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党成立于1996年9月,其领导人是原先驱新党的代表干事鸠山由纪夫和桥本联合政权的厚生大臣菅直人等中年政治家。建党之初,其成员主要来自于民社党和先驱新党所属议员。为了与1998年成立的新“民主党”相区别,该民主党可称为“第一次民主党”,也有人称其为“鸠山新党”。[8]
民主党的建立,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和政治背景。进入1990年代以来,日本无党派阶层迅速扩大,选民不一定要支持某个特定政党。这一现象对政党来说可以说利弊参半:一方面,对自民党和社会党等大党来说,失去固定的支持者肯定是弊大于利;但对新党而言,却扩大了争取“无政党支持者”的空间,如果政策和策略得力,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选票,取得选举的胜利。1990年代出现的新党一般都得益于此。
政党要获得无党派阶层的支持,在选举中取胜,一般要依靠如下三个战略,即组织战略、政策战略和政权战略。所谓组织战略,就是通过原有或新建组织,将无党派选民组织起来,如获成功,则可以将流动支持者转化为固定支持者,这是最稳妥的一种战略,不过也是成本(在时间和人力方面)最高的一种战略。所谓政策战略,是通过提出符合无党派阶层利益和要求的政策,以获取他们的支持。但是,一个政党真正能提出有新意的政策也并非易事,所以这一招未必能保证成功。至于政权战略,是通过展示选举后建立怎样的政权来吸引无党派阶层的支持,该战略与政策战略多有共同之处,但也不尽相同。民主党的建立主要依靠政策战略。
当时,在与自民党组成联合政权的社会党和先驱新党领导核心内,不少人认为,鉴于社会党和先驱新党的友好合作关系,两党可以合并为一个新党。但是,在社会党和先驱新党内部,也有不少人对自、社、先驱联合政权不满,策划组建新党,先驱新党代表干事鸠山由纪夫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另外还有新进党的鸠山邦夫、船田元,社民党的横路孝弘(原北海道知事)、赤松广隆(前书记长)等人。这些人大都是日本战后出生的政治家,伴随着社会上价值观与利益多元化趋势以及呼声日益高涨的日本政治体制改革和官僚制度改革,促使这些新生代政治家急于进入权力中枢。
鸠山由纪夫1947年2月生于东京,自幼受其祖父、前首相鸠山一郎和祖母、著名女权运动领袖鸠山薰子组织的“友爱青年同志会”倡导的“友爱精神”熏陶,东京大学工学部毕业后赴美留学,专攻经营工学博士课程。回国后先后执教于东京工业大学和专修大学。1986年鸠山由纪夫弃学从政,成为自民党候选人,利用鸠山家在北海道世袭政治地盘当选众议院议员,并三次连任。
在自民党内,鸠山由纪夫先属于竹下派,而后转为小渊派。1993年6月同武村正义等人组建了先驱新党。从1995年初开始,鸠山由纪夫、鸠山邦夫兄弟开始到处积极活动,为筹建新党游说先驱新党、社民党、新进党议员,同年10月,鸠山由纪夫重新使用其祖父鸠山一郎1954年建立的“民主党”这一称号,又打出“彻底改革日本政治、行政”“建立市民为中心的社会”等旗帜,努力给世人一种清新政治的印象。
在组建新党过程中,先驱新党的菅直人是鸠山由纪夫的一个重要伙伴。菅直人毕业于东京工业大学,早年曾为女议员担任秘书,因维护妇女权益颇得妇女选民青睐。鸠山力主菅直人加入新党,但菅直人希望先驱新党全员并入新党,不要排除武村等人的加入,同时认为有工会支持的社民党也有必要加入进来。最后达成共识,新党尽量把包括社民、先驱两党议员在内的政治势力团结过来。新进党方面只有鸠山邦夫一人参加。
1996年9月28日,民主党召开成立大会。民主党以“友爱精神”和“市民自由主义”为基本理念,提出“市民即主人公”的口号,其政治纲领是“通过对行政进行本质性改革和实现民众主导政治的变革,在21世纪的日本创造出以自立的个人为基础的富裕的市民社会”。[9]宣称民主党“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党’”,而“是以战后出生、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为核心,并照顾到老中青的平衡而形成的有志于未来的政治性网络组织”。这一政治理想主要来源于该党核心人物鸠山由纪夫。在该党政治纲领性文件《民主党基本政策》中,一举提出了“确立联合国改革和地区安全保障体制”“向温和的市民中心型社会过渡”“建立自立、共生与承担责任的福利社会”“确立区域主权的行政、财政改革”“进行与21世纪相适应的税制改革”“建立共生型市场经济”“构筑创造性的市民信息社会”“形成环境创造型社会”“实现新时代的教育改革”“发扬、保障人权精神”“创造男女共同参与的社会”“确立与开展新型政治”等13项基本政策。[10]目的在于广泛联络政界通道,争取通过大选建立同自民、新进两大政党鼎足而立的第三极政治势力。
