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鲁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辍,以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于自弃,其为不仁甚矣。”
右第二十章。此引孔子之言以继大舜、文、武、周公之绪,明其所传之一致,举而措之,亦犹是尔。[衍]格天配命,创制显庸,皆一实之理,人或知之,而要诸至德之原,皆自好学、力行、知耻而生。呜呼,知此者鲜矣!
[注]盖包费隐、兼小大,以终十二章之意。章内语“诚”始详,而所谓“诚”者,实此篇之枢纽也。[衍]以道而言,“诚”为枢纽;以功而言,诚之为枢纽。
[注]又按《孔子家语》亦载此章,而其文尤详。“成功一也”之下,有“公曰子之言美矣至矣,寡人实固,不足以成之也”,故其下复以“子曰”起答辞。今无此问辞而有“子曰”二字,盖子思删其繁文以附于篇,而所删有不尽者,今当为衍文也。“博学之”以下,《家语》无之,意彼有阙文,抑此或子思所补也与?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注]“自”,由也。德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衍]“圣人之德”,要其成而言也。“贤人之学”,推其始而言也。圣人行造其极,而以明为德之盛,故伯夷、伊尹、柳下惠集义之力均于孔子,而孔子知言之功为生民以来之未有,自诚而明,其明同于天矣。贤人之学以格物致知为始,而以修其身,格致皆以修也。盖格物致知者至善之极则,圣人以此为德之至盛,而学者之始事必自此始焉,所谓知止为始也。下学上达,其致合一,无绳墨之可改,彀率之可变也。
[注]诚则无不明矣,明则可以至于诚矣。
右第二十一章。子思承上章夫子天道、人道之意而立言也。[衍]“天道”,命也;“人道”,性也。“天道”,命之理;人道,性之德也。命之理者,知、仁、勇,凝乎性矣。性之德者,好学、力行、知耻,生乎心矣。知、仁、勇之足乎性,故好学、力行、知耻之不厌不倦,圣人之同天不息也。好学、力行、知耻之尽其心,而知、仁、勇以之充实而无妄,贤人之心能尽性也。人道之始未至于天道,而天道之极致必不舍乎人道。
[注]自此以下十二章,皆子思之言,以反复推明此章之意。[衍]此章之意本以明诚明之合。此下十二章皆互相呼应,以著天人合德之理,作圣之功。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注]“天下至诚”,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也。“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发之不尽也。[衍]“察之”,亦择也。“由之”,亦执也。乃其别者,善恶杂而待拣则谓之择,无恶而审乎至善之所在则谓之察;存去不恒而持之无失则谓之执,无所去则存者健行之而已则谓之由。言至诚者惟此为实,其他神明幻异之说不足取也。不勉而中,行之之时无勉强之难耳,非不待夫健行也;不思而得,事物当前不待更思耳,当其审至善之理,非不察也。要之圣人无所过防于私欲之蔽,贤者必慎防之而已。
[注]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而处之无不当也。[衍]“知”,知其可知与其当知者。“处”,则使尽其材以成其用耳。“无不明”,明之至也;“无不当”,当之至也;非博察而遍施之也。亲亲、仁民、爱物,形气既异,差等不迷。异端但知物我同性,而不知形气之异,以穷大而无实,究以逆人物之性而自逆。
[注]“赞”,犹助也。“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为三也。此自诚而明者之事也。
右第二十二章。言天道也。[衍]省文也,具云“言自诚而明者之合于天道也”,后放此。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惟天下至诚为能化。
[注]“其次”,通大贤以下凡诚有未至者而言也。[衍]诚之未至,人欲间之也。然为“曲能有诚”者言尔,又其下者从不与天地相亲,则虽人欲不蔽,诚亦不存,所谓鲜能知味者。惟陷溺未深,则三近之德犹有存者。
[注]“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积中而发外;“著”,则又加显矣;“明”,则又有光辉发越之盛也。“动”者,诚能动物。“变”者,物从而变。“化”,则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衍]为所化者不自知耳。熏陶移易,条理不爽,君子自知之。
[注]盖人之性无不同而气则有异,故惟圣人能举其性之全体而尽之,其次则必自其善端发见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造其极也。曲无不致,则德无不实,而形著动变之功自不能已。积而至于能化,则其至诚之妙亦不异于圣人矣。
右第二十三章。言人道也。[衍]亦省文也,具云“言自明而诚者之尽人道而可合于天道也”,后放此。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见,贤遍反。
