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超国家主义的革命行动,由于不是靠大众的力量来完成,而且其理论大多不成体系,更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大规模地指导或改造社会实践。这样,就不可避免地要借助于宗教的力量来达到其目的。井上日召选择同志的方针之一就是“尽可能有宗教信仰或经过宗教上的锻炼,至少对改造运动具有宗教式的热情。”还要“能够满足于为改造运动不惜生命的坚定信念,而不看重其所把持的理论。”[31]而佛教的日莲主义,特别是《法华经》信仰与超国家主义者有着比较普遍的联系。
井上日召自述其通过诵读法华经,感到“全身沐浴着灵光,四面八方所见之物都大放光明,与佛教经典所描述的那种庄严世界毫无二致。”不仅如此,而且明显地听到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就是救世主!”他在研究日莲的教理以及与日莲门下的僧俗交流中发现其言行与自己的信念并不一致。他觉得他们虽然自称日莲主义,但是实际上违反了日莲上人的意志,都是日莲上人所破弃的镰仓时代的智者学匠之类,局限于其思想或字句的细枝末节,进行无用的理论斗争。而忽视了当务之急不是理论问题,而是改造实行。[32]后来又沉醉于亲鸾的教化,也忽而觉得自己与真宗教团的人格格不入,尽管如此,念佛一直不断。同时他也欣赏神道,认为“神道不是作为宗教的存在,而只不过是作为祖先崇拜的一种形式的神社而已。”[33]他说:“神道的伟大之处,在于在看上去好像是空虚的地方,可以根据很好的形式而产生重要的优秀的内容,即以宇宙的真理为本体。”[34]
从来传入我国的对我国文化有贡献的各种宗教,都是使大日本神道确立的脚手架和临时道场。
只有以此神道为生命的日本才有指导世界的资格。
其旨在强调“牢固地把持国体的绝对性”。而最终在井上日召那里宗教已经被生活化了。他说:“现在的我认为,我这样去生活就是宗教。对这样的生活再稍加说明(也许不作说明为好)的话,就是觉证体得宇宙的真理的生活。”甚至他说“我的国家改造运动就是我的宗教。”[35]
而小沼正则试图对“法华经与革命”的关系来进行论述,最终将革命归结为内在的觉醒。他说:“觉醒不是从外在的概念意识到的东西,而是内在的觉醒。将革命作为概念的人不知道革命为何物。内在的觉醒才是真正的革命。”他进而说,概念与觉醒的区别在于概念是模仿而觉醒是创造。概念是不自由而觉醒是自由。总之,他的用意就在于要将革命与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所谓革命就是觉醒自己的生命、去创造与自己的本性同一的世界,欲望就**裸地、人就作为人的性情去生活。革命就是活着。而活着绝对不是因为外在的原因,而是自己自身自然地活着。”[36]唱念《法华经》就是为了获得这种“觉醒”的力量。
西田税的家庭属于曹洞宗,但是他自己信仰《法华经》。而北一辉的宗教观,他说自己的“信仰不限于哪一宗,但是从1916年1月(34岁时)以来,专心诵读法华经,此后只是将此作为自己的生命,年复一年地修业,二十年间没有间断。因而不用说每天的祈祷的生活,神社佛阁等的参拜是我认真的生活。”[37]他在1937年8月19日被处死的那天早晨留下绝笔:“狱里诵读《妙法莲华经》,或拜谢加护,或血泪哭泣,迷界之凡夫古人亦如斯乎。”[38]而在前一天给他儿子北大辉的信中,[39]对《法华经》的推崇更加情深意切。他说:
大辉哟,此经典如你所知是为父直到被处死刑前一直在诵读的。……从你出生之后到为父临终所诵读的至重至尊的经典。为父只有此法华经留给你。
想起父亲时、眷恋父亲时、你行路中悲痛时、迷惑时、怨恨、愤怒、烦恼之时,或者快乐、高兴之时,在此经典之前唱念南无妙法莲华经吧。这样,神灵之父为你祈求诸神诸佛,可满足你之所求。
从诵读经典而得解脱,为父用了二十余年时间。以诵读三味为生活之根本义吧。则不问其生涯如何,便可见为父与为父共同活着,在诸神之保护指导下。为父没有留下其他任何东西给你,只留下这无上最尊之珠宝。
这里的北大辉实际上并非是北一辉的亲生子,而是中国的革命家谭人凤的孙子(谭二式的儿子)。朝日平吾、井上日召、北一辉等都有长期在中国从事各种活动(作为马贼、浪人或革命者)的生活经历,这种经历对他们的思想形成有什么影响,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
(原载于《读书》2009年第6期,发表时作了大幅删节)
注释
[1]发表于《解放》1922年1月号。见《大正思想集Ⅱ》近代日本思想大系34,筑摩书房,1977年。
[2]见中村尚美、君岛和彦、平田哲男编:《史料日本近现代史Ⅲ》,三省堂,1985年,第5—8页。
[3]《世界》,岩波书店,1946年5月号。
[4]岩波新书,1956年,该书第四章为“日本的超国家主义”。
