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的“家”制度下，家业的延续是第一要务，因而对家业继承人的选择不唯血缘关系。如果没有男性继承人，或亲生儿子不适宜继承家业，人们可以打破血缘关系的限制，选有能者做养子以弥补血缘关系的缺陷或亲生儿子才能方面的不足。因此，在日本的各行各业，都有很多传袭数百年而不辍的世家，其中医业尤为突出。

中国有一句同样被日本人崇尚的老话，“医不三世，不服其药”[9]，意思是说，作医生的要经过几代相传才能积累可靠的经验，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可轻易服他所开具的方药，这句话说明了医业家系传承的合理性与重要性。但是，在中国历史上，由于受传子不传人、传媳不传女思想的影响，要想找到世系明确的三代以上的医生世家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在日本，由于上述继承制度的原因，医业世袭的现象可谓屡见不鲜，即使是在现今社会，医业世袭继承的比率也高达30%，[10]远远高于其他行业，贺川家的继承就是一个典型的实例。通过以下对贺川玄悦以后贺川家正系（本家）历代继承人基本情况的介绍，就可以知晓贺川家是如何延续三百多年的了。

第二代：贺川玄迪，字子启（1739—1779）。本名冈本义迪，出身于出羽国（今秋田县）的一个医生家庭。20岁时到京都，入贺川玄悦门下学习妇产科。贺川玄悦在创立了新的助产术之后，立志“**涤世医陋习而用兴一家”[11]，将“贺川流妇产科”发扬光大，但是却为继承人问题而烦恼。贺川玄悦虽有两儿一女，但长子玄吾性情顽固，为贺川玄悦所不容，“以不中意绝之”[12]，让其离开家建立了别家，经营其父原来的旧铜铁器买卖。次子金吾不喜欢医学，干起了别的行当。在“翁之诸子皆不可其意”的情况下，贺川玄悦将延续家业的希望寄托在平日“刻苦勉学”“笃信勤苦”的弟子冈本义迪身上。玄悦“见玄迪大爱之，以为非此人不足继业也”[13]，决意选择冈本义迪为自己的继承人，让其与自己的女儿结婚，使其成为婿养子，并改名为贺川玄迪，是为贺川家正系第二代。贺川玄迪果然不负众望，继承并发扬了贺川玄悦的产科医术。

在冈本义迪改名为贺川玄迪继承贺川家家业之后，贺川玄悦的长子玄吾也在其父声名的刺激下，从33岁开始学习妇产科，后来成为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其后代也是代代行医。第二代贺川满定、第三代贺川满崇均任职宫中典医、女医博士，第三代贺川满崇还在明治天皇诞生之际担任侍医。为了与贺川家正系相区别，这一支被称作贺川家嫡系。与贺川家正系不同的是，贺川家嫡系的代代继承人都是贺川家的亲生子。

第三代：贺川玄昌，字子全（1760—1804）。本名冈本延昌，是贺川家第二代贺川玄迪在秋田老家的弟弟冈本玄通的儿子，两人实际是冈本家的叔侄关系。15岁时，延昌到京都从伯父（已经成为贺川家养子的玄迪）学习医业。延昌“为人沉默而性宽厚，见者多以为痴，惟祖玄悦谓彼其器有可观者矣”[14]。玄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就将延昌作为嗣子，并让延昌与自己的女儿结婚，从此改名贺川玄昌。至此，贺川初代（玄悦）以来的三代人实际上主要是秋田冈本家的血统。

第四代：贺川延年，字子永（1784—1810）。是贺川家第三代贺川玄昌的儿子。尽管纯粹的贺川家的血缘已经很稀薄了，但延年还是被视为贺川家的第一个嫡生子。延年自幼从父学习妇产科，21岁时因其父病故而继承祖业，26岁时病逝。

第五代：贺川玄岱，字子修（1787—1821）。本姓押切，出身于秋田的一位町医家庭。13岁时到京都贺川家师从贺川家第三代贺川玄昌学习妇产科，进步甚快。贺川家第四代贺川延年26岁去世时，其子赖孝年仅6岁，无法继承家业。一族人商量的结果，将已经在贺川家学习妇产科11年、时年24岁的玄岱作为养子，与延年的寡妻结合，并继承了贺川家的家业。此举避免了因继承人年幼而导致贺川家的衰败。贺川玄岱继承家业15年，其助产术日益精通，门人也越来越多。

第六代：贺川赖孝，字子德（1804—1830），是贺川家第四代贺川延年的儿子。赖孝6岁时父亲去世，于是，贺川玄昌的弟子玄岱被作为养子，成为贺川家第五代，赖孝遂被玄岱作为弟弟抚养，并教以妇产科医术。赖孝17岁时，玄岱病殁，于是在玄岱门人辅佐之下继承了贺川家家业。26岁时因病去世。