[注]“祯祥”者,福之兆;“妖孽”者,祸之萌。“蓍”,所以筮;“龟”,所以卜。“四体”,谓动作威仪之间,如执玉高卑,其容俯仰之类。凡此皆理之先见者也。然惟诚之至极,而无一毫私伪留于心目之间者,乃能有以察其几焉。[衍]愚按:今《章句》本有“神,谓鬼神”一句,兴国本无之,今从兴国本。“神”者,即祯祥、妖孽、蓍龟、四体所见之天几,虽无非造化之迹,而未可谓之鬼神也。
右第二十四章。言天道也。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也”之“道”,徒到反。
[注]言“诚”者,物之所以自成;“而道”者,人之所当自行也。[衍]“物”,犹言人也。虽曰天地万物无非诚之所成,而皆备于我,则人统之矣。
[注]“诚”以心言,本也;“道”以理言,用也。[衍]就其凝于虚灵知觉之中,故谓之心。诚既居体而彻乎用,故不以体对用而言本。既曰“诚以心言”,则“自诚”之专为人言审矣。“心”者,人之心也。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注]天下之物皆实理之所为,故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所得之理既尽,则是物亦尽而无有矣。[衍]此言“物”者,事物也。有其物,有其事,则必有其实理彻乎初终,直至事物之成,无可增益,而后此理亦终而无余,盖诚与物相为终始也。
[注]故人之心一有不实,则虽有所为亦如无有。[衍]“有所为”,言为仁、为知、为勇。“如无有”,言与不仁、不知、不勇者同也。孟子所谓“杯水救车薪之火,终亦必亡”者也。既无仁知勇,事皆不成矣。
[注]而君子必以诚为贵也。盖人之心能无不实,乃为有以自成,而道之在我者,亦无不行矣。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知,珍义反。
[注]诚虽所以成己,然既有以自成,则自然及物,而道亦行于彼矣。[衍]己之有事皆不能绝物而孤行,物必有受之者,而所成之物皆与己酬酢而非疏远强附者,故成己之德自然及物,非若异端之离物为己而不能及,与不论情势之当及与否而概欲摄度之,非即其自成者而自然及也。
[注]“仁”者体之存,“知”者用之发,是皆吾性之固有而无内外之殊,既得于己,则见于事者以时措之而皆得其宜也。
右第二十五章。言人道也。
故至诚无息。
[注]既无虚假,自无间断。[衍]存诸中者未能充实,物至事起乃仿理以行,谓之虚假。
不息则久,久则征。
[注]“久”,常于中也。“征”,验于外也。[衍]动静一致,斯“不息”。“常于中”,谓仁之熟也。
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注]此皆以其验于外者言之。郑氏所谓“至诚之德著于四方”者是也。存诸中者既久,则验于外者益悠远而无穷矣。“悠远”,故其积也广博而深厚;“博厚”,故其发也高大而光明。
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注]“悠久”即“悠远”,兼内外而言之也。本以悠远致高厚,而高厚又悠久也。此言圣人与天地同用。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
[注]此言圣人与天地同体。
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见,贤遍反。
[注]“见”,犹示也。“不见而章”,以配地而言也。“不动而变”,以配天而言也。“无为而成”,以无疆而言也。[衍]“无为”者,谓其所成者不见其为也。雷雨之动满盈,循其理而不劳,理至气顺,非有翕辟抟造之者,而孰能测其何以为之?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注]此以下复以天地明“至诚无息”之功用。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不过曰诚而已。“不贰”,所以诚也。[衍]“贰”,间也。“不贰”,即不息也。在至诚则曰“既无虚假,自无间断”,在天地则云“不贰所以诚”。盖此际无截然先后之别,可互以体用功效言之。而在人则先言无虚假,而后言无间断,无息者不息其诚也,立体致用之辞当然也。在天则先言不贰,后言所以诚;不贰,天之实也。诚则就人之德以言天也,凡其不贰者皆诚也,于用见体之辞当然也。实则一而已矣。
[注]诚故不息,而生物之多,有莫知其所以然者。[衍]物生之盛,其所以然者,视不可见,听不可闻,斯莫测矣;若物之品汇条理,则至信不爽而皆可以预期之。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注]言天地之道诚一不贰,故能各极其盛而有下文生物之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夫,防无反。华,胡化反。卷,巨缘反。藏,组浪反。
[注]“昭昭”,犹耿耿,小明也,此指其一处而言之。“及其无穷”,犹十二章“及其至也”之意,盖举全体而言也。“振”,收也。“卷”,区也。此四条皆以发明由其不贰不息以致盛大而能生物之意,然天地山川实非由积累而后大,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于,袁都反。乎,荒乌反。