民主党最初采取由鸠山由纪夫和菅直人任代表的“二人代表制”,不久改为菅直人任代表,鸠山任干事长。
从组织结构和政治属性来看,民主党可以说是日本政界新老交替中新一代政治家向权力核心迈进的“利益聚合体”,其基本成员是为选举而集合起来的职业政治家。民主党主要是依靠党首的个人魅力和党的政策主张来争取选票和对国民施加影响,而不是依靠广泛存在于社会各层面的基层组织。民主党的潜在社会基础,大多是城市的青壮年阶层,其中女性选民又占有相当比例。这同菅直人曾维护女权、鸠山的祖母曾是妇女运动领袖不无关系。其次,支持者中,城市白领阶层和私营工商业者所占比率也明显高于产业工人和农林渔等行业。这些人希望革新政治,要求将日本建成面向21世纪的发达国家。过去他们大都支持社会党或保守党派中较为开明的左翼势力,而民主党恰恰是由这两者融合的新型政治家联合体。就此而言,日本民主党属于兼有革新派中保守势力和保守势力中开明派性质的政党。他们宣扬的“行政改革”“地方分权”“市民自由主义”等主张得到城市居民的欣赏,维护着中产阶层市民的权益。
民主党成立伊始即投入1996年10月的第41届大选,但由于立足未稳仅仅得到与原来数量相等的52个议席,战绩平平。不过,民主党终究以52个议席保住了第三大党的地位。按照日本现行法律规则,政党在国会拥有50个议席方可提交涉及预算的法案。民主党是除自民党、新进党外唯一达到众议院内集团行动基数的党派。也就是说,尽管实力与拥有239席和156席的自民党、新进党相差悬殊,但理论上仍具有将自己的政治主张转化为法律的可能。所以它的判断与取舍自然成为日本政治天平中举足轻重的砝码。鉴于这种情况,自民党总裁桥本龙太郎曾暗示民主党党首被提名入阁,以改变其微弱多数的地位。但是,民主党并未理睬自民党发出的信号,11月初,民主党明确了以在野党身分实行“阁外监督”的态度,同时也确认了在自民党对行政改革提出“政策协商”时给予响应的基本原则。
大选后,自民、社会、先驱新党三党联合政权得以维持下来,但是,进入1997年,在执政党内出现了“保保路线”(自民党和新进党联合)和“自社先路线”之争。8月25日,民主党、新进党和太阳党的部分议员组成“改革会议”。脱离新进党的细川护熙前首相也频频与自民党以外的各党干部接触,谋求在野党的联合。在新进党选举党首的1997年12月5日,鹿野道彦、羽田孜、细川护熙等人和民主党的菅直人、鸠山由纪夫举行会谈,就来年在参、众两院选举中合作问题达成共识,并决定由民主、太阳、民主改革联合、无所属俱乐部等党负责人成立协议机构“政党联合推进恳谈会”。12月27日,新进党决定解散,菅、鸠山、羽田、细川、鹿野等人举行会谈,同意成立会派。31日,在野六党派(民主党、民主改革联合、友爱新党、国民之声、太阳党、五人党)决定组成统一会派,并在参议院选举之前成立新党。
1998年1月7日,上述六党组成统一会派,为避免突出民主党之嫌,取名“民主、友爱、太阳、国民联合”,且不设干事长而只设代表会议和干事长会议,采取各党轮流坐桩的形式。民友联拥有国会议员141名(众议员97名,参议员44名)。
1月23日,保守三党国民之声、太阳党、五人党改组为民政党,羽田孜任代表,鹿野任干事长。3月4日,细川护熙向民主党、民主改革联合、友爱新党、民政党四党提出,应把“民主、中道”作为新党的路线,四党代表均表同意。随后,3月6日,细川护熙向四党代表提出解散四党组建新党的提议,但当时民主党未予积极响应。9日,细川再次提议,应在参议院选举之前成立新党,党名就叫“民主党”。在党名问题上,各党之间虽意见不尽一致,但最终还是表示了认同。3月12日,参加民友联的四党党首和细川护熙一起开会,一致决定在4月上旬成立新党(民主党)。新“民主党”的理念是“民主中道”,这是因为,民主党方面最初主张“民主自由”,民政党方面主张“保守中道”,两者折衷而已。
