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圣武记》在日本的翻刻(1 / 1)

王晓秋较早关注《圣武记》在日本翻刻的情况,他在详细论述了《海国图志》在日本的影响之后,对《圣武记》的翻刻情况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

魏源的另一部名著《圣武记》在日本翻刊得更早。1850年(嘉永三年)就有鹫津毅堂训点的《圣武记采要》上、中、下三册,由夕阳楼刊印。内容主要包括《圣武记》的《武事余记》中的议武五篇,即城守篇、水守篇、防苗篇、军政篇与军储篇。鹫津毅堂在自序中说明翻刻此书的目的,是为了总结中国鸦片战争的经验教训。他说:“予倾借观圣武记于一贵权家,凡十四卷,系清人魏源撰述。”“而议武一篇,最为作者所注意。盖道光壬寅鸦片之变,魏源身遭遇其际,清国军政之得失,英夷侵入之情状,得之乎耳目之所及焉。是以能详其机宜,悉其形势,然则海防之策莫善于是篇也。予乃抄写付之乎梓,题曰圣武记采要以问乎世。任边疆之责者能熟读是篇以斟酌而用之,则其实用或倍乎!”(鹫津毅堂:《圣武记采要》自序。)可是,这部书由于出版时没有得到幕府的许可,竟被勒令绝版,鹫津毅堂也被迫从江户逃到房州避祸。

同年的另一种翻刻本是斋藤拙堂的《圣武记附录》,共四册。收录了《圣武记》的全部《武事余记》,内容比前书更多,还载有魏源的《圣武记叙》。

《圣武记》在日本的第三种翻刻本名叫《他山之石》,是木活字五册本,大约也是嘉永年间出版。其书名借用《诗经》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语(《诗经·小雅·鹤鸣》),意为他国历史经验可以用来作为本国的借鉴。这部书的一、二册收录了《圣武记》九篇记事。第三册是杨炳南的《海录》,第四册包括汪文泰的《英吉利考略》、焦循《**寇记》、徐鲲《炮考》,第五册是蒋友仁的《地球图说》。《他山之石》即是由这些书摘编而成。[13]

如上所述,《圣武记采要》作为一个明确标明出版年(“嘉永庚戌新镌”)、刊行者(“夕阳楼藏梓”),且有训点者鹫津毅堂所写刊行原委的《圣武记采要序》的翻刻本,受到研究者的特别关注,是可以理解的。国内的魏源研究者,也很早注意到这个翻刻本。此序文,李瑚《魏源事迹系年(三)》卷末曾节录,[14]《魏源事迹系年》后经修订增补,录入该序全文。[15]后来又全文录入夏剑钦、熊焰的《魏源研究著作述要》。[16]以上各种,在引用此序文时,皆难免豕亥鱼鲁之误,现在对照原文,加以标点,全文照写如下:

孙子以火攻为下策,然方今防英夷之术,除火攻则无可措手。盖时势之变而兵法之不可一定而论也。战国以降至于明清,兵家之书,六韬、孙、吴、司马法、尉缭子、素书、李卫公问对、大白阴经、武经总要、虎矜经、何博士备论、守城录、江南经略、纪效新书、练兵日记、武备志之类,不止百数部,而求其可取以用于今日者,厪厪而已矣。予倾借观圣武记于一贵权家,凡十四卷,系清人魏源撰述,自天命天聪至于嘉庆道光,大小征战一一缕述之,又有附录四卷,一曰兵制兵饷、二曰掌故考证、三曰事功杂述、四曰议武。是篇比诸书最晚出,故其所论颇切于时势,而议武一篇,最作者之所注意。盖道光壬寅鸦片之变,魏源身遭遇其际,清国军政之得失,英夷侵入之情状,得之乎耳目之所及焉。是以能详其机宜、悉其形势。然则海防之策,莫善于是篇也。予乃抄写付之乎梓,题曰圣武记采要,以问乎世。任边疆之责者,能熟读是篇以斟酌而用之,则其实用或倍乎孙吴矣。今有二人,其一人好古器,一人好新器,则人未有不以好古器为胜也。夷考之,则古器虽雅,未若新器之适乎时用而便且利也。呜呼,今之说兵者,无以是篇之晚出而轻之则可也。

