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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田几多郎把自己的“东亚共荣圈构成的原理”的“根本理念”定名为“世界性的世界形成主义”,[31]这种“世界新秩序之原理”中充分体现了西田哲学中的矛盾的现代性。这种思想的根本特征,如上山春平所说,表现在西田对个人主义与全体主义的关系的独特的把握上,而且他把其独特性“归结到个人主义与全体主义的同时否定与同时肯定的两立上”。[32]西田认为全体主义和个人主义都是一种思想方向,只是主张个人,这样的世界在历史上不曾有过,也不可能有;而全体主义只承认全体而否认个人,也就是否认人的创造,与动物无异。因此问题是“个人主义与全体主义两者如何相互结合”。[33]关于这一点,西田在为1942年1月给天皇进讲历史哲学的草案中有明确的记述。他说:

如果问一个国家具有世界史的性质意味着什么的话,那就是说,无论如何是全体主义的同时,不是单纯地否定个人,无论如何要以个人的创造为媒介。如同今天虽然认为个人主义与全体主义好象是相反的,但是,个人主义虽然不用说已经落后于时代了,而否认个人的单纯的全体主义,也不过是过去了的东西。个人是从历史的社会中产生的,而历史的社会只有以个人的创造为媒介,才具有作为世界史意义上的永恒的生命。就像生物的生命是以细胞作用为媒介而去生存一样。[34]

而如前所述,他就是将皇室“作为个物的多与全体的一的矛盾的自我同一”来认识的。

在全体主义(法西斯主义)盛行而压制个人自由的时代,他在天皇面前敢于将全体主义与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相立并论,这已经表现出了对全体主义的抵抗和争取个人自由的积极姿态。如上山春平所说,“自由的精神”正是支撑西田的难解的“个体的逻辑”的感情上的基础。[35]对自由的向往与苦闷,贯穿在他的思想中实际上就是对无限本身的思慕与眺望。他的这种对自由的向往与苦闷、对“神秘的无限”所满怀的深情,“通过内出于外而又外入于内的更高层次(higher dimension)”的独特的辨证方式,构筑起了一个难解的且赋有象征意义的西田哲学体系。这是个“内外合一”、“在感觉以上”的“入水不濡、入火不灼”的“超形(形以上)的象征的世界”。[36]他在自己的绝笔中甚至都在感叹自己的逻辑没有被学界理解。他说:“不是没有批评。但是那是从不同的立场曲解我之所云,不过是将其作为对象的批评。不是从我的立场来理解我之所云的批评。而来自不同的立场的无理解的批评,不是真正的批评。我首先要求从我的立场出发理解我之所云”。[37]同情地理解固然重要,但是入于内也要能出于外,想要没有不同立场的批评,既不现实也不可能。而所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灼”的象征世界,很大程度上也无非是想借助幻想中的古之至人真人或五色文锦,来超脱现实的苦闷罢了。

(原载于《世界哲学》2010年第1期,为本人主持的“反思日本学界在二战时期的现代性讨论”专栏中的一篇。)

注释

[1]文中西田几多郎的引文引自岩波书店1965—1966年出版的《西田几多郎全集》,第1卷第4、5页表示为1—4、5,第19卷第401—402页表示为19—401—402,以此类推。

[2]山田宗睦:《日本型思想的原型》,三一书房,1961年,第234页。

[3]19—247。

[4]参照上山春平:《西田几多郎的哲学思想》(收入其《日本的思想》,サイマル出版会,1971年),其中有一节为“西田几多郎与大东亚战争”。

[5]18—545。

[6]19—51。

[7]19—54—55。

[8]矢次一夫:《西田几多郎博士与大东亚战争》,收入矢次一夫:《昭和动乱史》下,经济往来社,1973年。

[9]矢次一夫:《昭和动乱史》下,第366—367页。

[10]上田久:《续 祖父 西田几多郎》,南窗社,1983年,第232页正文及第242—243页注释23、注24。

[11]1935年5月25日起稿,28日将写好的《世界新秩序之原理》交给田边寿利。6月9日,田边将文章做成小册子,带给西田二十册(以上见西田日记,17—665—666)。6月12日、14日西田将此小册子寄给堀维孝、和辻哲郎。7月8日给西谷启治的信中说想花三四天时间埋头修正新秩序论,11日又致信西谷告诉已改完,请他来谈(19—243、246、247)。也给田边寿利去信说:“就《世界新秩序之原理》与京都的年轻人一同商量,写了约二十四、五页”(上田久:《续 祖父 西田几多郎》,第243页注释25)。7月21日,田边寿利来访,交给他原稿。27日催促田边誊写。8月1日给田边发明信片要求归还原稿(以上见西田日记,17—669)。这里的原稿大概是修改后的《世界新秩序之原理》。

[12](19—243)金井章次曾经参与筹划满州建国,后为“蒙古联合自治政府”最高顾问。田边寿利为东京帝国大学选科毕业的社会学家,推崇西田并素有交往。后来应金井章次之邀到张家口创设蒙疆学院。田边寿利就是西田与陆军建立联系的所谓“意外的关系”。田边寿利有讲演《晩年的西田幾多郎先生与日本的命运》(西田几多郎先生颂德记念会,1962年)。

[13]19—244、245。

[14]矢次一夫:《昭和动乱史》下,第377页。

[15]12—341。

[16]12—350—351。

[17]18—464、465。

[18]12—433。

[19]10—333、334。

[20]12—434。

[21]12—420。

[22]12—422。

[23]12—423、424。

[24]1940年3月7日西田几多郎与山本良吉的对话《创造》。见《西田几多郎全集》第15卷“附录”岩波书店,1966年,第7页。

[25]19—398。

[26]19—401—402。

[27]19—412。

[28]19—418。

[29]10—337。

[30]12—247、248、249。

[31]12—433。

[32]上山春平:《自由的精神——西田哲学的一个侧面》,下村寅次郎编:《西田几多郎——同时代的记录》,岩波书店,1971年,第69页。

[33]1940年3月7日西田几多郎与山本良吉的对话《创造》。见《西田几多郎全集》第15卷“附录”岩波书店,1966年,第8页。

[34]12—271。

[35]下村寅次郎编:《西田几多郎——同时代的记录》,岩波书店,1971年,第68页。

[36]16—539。

[37]12—265—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