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金如锡”,刚柔际也。“如圭如璧”,方圆契也。明乎刚柔方圆之分合者,崇道而不倚于术者也。不知其分,恒用其半而各不成。不知其合,两端分用而不相通。孙思邈曰:“胆欲大,心欲小;智欲圆,行欲方。”心胆不相谋,而知行不相掩。以思邈为知道者,殆乎崇术以妨道者与!
夫君子之胆,以从心也;君子之知,以审行也。故刚无所屈,柔无所忤,方无所枉,圆无所困,苟用必极,无用半而止之术也。乃君子之柔,所以刚也;君子之圆,所以方也;柔之而益刚,圆之而益方,变化屈伸以期行其志,胆不狂,心不葸,智不流,行不滞,随时消息以保其贞,无分用而屡迁之术也。
故君子者,知刚而已矣,不知柔也;知方而已矣,不知圆也;时在柔,而柔以为刚;时在圆,而圆以为方;志定久矣。志定则贞胜,贞胜则贞观,贞观则大,大则久,久而不渝,虽以之处衰世,保令名,亦道而已矣,奚术之尚哉!此卫武之所以睿而不失其正也。
二
唯裕也是以可久,唯密也是以自得。自得以行其志而久不移,可以为天子之大臣矣,《考盘》之“硕人”所以为硕也。
诸葛亮密矣,其未裕乎?裴度裕矣,其未密乎?夫裕以密,则用而天下世受其福,不用而天下不激其祸,天下之所激,未足以任天下也。贤者激而相助为已甚,不肖者激而相附以行其私。藏身林壑之下,且以激天下而起戎,徐稚、范滂以之而贞凶,况持荣人福人之柄以用当世者哉!
“硕人之宽”,规之远也;“永矢勿告”,怀道必行而不为之名也。不肖者消,贤者安之也。三代而降,其唯李沆乎!函天下而不宠其智勇,听天下而不丧其枢机,宋乃以之蒙数世之安。故硕人者,正己而有光辉者也。
三
忮人之情,君挟势,臣挟能,友挟力,人理尽矣,未有夫妇而挟者也。悍妇之情竞,艳妻之情狎,妇道亡矣,未有以挟而求固者也。而卫之妇人,上自宫闱,下迄圭窦,贤者、妒者、奔者,无之而不挟。
夫庄姜者,所谓贤也,《硕人》之挟富艳,与《氓》之诗一尔,其挟同,其见弃同,未见其愈也。
四
性非学得,故道不相谋;道不相谋,情亦不相袭矣。“巧笑”“佩玉”“桧楫松舟”,《竹竿》之女不袭《柏舟》,称其情而奚损哉?果有情者,未有袭焉者也。地不袭矣,时不袭矣,所接之人,所持之己不袭矣。夫非《终风》,子非《击鼓》,坦然于不见礼者之侧,而缓缓需其寤,亦自处之道也。
果有情者,亦称其所触而已矣。触而有其不可遣焉,恶能货色笑而违心以为度?触而有其可遣,孰夺吾之色笑而禁之乎?无大故而激,不相及而忧,私愤而以公理为之辞,可以有待而早自困,耳食鲍焦、申徒狄、屈平之风而呻吟不以其病,凡此者,恶足以言性情哉?匹夫之婞婞而已矣。《书》曰:“若德裕乃身。”裕者,忧乐之度也。是故杜甫之忧国,忧之以眉,吾不知其果忧否也。
五
《木瓜》得以为厚乎?以《木瓜》为厚,而人道之薄亟矣。
厚施而薄偿之,有余怀焉;薄施而厚偿之,有余矜焉。故以琼琚洁木瓜,而木瓜之薄见矣;以木瓜洁琼琚,而琼琚之厚足以矜矣。见薄于彼,见厚于此,早已挟匪报之心而责其后。故天下之工于用薄者,未有不姑用其厚者也。而又从而矜之,曰“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报之量则已逾矣。好者,两相好者也,夫安得不更与我而永好乎?授之以好而不称其求,憎恶仍之而无嫌,聊以间塞夫人之口,则琼琚之用,持天下而反操其左契,险矣。
非卫毁之阴慝,孰能为此哉?故当从《毛传》。齐桓死,亟伐其国,灭邢争莒,南向亲楚而决背中夏,曰吾之报已逾量矣,恩尽而唯我之所为矣。呜呼!此卫之所以诬上行私而不可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