第七代：贺川为宪，字子成（1816—1835）。第五代贺川玄岱之子。第六代贺川赖孝去世时，为宪仅仅14岁。继承家业五年后早逝。

第八代：贺川文焕，字子达（1811—1873），本姓奥。奥家祖上是石清水八幡宫（位于京都府八幡市男山）的社司。到文焕祖父时，将家督继承权让给其弟，自己师从贺川玄悦学习产科技术。文焕3岁时丧父，从此被叔父收养。因叔父也是贺川家弟子，故从小就随叔父学习医术，尤其是贺川产科学。由于第七代贺川为宪不到20岁即早逝，贺川家出现了继承危机。于是，尚健在并支撑贺川家家业的贺川家第三代贺川玄昌的妻子贞诚院与文焕的叔父奥劣斋商量，收养一直学习贺川流产科、时年25岁的文焕为贺川家养子，贺川家遂有了第八代继承人。

第九代：贺川玄庵，字子元（1841—1904），本姓菊池，出身于南部藩（岩手县）藩士家庭。18岁时离开家到京都学习西洋法医学。22岁时，与贺川家第八代贺川文焕的独生女儿结婚，成为贺川家婿养子。1871年，养父贺川文焕隐居，从此成为贺川家第九代。

第十代：贺川一郎（1865—1941），贺川玄庵的长子，是贺川家接受近代医学教育的第一人。曾入其父开设的德岛医学校，后入冈山第三高等中学医学部医科（现冈山大学医学部前身），毕业后曾到东京某医院妇产科实习，然后回到家乡帮助父亲经营妇产科，年轻有为的他在当地颇有声望。1904年，其父病故后继承家业。1933年，因病隐居。

第十一代：贺川丰市（1898—1948），本姓幸田，在德岛地方专卖局供职。第十代贺川一郎有一男六女（其中有二女儿和四女儿早逝），但长子玄一没有继承妇产科之祖业，而是做了高中教员，长女和三女先后出嫁，于是，继承贺川家业的任务落到了五女贺川清子（1902—1956）肩上。贺川清子在德岛县立高等女学校毕业后，入东京女子医学专门学校（现东京女子医科大学）。毕业后进入东京赤羽济生会病院，师从该院院长、曾任日本妇产科学会会长的中山安博士学习妇产科。回到家乡后协助父亲贺川一郎进行妇产科诊疗，当时女性医生非常少见，因而很受世人瞩目。由于清子继承了祖业，不能出嫁，于是招幸田丰市为婿养子，1927年幸田丰市在与清子结婚后改姓贺川。实际上贺川家第十一代是唯一以女性行医的一代。

第十二代：贺川明孝（1920—2009），本姓新居。陆军中尉，在太平洋战争中曾到中国作战。战后长期从事电气通讯工作，并因此功于1990年被授予勋四等瑞宝章。1949年被贺川家招为婿养子，与第十一代贺川丰市、清子的独生女儿悦子（从事钢琴教育）结婚，故改姓。不知是否与战争时期的混乱有关，贺川明孝与贺川悦子是贺川正系中唯一离开医业的一代，但其长子贺川润已从东京医科大学毕业，并获医学博士学位。

表3-2 贺川家继承情况简表

贺川家系传承

（1）玄悦→（2）玄迪→（3）玄昌—（4）延年→（5）玄岱→（6）赖孝→（7）为宪→（8）文焕→（9）玄庵—（10）一郎→（11）丰市→（12）明孝

注：连线“→”为养子，“—”为亲生子。

从以上贺川家家系继承的实例，可以看出日本继承制度的若干特点。

第一，弃农从医的贺川玄悦是贺川流产科的开创者，所以，尽管其本人是归农武士贺川家的养子，但依然被尊为贺川家的始祖。这就是日本人特有的家族传统——某种家业的开创者，就是这一家的祖先。可见，日本人祭祀与崇拜的祖先并不是遥远的、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极其现实的、对后代有着直接恩泽的人，具体说来就是现存家业的开创者。这种祖先不仅具有血缘的、生物学的意义，更有其社会的意义。

第二，继承人之选择，最主要的是考虑有无继承家业的能力。例如，贺川玄悦放弃了两个亲生儿子而选择了得意门生冈本义迪做家业继承人，“举其术与产，不授其子，而授子启，令以畴其学”[15]。第十一代的情况也有类似，有儿子，但不懂医道，便让女儿继承家业，并招婿养子上门。也有的是自家亲生儿子年幼，无法管理家业，便选择弟子中的有能者继承（如第五代贺川玄岱）。

第三，血缘关系自始至终居次要地位。尽管贺川家的十二代继承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养子或婿养子，如果按照血缘的标准来衡量，贺川家的血缘实际上早已经断绝了，但不论是谁都确信，这就是近代妇产科之父贺川玄悦创立的贺川家，人们仍然一直尊他们为贺川家的正宗。[16]说明贺川家实际上只是一个家业的概念，贺川家的后继者继承的只是贺川家的家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