,则物之所绝无而人之所独也。抑天之所未有,而二气五行之精者凝合为人而始有也。天地之生人为贵,贵此而已。天有道而人能弘之,弘此而已。以向于学而好之不舍者,孰为诱之?以务于行而力之不吝者,孰为勉之?以有所耻而知其所当耻,以不昧于耻者,孰为区别而警之?触而用之,有其几焉;反而求之,有其实焉。发之不知,存之不忘,用之不倦,不学而能,不虑而知,非所性固有之德哉?诚之者,人之道也。人之道者,人之性也。故以此三者修身而身修,以此三者治人而人治,不可胜用也。尽其心则性尽而道弘矣。不知用此,则虽知知而知有所穷,不能复通;知仁而仁有所间,不能相保;知勇而勇有所竭,不能复振。无他,上用天德,则形器所域,固不能与天同其理;下用与物同有之性,则且与物同其偏而一往必穷也。故子曰:“不如丘之好学也。”又曰:“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圣人之性焉,安焉者;性此、安此而已矣。其曰“勇之次”者,则以见圣人以至于愚柔之资,皆有此三者尔,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也。

[注]吕氏曰:“愚者自是而不求,自私者徇人欲而忘返,懦者甘为人下而不辞。故好学非知,然足以破愚;力行非仁,然足以忘私;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注]“斯三者”,指三近而言。“人”者,对己之称。“天下国家”,则尽乎人矣。[衍]人道之所以能敏政也。

[注]言此以结上文“修身”之意,起下文“九经”之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注]“经”,常也。“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子”,如父母之爱其子也。“柔远人”,所谓“无忘宾旅”者也。此列“九经”之目也。吕氏曰:“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修身为九经之本。然必亲师取友,然后修身之道进,故尊贤次之。道之所进莫先其家,故亲亲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体群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国,故子庶民、来百工次之。由其国以及天下,故柔远人、怀诸侯次之。此九经之序也。”视群臣犹吾四体,视百姓犹吾子,此视臣视民之别也。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注]此言九经之效也。“道立”,谓道成于己而可为民表,所谓“皇建其有极”是也。“不惑”,谓不疑于理。“不眩”,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眩也。来百工则通工易事,农末相资,故“财用足”。柔远人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途,故“四方归”。怀诸侯则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矣,故曰“天下畏之”。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齐,侧皆反。去,邱矩反。远,于愿反。好,呼报反。恶,乌路反。敛,力验反。既,许亮反。禀,力稔反。称,昌孕反。朝,直遥反。

[注]此言九经之事也。“官盛任使”,谓官属众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忠信重禄”,谓待之诚而养之厚,盖以身体之而知其所赖乎上者如此也。“既”,读曰“饩”。“饩禀”,稍食也。“称事”,如《周礼》稿人职曰“考其弓弩,以上下其食”是也。往则为之授节以送之,来则丰其委积以迎之。“朝”,谓诸侯见于天子;“聘”,谓诸侯使大夫来献。《王制》:“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厚往薄来”,谓燕赐厚而纳贡薄。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注]“一”者,诚也。[衍]“一”,犹言无异道。择善而后知所诚,固执而后无不诚,《大学》所谓“无所不用其极”也。

[注]一有不诚,则是九者皆为虚文矣,此九经之实也。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行,胡孟反。

[注]“凡事”,指达道、达德、九经之属。“豫”,素定也。[衍]立天下之大本而后素无不定,所以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

[注]“跲”,踬也。“疚”,病也。此承上文言凡事皆欲先立乎诚,如下文所推是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注]此又以在下位者推言素定之意。“反诸身不诚”,谓反求诸身而所存所发未能真实而无妄也。[衍]“所存”者,一于存真;“所发”者,加之察妄。

[注]“不明乎善”,谓未能察于人心天命之本然,而真知至善之所在也。[衍]“天命”,天之命我者也。凝乎心而至善有恒,万物皆备于我,于己取之而已,故格物致知,非逐物而失己也。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从,七恭反。中,陟仲反。

[注]此承上文“诚身”而言。“诚”者,真实无妄之谓。[衍]“妄”者,无本而动之谓,天理不实,人欲间之以动也。

[注]天理之本然也。[衍]天下之事,其本然无非天理,不随妄动,无不诚也。

[注]“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衍]既其当然,抑其能然;惟其能然,是以当然。

[注]圣人之德,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衍]德,已成之德也。如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已。

[注]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为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然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衍]“未至于圣”,圣功尚未成也。“此则所谓人之道”,既已为人则必务乎此,虽圣人亦以此而尽其人道,好问好察,拳拳服膺,皆圣功也。

[注]不思而得,生知也。[衍]义精则“不思而得”。

[注]不勉而中,安行也。[衍]仁熟则“不勉而中”。

[注]择善,学知以下之事;固执,利行以下之事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注]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为知,学而知也;笃行所以固执而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注]君子之学,不为则已,为则必要其成,故尝百倍其功,此困而知、勉而行者也,勇之事也。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注]“明”者,择善之功;“强”者,固执之效。吕氏曰:“君子之所以学者,为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于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盖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衍]欲反其同,即以其所同者反之。好学、力行、知耻,人之与圣人同者也。以此三者合而用之,则弗措矣。气质者与生而俱,非性之德无以变之,则终于愚柔矣。愚柔者以变化气质,圣人以驯至圣功而达天德,不可有二用,有二用则终不可得而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