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文镜秘府论》编撰时间考(1 / 1)

本节考察《文镜秘府论》的编撰时间。

一、《文镜秘府论》初稿不太可能作于高雄山寺时期

内藤湖南《弘法大师的文艺》据《文笔眼心抄》序“于时弘仁十一年中夏之节也”一句,断定《文镜秘府论》作于弘仁十一年即820年之前。加地哲定《文镜秘府论概说》据《文镜秘府论》每卷的署名“金刚峰寺禅念沙门遍照金刚撰”,进一步认为《文镜秘府论》作于弘仁十年即819年金刚峰寺建立以后。但小西甚一《研究篇》(上)认为,弘仁十年、十一年之际,空海往返于京都、高野山之间,营筑高野山极为繁忙,不可能整理众多的文献撰写《文镜秘府论》。而自大同四年(810)八月至弘仁七年(816)之前的六年间,空海住高雄山神护寺,时间最充裕。《文镜秘府论》的初稿应在这一时期写成。至于“金刚峰寺禅念沙门遍照金刚撰”的署名,则当是弘仁十年五月以后次年夏之前最后修订时的加笔。

《文镜秘府论》的作年不会太早。《文镜秘府论》作于弘仁十一年即820年之前,它的材料准备时间较早,并且先有初稿,尔后修订,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把有关材料清理过来之后,我们会发现,它不太可能作于大同四年(810)稍后的几年。

如果从大同四年(810)算起,到弘仁十年(819),有十年之久,即使从稍后的几年算起,距定稿也有七八年,或五六年时间。一部几万字的著作,从初稿到定稿,不太可能相隔那么长时间,除非写完之后一直搁置起来。这是一。

前面说过,《文镜秘府论》的编撰和“一多后生”劝说有关。小西甚一认为空海说的“一多后生”可能指真济。若依此说,一些事实就难以解释。比如,真济投于空海门下得度剃发,在弘仁三年(813)[9],则至少在这之前真济不太可能劝说空海。真济生于延历十九年(800),师事空海时年仅14岁。劝说空海编撰一部书,至少应该懂得编撰这部书的价值。年仅14岁,尚未成人,年少无知,不太可能懂得这么多这么深。《文镜秘府论》天卷序空海自述“志笃禅默,不屑此事”,似乎不太可能听从一位年仅14岁的少年之劝,就改变初衷,致力于一部不算太小的著作的编撰。真济之外,十大弟子中,真雅生于延历二十年(801),大国四年(809)师事空海时年仅9岁。泰范比空海仅小4岁,杲邻比空海大7岁,这二人都不当称为“后生”。据《文德实录》卷三,道雄先投法相宗的慈胜受唯识论,后入东大寺从长岁和尚学华严和因明,最后才投于空海门下(转自《弘法大师传》第25章《弟子传》),他投于空海门下时间应该比较晚。真如原为高岳亲王,大同四年(809)立为皇太子,旋被废,因此出家。他是看破红尘的悲剧人物。空海住高雄山神护寺期间,即大同四年(810)八月至弘仁七年(816)之前的六年间,这几个人都不太可能在对空海有什么劝说。圆明和忠延不知生年。如果“一多”可以是指32这个数,“一多后生”可以是指时当32岁的弟子,那么,这六年间,空海十大弟子中没有一个相合。真济、真雅尚在年幼,杲邻、泰范年纪较大,这自不用说,智泉生于延历八年(789),32岁则已在弘仁十一年(820)。实慧生于延历五年(786),32岁也在弘仁八年(817)。从空海弟子年龄来看,既与“一多后生”不合,也与其他情况不合。《文镜秘府论》不太可能编撰于空海住高雄山神护寺期间。这是二。

还有第三点,居高雄山神护寺期间,特别是最初几年,创业伊始,空海的主要精力是谋求在各派宗教势力激烈竞争中扎下根基,事务其实很杂,很繁忙。至少,空海可能并不清闲。

嵯峨天皇初即位,他请求修行佛法以镇护国家,以取得嵯峨天皇的支持,创立真言宗。弘仁元年(810)十月二十七日,空海上《奉为国家请修法表》说:“从来月一日起首,至于法力成就,且教且修。”[10]《本朝通鉴》第十一卷说:“帝乃纳其仪,于是从十一月一日剋一七日,开念诵道场修仁王经守护经佛母明王经法。”[11]两条材料要注意两点:一、空海自十一月一日起,每七天要一次开念诵念道场。二、他是“且教且修”。为什么要“且教且修”?因为开念诵道场不能只是空海一人,还需有一批僧众。他开诵的是仁王经,从记载的材料来看,当时僧众未必熟悉,因此要“且教且修”。这样,空海既要自己开念诵道场,还要教僧众学经,而且每七天一次道场,细想一下,其实是很繁忙的。

