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土马”:解开《九意》作者疑问的钥匙——日本考古发现及神马、水灵信仰与巨大古坟(1 / 1)

寻找根据的新的角度,笔者首先想到的是用词。《九意》如果是日本人所作,就有可能在用词方面留下某些痕迹,比如,在用词方面不合中国古汉语文法而有日本古语的痕迹,比如,使用某些日本特有的词汇。从这方面考虑,我把《九意》中一些可疑之词找出来,一一查考,想从中得到一点线索。

一、日本考古发现与古文献的线索

要发现《九意》用词上日本古语的痕迹,要在为数不算少的日本古文献和日本其他资料中查找几个词,并证明它为日本当时特有,又恰为《九意》所使用,这工作颇为费事。现在为止,能提出一点线索和看法的,还只有一个词,这个词是“土马”。我们的论述就从“土马”说起。

“土马”一词出自《九意》“夏意”的这样二句:

云从土马,水逐泥牛。雨貌这二句中,“云从土马”一句是什么意思?“云从土马”的“土马”又是指什么?笔者首先从日本的考古发现中得到一些线索。日本的出土文物中,恰有一种土制马形。现在所知,最早记录这种土制马形的是江户时代藤贞斡《集古图》[2]。随后明治时代松浦武四郎《拨云余兴》第二集记有五例[3]。大正以后直到近年,记载这种土制马形考古发现,研究这种土制马形的论著论文就更多了[4]。

已出土的这种土制马形,多收藏于日本各博物馆及一些考古研究部门的资料馆。笔者未能去看这种土制马形的实物,但从研究文献所附的土制马形的实拍图片、实测手绘图形及研究文献的文字描述,可以大体知道这种土制马形的形状。比如,伊势国桑名郡古滨村御衣野出土的土马,高三寸五分,全长五寸八分,前足宽二寸五分,虽粗糙但能辩认出鬣和鞍的样子,也能看出用刻线表现的面系和手纲的样子,从质地看,是用混有沙子的较粗的土制作的[5]。又比如,福冈县京都郡艾田町马场出土的土马,呈灰鼠色,胴圆,耳竖,眼睛像筷子尖,有鼻子,四肢及尾巴能看见刻纹,长十九厘米,高十厘米[6]。

关于“土马”,我还从日本古文献中得到一些线索。在一些日本古文献中,也记述过“土马”。比如,《肥前国风土记》佐嘉郡条有“取下田村之土,作人形马形,祭祀此神,必有应和”的记载,这里说的,应该就是现代考古发现的那种土制马形。

《皇太神宫仪式帐》多处出现“土马”一词。其中的“荒祭宫正殿迁奉时”“神财八种”,“月渎宫迁奉”“神财十六种”,“泷原宫迁奉时”“神财十一种”,都记载有“青毛土马”。

《日本书纪》卷一四,雄略天皇九年(456)秋七月条,也记载伯孙在誉田陵见“赤骏变为土马”,“见骢马在于土马之间”。《新撰姓氏录》在记述同样的伯孙换马的事情,也说:“明日看所换马,是土马也。”

这是我得到的与“土马”有关的日本考古发现及日本古文献这两方面的线索。

把这二方面的线索和《文镜秘府论》地卷《九意》“夏意”中的“土马”稍作比较,有几个情况值得注意。

值得注意的第一点,是名称用词。

上面所举的几种日本古文献,《肥前风土记》事实上说的就是土马,《皇太神宫仪式帐》,《日本书纪》,《新撰姓氏录》,用词都明确是“土马”。现代考古学界对出土的土制马形的称呼,有时用“马形埴轮”、“土制形代”等词,但普遍的用词,仍是“土马”。正与《九意》中“云从土马”的“土马”一致,这说明什么呢?