[注]《诗》,《周颂·维天之命》篇。“于”,叹辞。“穆”,深远也。“不显”,犹言岂不显也。“纯”,纯一不杂也。引此以明“至诚无息”之意。程子曰:“天道不已,文王纯于天道亦不已。纯则无二无杂,不已则无间断先后。”[衍]“无先后”者,天而已矣。《易》曰“群龙无首”,人不得以首尾测天也。圣人合天,合其无间断者耳。虽云无二,而本末始终,条理不紊,因其条理一以贯之,斯无二矣。倘亦以先后为碍而去之,凌躐浮游,必不能至于天而只失其人理,此异端之所以贼道,不可不察也。
右第二十六章。言天道也。
大哉圣人之道!
[注]包下文两节而言。
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
[注]峻,高大也。此言道之极于至大而无外也。[衍]“发育”,广大也。“峻极”,高明也。
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注]“优优”,充足有余之意。“礼仪”,经礼也。“威仪”,曲礼也。此言道之入于至小而无间也。[衍]“至小无间”,精微中庸也。
待其人而后行。
[注]总结上两节。
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注]“至德”,谓其人。“至道”,指上两节而言也。“凝”,聚也,成也。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道,徒到反。
[注]“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吾所受于天之正理。[衍]理而言“正”,卓然不与万物同流。
[注]“敦”,加厚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道问学”,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不以一毫私意自蔽。[衍]廓然达天德之公。
[注]不以一毫私欲自累。[衍]纯然养天理之正。
[注]涵泳乎其所已知,敦笃乎其所已能,此皆存心之属也。析理则不使有毫厘之差,处事则不使有过不及之谬,理义则曰知其所未知,节文则曰谨其所未谨,此皆致知之属也。[衍]“存心之属”,正心诚意也。“致知之属”,致知格物也。此《大学》《中庸》合符之教也。“去私意之蔽而涵泳其所已知”,正心也。“去私欲之累而敦笃其所已能”,诚意也。盖心未感发,欲固未萌,所正者正其私意之偏耳。已知而涵泳之,程子所谓“持其志”也。去私欲者,意动欲兴,于独加慎也。所已能者存养之,所不昧者于意之发必允蹈之,一于善也。析理曰知,未有事之辞,而理则可知也。事即物也,格物者非记诵词章区区于名物象数之迹,穷年不殚,亦身所有事之物必格之也。曰知其所未知,析理益精,知之至也。节文曰谨,虑事益察,物之格也。故下云“入德之方”,即程子所云“初学入德之门”也。
[注]盖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故此五句,大小相资,首尾相应,圣贤所示入德之方莫详于此,学者宜尽心焉。[衍]此篇首章先存养而后省察,末章先省察而后存养,《大学》既云“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是修身之功以正心为主,三者为辅矣。又云“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是身修之功以物格为始,心正为成,此学者之所疑也。乃《大学》固云“在止于至善”,而《章句》云“知止为始,四者一之未尽,不可谓至善,学焉而偏有主,不可谓知止”,故于此云“大小相资,首尾相应”,其义著矣。夫四者于入德之始,求备而不偏,固学者之所难,而夫子已曰“先难”,孟子已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未有恤其难而故为之偏致者也。“学者所宜尽心”,尽此之谓也。然则学之固无其序乎?非无序也,四者自各以渐而进,而非急其一而姑置其三也。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与,以诸反。
[注]“兴”,谓兴起在位也。《诗》,《大雅·烝民》之篇。[衍]此节所谓“道凝”也。“凝”者,保聚于己而不轻动之意,德盛待位与时而后行也。骄倍而不足兴,不足容,则虽习于圣人之道,而凉德之躬不足以载之。汲黯曰:“陛下内多欲而外行仁义,欲望先王之治难矣。”惟其骄也。王仲淹之删六艺,王介甫之行《周官》,惟其倍也。道不与之相保,身将不保矣。
右第二十七章。言人道也。[衍]言人道者至此章而归于德,言天道者至三十章而归于德。盖前此诸章之归墟而君子之道近里切己之实际也。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好,呼报反。
[注]以上孔子之言,子思引之反复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