嘉永三庚戍夏四月毅堂学人鹫津监撰乎夕阳楼无人处

兰洲川岛亮书

读此序文,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作者视《圣武记》为兵家之书,与古代兵书相比,因其最晚出,故“其所论颇切于时势”。强调兵家之战术要“适乎时用”。第二,最重视《圣武记》附录中的“议武一篇”,认为“海防之策,莫善于是篇”。之所以如此,因为此篇出自作者的切身所感和实际调查,即所谓“盖道光壬寅鸦片之变,魏源身遭遇其际,清国军政之得失,英夷侵入之情状,得之乎耳目之所及焉。是以能详其机宜、悉其形势。”第三,将此篇抄出刊行付梓的目的,在于希望“任边疆之责者,能熟读是篇以斟酌而用之,则其实用或倍乎孙吴矣。”充分肯定了该篇的“实用”价值。

关于《圣武记采要》触幕府之忌而造成所谓“圣武记事件”,[17]《鹫津毅堂先生碑》碑文曰:“嘉永庚戌,君豫虑洋夷之患,手抄清魏源圣武记,曰采要,上梓颁同志,触幕府忌讳。有司将中以法,乃避之房总野间。”鹫津毅堂(1825—1882),尾张丹羽郡(今爱知县一宫市)人,幕末、明治时期的儒学家、诗人,字重光、号毅堂、苏州,通称郁太郎、九藏。据上述碑文记载:“君幼颖悟,受庭训,略通经史。年二十,考既亡,将奉遗命游学,妣戒之曰:吾门中圮,汝当勉学再兴,不然,吾不子视汝。因手剪红白帛,结之襟,以备遗忘。君泣而拜之,赴伊势,从学敬所猪饲氏。既而游江户,入昌平学。”[18]接下来就写到上面的事情。此后,1853年为久留里藩(今千叶县君津市)儒员,后致仕,1865年任尾张藩主侍读,后任藩校明伦堂教授、督学。维新后,曾任米登县(宫城县一部分)权知事,“适**霖骤冷,五谷不登。君百万救济,一县得无饿殍。庚午(1870)夏,叙正六位,无几免官。此岁朝廷赏功赐禄一万五千石于藩侯,侯分与二百五十石于君,以其辅翼有劳也。”[19]后历任宣教判官、司法少书记官、司法权大书记官,列东京学士会会员。有《毅堂集》《亲灯余影》等著作。其外孙永井荷风所著《下谷丛话》对其事迹有详细记载。

宫武外骨的《笔祸史》将《圣武记采要》列入“出版年代不详的图书”中,但只是简短地说:“说到《圣武记》,只听说是清朝魏源所著,大概是采录其要点的书,不知内容如何。”[20]列入此类的绝版书,都是没有见到实物,或者虽然见到实物而其出版年代不详者。因为该书明确标有“嘉永庚戌新镌”,可见作者宫武外骨没有见到《圣武记采要》原书。“施行暴威的德川幕府,也难敌时势的到来,在外患内忧交织而起,特别是勤王爱国之士奋起之时,已经无暇顾及去抓捕图书的作者和出版者。时代到了激**的嘉永之后,就几乎没有图书绝版之事,正是因为幕府自身的前途命运也处于危急之中。其末路有趣且可悯。在如此时势中,此后的笔祸者,可以说在当时具有国事犯的性质,皆限于勤王家或攘夷党,其多属上书、檄文、诗歌、书牍之类,作为著作的版本一切皆无。”即“在世态骚然的嘉永之后,没有图书绝版之事。”[21]

