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死后,阳明学派开始分化,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分裂为左派和右派。不过,对于阳明学者谁属于哪一派的问题,中国和日本学界至今还没有达成一致。
在中国学术界,一般把以王畿(龙溪,1498—1583)、钱德洪(绪山,1496—1574)为代表的学者视为浙中王学,把以邹守益(东廓,1491—1562)为代表的学者视为江右王学。后者近于王阳明之正宗。对此,学者间的意见还算一致,没有特别的论争。论争比较多的是以王艮(心斋,1483—1540)为代表的泰州学派。侯外庐、吕振羽、杨荣国等以王艮当属于阳明学左派。侯外庐认为,王艮所言“良知”就是百姓的“日用现在”(即人民的一切日常事务,如吃饭、穿衣等),王阳明的良知说到了王艮手里,就从封建教条悄悄变成了人民的欲望。[1]吕振羽也持相同认识,他认为,王艮的思想方法从日常的现实生活出发,摆脱了“玄之又玄”的良知说,以“真理”不在天而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据吕氏见解,王艮的思想当属于唯物论体系,而且,当时不少泰州学派学者均出身于下层人民,他们文化水平并不高,如王艮是盐场灶丁,朱恕是樵夫,夏廷美是农夫,韩贞是陶匠,所以他们不拘泥于文章字句而重视体认,更容易助长自由的意志,能够脱离礼法的拘束。所以到后来的颜山农、何心隐(1517—1579)一派时,便明确开辟出了封建正统思想批判的道路。颜山农以80岁高龄遭明政府收监,何心隐更是被明政府冠以“妖逆”之罪名惨遭杀害。这些都是泰州学派为阳明学左派的证据。[2]
不过,还有一些学者,如任继愈、张岱年、杨天佑等,否认泰州学派是阳明学左派,认为泰州学派把王阳明的学说又向右推进了一步。任继愈指出,王艮所宣扬的百姓日用,正是“明德”“亲民”“止至善”这一套封建伦理的教条。王艮不是把圣人降低到百姓的水平,而是把百姓教导到能够心悦诚服地接收封建道德规范的水平。有人说,这让老百姓与圣人平等,其实是捆上百姓的手脚,送给“圣人”作奴隶。[3]其他人也指出,王艮所谓“百姓日用即道也”,是为了让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如穿衣、吃饭之际,非常自然地保护自己的良知,即不过是为了让百姓按照封建道德观念行事,不能说他具有“人民性”。[4]
对于泰州学派的最后代表人物李贽(卓吾,1527—1602),中国学者有以下认识:虽然李贽推崇王阳明的学说,但他已不属于阳明学系,是具有市民民主启蒙色彩的思想家;李贽提出“童心”说,以“绝假纯真”之心为哲学的最高原则,把主观唯心主义思想作为其民主启蒙思想的哲学基础;他还反对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批判封建传统观念,反映了市民阶层反封建以及民主的诉求。
关于中国阳明学者所属,日本学者与中国学者的认识存在不同之处。有学者认为,以王艮为代表的泰州学派自不待言,王畿和李贽也属于阳明左派系统。如岛田虔次在自著《朱子学和阳明学》中说,阳明学的“右派可以说是正统的士大夫派、名教捍卫派……右派自觉或不自觉地越发接近朱子学,比如阳明视为画蛇添足的‘敬’,也积极主张提携”。照岛田虔次的认识,右派的代表人物是钱德洪(绪山),而与此对立的左派则是“理论上、实践上的积极主义者(小人之无忌惮者)”。左派巨头是并称为“二王”的王畿和王艮。据说左右两派对立的发端,是围绕阳明“四言教”的争论。所谓“四言教”,就是指“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一四句命题。钱德洪对此的解释是“四有说”,即心体本无善恶,但因人有习心,因此意(心之发动是意)中明显存在善恶。王畿的主张称“四无说”,即若心体为无善无恶,意当然是无善无恶之意,知亦是无善无恶之知,物亦是无善无恶之物。阳明学左派诸学者还新展开了阳明学。如王畿把良知扩展为宇宙原理,以之为“动”之物。他还主张“现成良知”,甚至儒、佛、道三教一致。王艮思想的本质在于实践主义。岛田虔次认为,李贽依然是主观唯心论者的“嫡派儿孙”,其“童心”说可谓王阳明“良知”的成年。[5]
另一方面,冈田武彦在自著《王阳明和明末的儒学》中认为,阳明之后,阳明学派分化成了以左派王畿、王艮等为代表的归寂派,以右派聂豹(双江)、罗洪先(整庵)等为代表的归寂派,以及以正统派邹守益、欧阳德(南野)等为代表的修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