值得注意的第二点,是出土的土制马形的年代和出现“土马”一词的日本古文献的年代。

出土的土制马形的年代,日本考古学界有考证。日本平凡社1993年出版的《日本史大事典》第五册第234页“土马”条下有归纳。译成汉语如下:“土马 日本出土的土制马形(形代)。考古学查明有四次大的变迁。五—六世纪前半的六厘米左右的小型马形,七世纪的二十一厘米左右的鞍装大型马形,八世纪的十二厘米左右的无装中型马形,八世纪末的无装小马形,作为各时期都未见的新样式而出现。”《文镜秘府论》作于弘法大师空海从唐代中国回到日本的平城天皇大同元年(806)之后。而土制马形的年代在5—8世纪末或至9世纪末、10世纪初。出现“土马”一词(物)的日本古文献的年代有二种(《日本书纪》和《皇太神宫仪式帐》)在804年之前。就是说,在空海写《文镜秘府论》之前,《文镜秘府论》地卷《九意》中出现“土马”一词之前,土制马形已在日本流行了四百年,“土马”一词在日本古文献中也早已多处出现,这又说明什么呢?

值得注意的还有第三点。日本平安时代以前,文献记载的马好也,已出土的土制马形也好,很多都与雨、水有关。

这里说的文献记载的马很多与水、雨有关,主要指献马祈雨、祈止雨。日本奈良、平安时代,也就是《文镜秘府论》写作的前后年代,献马祈雨祈止雨的事例屡见于史。有人作过统计[7],笔者又一一核实过,自文武天皇三年(698)至光孝天皇仁和三年(887)的一百九十年间,记于国史的献马祈雨祈止雨有37次,其中天旱祈雨的22次,霖雨祈止雨的15次。

土制马形的出土地点,很多是在一些直接与水有关的地方。比如,在古井遗迹在池中及附近,在河底或河边,还有在湖畔。

日本古文献中有以土马祭神的记载。这些史料虽没有直接说以土马祈雨,但既以土马祭神,又有频频献马求雨的习俗乃至规定的仪式,在这种背景下,用土马作生马的代用品以求雨是必然的。官衙、神社旧址境内及附近大量出土土马很值得注意。这些当有用于祈雨的甚至主要用于祈雨。再看《文镜秘府论》地卷《九意》“夏意”中的“土马”:“云从土马,水逐泥牛。雨貌”,说的是“雨貌”,就是说,《九意》中的“土马”也与雨有关。那么,这又说明什么呢?

值得注意的第四点,是日本古代祈雨多在夏天。再看《文镜秘府论》地卷《九意》的“土马”。《九意》中描写“雨貌”的“云从土马”的“土马”,恰恰是在“夏意”,就是说,说的是夏天的事。日本奈良平安时代祈雨多在夏天,《九意》中描写“雨貌”的“土马”恰恰也是“夏意”,这又说明什么呢?

二、日本神马、水灵信仰与巨大古坟的线索

对“土马”进一步分析后还可以发现,出土土马也好,文献记载的土马也好,都不是孤立的简单的现象,而有着深刻的文化背景。

这也有几个问题值得注意。

一是土马流行时间之长。出土土马的年代,前面说过,按《日本史大事典》的归纳,在5—8世纪末,土马的终末年代按泉森皎《大和的土马》一文的说法,在9世纪末10世纪初。按后一种说法,土马流行了五百多年,按前一种说法,也流行了四百年。流行那么长时间,这本身就说明这不可能是偶发的现象,在它的后面,应该有一个大的历史背景。

二是土马流行区域之广。从文献记载的资料看,《日本书纪》《皇太神宫仪式帐》记载的是近畿地区的事。《肥前国风土记》记载的则是古肥前国(在今九州岛地区佐贺、长崎一带)的风土人情。就是说,当时至少在这两个地区,“土马”已经流行。从考古发现看,“土马”流行区域则更广。土制马形的发现地,据1966年大场盘雄《上代马形遗物再考》一文的附表,有116处。1975年泉森皎《大和的土马》一文则指出,自大场盘雄至今(1975),仅奈良的出土资料就增加了83处[8]。据大场盘雄责任编辑、雄山阁出版株式会社1983年二版的六卷本《神道考古学讲座》第三卷中所载小田富士雄,真野和夫《土马》一文,日本全国发现土马的遗迹,达180处之多[9]。

