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阴谋发动“九一八事变”(1 / 1)

1931年3月,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1885—1948),对各兵种学校教官做了题为《从军事上看满蒙》的讲话。他说:

“明治天皇在位期间,我国以国家命运作赌注,断然进行了日清、日俄两大战役,结果终于在大陆的一角确立了特殊地位……。

“满蒙对帝国之国防及国民之经济生活上,有着极其深刻而特殊的关系,这当然不能以单纯的经济观点来衡量,作为帝国的现实问题,我敢于毫无顾忌地向世界公然表明,解决满蒙问题是……建立在基于日本帝国之使命、以实现远大理想为目的之大信念之上的,深远之圣意也在于此。

“从兵略上观察满蒙之地位,满蒙(大体指东四省范围)北以黑龙江、西以大兴安岭与俄国领土为界,东南以鸭绿江与朝鲜为界,西南以松岭、七老头、阴山等山脉与中国本土隔开,划出了四周的天然屏障,自身形成了战略据点。(中略)

“由于帝国掌握着具有满蒙战略关键之据点,所以在这里形成了帝国国防第一线。从消极方面说,是完成朝鲜之防卫,从积极方面说,是牵制俄国向东发展,并握有对支那有力的发言权。(中略)

“满蒙的资源很是丰富,保有作为国防资源所必需的所有资源,是帝国自给自足绝对必要的地区。而且将来开发的余地甚大,满洲的价值在于将来,实在前途无量。(中略)

“根据大正四年〔1915年〕之日支条约,尽管规定我国在南满洲除了土地商租权之外,拥有居住及营业权,在东部内蒙古还拥有以农业为主的合办事业权。但是,由于支那官宪没有诚意,所以在十五、六年之间,这些条约上的既得权益不仅没有实现,而且连居住和营业也正在受到支那方面的妨害。……目前积累的日满悬案,大小五百件余多,数年来一件也没有解决。”(中略)

他最后强调:

“从目前支那方面的态度来考察,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只用外交的和平手段,终究不能贯彻解决满蒙问题的目的。”[1]

板垣的讲演,可谓继田中之后,更为明确地道出了垂涎中国东北和谋求武力霸占的意图。

因此,当时日本参谋本部完成的《昭和六年〔1931年〕度形势判断》中,有关根本解决“满蒙问题”的第三个阶段,则是“占领满蒙”。[2]

在此期间,积极鼓动武力解决满蒙问题的另一代表人物,便是日本关东军作战主任参谋石原莞尔(1889—1949)。同年5月,他在《满蒙问题私见》中写道:

“为了我国国运的发展,满蒙正是最为重要的战略据点。将满蒙置于我国势力之下,朝鲜之统治方能稳定。我国若以实力表示断然解决满蒙问题的决心,则可立于对支那本部的指导地位……”。“满蒙的农产足以经济我国民的粮食问题;鞍山之铁、抚顺之煤炭等,在目前足以确立我国重工业的基础;在满蒙的各种企业,可以救助我国现在的有知识的失业者,打开眼前的萧条。”

石原认为:

“单纯是经济上发展,在老奸巨滑的支那统治者之下,最终难以期待超过现在的情况,二十五年的历史已经做出了明示,特别是作为针对俄国的东洋保护者,为了安定国防,要刻骨铭记,解决满蒙问题的政策,除了将满蒙作为我国的领土之外,绝对没有其他途径。……而且,在确定战争计划上,要不问战争动机,确定日期,按照日韩合并的要领,向中外宣布合并满蒙足矣。……如有良机,依靠关东军的主动,成就回天之伟业绝非难事。”[3]

由此可见,日本借故发动侵略战争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同年5月下旬,日本关东军在金州进行实战演习,29日举行部队长会议,日本关东军司令官菱刈隆做出如下训示。他说:

“满蒙之地,在帝国国防及生存上,具有甚深而特异之关系,不可单纯以经济观点来衡量,原本无需赘述。所以,历代当局者都要倾注心血努力解决之。仔细观察帝国现今之形势,国难内外相逼,邦家前途实在不堪忧虑,而能够克服和打开此种现状,谋求国运的发展,妥善对应将来世界局势之变化……完成帝国高远使命之途径,实以根本解决满蒙问题为第一步。

