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儒学引到关东地区的有功者,当举足利学校。足利学校创建于何时,日本学者意见不一。一般认为足利义兼创建说最为可信。足利义兼(?—1199)是镰仓幕府第一代执权北条时政的女婿,在文治五年(1189)的奥州征伐中立过战功,深得将军源赖朝信任。义兼晚年出家,在足利庄内设氏寺鑁阿寺,还在寺内安置了讲书设施。据该寺现存文书,可知当时讲书的内容有《大日经疏》和《周易注疏》等,即兼习儒佛。很多学者认为,足利义兼在领内鑁阿寺设置的子弟教育用设施,是足利学校的由来。此后百余年,室町幕府第一代将军足利尊氏(1305—1358)又在足利庄建圣庙、设学堂。《分类年代记》说:“源尊氏出奔西海与菊池战于多多良浜,时默祷孔庙遂得胜利矣。于是再造圣庙以崇奉之,以先祖之所创,世世不绝祭祀。”看来儒学教育在足利学校中的地位日渐提高。不过,学校的主导权仍然掌握在禅僧手中。《续本朝通鉴》说:“尊氏曾祈胜军之事于足利学校,称有验,乃召京师之儒官而管之,然因水土之变,儒官不久先亡。自此儒官厌东行而不来,故窥禅徒之文学者领之。”到15世纪初,足利学校已有相当规模,甚至设立了供学徒修养的病舍。不过,这时的儒学教育仍然墨守古注,以致遭到提倡宋学的人们的批评。通晓宋学的禅僧岐阳曾这样说:“大唐一府一州以及郡县皆有学校,日本才足利一处。学校,学徒负笈之地也。然在彼而称儒学教授为师者,至今不知有好书,徒就大唐破弃之注释,教诲诸人,惜哉。后来若有志本书(《论语》)之学者,速求新注书而可读之。”[20]这段记述一方面说明足利学校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又说明其学风十分守旧。
图44 足利学校校门(足立市昌平町)
永享四年(1425),上杉宪实扩充了足利学校,并使学风为之一变。上杉宪实(1411—1466)是室町时代的武将,深得幕府信任。他喜好文史与搜集书籍。1432年,上杉宪实受幕府之命,管理成为幕府直辖领地的足利庄。宪实聘请五山禅僧快元担任足利学校的庠主,还向学校赠送宋刻本《尚书正义》《毛诗注疏》《春秋左传注疏》等。上杉宪实扩建足利学校,一般称之为“永享中兴”。“永享中兴”后,学风的转变可从足利学校所存藏书管窥其一斑。藏书中有《易学启蒙通释》《周易传》《书经集传》《礼记集说》等新注书籍。虽然《毛诗》《论语》等仍用古注本,但书中已有历代庠主手书的新注插语。这表明新旧注折衷已成为足利学校的学风。当时的足利学校,已成为不习佛学专攻汉学的学府。《校规三条》第1条就规定,除“三注”(胡曾《咏史诗注》、李暹《千字文注》、李瀚《蒙求注》)、“四书”、“五经”、《列子》、《庄子》、《老子》、《史记》、《文选》外,应禁止其他讲义。不过,足利学校对五山禅僧仍持宽容态度,作为例外,还承认他们的自由讲义。
上杉宪实死后,上杉氏一族一直保护着足利学校。宪实之子宪忠曾赠送宋刻本《周易注疏》,同族宪房则赠明版《后汉书》和《十八史略》。室町时代后期,战乱频仍。由于上杉氏先发生内乱,后上杉氏与北条氏两个势力又发生冲突,关东地区也陷入混乱,学校也再三罹祸。元禄三年(1560),第七代庠主九华认为学校复兴无望,从学校辞职欲回归乡里。途经小田原城时,北条氏康、氏政父子邀请九华讲《周易》《三略》,并应允援助学校,劝他回校。自此,足利学校便得到北条氏的庇护,作为全国性的儒学教学机关,于战乱中仍然继续经营下去。关于足利学校在全国的地位,《镰仓大草纸》说:“近顷,诸国大乱,学道亦中绝,此处乃日本唯一之学校。”葡萄牙的耶稣会传教士沙勿略,在天文十八年(1549)十月从日本寄往果阿的书信中也说:“坂东有学院,日本国中最大而最有名也。”[21]
图45 上杉宪实捐献之宋版《礼记正义》(右)和宋版《尚书正义》(左)
图46 足利学校孔子像和释奠祭器