[注]此以下子思之言。“礼”,亲疏贵贱相接之体也。“度”,品制。“文”,书名。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注]今,子思自谓当时也。“轨”,辙迹之度。“伦”,次序之体。三者皆同,言天下一统也。
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注]郑氏曰:“言作礼乐者,必圣人在天子之位。”
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注]此又引孔子之言。杞,夏之后。“征”,证也。宋,殷之后。三代之礼,孔子皆尝学之而能言其意,但夏礼既不可考证,殷礼虽存又非当世之法,惟周礼乃时王之制,今日所用,孔子既不得位,则从周而已。
右第二十八章。承上章“为下不倍”而言,亦人道也。[衍]圣人备百王之道而必守为下之义以从时,于此而可见凝道者之气象,亦可以知至德之藏矣。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王,于放反。
[注]吕氏曰:“三重,谓议礼、制度、考文;惟天子得以行之,则国不异政,家不殊俗,而人得寡过矣。”
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注]“上焉者”,谓时王以前,如夏、商之礼,虽善而皆不可考。“下焉者”,谓圣人在下,如孔子,虽善于礼而不在尊位也。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注]此“君子”,指王天下者而言。其“道”,即议礼、制度、考文之事也。“本诸身”,有其德也。“征诸庶民”,验其所信从也。“建”,立也,立于此而参于彼也。“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迹也。[衍]理一而所指殊,故言各有端,于此不得云二气之良能,而用程子之说,盖以其撰言也。
[注]“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所谓“圣人复起不易吾言”者也。
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注]“知天”“知人”,知其理也。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注]“动”,兼言、行而言。“道”,兼法、则而言。“法”,法度也。“则”,准则也。
《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注]《诗》,《周颂·振鹭》之篇。“射”,厌也。所谓“此”者,指“本诸身”以下六事而言。
右第二十九章。承上章“居上不骄”而言,亦人道也。[衍]有其德,有其位,可以行矣,而必谨之言、行、动,慎之夙夜,以先自治而后治人,所以为不骄而凝道也。鲁两生曰:“礼乐必百年而后兴”,深于言凝道者与!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注]“祖述”者,远宗其道。“宪章”者,近守其法。“律天时”者,法其自然之运。“袭水土”者,因其一定之理。皆兼内外、该本末而言也。
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辟,音譬。
[注]“错”,犹迭也。此言圣人之德。[衍]德如天地故无不覆载,如四时故错行而相成,如日月故代明而不匮,广大神化,德至则自然。若以此为道,将有荒远亡实,权术杂用之忧,学者不可不察。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注]“悖”,犹背也。天覆地载,万物并育于其间而不相害,四时日月错行代明而不相悖。所以不害、不悖者,“小德之川流”;所以并育、并行者,“大德之敦化”。“小德”者,全体之分;“大德”者,万殊之本。“川流”者,如川之流,脉络分明而往不息也。“敦化”者,敦厚其化,根本盛大而出无穷也。此言天地之道,以见上文取譬之意也。[衍]尽精微,道中庸,则可以致川流之盛矣。极高明,致广大,则可以厚敦化之藏矣。此章本言圣德之合天,而君子作圣之功自此可推也。
右第三十章。言天道也。
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知,珍义反。齐,侧皆反。别,彼列反。
[注]“聪明睿智”,生知之质。“临”,谓居上而临下也。其下四者,乃仁义礼智之德。[衍]德者,性之撰,诚之实也。待事而德显,仁义礼智之名乃立焉,而此诸德者静不昧而动资之用,具诸性而生于心者也。故能知发强刚毅为义之德,则知义之非外矣;能知齐庄中正为礼之德,则知礼之非后起矣。故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仁义礼智无象可见,无功可名,而此诸德者并育并行于中,昭澈具在,所谓“活泼泼地”者也。
[注]“文”,文章也。“理”,条理也。“密”,详细也。“察”,明辨也。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注]“溥博”,周遍而广阔也。“渊泉”,静深而有本也。“出”,发见也。言五者之德,充积于中而以时发见于外也。
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见,贤遍反。说,弋雪反。