新党建立、党名问题达成协议之后,各党之间的主导权之争仍在继续。3月末,决定由菅直人出任新民主党代表,羽田孜出任干事长,鸠山由纪夫为干事长代理。党的各部门负责人按照平衡的原则,各党进行了权力分配,但政策调查会会长的人选始终定不下来。因为这个职位关系到党的政策的制定,能左右新党的大方向。民主党方面推举旧社会党的横路孝弘,但友爱新党反对。民主党做出让步,最后由友爱新党的干事长伊藤出任,横路任总务会长。
1998年4月27日,民主党、民政党、友爱新党、民主改革联盟正式合并成了新的民主党,这就是所谓的“第二次民主党”。在成立大会上,菅直人呼吁,为了对抗自民党,应广泛团结其他政党,建立“联合政权”。
民主党的政治理念和政策主张也进一步完善起来,在新的民主党成立大会上,通过了“基本信念”和“基本政策”。基本信念方面,要代表民众的利益,建立“自立的个人共存的社会”,开创政治“民主中庸”的新道路:第一,要建立透明、公正、公平原则为基础的社会。第二,要贯彻市场原理,保障机会均等。第三,以“面向市民、面向市场、面向地方”的观点,改变中央集权式的政府,重新构筑权力分散的社会;把建设共同参与的社会作为目标。第四,使宪法的“尊重基本人权和和平主义等基本精神具体化。第五,要确立以自立和共存的友爱精神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建立可以信赖的国家。在国内政策方面,要分散权力,确保地方独自财源,推进行政、财政、税制结构改革。在外交和安全保障方面,要以国内舆论和成员国的支持为前提,以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为目标。在宪法框架内积极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贯彻专守防卫原则,在今后仍将遵守不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原则,不在海外行使武力等。继续把《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作为日本安全保障的基础,确立亚太地区的多边安全保障。民主党的外交和安全保障政策基本上和自民党的中、左翼观点相同,属于温和保守的和平主义范畴。
民主党在1998年7月举行的第18届参议院选举中取得很大胜利,由改选前的18个议席增至27个议席。自民党遭到惨败,仅获得46个议席,大大低于改选前的61个议席。共产党也由改选前的6名增至15名。舆论调查表明,民主党的支持率由建党初的5%上升到18%,已和自民党20%的支持率相接近。自民党在参议院仅有104席,不足半数,民主党则成为在国会拥有140个议席的可以和自民党相抗衡的第二大政党。[11]民主党的崛起不仅仅是人数上的扩大,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日本社会政治发展的趋向,即从中央集权型政治向大众民主政治形态的转变。尽管这种转变还远未实现,但正是由于1993年以来的政治大变动使这种转变的历史进程加快了速度。
纵观民主党成立和重组历程,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民主党是一个议员政党。在第一次民主党成立阶段,其成员是根据议员个人的意愿而加入的。但在第二次民主党成立时,由于保守党系统的议员大都有个人后援会,这样,民主党就逐渐形成以议员为中心的“网络型”政党。而且,随着新选举制度的实行,选举越来越需要得到多数人的支持,个人后援会的作用将会进一步增大。所以,民主党将会进一步由党中央控制向自律性议员团体和议员政党转化。
第二,民主党是一个工会政党。“五五年体制”下工会对政党的支持,分为社会党和民社党两派。1980年代末以后,日本工人运动先于政治得到统一。“联合”的成立就是民间工会所主导的工人运动的统一。“联合”最初积极参与政党政治,在建立非自民联合政权时非常活跃。但是,后来在自民、社会、先驱联合政权下,工会系统的议员分属于执政党和在野党,处于“再分裂状态”,影响力下降。民主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立的。那么,“联合”对民主党持何种态度呢?