上杉氏和后北条氏所以扶持、保护足利学校,不能仅仅归因于他们爱好文教,更重要的在于足利学校培养的学生符合他们的需要。足利学校汉学教育的重点是易学。而上杉氏和后北条氏所关心的,与其说是作为经学的易学,莫如说是作为占筮的易筮。正如耶稣会教士沙勿略在1551年写的信中说:“四方攻学之徒云集坂东大学,斯学徒归其国,则各以所学教授乡人。”从这里毕业的学生亦到处展开活动。[22]他们为武家行易筮,观战阵,讲兵书,有兼才者还负责医疗,发挥类似军事顾问的作用。当然,也有人回乡后只教授汉学。无论如何,以上事实都表明足利学校的学风,到室町时代后期已经逐渐脱离纯粹学问的窠臼,变成以实学为主,并广泛向地方普及。
回顾镰仓和室町时代儒学的发展历程,大致可以看到如下发展趋向:镰仓时代初期,吸收汉唐训诂学流的儒学已经衰落,镰仓时代中期,宋学作为禅宗的附庸开始在日本传播。此后,皇室、公卿和博士家受宋学影响,形成了京学博士派新古注折衷的学风。就禅、儒之间的关系变迁而言,可以说,最初包摄于禅学中的儒学,逐渐与禅学对等,到最后阶段,甚至出现了阳禅阴儒的儒者禅僧。室町时代后期,由于大名政治统治的需要,博士、禅僧开始前往地方,宋学向地方普及,地位也逐渐提高,形成了萨南学派和海南学派。虽然宋学势力在镰仓和室町时代弱于佛教,但经过长时间的传播和浸润之后,其影响逐渐扩大,为江户时代儒学的全盛和独立准备了条件。
注释
[1]译者注:宫中新年活动之一。年初,天皇、皇后以及各皇族出席,聆听讲义。
[2]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46頁。
[3]足利衍述:『鎌倉室町时代之儒教』,有明書房,1970年復刻版,第29—32頁。
[4]严绍璗:《中日禅僧的交往与日本宋学的渊源》,收入于《中国哲学》(第三辑),三联书店,1980年8月。
[5]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68頁。
[6]足利衍述:『鎌倉室町时代之儒教』,有明書房,1970年復刻版,第52頁。
[7]梁容若:《中日文化交流史论》,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181、182页。
[8]足利衍述:『鎌倉·室町时代之儒教』,有明書房,1970年復刻版,第139—167頁。西村时彦:『日本宋学史』,梁仁堂書店,1909年,第31—69頁。
[9]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120—127頁。
[10]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174頁。
[11]足利衍述:『鎌倉室町时代之儒教』,有明書房,1970年復刻版,第477頁。
[12]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189頁。
[13]同上,第191頁。
[14]西村時彦:『日本宋学史』,梁仁堂書店,1909年,第105頁。
[15]足利衍述:『鎌倉室町时代之儒教』,有明書房,1970年復刻版,第561頁。
[16]西村時彦:『日本宋学史』,梁仁堂書店,1909年,第122頁。
[17]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221頁。
[18]西村時彦:『日本宋学史』,梁仁堂書店,1909年,第148頁。
[19]足利衍述:『鎌倉室町时代之儒教』,有明書房,1970年復刻版,第723頁。
[20]西村時彦:『日本宋学史』,梁仁堂書店,1909年,第91頁。
[21]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243頁。
[22]和島芳男:『中世の儒学』,吉川弘文館,1965年,第2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