据大场盘雄《上代马形遗物再考》一文的附表,出土土马分布在现代日本的福岛、栃木、茨城、崎玉、东京、长野、岐阜、新瀉、福井、石川、静冈、爱知、三重、奈良、京都、大阪、和歌山、兵库、鸟取、冈山、广岛、香川、高知、福冈、熊本、鹿儿岛。就是说,除北海道和东北地区之外,日本的关东、中部、近畿、中国、四国、九州岛等的绝大部分县(府、都)都出土有土马,而以近畿地区的奈良、兵库、大阪、三重等地最多。出土分布地应该就是当时土马的流行地。土马分布、流行区域那么广,便从又一个方面说明土马在当时不是孤立的偶发现象,而是在一个大的文化背景下的必然产物。

日本自古以来把马作为信仰物,这个情况也值得注意。《古事记》[10]里,便有八千矛神乘马及保食神牛马化生的传说。《本朝法华验记》[11]第一百二十八则“纪伊国美奈道祖神”中,马是行疫神和道祖神的坐骑。《圣德太子传历》中,记载着这样的传说:圣德太子乘自甲斐国得来的神马,“蹑云凌雾”,越富士山,经信浓、三浓,三日之后回辔归来[12]。这种信仰之下,一些品种珍奇的马被称之为神马。上引《圣德太子传历》中,圣德太子便把自甲斐得到的四脚白的乌驹称为神马。同样的故事在《扶桑略记》[13]中也有记述。据《续日本纪》文武天皇大宝二年(702)夏四月、同年秋七月,庆云元年(704)五月,圣武天皇天平三年(731)十二月、天平十年(738)春正日,天平十一年(739)三月,称德天皇神护景云二年(768)九月,光仁天皇宝龟三年(772),分别得到自飞驒、美浓、备前、甲斐、信浓、对马、日向、上总等国献来的马。这些马,有的是八蹄马,有的是黑身白髦尾或青身白髦尾。这些马因此都被称之为神马。神马被视作符瑞,得到献上的神马,或者因此赐赏献神马者乃至献马国,或者因此大赦天下。马因此也作为祭神之物奉献于神社。除了上文列数的用于祈神求雨的献马之外,一般的社参祈请也献马。据《续日本纪》,称德天皇于宝龟元年(770)八月分别遣朝臣向伊势太神宫奉献赤毛马二匹、向若狭彦神宫和八幡神宫各奉献鹿毛马一匹。这种习惯似乎很早以前就有。据《常陆国风土记》,前97年—前20年在位的崇神天皇便向鹿岛神宫奉纳过马一匹,鞍一具。《延喜式》[14]卷八的春日祭祝词、广濑大忌祭祝词,龙田风神祭、平野祭、迁却崇神祭等祭式的祝词及出云国造神贺词中,都出现了“马”。《延喜式》卷一四时祭中的二月祭,六月晦日大祓、卷二四时祭的九月祭、卷三的临时祭、卷四的伊势大神宫、卷五的斋宫等,献马都被作为祭式的一个重要内容被记载下来。

