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9月,金宏集将黄遵宪的《朝鲜策略》带回国后,立即上呈给高宗。10月2日,二人之间进行了如下对话:
金:清使亦以自强相勉矣。
国王:自强是富强之谓乎?
金:非但富强为自强,修我政教,保我民国,使外衅无从以生,此实富强之第一先务也。
国王:清使亦以俄罗斯为忧,而于我国事多有相助之意否?
金:臣见清使,几次所言,皆此事,为我国恳恳不已也。[107]
以上对话表明,黄遵宪在《朝鲜策略》中所提出的防俄联亚及自强思想等中心思想,已经引起高宗的高度重视。其后,高宗将其交给大臣们传阅讨论,得到了群臣的积极评价。李朝政府的最终结论是:
俄罗斯国处在北,虎视眈眈,天下畏之如虎,厥惟久矣。近年以来,每因中国及外各国文字,常以是为国忧。朝鲜壤界相接,安不知受其弊乎!今前修信使还,赍来中国人黄君册子,其言所谓《朝鲜策略》,自问自答,设疑设难,忧深虑远者,比前日所见各国文字,益加详密。虽未知其言皆当,亦安知非大加讲究于安不忘危之义乎![108]
10月19日(九月十六日),金宏集自朝鲜致函何如璋,中言:“又黄公所赠《策略》一通,代为筹画,靡不用极,谨已一一归禀。敝廷莫不感诵大德,异声同叹。现众论虽未可曰通悟,殊不比往时矣。”[109]不久,黄遵宪在公使馆会见朝鲜国王特派密使李东仁时,李汇报说:“朝鲜朝议,现今一变。”[110]
1880年11月3日(十月一日),金宏集被擢升为吏曹参议。1881年2月,朝鲜仿照中国制度,设立统理机务衙门,下设交邻、军事、边政、通商、机械、船舰、语学等司,迈出了内政改革的第一步。同月,金宏集被任命为统理机务衙门经理。其后,朝鲜于1882年分别与美、英、德等国缔结修好通商条约。所有这些,都说明《朝鲜策略》对近代朝鲜的开化运动产生了巨大影响。
然而,《朝鲜策略》在获得李朝君臣积极评价的同时,也受到了守旧派的猛烈攻击。就在金宏集升任吏曹参议之日,兵曹正郎刘元植上疏曰:
朱夫子上接孔、孟,亲炙周、程,道炳千载,师表百世,虽蛮貊之邦,莫不遵奉为大贤。夫黄遵宪中国人,必无不知朱子之为斯文尊师。今于遣词之际,何患无证!乃以如彼耶稣、天主之秽,肆然凭据乎?[111]
朱子学在朝鲜被定为国教,而《朝鲜策略》在解释美国宗教问题时言:“至于美国所行乃耶稣教,与天主教根源虽同,党派各异,犹吾教之有朱、陆也。”
刘元植认为,面对如此“凶惨之句”,金宏集本应当面斥责,不应该欣然接受。他要求国王采取断然措施,但国王只是批示了“省疏具悉”四个字。次日,李朝政府宣布刘元植“阳托卫正之说,阴怀逞邪之计,摘出他国人文字,先诽讪朝廷,污蔑士林”,决定将其发配到边远地区。
1881年3月25日(二月二十六日),李晚孙等一万多名儒生聚集京城,向高宗伏阙请愿。他们联名上书道:
伏见修信使金宏集所赍来黄遵宪私拟一册之流传者,不觉发竖胆掉,继之以痛哭流涕也。[112]
这封名为《岭南儒生李晚孙等万人联疏》的请愿书攻击金宏集将《朝鲜策略》带回国内,同时攻击黄遵宪从事西学,尽力于“致材”、“劝农”、“通工”等主张。请愿书称:“材用农工,自有先王之良法美规。(中略)何尝舍先王之道,而从事于别样妙术耶!”请愿书痛斥黄遵宪曰:
彼遵宪者,自称中国之产,而为日本说客,为耶稣善神,甘坐乱贼之嚆矢,自归禽兽之同科。古今天下,宁有是理![113]
要求国王发配一切传播西学的人士,销毁一切有关西学的书籍,“益明孔、孟、程、朱之教。”但是,高宗并未采纳李晚孙等人的意见,认为他们是断章取义,而误解了黄遵宪的意思,并在批语中驳斥了儒生们的迂腐无聊之见:“辟邪卫正,若借此而又烦疏举,是谤讪朝廷,岂何待之以士子而不之严处乎!”
4月7日(三月十九日),又有黄载显、洪时中二人上疏攻击《朝鲜策略》,要求将搜出后付之一炬。高宗将二人的奏章交付廷议。领议政李最应等一批大臣要求严惩,结果二人被发配到远恶岛屿。其后,李晚孙也被捕,被减死发配远恶岛屿,未篱安置。
上述有关是否应该接受《朝鲜策略》的争论,实际上是朝鲜是要对外开放还是继续闭关锁国的争论。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传统的闭关锁国已不可能,朝鲜的开化运动势不可挡。1881年5月,李朝政府派遣鱼允中、洪英殖等人作为绅士游览团来日考察。7月15日,黄遵宪访问宫岛诚一郎时,二人曾作如下笔谈:
宫岛:韩人数姓来都下,[鱼允中、洪英殖],君相见否?曾闻李万孙为激昂之论,顷捕缚之,不知果真乎?
公度:频见韩人。仆尝读李万孙论,既赏其文章,复叹其人殊有忠爱之气,以为可惜在不达时变耳。前见韩人议论及此,仆劝韩廷拔用此人。自来倡锁港之论者,一变即为用夷之人。今日贵国显官即有前日放火焚英使馆脱走之人,因知李万孙辈将来大可用也。[114]
在此,黄遵宪一方面对李晚(万)孙的文章表示欣赏,认为有“忠爱之气”,另一方面又对他“不达时变”感到可惜。尽管如此,黄遵宪还是劝说朝鲜政府提拔他,认为它“将来大可用”,表现出其不记私仇的博大胸襟和超人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