空海是否曾为东寺别当?目前还有争议。但空海曾补山城国乙训寺别当,《高野大师御广传》等史料的记载却是可靠的,事在弘仁二年(811)十一月九日。据《东寺长者次第》,弘仁三年(812)十月二十九日,空海已辞乙训寺,还住高雄山。为什么移居乙训寺?《高野大师御广传》载大政官符治省赠空海书说:“件僧住山城高雄山寺,而其处不便,省宜承知,令住同国乙训寺者。”[12]从这条记载来看,嵯峨赐空海移住乙训寺,是为了召见方便,因为高雄山寺毕竟在山中,比较远。这样看来,空海在乙训寺主要是便于天皇随时召见。但不到一年又还住高雄山,这之后是开坛灌顶,收徒授业。可能空海还是想作自己的事,所以辞去乙训寺,回到高雄山。从这点推测,空海移住乙训寺,主要活动在应付天皇随时召见,时间并不宽裕。

回住高雄山寺,紧接着是开坛灌顶,广收弟子。高雄山寺时期,见于记载的有三次。一次在弘仁三年(812)十一月十五日,为金刚界结缘灌顶,入坛者为最澄、和气真纲、和气仲世和美浓仲人等人。一次在同年十二月十四日,为胎藏结缘灌顶,这一次有以最澄为道的太僧众数22人,其他沙弥41人,近事41人,童子71人,另外还有音声人等,一共190多人[13]。一次在弘仁四年(813)三月六日,有泰范为首的僧人5人,另有沙弥12人(空海《灌顶历名》,转引自《弘法大师年谱》卷之六)。真济、道雄、杲邻等弟子都是在高雄山时期来投空海的。短短时间,三次开坛灌顶,而且第二次达190多人,这也需费一些精力。

空海在高雄山寺还要处理或整理寺内日常事务。

我们看几条材料。一条是空海《高雄山寺择任三纲之书》,载《性灵集》卷之九。他择任杲邻、实慧、智泉三人为三纲。他告诫说:“等意上下无诤论,长幼有次第,如乳水之无别,护持佛法,如鸿雁之有序,利济群生。”又说:“长兄以宽仁调众,幼弟以恭顺问道,不得谓贱贵。一钵单衣除烦扰,三时上堂,观本尊之三昧,五相入观,早证大悉地。变五浊之浇风,勤三觉之雅训,酬四恩之广德,兴三宝之妙道。”又说:“自外训诫,一如显密二教,莫违越。”空海这番话应当是针对寺内当时状况。从空海这番话背面,可以推测寺内管理现状的某些情况。因为上下有诤论,所以告诫要“上下无诤论”,因为长幼无次第,所以告诫要“长幼有次第”,因为风气浇薄,所以要“变五浊之浇风”。“自外训诫”违越之处也不在少,所以告诫“自外训诫,一如显密二教,莫违越”。上下诤论,长幼无序,长兄不能以宽仁调众,幼弟不能恭顺问道,有五浊之浇风,失三觉之雅训,自外训诫,亦有违越。

这其实已相当混乱了。他又说:“若能悟解已,即名是佛弟子。若违斯义,即名魔党。”又说:“若故违越者,五大忿怒,十大金刚,依法检殛。”措辞是相当严厉的。之所以这样严厉,当是寺内状况已到了非严格管理不可的地步。他说:“今此高雄伽蓝,未补三纲,无人护持。缁林郁茂,近童骈罗,不因指车,谁知晓暮。”这事实上指出其原因。一是无人管理,所谓“未补三纲,无人护持”,二是僧众人杂,所谓“缁林郁茂,近童骈罗”,三是寺规不严或者根本就没有寺规,所以他说“不因指车,谁知晓暮”。不解决这些问题,空海所谓弘法传道的志业就是一句空话。所以空海要大力解决这些问题。择任三纲以管理寺内庶务。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举措之一。他可能还要订立一些寺规,还要耐心对那些僧众进行教育。《高雄山寺择任三纲之书》这篇书,据《性灵集》载,作于“弘仁之年季冬之月”,据《高野杂笔集》卷上所载,则在“弘仁之三年季冬之月”(祖风宣扬会《弘法大师全集》第3卷)。就是说,弘仁三年(812)前后,空海就忙这些事。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加强管理,整顿寺风。这是很耗费精力的。