把马作为信仰物,从日本历代民俗中都可以找到例证。传说中神马留下的痕迹,以马命名的对象、地名,在日本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大和的橘寺有一块岩石,石上刻着一石,石人旁刻着像马的兽,据说这是圣德太子和甲斐黑驹的雕像。越后北蒲原郡加治村大字茗荷谷山中的药师堂旁有一大石,长丈余宽约七尺,一半没入土中,其形似马,当地人称之为马石。肥前西松浦郡大川村的驹鸣峠有一块像驹的石头,据说经常会嘶叫,因此这个峠叫“驹鸣峠”。尾张东春日井郡坂下村大字内津神社一个鸟居的遗迹上,有一块马蹄石,相传是日本武尊的坐骑留下的足迹。像这样的马蹄石,有的被称作驹爪石、驹形石、驹岩、驹留石,大都传说是神马留下的印迹,这样留下神马印迹的地方,这样的马蹄石,美作间锅山长法寺的岩石上,伊贺名贺郡比奈知村大字泷原的高座山上,肥前北松浦郡峰村大字三根境内,骏河安倍郡大里村大字川边的驹形神社、羽后北秋田郡一个叫户鸟内的地方、关东地方下野上都贺郡东大芦村长国寺境内、甲斐北巨摩郡穴山村字黑驹、萨摩日置郡田布施村的金峰山上及社殿和社前的土中,相州足柄下郡江浦村的五郎兵卫的房子里等等地方都有。武藏北足立郡尾间木村大字中尾有驹形神社。羽后秋田郡山崎这地方的末社里,供着白驹神和黑驹神。野州的大芦川谷、武州秩父的山村有刻着马力神的石塔。陆奥三户郡三户町大字川守田村有马力神社。春砂国有宽保三年立的名马的碑。尾张丹羽郡羽黑村大字羽黑有叫磨墨冢的名马冢。类似的名马冢,在赞岐木村郡牟礼村大字牟礼,下总印幡郡船穗村大字船尾,备前邑久郡国府村大字幅里、河内南河内郡驹谷村大字驹谷、近江阪田郡西黑村大字常喜的水田间、相州足柄上郡曾我村大字下大井、阿波胜浦郡小松岛町大字新居见等等地方都有。远江滨名郡龙池村大字八幡社有驹形杉。肥后八代郡宫原町大字拵的街道傍有一祭祀马神的地方,那里埋着丰臣秀吉征伐岛津途中倒毙的一匹叫村雨的马,当地人把这马奉为马神。备后丝崎八幡宫境内有马出马神祠,也是为了祭祀一匹神马。常陆鹿岛郡大同村每年六月十五日为泣祭日,是用大声哭泣的方法祭祀一匹死去的马。羽后南秋田郡北浦町有马神祭式,马医针刺二岁的驹,用其血浸以稻草或驹的鬣毛,然后描于鸟居之上,用这种方式祭祀马神。安艺山县郡原村的一棵松树因系过一匹名马,这棵树因此被称为驹系松,树因名马而成为神木。安倍川西岸靠近鞠子宿的泉子村住着熊谷氏,这家房柱上几百年间都挂着一个马首骨,用来禳邪除灾[15]。

这种对马的信仰又与水灵信仰联系在一起,在人们的观念中,马与水、马与水神常常是不可分的,这是值得注意的又一情况。《延喜式》卷二一“治部省”中祥瑞·神马条这样记载:

龙马长颈,额上有翼,踏水不没……泽马,白马赤鬣,白马赤髦,青马白髦,騊駼状如马,出于北海……

龙马踏水不没,出于北海,还有泽马,都与水有关。

《续日本纪》也有几条材料。圣武天皇天平三年(731)十二月已未条:

谨检符瑞图,曰,神马者河之精也。援神契曰,德至山陵则泽出神马。

天平十一年(739)年三月癸丑条:

谨检《符瑞图》曰,青马白髦尾神马也。圣人为政资服有判,则神马出。又曰,王事百姓,德至山陵,则泽出神马。

称德天皇神护景云二年(768)九月辛巳条:

《孝经援神契》曰,德协道行,政至山陵,则泽出神马。

神马出于泽中,神马者河之精,都与水泽有关。河之精就是河之神,水之神,神马实被看作水神的化身。

《延喜式》还有一条材料,在卷三“临时祭”:

祈雨神祭八十五座……丹生川上社贵布祢社各加黑毛马一疋。……其霖雨不止,祭料亦同,但马用白毛。

祈雨用黑毛马,祈止雨用白毛马,这反映着一个观念,即马的毛色的变化可以影响天气雨晴的变化,马的毛色变化通于神灵。同样的观念、说法,在《贞丈杂记》中也有。

神马信仰与水灵信仰联系在一起的观念,从民俗学的大量资料中更容易清楚地看出。在日本,有一种叫河童的传说中的想象动物,传说这种河童经常在河里作祟,把岸边的马往水里拉,而又经常是以河童的失败而告终。这样的传说,岩代、陆中、越后、常陆、武藏、相模、骏河、三河、甲斐、信浓、飞驒、美浓、能登、山城、出云、播磨、长门、阿波、土佐、肥前等,日本本州岛几乎所有地方都有[16]。这种关于河童的传说,实际曲折地反映了马与水灵不可分的观念。在一些民俗传说中,骏马是水中龙的化身或称后胤。比如:传说奥州名久井岳山顶的池中潜住着一条龙,一匹放牧着的驹乘着月明之夜登上山顶饮了池中的水,顷刻便变成了骏马。羽前东田川郡清川村对岸的龙池里住着一条龙,这条龙使池岸上放牧着的成泽村农民右卫门家的雌马怀了孕,结果生下来的果然是鹿毛的骏逸之驹。羽后饱海郡日向村有一古池,传说古时池中的龙嘶叫着出来与百姓兴平家的牝马相感而生了一匹叫池月的骏马,直到现在这地方还有这母马的冢。羽前南村山郡西乡村大字石曾根这地方也相传是名马的故乡,这村子很久以前是一个大池沼,池沼里有龙蛇,这龙蛇就是名马池月的父亲,后来这大池沼渐渐变小,成了现在的小池,这小池就名叫驹池。在另一些传说里,传说中神马留下的印迹都在水边。兴良村大字豆酘内院一块叫神崎马的海岸,岸边的岩石上好几处一列一列的相传是神马的足迹,暗示这是神马出海的地方。出云国八束郡加贺村临海有一个岩窟,岩窟洞口的石头上,有马的足迹和马槽的痕迹,相传这是出云大神乘坐龙神之处。江州爱知郡押立村有一神社,从神社附近直到一条流向森北的小河的岸边,残留着马的许多足迹,据说是古时神马应神社之神的召唤飞驰而来留下的。播磨神崎邵田原村村西有一条河,河岸有一很大的驹岩,驹岩上便留存着相传是神马的足迹。羽前西田川郡大字马町善法寺西南山上有龙泽,那里也有据传是龙马的蹄印。山城井手玉川也有一雨山,雨山上古时雨吹龙王神社的遗址上有一人工作成的驹岩,这是一座古雅的浮雕,虽经岁月磨蚀已难辩认出马的清晰的轮廊,但从岩石上保延三年五月六日的字迹可以知道是那时人的作品。一些池泽渊沼即以马命名。美浓惠那郡付知町有骢马渊。东京附近叫驹引泽或马引泽等的地名很多,靠近玉川电铁有驹泽村和马引泽,府中对岸的关户村有驹引泽。武藏西多摩郡吉野村有驹牵泽。河艺郡河曲村大字山边内谷周围五十多间(日本的一间等于1. 818米)的一块低洼地被称作驹渊。石见鹿足郡藏木村大字田野原有早马池。石见邑智郡出羽村有马影池。这样一些以神马命名的地方不但被认为与水灵相通,有些据传还极为灵验。山阳美作久米郡福冈村大字横山的岩上有驹的右蹄印迹和婴儿的右足印,这地方被称作“のごはす”,据传只要摸一下这足迹,马上就会下雨。山阳苫田郡神庭村大字草加部贺茂川东岸岩石上有很多龙马的蹄印,还有二处被认为是龙渊的岩洼处,取名为马桶,附近有龙神社,这地方祈雨据传也是极灵验的。羽后北秋田郡秋生山的深处有一池沼,据传一刮风下雨,就有龙马出现在池岸上奔驰。陆中稗贯郡大迫町的横岨山的山顶上,有一片被称作龙马场的地方,从町的南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龙马场宽七八尺长三十间,一片干干净净的白砂,据说只要电闪雷鸣,必定有五寸乃至八寸象白马毛一样的东西降落在龙马场。上总国夷隅郡布施村有一丘陵池叫高冢山,山腹中有一小池,据说这里曾放牧过神马,因此无论怎样干旱,小池的水也不会干涸[17]。