虽说是“笔祸”,但实际上,鹫津毅堂似乎并没有因此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罚。1850年4月《圣武记采要序》完成,5月9日幕府下令禁止民间关于海防(“海岸警卫”)的“蛊惑人心”、造成社会不安定的“种种妄说”或“无益之疑说”。[22]中秋之后,鹫津为了避免町奉行所的盘问,去房州(今千叶县南部)暂避风头。据永井荷风发现的史料、金森盛德抄录的《温古新闻记》中的“嘉永四年辛亥二月二十四日”项记载:

同月二十四日圣武记采要一件解决。去年十二月十七日,北御町奉行所传唤,同居于牛込通寺町松源寺的浪人鹫津郁太郎,其出版此书,印刷者是神田松永町半次郎,印刷之后,此书渐渐惹起麻烦,众议森严,对此,郁太郎未付半次郎印刷费,板木就此保管而不齐全,半次郎将印刷本拿到町奉行所时,郁太郎已经不知去向。去年曾三次传唤半次郎,今春又三度传唤,今日得以解决。

罚款三贯文,书籍印刷者半次郎。[23]

永井荷风认为此事件“并未处罚鹫津毅堂,而是对印刷者处以罚金”。所谓“圣武记事件”的情况基本如此。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笔祸史》的作者还是永井荷风,都没有见到过《圣武记采要》原书。永井荷风说:“我于坊间的旧书店搜寻毅堂的采要而不得,便一览其原本圣武记。圣武记解说自清朝国初以来历代武事兵制之沿革,各章的结尾处有作者的评论,其主旨在于慨叹近来英鲁两国入寇及回教匪徒反乱之际,清国武备之不周,以此警示世人。圣武记始成于道光二十二年,两年后补订,到二十六年又加以增订,是乃我弘化三年。因而,此书可谓我舶来之新书中最新者。”[24]如果因此认为《圣武记采要》是据1846年增订本摘录,就完全错了。经核查,采要所据原版实际上为1842年初版。

根据现有资料,列“《圣武记》日本节录翻刻一览表”如下:

②有论者认为是斋藤拙堂,如大庭脩(《江户时代日中秘话》第182页)、王晓秋(上文所述),但是增田涉《西学东渐与中国事情》(由其民、周启乾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指出该书“无翻刻者的姓名”(第28页)。

③吉田松阴日记记载其1850年9月15日“至叶山,谈话入夜,借《圣武记附录》四册归。”(山口県教育会編『吉田松陰全集』,第7卷,岩波書店,1935年,第107页。)

④有论者认为是添川宽平,如大庭脩(《江户时代日中秘话》第182页),但是前述『鎖国時代日本人の海外知識――世界地理·西洋史に関する文献解題』中指出《他山之石》一书“未记刊行时间与编辑者姓名”(第163页)。

⑤增田涉《西学东渐与中国事情》据吉田松阴1854年11月27日信中所言“购得《他山之石》一部”(『吉田松阴全集』第8卷,岩波書店,1939年,第308页),推测其是“嘉永时候刊行的”(第75页)。

续表

以上翻刻本,或“采要”,或“摘录”“拔萃”,皆为节本选刊,而所依据的版本,除《圣武记拔萃》校订者中山信古明言“翻刻重订本以公乎世”[25]外,均为初刊本。从翻刻的内容上,如大庭脩所言,也可以看出那个“时代的特色”。[26]最初翻刻的内容,是关注“海防策”的卷十四武事余记·议武五篇,既而将整个附录,卷十一至十四武事余记全部翻刻。从《他山之石》中的《圣武记摘录》和《圣武记拔萃》翻刻的内容来看,俄罗斯最受关注。初版中的《廓尔喀附记》就是重订本中的《俄罗斯附记》。其次,两者都选刊了《嘉庆东南靖海记》,而且《圣武记拔萃》卷三中选刊的另外两篇也是关于“东南靖海”和“台湾”的记事。面临不得不“开国”这一时代的转变,“海防”是当时日本一个关乎国家存亡的重大议题。[27]而清朝的经验教训,如书名“他山之石”所示,无疑是日本的一个重要借鉴。[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