另一条材料,是最澄和胜仁行者上书。最澄上书说:“高雄山寺食料都无。乞同法禅师来,令持早来上,更余无觅,尤要切。若借他米付上五斛,不任至要。”[14]此状是弘仁三年(812)十一月十五呈上的。正是空海开坛灌顶的那一天。那一天最澄等四人接受金刚界结缘灌顶。胜仁行者上书也有这样的话:“强乞食胜仁行者,最澄受法之时粮乏。伏垂恩幸谨空。”[15]胜仁行者之书未署年月,从内容推测,当也作于高雄灌顶之时。高雄灌顶之时,为什么向空海提出食料都无的问题呢?分析这一问题,需要简要了解高雄山寺有关的一些情况。高雄山寺后来称神护寺。它何时创立,由谁创立,尚不太清楚。《元亨释书》第28卷:“高尾神护寺者,光仁帝受八幡大神之托所建也。”[16]但《御遗告》说:“夫以神护寺是和气氏建立。”[17]它与和气氏有密切关系。日本古代,寺院有官寺和私寺,定额寺与非定额寺之分。官寺由官府负责费用,私寺则靠檀主。定额寺领有不交租税的寺田,僧数也有定额。《类聚国史》卷一八〇:“(天平十八年,746)五月,庚申,禁诸寺竞买百姓垦田及园地永为寺地。”《禅林象器笺》:“朝廷定天下佛寺之数有限,此云定额外,定额外不许私建寺,凡定僧数,或定赋税数,皆称定额。”[18]非定额寺可能一切费用都要自己解决。和气氏建有神愿寺。《大日本史》卷一二〇:“延历中私创河内神愿寺,帝敕为定额。”[19]则神愿寺在延历中已为定额寺。和气氏先是和气清磨,延历十八年(799),和气清磨去世,时67岁。他有三子:广世、真纲、仲世。广世早逝,和空海交往较多的是真纲和仲世。和气真纲、和气仲世曾上表:“至延历中,私建伽蓝名曰神愿寺,天皇追嘉先功,以神愿寺为定额,今此寺地势汗秽不宜坛扬,伏望相替高雄寺,以为定额,名曰神护国祚真言寺。”天长元年九月二十七日得到敕许,《类聚国史》卷一七九:“敕,一代之间每年听度一人,又备前国水稻田廿町赐传二世为功田者,入彼寺充果神愿者,更延二世,自余依请。”[20]由此看来,高雄山神护寺是私寺,天长元年(824)之前尚不是定额寺,而是非定额寺。支持它经济费用的是檀主,和气氏是它的外护。既然不是官寺,而是私寺,而且没有定额,一切经济来源都靠自己。一旦檀主因故不能及时接济,寺内经济包括食粮就要发生困难。最澄和胜仁行者上书之所以说食料都无,可能就是寺内经济发生了困难。而之所以向空海上书,就因为这些问题需要空海解决。如果真是这样,那空海在高雄山寺就真够忙了。高雄山寺如果是从光仁帝开始创立,距空海高雄灌顶时当有三、四十年,历年下来,僧众当不少。空海《高雄山寺择任三纲之书》说寺内“缁林郁茂,近童骈罗”,也说明这一点。而到这一年的十二月十四日开坛胎藏结缘灌顶时,入坛者又有190多人,这当中,寺内僧侣当有不少。在没有官府定额的情况下,檀主若不能及时接济,仅靠空海,要解决这么众多的僧人的食粮等问题,该要耗费多大精力!即使不要空海全部解决,至少,空海要在这方面投入不少精力。

如果以上分析离事实尚不是太远,可以说,空海在高雄山寺时期时间并不宽裕。至少,居高雄山寺的前期,空海的精力当主要在寺内庶务和弘法。

因此,说空海在这期间时间宽裕,仅据此而认为《文镜秘府论》应该作于这一时期,理由并不充分。我们前面说过,《文镜秘府论》从初稿到定稿不太可能相隔太长时间,再从“一多后生”的解释和空海弟子这一期间的情况来看,《文镜秘府论》可能更晚一点编成,而不太可能编成于这一时期。

二、《文镜秘府论》初稿当作于弘仁八年以后

《文镜秘府论》初稿的编撰时间,我以为可能是在弘仁八年(817)以后。

想到的一点,是前面分析过的“一多后生”。“一多后生”的劝说应当在这年左右。前面我们分析过,空海在《文镜秘府论》天卷序说到撰述的直接动机,在于“一多后生”热心文笔,恳请大师撰述。这“一多后生”,更有可能是实慧。他是空海十大弟子之首,最得空海信任。他受空海派遣,向嵯峨天皇献书,有可能接触《文镜秘府论》的材料,萌生某些想法。“一多后生”的“一多”二字,可能指解《易》大衍义的“两少一多”,若然,则当指32这个数,指“后生”时年32岁。如果这“后生”指实慧,实慧比空海小12岁,生于延历五年(786),以《易》大衍义“两少一多”之数算,实慧32岁就正好是弘仁八年(817)。