值得注意的又一情况,是记载了土马的几种日本古文献都不是一般的史籍。载录了土马这一词(事物)的古文献有三:《日本书纪》《风土记》和《皇太神宫仪式帐》。其中《日本书纪》所利用的,都是帝纪、旧辞、诸氏流传下的先祖故事的记录、地方诸国流传的故事的记录、官府的记录、个人的手记等最基本的可靠的一手史料,这部史书,是奈良时代编纂的日本最早的敕撰国史,为日本古代六国史之首,与《古事记》并列为日本第一古典史料[18]。《风土记》是记录各郡乡银铜草木禽兽鱼虫种类、土地肥瘠状况,山川原野名称由来、古老的旧闻异事等的另一重要史料。《皇太神宫仪式帐》则是记载皇太神宫仪式、神宫院行事、创祀本缘、规模和构造、四所神宫迁奉时装束神财等的根本史料。因此,一方面这几部史料所载录、反映的当时日本文化背景的情况,包括土马的情况,都是可靠的、真实的;另一方面,由于都带有根本史料的性质,特别是《日本书纪》和《风土记》更带有经典性,因此对日本后来的文化又有深刻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再一个情况,是土马和誉田应神天皇陵等日本特有的前方后圆的巨大古坟有密切的关系。土马和誉田应神天皇陵有关。本文第一节引述的《日本书纪》中田边史伯孙“于逢蔂丘誉田陵下,逢骑赤骏者”,赤骏变为土马后,又“还觅誉田陵,乃见骢马在于土马之间”,这“誉田陵”,就是地处今大阪府羽曳野市誉田的前方后圆的应神天皇陵,也叫誉田山古坟。

《日本书纪》记载的誉田应神天皇陵的土马,就是本文前面说的作为信仰物、祭祀物的土制马形。和誉田陵同样的一些前方后圆坟,在这样一些古坟发现的土制祭祀物,如土制猪形、犬形之类,就是作为群像列于封丘之表,让人路过时能直接看到,象《日本书纪》记载的田边史伯孙在誉田陵看到的一样。如大阪府高槻市的昼神车冢古坟就是这样。

现代考古确实在誉田陵发现了土马。那是明治四十一年(1908)在誉田陵后圆部中山东二百米左右的陪冢栗冢的旁边,偶尔从地下三尺左右的地方发现的[19]。虽然只是在外湟陪冢发现的,但这土马应该就是誉田陵的祭祀物,是属誉田陵的东西。因为别的同样的前方后圆巨大古坟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发现土马等祭祀用品。比如,地处大阪府南河内郡丹南村的全长114米前方后国的黑姬山古坟,三十年代就是在这座古坟的湟外二十米的地方发现了属这座古坟祭祀用物的子持勾玉。大阪府堺市巨大的仁德陵也是在西北湟外发现土马、土制勾玉等祭祀品,那是1935年筑路时出土的,土马有二件,其中一件是裸马,长22厘米,高25厘米,被前田长三郎氏收藏[20]。把这三座前方后圆坟发现祭祀用品的位置比较一下就可以知道。

在前方后圆巨大古坟发现土马的,还有前面刚提到的仁德陵,此外还有地处大阪府茨木市太田的继体天皇陵,也叫太田茶臼山古坟[21]。

誉田陵、仁德陵、继体天皇陵都是前方后圆坟,在这几座古坟发现土马意味着什么?要了解这一点,有必要对日本的前方后圆坟作些说明。

前方后圆坟是日本有代表性的古坟[22]。据现代考古测定,这种古坟修筑最早的在3世纪中叶,最晚的在6世纪末。

这些前方后圆坟分布极广,在日本北起岩手县水泽市郊外的角冢和新潟县西蒲原郡卷町的菖蒲冢,南至鹿儿岛县大隅半岛,都有这种形式的古坟,而集中在近畿地区。

这些古坟的筑造规模令人惊叹。比如誉田陵,全长425米(一说430米),前方部宽300米(一说330米),高36米,后圆部直径250米(一说267米),高35米,有47米宽的内濠,47米宽的内堤,40米宽的外濠,20米宽的外堤,40米宽的周堤带,墓域面积据测算有40万平方米,陵墓的土量,有人测算有143万多立方米,每天一千人计算,修筑这座陵墓要四年时间。仁德陵比誉田陵还大,主轴全长486米,后圆部直径249米,高35米,前方部宽305米,高33米,墓域面积据人估算有80万平方米,其筑土量,有人认为比誉田陵少,而小泽一雅经测算则认为要超过誉田陵[23]。继体天皇陵全长也有226米。像这样巨大的前方后圆坟在日本有不少。陵墓中轴长在150米以上的有67座,其中200米以上的有38座,全长300米以上的有7座,在400米以上的有2座,即仁德陵和誉田陵[24]。

