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空海入唐的求法与文学活动(二):越州(1 / 1)

当然,离京之后,越州时期,是空海的文学活动更加值得注意。

越州时期空海有了更多的文学活动。朱千乘等人赠诗空海应当在越州,时间在806年春天。朱千乘等人的赠诗,收入《高野大师御广传》《弘法大师正传》(《弘法大师传全集》第七卷),这几位作者,朱少端为越州乡贡进士,朱千乘曾居越州别业,昙靖、鸿渐为越州僧人,郑壬为越州士人。朱千乘诗序说:“勾践相遇,对江问程,那堪此情。”勾践为越王,这里代指越州。这应该是越州所作。朱千乘诗序说“元和元年春沽洗之月”,“沽洗之月”为三月,知空海这时已在越州,和这些文人赠诗交流,就在这年三月。诗序说:“去秋而来,今春而往。”所谓“去秋”,不当是指去年之秋,而是指往年之秋。因为空海不是去年之秋入唐,而是前年之秋。这里说“去秋”,与“今春”紧切相对,是恋惜之意,惜其在唐时间太短。

他向越州节度使求内外书。《与越州节度使求内外经书启》说:

伏愿顾彼遗命,愍此远涉,三教之中,经律论疏传记,乃至诗赋碑铭,卜医五明所摄之教,可以发蒙济物者,多少流传远方。

所求之书内容相当广泛,从中可以看出日本学人学习唐文化,以发展日本文化的急切心情。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所求之书中,有“诗赋碑铭”,有“传记”。这与空海在长安主要抄写佛典经书,已不一样。他是有意寻访文学类书,在他的意识中,文学毕竟占有重要的地位。

空海为什么要在越州求内外典籍?可能因为长安寻道求法活动太频繁,时间太紧张,加上日本派使臣催促回国,在长安来不及作这件事。另外,也可能因安史乱后,文人多聚集江南。比如,大历年间,江南有浙东诗人群和浙西诗人群[7]。江南也成为文学活动的重要之地,因此唐人著作在吴越一带多有流传。比如,宝应元年(762)李白卒,当涂令李阳冰编其作品为《草堂集》十卷,这个集子可能很快传到湖州一带,因为大历中皎然以擅长七言歌行而著称,而其七言歌行多仿效李白,这可能与《草堂集》很快在湖州一带流传有关。皎然《诗式》卷三选有杜甫《哀江头》,这是唐人选本中最早选录杜诗者,这也可能因为杜甫作品较早流传在江南一带。空海之所以选择越州求内外书,应当与这种情形有关。

空海入唐,携回日本献给天皇的东西中,有不少文学作品集和诗学著作,据《书刘希夷集献纳表》和《献杂文表》,有《刘希夷集》四卷、王昌龄《诗格》一卷、《贞元英杰》六言诗三卷、《王昌龄集》一卷、《杂诗集》四卷、《朱昼诗》一卷、《朱千乘诗》一卷、《王智章诗》一卷。另据《敕赐屏风书了即献表并诗》,《古今诗人秀句》二卷也当是空海携回日本的。空海携回日本的唐人著作还有崔融《唐朝新定诗格》、元兢《诗髓脑》、皎然《诗议》。江户时汉学家市河宽斋《半江暇笔》:

唐人诗论,久无专书,其数见于载籍亦仅仅如晨星。独我大同中,释空海游学于唐,获崔融《新唐诗格》、王昌龄《诗格》、元兢《髓脑》、皎然《诗议》等书而归,后著作《文镜秘府论》六卷,唐人卮言,尽在其中,但惜不每章题曰谁氏之言,使后世茫乎无由采择矣。[8]

这些著作中,有些当得之于越州。朱千乘与空海在越州有诗相赠,《朱千乘集》一卷当是在越州时为朱千乘所赠。据《唐才子传》卷五,朱昼为广陵人,疑其诗多流传于广陵吴越一带。皎然主要生活在吴中湖州一带,他的《诗议》当主要流传于此间。若然,则《朱昼诗》一卷和皎然《诗议》也当得之于越州一带。