首先,对第一次民主党的态度,社民党系统的工会多数是支持的,但“联合”因为“再分裂状态”尚未消除,所以态度不够积极。但第二次民主党成立后,“联合”开始重视工会活动的政治色彩,“为了实现工人生活稳定、消除不安和社会公正”,“有必要加强工会的政治活动”,“希望出现一个统一的、强有力的政党”。[12]“联合”负责人积极支持统一会派的成立以及“民友联”转化为新党的行动。同时,非自民各在野党也积极谋求“联合”的支持,所以“联合”在民主党中的影响越来越大。
第三,民主党是社会民主主义势力和经济自由主义派的混合体。早在第一次民主党成立时,民主党就是一个社会民主主义势力(旧社会党系议员)和有志于经济自由主义的改革派(经由先驱新党而来的旧日本新党系年轻议员)的混合体。第二次民主党又增加了旧民社党系的工会议员和脱离自民党经由新生党的保守系议员,“混合体”状况丝毫未发生变化。当然,社会民主主义势力与经济自由主义改革派的“混合”并非自民主党始,新进党也是如此,只是民主党的“混合”范围比新进党更加扩大。
第一次民主党的“基本政策”中主张,克服经济增长至上主义,确立“共生型市场经济”。但并不十分强调经济自由主义者的过分依靠市场机能的主张。在第二次民主党的基本政策中,主张通过贯彻以自我负责和自由意志为前提的市场原理而推行经济结构改革,由此维持3%左右的经济持续增长,显然更加强调市场的作用。
一般认为,民主党是一个左派政党,尤其第二次民主党所提出的“民主中道”的含义,是指原有的社会民主主义势力通过自我改革,再吸收中道·无党派阶层。据说保守系议员不喜欢社会民主势力经常使用的“自由主义”一词,所以最终采用了“民主中道”的提法。但是,从民主党的成员来看,社民党系议员所占比例很大,而且工会在第二次民主党中也是最大和最有力的支持基础。
第四,民主党已由第三极势力转向第二极势力。在第一次民主党阶段,新进党是当时的第一大在野党,民主党还不能算是第二极势力,所以民主党刚成立时的目标是强调成为第三极势力。在第一次民主党时代,鸠山注重理念,希望与政权保持一定距离,而曾任桥本内阁厚生大臣的菅直人也并未摆出与桥本政权势不两立的姿态,强调为了突出第三极的地位,应以实现政策为目标。有人批评说,民主党这种“健全在野党”方针“令人难以理解”,甚至被世人揶揄为“非野非朝的‘油’党”。[13]
随着新进党的解散,民主党本应明确自己的“第二极”地位,但是,菅直人仍在继续推行重视政策实现的“健全在野党”路线。后来,自民党与自由党和公明党联手建立了“自自公”联合政权,民主党正好与自民党又拉开了距离。此后,民主党作为第二大党,成为与自民党对抗势力的核心。在这种情况下,自民党和民主党的立场差距拉大,政策上难以统一,对民主党来说,与自民党在政策上已经没有了联合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