前方后圆的一些巨大古坟位置的选定也有一些谜。日本有人专门为此写了一本书,叫《巨大古坟的圣定》,其中不少是讲前方后圆古坟的圣定。比如,椿井大冢山古坟、和泉黄金冢古坟(都是前方后圆坟)和宫泷吉野宫三点之间的距离分别是43. 03公里、43. 15公里和43. 28公里,三点之间的夹角分别是59. 72°、59. 99°和60. 29°,极近似一等边三角形。誉田陵距高安山与二上山分别是7. 51公里、7. 52公里,三点之间成一等腰三角形,岛山古坟又在反一方向距这两座山分别是10. 57公里和10. 72公里,成另一等腰三角形,这二坟的连接线正与这两山的连线垂直。誉田陵、垂仁陵与香具山之间的距离又分别为20. 50公里、20. 47公里、20. 81公里,成又一等边三角形。仁德陵到生驹山、葛城山的距离与另一方向衾田陵到这二山的距离又相等,四点之间又成一极近似的菱形。继体陵到仁德陵、膳所茶臼山古坟的距离又分别是32. 22公里、32. 19公里,几于相等。如果以继体陵为圆心,以这个距离为半径划一弧线,则仁德陵、誉田陵二点连线与生驹山、葛城山二点连线的垂直交点又正好在这弧线上,这个垂直交点到继体陵的距离为32. 25公里。这种圣定构图的对称美是偶尔的巧合还是有意的构想,是个谜。如果是有意构想,在当时条件下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精确,又是一个谜。

据日本一些考古学著作称,在世界上,这种前方后圆坟也只有日本才有,是日本特有的古坟形式。为什么是前方后圆?有各种观点,有方坟圆坟结合说,前方部祭坛说,象征天圆地方说,等等,不管怎么解释,它似有某种象征意义,象征什么?又是个谜。一种说法,前方后圆坟的构造与《古事记》中“天孙降临”的神话相通。前方后圆坟的后圆部是先王居住的空间,新王正是从这里继承王权,这和“天孙降临”神话中高天原象征着是王权的根源、是天照大御神居住的空间一样。从后圆部的高处向较低的前方部降临,正与受命于天照大御神的天孙日子番能迩迩艺命从高天原经天浮桥向高千穗峰降临的路程相吻合,这象征着新继承王权的王从天上的先王那里受命,开始踏上方形的地界(人界),踏上要由它来统治的土地。神话中天孙迩迩艺命继承王位后,在笠沙御埼得到木花之佐久夜姬为妻,尔后定皇后、皇妃、皇太子,举行大赏会。一些前方后圆坟周围的庭林地带和外堤的饰演着王者宴游的埴轮群正与这一意义相通。就是说,前方后圆坟与先王的祭仪,新王的践祚、即位、大赏会的意义相通,与天孙降临的神话相通。如果是这样,那么前方后圆坟构形的象征意义、文化内涵是很深远的。

日本历史学、考古学上,把奈良时代之前、弥生时代之后即4世纪初至6世纪末的时代称之为古坟文化时代。前方后圆坟正是大量出现在这一时代。这个时代之所以被称作“古坟”时代,当与这时大量的日本特有前方后圆的巨大古坟有关。这样看,这些前方后圆巨大古坟实成为整一个时代的文化的象征。这是这些古坟值得注意的又一方面。

这些前方后圆巨大古坟因此被人们称作为日本的金字塔。在这些日本金字塔的背后,实有一个巨大的文化背景。土马正是与这样一些象征整一个时代文化的日本金字塔有密切联系。巨大古坟中第一古坟是仁德陵,第二位是誉田陵,土马正是与号为日本第一、第二的巨大古坟有密切联系,而且誉田陵的土马还被作为日本第一古典史料的《日本书纪》所记载。这一切都表明,土马自身的后面同样有一个巨大的文化背景。这一点确是很值得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