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漱石的作品中,“道”字从来没有像在其晚年汉诗中如此频繁而集中地出现过。七十六首诗中,“道”字出现过二十九次。这也印证了上述他的求“道”意识之强烈。
首先是作为动词使用,表示言说的道,共记有五处,且均以“谁道……”的句式出现。其分别是“谁道文章千古事”(8月30日)、“人间谁道别离难”(9月4日)、“谁道蓬莱隔万涛”(10月1日)、“谁道闲庭秋索寞”(10月4日)、“谁道眼前好恶同”(10月9日)。
经来世故漫为忧,胸次欲摅不自由。谁道文章千古事,曾思质素百年谋。
小才几度行新境,大悟何时卧故丘。昨夜闲庭风雨恶,芭蕉叶上复知秋。
这是抒发自己对回归质朴、自由、自然生活的向往之情。这里的“曾思质素”,可参见刘向《说苑·反质》:“吾思夫质素,白当正白,黑当正黑。”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以文为生,也几度创新,虽然饱经忧患但还是不能彻悟人间的风雨世故、黑白真相,以自由地坦抒胸怀。这使他不得不反思“文章”的意义,而渴望回归“故丘”“闲庭”,甚至在无言的“芭蕉叶上”领悟历史的奥秘。
人间谁道别离难,百岁光阴指一弹。只为桃红订旧好,莫令李白醉长安。
风吹远树南枝暖,浪撼高楼北斗寒。天地有情春合识,今年今日由成欢。
这是感叹人生的短暂,有及时行乐的意思。(明)何景明《大复集》巻十二“除夕醉歌”中说:“今年今日不可留,明日明年更可愁。山中纵有如渑酒,春花烂熳与谁游。”当然这里的“欢”不是肉体上或物质性的欢娱,而是与“有情”天地的合契。这样,人间的别离、岁月的风浪,便都可以化为当下“成欢”的由绪。
谁道蓬莱隔万涛,于今仙境在春醪。风吹靺鞨虏尘尽,雨洗沧溟天日高。
大岳无云辉积雪,碧空有影映红桃。拟将好谑消佳节,直下长竿钓巨鳌。
这是否定将理想之乡置于千里之外,而提醒人们它就在直下的自然生活中。“好谑”,《诗·淇奥》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而李白《将进酒》有“斗酒十千恣欢谑”之句。“钓巨鳌”,见《列子·汤问》。神话传说谓天帝让十五只巨鳌分三组轮流顶住蓬莱等五座仙山,“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歩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从诗人“拟将好谑消佳节,直下长竿钓巨鳌”之句,可以看出这里的“好谑”是一种自娱、消闲,作者以笔为竿,将自己的豪迈和理想都寄托在这种自得的逍遥游戏之中。而这里无论是从出典还是意义上看,都透着浓郁的道家气息。8月20日的诗句“两鬓衰来白几茎,年华始识一朝倾。薰莸臭里求何物,蝴蝶梦中寄此生。”
也能说明这一点。
百年功过有吾知,百杀百愁亡了期。作意西风吹短发,无端北斗落长眉。
室中仰毒真人死,门外追仇贼子饥。谁道闲庭秋索寞,忙看黄叶自离枝。
这里充分展现了作者内心中有为和无为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在其早年的《老子的哲学》中就已经存在),闲庭之秋非等闲,只好以看“黄叶自离枝”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忙”。这里的“忙”与“闲”“索寞”也正好是一个对照。这里的“真人死”,可以理解为诗人对佛、道意识的超越,而且这里的“死”,是在对“百年功过”的扪心自问中感悟到“百杀百愁亡了期”之后,以“仰毒”自尽的方式实现的。这种“死”是一种力图超越“有知”和“无心”的“心死”,而结果只好无奈地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黄叶离枝”的瑟瑟秋风中。
诗人面目不嫌工,谁道眼前好恶同。岸树倒枝皆入水,野花倾萼尽迎风。
霜燃烂叶寒晖外,客送残鸦夕照中。古寺寻来无古佛,倚筇独立断桥东。
这里仍然是描写有为和无为、有心和无心之间的矛盾,是作者超越世俗生活中的各种主义而不得不在自然世界寻找自由、独立的心灵写照。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诗人是用“谁道……”这种反问的句式来回拒各种世俗见地及思想上的单边主义,而从种种质疑与否定中,其所求之道也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