[5]现代日本思想大系31,筑摩书房,1964年。
[6]丸山真男:《超国家主義の論理と心理》(1946年),《丸山真男集》第3卷,岩波书店,1995年,第19页。
[7]《现代日本的思想》,第123页。
[8]1932年2月9日小沼正暗杀了大藏大臣井上准之助,同年3月5日菱沼五郎杀害了三井财阀理事长团琢麿。
[9]《现代史资料》第4卷,みすず书房,1963年,第480页。
[10]同上,第481页。
[11]《现代史资料》第5卷,みすず书房,1964年,第296页。以下只注页码者皆引自此书。
[12]同上,第288、289页。
[13]《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29页。
[14]《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291页。
[15]《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489页。
[16]《现代史资料》第4卷,第109页。
[17]《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784页。
[18]《现代史资料》第4卷,第482页。
[19]《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402页。
[20]《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495页。
[21]《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54、358页。
[22]《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95页。
[23]《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73页。
[24]《超国家主义》,第174、178页。
[25]同上,第170—171页。
[26]负责检举右翼思想的检查官说:“在二·二六事件中,众所周知他们所信奉的思想的中心是北一辉的所谓日本改造法案。……以此改造法案为他们的国家改造的神圣的经典,或者称之为在日本改造中必须实践的神圣的经典。”佐野茂树:《最近の右翼思想運動について》(1938),见《现代史资料》第23卷,みすず书房,1974年,第183页。二·二六事件的主事者之一矶部浅一在狱中日记中写道:“我相信日本改造法大纲丝毫也不要修正,完全地实现它。”“如果不精通大乘佛教,就不能信法案的真理。”“日本的前途除了日本改造法案之外绝对别无他途。日本如果沿着法案以外的道路前进,那就是日本的没落之时。”“日本改造法案,一点一角一字一句都是真理,是历史哲学的真理,是日本国体的真表现,是大乘佛教在政治上的展开。我为了法案虽然天子传唤也不下船。”见《超国家主义》现代日本思想大系31,第169页。
[27]今井清一:《〈日本改造法案大綱〉について》,《北一辉著作集》第2卷(解说),みすず书房,1959年。
[28]以上所引见《日本改造法案大纲》绪言、卷一 国民的天皇、卷二 私有财产限度、卷三 土地处分三则、卷四 大资本的国家统一、卷八 国家的权利及结言。参照《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10—18、34—39页。
[29]《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21页。
[30]《现代史资料》第23卷,みすず书房,1974年,第183页。
[31]《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405页。
[32]《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35—339页。
[33]《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75页。
[34]《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76页。
[35]《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381页。
[36]《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496页。
[37]《现代史资料》第5卷,第733页。
[38]《北一辉著作集》第3卷,みすず书房,1972年,第531页。
[39]同上,第5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