想到的又一点,是前面分析过的空海和嵯峨天皇的文学交谊。在嵯峨天皇的文学交谊中,可以看出空海在这时已有某种意向。空海向嵯峨天皇献诗文集,最早在弘仁二年(811)六月、弘仁三年(812)七月(《书刘希夷集献纳表》作于弘仁二年,《献杂文表》作于弘仁三年)。前面说到过,弘仁二年(811)六月,空海献《刘希夷集》四卷,王昌龄《诗格》一卷、《贞元英杰》六言诗三卷。弘仁三年(812)七月,献《王昌龄集》一卷、《杂诗集》四卷、《朱昼诗》一卷、《朱千乘诗》一卷、《王智章诗》一卷等。这时,虽涉及有关的材料(如王昌龄《诗格》),但尚未见直接谈到与《文镜秘府论》有关的问题。但是到了弘仁七年(816),情况有了重要变化。这年八月十五日,他作《敕赐屏风书了即献表并诗》,不但又献《古今诗人秀句》二卷,而且更具体的谈到与《文镜秘府论》较为直接有关的调声、避病、格律等问题。他说:

譬诗家之格律,诗是有调声避病之制。书亦有除病会理之道。诗人不解声病,谁编诗什。书者不明病理,何预书评。作诗者以学古体为妙,不以写古诗为能[21]。

这段话很值得注意。空海是借诗学谈书法,谈了很多与《文镜秘府论》有关的内容。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编入了南卷。他说“诗是有调声避病之制”,“调声”是天卷的一章,而“避病”是《文镜秘府论》的重要内容,其西卷基本由诗文病累的内容构成。《文镜秘府论》讲格律声病,主要针对近体诗而言,空海这里说“不以写古诗为能”,正是主张写格律近体诗。这已完全是贯穿于《文镜秘府论》的基本思想!这段话明白地告诉我们一个信息,空海关于《文镜秘府论》的一些思想已经成熟。因此,入唐回日本之后,和嵯峨天皇的文学交谊,可能逐渐促使他在创立真言宗的同时,思考一些声病诗律问题。只是他“志笃禅默,不屑此事”,一直仅仅是一般思考而已。但到弘仁七年(816),这种一般的考虑已经带有朦胧的意向。这正是弘仁八年(817)的前一年,弘仁七年(816)!有这种意向,加上“一多后生”的劝说,于是欣然命笔,著成篇章,是很自然的。

想到的再一点,是嵯峨天皇敕赐高野山这件事。事在弘仁七年(816),这年的六月十九日,空海上《于纪伊国伊都高野峰被请乞入定处表》[22],七月八日,嵯峨天皇敕许赐高野山[23]。从此,空海开始了他真言宗事业的一个新阶段。空海作《高野建立初结界时启白文》,文中说:“某甲幸赖诸佛加持力,幽明机熟之力,以去延历二十三年,入彼大唐,奉请大悲胎藏及金刚界两部大曼荼罗法,并一百余部金刚乘,平归本朝,地无相应之地,时非正是之时。日月荏苒,忽过一纪。爰则轮王启运,拟弘此法,必须得其地,简择四远,此地卜食。”(《性灵集》卷九)从这段话看,空海是把建立高野山看作入唐归日本后十多年来的一桩心愿。而这也确是空海事业中的一件大事。空海虽然一直志在传道弘法,创立真言宗,但此前都是入住现成寺院。天皇敕赐高野山,空海才得以第一次创立自己的弘道基地,建立自己的伽蓝寺院。这是预示真言宗事业将更为辉煌的新起点。

那么,《文镜秘府论》的编撰和敕赐高野山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我以为有。《文镜秘府论》一个重要宗旨,是以编入其中的声韵、诗病、格律、体势、对属等作为陶冶真言的规矩准绳。《文镜秘府论》的编撰和他的真言宗事业不但有关系,而且可以说是密切相关。如果这一分析尚可成立,那么,在他营建高野山,建立自己的第一个伽蓝寺院时,就很可能同时考虑真言宗理论体系的完善。《文镜秘府论》的编撰就应该在敕赐高野山之后。

