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磬声
郑《笺》云:“磬,玉磬也。”按:古者通谓玉为石,故八音言石而不言玉。凡石不能俱为磬;可以为磬者,玉之属。乃《集传》云:“玉磬,堂上升歌之乐,非石磬也。”别玉于石,而谓别设玉磬以合歌,而非堂下四县之笙磬、颂磬,不知何据。
按:玉磬之别见者,唯《郊特牲》有曰:“诸侯之宫县而击玉磬,诸侯之僭礼也。”则似天子之乐特有玉磬。然在宫县之列,则固不设于堂上矣。《礼》:“大禘,升歌《清庙》,下而管象,以舞《大武》。”以周准殷,必堂上歌而堂下合乐,不能易也。故曰“歌者在上”,重人声也。此诗所咏,有鞉鼓,有庸鼓,有《万舞》,则为堂下之合乐而非升歌,明矣。
《郊特牲》曰:“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其声。乐三阕,然后出迎牲。”则乐固作于初献之顷,礼未备之前也。升歌者,必于迎牲之后,尸已坐侑,然后堂上之歌,与瑟作焉。准诸燕礼,乐三阕者,犹宾升之奏《肆夏》也。升歌者,犹辩遍献礼成,然后工升歌《鹿鸣》也。堂下之县,笙磬在阼阶东,颂磬在阼阶西,即此诗之磬也。建鼓在阼阶西,**在建鼓之间,鼗倚于颂磬西纮。建鼓、鼗即此诗之鼗鼓也,**即此诗之管也,俱为堂下之乐。磬无缘独在堂上矣。
且人声自与丝合,而玉之铿然起、戛然止者,必不相得。有耳有心,即不必得闻古乐,固可以测知之。故歌工四人则二瑟,歌工六人则四瑟,未闻有击磬者与焉。唯瑟为能合歌,以轻清泛其余韵。而古乐句均调简,自然有节,不似俗乐之长短参差,须拍板以节之,又况磬音之清细者乎?故曰:“朱弦疏越,一唱而三叹。”明堂上之仅有瑟而无磬也。则磬为堂下之县,而玉磬之即石磬审矣。郑《笺》曰:“堂下诸县与诸管声皆和平不相夺伦,又与玉磬之声相依。”是也。
天命玄鸟
诗所云“降”者,言玄鸟之降也。《诗》虽四言为句,然文意互相承。受唐人犹知用此活法,所以与许浑一流俗诗迥别。燕之来也,不知其所自至,若从天而降者然,又高飞而下入檐楹以营巢,故曰“降”,犹“戴胜降于桑”之“降”尔。毛《传》言之甚详。郑氏起而邪说兴,朱子弗辟而从之,非愚所知也。毛公传经于汉初,师承不诡。其后谶纬学起,诬天背圣,附以妖妄,流传不息。乱臣贼子伪造符命,如萧衍菖花,杨坚鳞甲,董昌罗平之鸟,方腊袞冕之影,以惑众而倡乱,皆俗儒此等之说为之作俑。又况其云无人道而生者,尤罗睺指腹、宝志鸟窠之妖论,彼西域者男女无别,知母而不知父,族类原不可考,姑借怪妄之说以自文其秽。而欲使堂堂中国之帝王圣贤比而同之,奚可哉!
韦、顾、昆吾
昆吾国在今濮州。《左传》,卫侯梦人登昆吾之观。杜预曰:“卫有观在古昆吾氏之虚,今濮阳城中”,是也。《后汉书·郡国志》亦云:“濮阳,古昆吾国。”则汤伐昆吾,伐之于濮也。《竹书》:“夏帝芬封昆吾于有苏。帝厪之世,昆吾迁于许。”而沈约注云:“昆吾已姓,封于卫。夏衰为伯,迁于旧许。”约之误也。昆吾始封有苏,非封于卫。且濮之为卫,在卫成公迁帝邱之后,其初濮非卫地。《左传》楚灵王曰:“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此言昆吾始封之君,吴回之子,陆终之孙,于季连为兄者;其宅旧许,在夏后之世,历殷六百载,自许迁濮,而当汤伐之之时,则在濮而不在许也。
韦者,豕韦氏也。杜预《左传解》曰:“豕韦,国名。东郡白马县东南有韦城。”白马,今之滑县。《一统志》:“滑县有豕韦故国。”伐韦,伐之于滑也。若范宣子曰:“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则非此所伐之韦。”《竹书》:“夏孔甲元年废豕韦,命刘累。七年,刘累迁于鲁阳。帝昊沈约曰:一作皋。元年,使豕韦复国。”杜预亦云:“累寻迁鲁阳,豕韦复国。”盖豕韦故国与刘累之后迭相兴废,而此所伐之韦,乃夏之故封,非刘累之后也。
顾亦己姓之国,则亦昆吾之裔也。《左传》哀公二十一年:“公及齐侯盟于顾,公先至于阳谷。”则顾在阳谷左右,滑之东,濮之南,与豕韦、昆吾相为唇齿,亘居河北山东,峙立亳之北陲,助桀为虐,以挠制汤而使不得西向安邑。故汤于征葛之后渡河北讨,除腹心之寇,而后可伸伐桀之师。盖桀恃三蘖以扼商之背,纣恃崇、黎以掩周之后。故三蘖未殄,商师不能西指,崇、黎未戡,周人且有内忧。赵充国所谓帝王之师,出于万全,道所不能废也。桀虽处西,而党援在东,故其后败走三朡,孔安国:曰今定陶。则三蘖所结连东国以为桀奥援者已久。而昆吾、豕韦以霸国之余业,乃其宗主。三蘖已灭,故桀虽东走,而无与为渊薮,不得已而奔南巢。则前此之倚山东以制毫者,非一晨一夕之谋矣。故曰:“苞有三蘖”,言其连蔓而相属也。《竹书》纪桀二十八年汤取韦,遂征顾;二十九年取顾。三十年征昆吾,遂自陑征夏邑。盖始则从南而北,终则山东尽平,乃由河北度井陉而伐夏。其次第如此。非熟考地理,不足以征其用兵之大略也。
冞入其阻
景山
《诗经稗疏》卷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