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3月,公使何如璋任期届满,应召回国,参赞黄遵宪则调任驻旧金山总领事。宫岛诚一郎等日本友人忙于筹备送别宴会,并亲赴横滨分别为二人送行。在离开日本之际,黄遵宪作《奉命为美国三副兰西士果总领事留别日本诸君子》五首,对驻日四年多的生活进行了回顾,其中既有对明治政府强行吞并琉球的强烈不满:“如何瓯脱区区地,竟有违言为小球”(其一),又有对离开日本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一日得闲便山水,十分难别是樱花”(兾四)。宫岛诚一郎也一一次韵,诗中称赞黄遵宪道:“渤海初浮星使舟,知君参赞果名流”(其一),“佳篇上梓人争诵,新史盈箱手自编”(其三),并表达了对黄遵宪的美好祝愿:“期君早遂经时志,海陆兼营两火轮”(其五)。[22]
1891年1月19日(光绪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黄遵宪由伦敦公使馆致书宫岛,对于日本四年多的外交官生活进行了回顾,信中充满了对日本友人及山水的怀念之情:[23]
仆居麴町者四载,梦魂来往,时复恋恋。虽其后游美利驾,客英吉利、法兰西,此皆四部洲中所推为表海雄风、泱泱大国者。然以论朋友游宴之乐,山川风物之美,盖不逮日本远甚,仆竟认并州作故乡矣。春秋佳日,举头东望,墨江之樱,木下川之松,龟井户之藤,小西湖之柳,蒲田之梅,泷川之枫,一若裙屐杂沓,随诸君子觞咏于其间,风流可味,以是知我两国文字同,风俗同,其友好敬爱,出于天然,岂?
碧眼紫髯人所能比并乎 维新以来,庙堂诸公,洞究时变,步武西法,二十年来,遂臻美善,仆于《日本志》中,极称道之。至于今年,遂开国会,一洗从前东方诸国封建政体。仆于三万余里海外闻之,亟举觞遥贺,况其国人乎?喜可知也。
足下年来何所为,颇有造述否?诗稿日积,当如牛腰。(中略)江户诗人如小野湖山、森槐南,想俱无恙,仆于日本文士,相知者多,
不能偻指一一数,特举一老辈一后生,以况其余,见俱为我致意。
信中,黄遵宪回顾自己作为外交官辗转日本、美国、欧洲,然而最令其怀念的还是具有“朋友游宴之乐,山川风物之美”的日本,并对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取得飞速进步表示庆贺。黄遵宪信中引用著名唐诗“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刘皂《旅次朔方》),将日本比作自己的第二故乡,由此可见其对驻日生活的眷恋之情。而其中与宫岛诚一郎等日本友人的友好交流,则无疑是黄遵宪一生美好回忆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然而,我们也必须注意到,由于中日两国当时面临着非常复杂的外交问题,宫岛诚一郎在与何如璋、黄遵宪及其后出使的黎庶昌等人开展友好交流的同时,亦曾极力利用与公使馆成员的私人交情,在琉球交涉及朝鲜问题上,千方百计地为明治政府搜集有关情报。虽然黄遵宪本人能够较好地处理这种公私有别的交友关系,但部分使臣如首届公使官随员沈文荧、第二届公使黎庶昌等人,往往在闲谈中不经意间泄露了重大的外交机密,给中国外交带来了损失[24]。由此可见,与当今世界外交官们的职业外交相比,虽然近代初期他们这种具有儒者风范的文人交友堪称风雅,但要在不损害国家利益的基础上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知心知己该是何等之难!
(附记:本研究为2001年度住友财团资助项目“关于黄遵宪与明治初期日本人笔谈记录的调查研究”的部分成果,曾口头发表于2001年8月6日—8日由北京市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会主办、中国日本史学会、北京大学日本研究中心等协办的“黄遵宪与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后以《论黄遵宪与宫岛诚一郎的交友》为题,收入王晓秋、陈应年主编:《黄遵宪与近代中日文化交流》,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9—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