一些著作,可能为越州刺史所赠。据《旧唐书·顺宗宪宗本纪》,永贞元年(805)十月丙午,以华州刺史杨於陵为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空海上启求内外经书的越州节度使就是这位杨於陵。这位杨於陵,是一位颇有政声的地方守宰,不以能文闻名,却也有诗三首存世,见《全唐诗》卷三三〇。其诗虽称不上上乘佳作,他的《郡斋有紫薇双本……》:“绿叶下成幄,紫花纷若铺。摛霞晚舒艳,凝露朝垂珠。”却也比喻新颖,对仗工稳。他还能写离合诗一类颇需技巧的作品。《全唐文》卷五二三、《文苑英华》卷五九八载杨於陵《谢恩宣慰并赐手诏表》,其中说:

以日本国使,远献琛贽,毕事旋归。言念梯航之劳,厚其行李之费,恭承诏旨,伏见天慈,臣当道发遣,素有旧例,今则稍加丰备,上副怀柔。

这里说的应当就是在越州接待空海一行之事。从“臣当道发遣,素有旧例,今则稍加丰备,上副怀柔”数句来看,这位越州刺史是满足了空海求内外经书的请求。

一些著作,是无意中“偶得”。王昌龄《诗格》就是这样。王昌龄《诗格》从何处得到?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书刘希夷集献纳表》说:

王昌龄《诗格》一卷,此是在唐之日,于作者边偶得此书。古诗格等,虽有数家,近代才子,切爱此格[9]。

王昌龄《诗格》所叙情景,多与江南风物相合,可能是王昌龄为江宁丞时所作。空海所说的“作者边”,当就指江宁一带。如果这样分析尚有道理,那么,空海得到王昌龄《诗格》,就有二种可能,一是空海自福州往长安的途中。但这种可能较小,因为空海那时急于入京,不太可能和沿途文人交往。另一可能,就是出京以后,往越州途中,或者就是在越州。越州离江宁很近,正是“作者边”!他说:“近代才子,切爱此格。”可见他已知道此书的价值,所谓“偶得”,是本不易得到而意外得到的意思,有意外惊喜之意在内。

可能为寻求内外之书,包括王昌龄《诗格》等文学类书,空海在越州又停留了较长时间。如果朱千乘等人赠诗确在越州,则空海至少这年三月就已到了越州。《与越州节度使求内外经书启》之末署明年月,作于元和元年四月,至少这时空海已到了越州。从《高野大师御广传》的记载看,空海到这年八月才登舟启程回国。这四五个月时间,空海在求内外之书。他带回日本那些文学类书,很多应当就是停留在越州的四五个月时间寻访得到的。

要之,空海入唐的主要宗旨是寻道求法,但他也有文学活动。他经历海上险难,一踏上大唐的土地,就作诗赠人,引起当地文人的注意。在长安,即使那么繁忙,他还是有一定的文学活动。而到越州,从朱千乘等人赠诗看,他和当地文人的交往已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广泛。

他寻访搜求的多是新近流传的文学著作。他入唐时正值唐贞元末年,但已得到了《贞元英杰》六言诗三卷。这应当是新近编撰的。据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四一,朱昼为元和间进士,与他相友善酬唱的李涉约生于大历四、五年(769或770)(参《唐才子传校笺》卷五“李涉”条校笺),朱昼年岁也当相仿。朱千乘在越州赠诗空海。因此,《朱昼诗》一卷、《朱千乘诗》一卷都是当代人的作品集,而且是当代青年诗人的集子。皎然卒于贞元九年至十四年(793—798)间,距空海入唐可能不到十年。皎然《诗议》也当是刚流传不久,空海便寻访得到并带回日本。为什么带回这样一些著作?可能和空海在唐的活动范围有关,他所接触就是这样一些文人。但是不是也因为前人作品已有人带回过日本,而空海有意识地寻访当代作品呢?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也就进一步说明空海入唐确实有意识地进行文学活动。

空海入唐寻访搜求的文学著作中,范围不仅有诗赋作品,也包括诗文论著作,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带回的这些诗文论著作,后来多编入了《文镜秘府论》。如崔融《唐朝新定诗格》、元兢《诗髓脑》、王昌龄《诗格》和皎然《诗议》,他带回二卷《古今诗人秀句》,编入《文镜秘府论》南卷的《古今诗人秀句序》应当也是空海这次入唐带回日本的。

注释

[1]《高野大师御广传》,据《弘法大师年谱》,《真言宗全书》第38卷。

[2]见其著《文化史上的弘法大师传》。

[3]两篇分见《文选》第45卷、第40卷。

[4]《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

[5]《性灵集》第5卷。

[6]《元稹集》第53卷。

[7]参贾晋华《唐代集会总集与诗人群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

[8]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前言引。

[9]《性灵集》第4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