[注]言其充积极其盛而发见当其可也。
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施,羊吏反。坠,直类反。
[注]“舟车所至”以下,盖极言之。“配天”,言其德之所及广大如天也。
右第三十一章。承上章而言“小德之川流”,亦天道也。
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夫,防无反。焉,于虔反。
[注]“经纶”,皆治丝之事。“经”者,理其绪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经”,常也。“大经”者,五品之人伦;“大本”者,所性之全体也。惟圣人之德极诚无妄,故于人伦各尽其当然之实,而皆可以为天下后世法,所谓“经纶之”也。其于所性之全体,无一毫人欲之伪以杂之。[衍]但人欲即伪。
[注]而天下之道千变万化皆由此出,所谓“立之”也。其于天地之化育,则亦其极诚无妄者有默契焉。[衍]语不能显,但默契之,非可言而故秘之也。阴阳变合盈虚消息之几,取之当体,知其所以然而不能言其必然,言其必然而造化固又有不然者,先知之说所以妄也。圣人之所以必知者,道之所自察,裁成辅相之所自起,有默契则有默成,其功大矣。若无端而取天地之化,强欲知之以浮其志而恣为汗漫,则异端之诞而已矣。
[注]非但闻见之知而已。此皆至诚无妄,自然之功用,夫岂有所倚著于物而后能哉![衍]如三重之待时位,犹有倚也。人伦即日用之理,立本知化皆默成之功,诚至而自与天地合其德矣。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注]“肫肫”,恳至貌,以“经纶”而言也。“渊渊”,静深貌,以“立本”而言也。“浩浩”,广大貌,以“知化”而言也。“其渊”“其天”,则非特如之而已。[衍]“仁”者,天地生物之心。“渊”者,天地不已之藏。“天”者,天地神变之用。天即其主宰以为流行,流行降命而为人之性,则性之与命,命之与天,有先后大小之别,而其实一也,尽其理之至则通复而合于主宰,故不但如之而已。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圣知”之“知”,珍义反。
[注]“固”,犹实也。郑氏曰:“惟圣人能知圣人也。”[衍]有其德,乃能知其德。
右第三十二章。承上章而言“大德之敦化”,亦天道也。前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诚之道,然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则亦非二物矣。此章言圣人天道之极致,至此而无以加矣。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
[注]《诗》,《小雅·正月》之篇。承上文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也。“疚”,病也。“无恶于志”,犹言无愧于心。[衍]“志”者,素所欲正之心。心欲正而意不诚以欺其心,则心恶其意矣。故于此而知《大学》之言“心”,程子之言“持其志”,皆以静所存者言之,非异端之以觉了能知者为心也。
[注]此君子谨独之事也。
《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相,息亮反。
[注]《诗》,《大雅·抑》之篇。“相”,视也。“屋漏”,室西北隅也。承上文又言君子之戒谨恐惧无时不然,不待言动而后敬信,则为己之功益加密矣。故下文引《诗》,并言其效。[衍]功之密至此而无可加矣,下文皆其效尔。笃恭而天下平,以此不息之敬信临之而已矣。“密”者,无间之谓。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是之谓“益密”。据于德则不动而敬,恒于理则不言而信,释其心而使有间断,斯不动无敬,不言无信矣。不动不言,静存有主,圣功之极致也。敬信之外而别求无言不显之道,则索隐行怪,终亦的然而日亡矣。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辟,必益反。
[注]《诗》,《周颂·烈文》之篇。“不显”说见二十六章,此借引以为幽深玄远之意。承上文言天子有不显之德而诸侯法之,则其德愈深而效愈远矣。“笃”,厚也。“笃恭”,言不显其敬也。[衍]于不言不动之际,其敬无间,不待显而始敬也。
[注]“笃恭而天下平”,乃圣人至德渊微,自然之应,中庸之极功也。
右第三十三章。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复自下学为己谨独之事推而言之,以驯致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赞其妙至于“无声无臭”而后已焉。盖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其反复叮咛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礼记章句》卷三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