我们可以作这样的推测。弘仁七年七月敕赐高野山,可能促使他认真考虑真言宗理论体系的完善问题,考虑陶冶真言的规矩准绳问题。到这年八月,他向嵯峨天皇献《古今诗人秀句》等书,就已相当关注声病诗律问题,说明他对这方面问题已有某种朦胧的意向。到弘仁八年(817),又有大弟子实慧即所谓“一多后生”的劝说。于是开始了《文镜秘府论》的编撰。

弘仁八年(817),空海派弟子实慧和泰范去高野山建立寺院。《高野杂笔集上》:

是以为造立一两草庵,且差弟子泰范实慧等发向彼处,伏乞为护持佛法,方圆相济,幸甚幸甚,贫道来年秋月必参。披谒未间,珍重珍重,谨状。

《高野杂笔集下》载空海于弘仁十年暮春书状说:“贫道以去弘仁九年冬就闲寂於纪州南岳。”知空海于弘仁九年登高野山,这里说“贫道来年秋月必参”,知派遣泰范、实慧前往高野山建立寺院在弘仁八年。

实慧将赴高野山,面对真言宗发展新的契机,临行前,大师和弟子当要谈一些事情。可能就在临行前的谈话中,实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恳请空海编这样一部书。之所以作这样的推测,除了时间上吻合之外,我还想到《文镜秘府论》天卷序空海自述写作缘起的一段话。这段话前面我们已经引述过,为了说明问题,不妨再看一下。这段话里,空海在说到他自幼颇学藻丽,入唐粗听余论之后说:“虽然,志笃禅默,不屑此事。爰有一多后生,扣闲寂于文囿,撞词华乎诗圃。……”为什么在“一多后生”恳请之前,强调他“志笃禅默,不屑此事”?所谓“志笃禅默”怎么理解?有没有具体所指?如果有,又指什么?我想,所谓“志笃禅默”,当然首先指空海自幼志向在学道弘法,但在当时情况下,可能还具体指其时志在真言宗事业,营建高野山太繁忙了。如果可以这样理解,那么,“志笃禅默”四字实际告诉我们,《文镜秘府论》是在他潜心于真言宗事业,比较繁忙之时所编撰的。具体来说,可能就暗示是营建高野山之际。这样理解,推测实慧是在赴高野山建立寺院临行前,即弘仁八年(817)恳请空海编这部书,就顺理成章了。

“一多后生”(可能是实慧)恳请空海在编撰弘仁八年(817),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动笔编撰,我想有二种可能。一种可能,实慧恳请之后空海马上开始编撰,编撰时间在弘仁八年(817)实慧往高野山之后,次年即弘仁九年(818)空海自己初登高野山之前的一年间。这段时间空海仍在高雄山寺。另一种可能,就是作于弘仁十年(819)年五月着手建立高野山伽蓝金刚峰寺以后。《建立金刚峰寺最初劝请镇守启白文》作於弘仁十年五月三日[24],知此时始着手建立高野山伽蓝金刚峰寺。后一种可能并非不存在。自弘仁十年(819)五月到弘仁十一年(820),空海营筑高野山确实很忙,但营筑工作并非只在这一年,自弘仁七年(816)天皇敕赐高野山,就已开始,而这之后也一直在进行。营筑的具体繁杂事务,自有他的许多弟子和其他人去办,他不必事无巨细,一一躬临。空海不至于忙得无暇旁顾。事实上,就在这一年,他仍著述不断,《秘密曼荼罗教付法传》二卷可能就写于这期间,而《文笔眼心抄》一卷不容置疑就是这一年完成的。

在这之前,不管空海是否有意写这么一部书,客观上,他已有充分的资料准备,一些基本思想已经形成。《文镜秘府论》的篇幅虽有七八万字,但也不是太多。这是编撰之著,大部分是稍事编改,抄录原文。从现存文字看,明显有材料相重复矛盾之处,看出编撰时比较匆忙的痕跡。在基本思想已经形成,资料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不是精雕细琢,不是独立著述,而是将现成的原文不加改动或稍作综合,编辑抄录,一年之内抽出一些时间,完成七八万字的一部书,这样的工作,对于空海这样才思敏悟、学识深博的大师来说,当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可能在弘仁八年(817)至九年(818)的一年间写成初稿,而弘仁十年(819)年五月着手建立高野山伽蓝金刚峰寺以后又对《文镜秘府论》初稿进行修订。但也可能从初稿到修订,甚至直到把它简编成《文笔眼心抄》,都一气呵成。无论从空海的思路、心气、才气,还是从他处事果决的性格来说,这都更有可能。他没有必要把这样一件对他来说不是太费精力的事拖上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