“再看邻邦支那的形势,去年九月,以张学良和平通电为契机,一时得以小康。但随着这次国民会议的召开,两广及中原地区再次燃起反蒋运动,军旅相动,前途骤然不可逆睹,东北政权大有再次投入漩窝之虞。另一方面,支那官民的排日、收回利权运动渐趋本质,其势将及于满蒙,一再策划排除我国势力……。目前之事实,可谓日支处于政治、经济抗争时代,实有暗云低迷之感。加之,列国势力侵润,国际关系不容置之度外。因此,解决此一问题之际,需要举国一致之大英断,此乃深刻期待我军部者。

“在此非常时刻,要有非常之决心。诸位军官宜督促鼓励部下将卒,振作志气,努力练就精锐部队,并时刻进行周到准备,以期应变无误。本职深深信赖诸位,但愿上下一致,以死而后已之气概,完成阃外之重任。”[4]

随后,板垣进一步做了题为《关于满蒙问题》的讲演。其中,列举了四种“处理满蒙问题”方案:

一是将满蒙作为领土或作为保护国;

二是解决尚未解决的问题,实质上是要扩充超出现有之权益;

三是消极维持现有之实际权益,专门在经济方面求得发展;

四是放弃现有政治、军事权益,采取新的经济发展形式,但最终目的在于求得领土,即或是采取第二种方案,也必然要做好向第一种方案飞跃之准备,这是确信无疑的。

板垣明确地宣称:

“谈到帝国之国防,首先应该注意和美国、俄国、英国之间的关系。帝国面临东西二万公里的太平洋,北起本土南至台湾,漫延五千公里……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从根本上解决满蒙问题。”[5]“不管形势变化如何”,只要主动寻找“机会”,便“有必要使用武力。”

诸如:

(1)抓住既得权益受到“践踏”,根据行使自卫权,送交最后通谍,准备行使武力;

(2)中国本部祸乱波及东四省,现政权发生动摇时,为维持东四省之治安,则必须行使武力;

(3)东四省内新旧两派发生争执、演出政变,为了维持治安,需要行使武力;

(4)如发生排日暴动、日支两军冲突等,由于偶发事件扩大,为维持治安惩治暴动,需要行使武力等等。[6]

这就是所谓板垣的“创世纪的大演讲”。

同年6月中旬,日本陆军大臣南次郎指令转任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的建川美次,主持召开包括陆军省军事课长、参谋本部编制课长、欧美课长和中国课长参加的秘密会议,经过反复研究,建川等人策划了《满洲问题解决方策大纲》。内中决定:

一、关于缓和张学良政权在满洲的排日方针问题,要与外务当局紧密联系,加以实施,关于使关东军慎重行事问题,陆军部中央部门要加以周密指导。

二、(前略)如果排日运动发展的话,最终则将不得已而采取军事行动。

三、解决满洲问题,得到内外的理解是绝对必要的。陆军大臣要通过阁议,努力使各大臣了解当地的情况。

四、让全体国民特别是新闻界了解满洲之实情,其主要业务由军务局主要负责,情报部要予以合作。

五、陆军省军务局和参谋本部情报部,要与外务省有关局课紧密联系,使有关各国了解满洲实际发生的排日行动,在万一出现必要的军事行动时,使各国谅解日本的决心,要事先提出周到的不使之无理反对和压迫的工作方案,在得到上司的决定之后,顺利实施。

六、在军事行动时,需要多少兵力的问题,要与关东军商议后,由作战部做出计划,请求上司决定。

七、为求得内外理解之施策,要以一年,也即至来年春天为期,以便周到实施。

八、要让关东军首脑部门熟悉中央的方针,在未来的一年内隐忍自重,避免卷入因为排日行动而发生的纠纷,在万一发生纠纷时,要保持局部处理,努力使之不扩大范围。[7]

上述决策表明,武力解决满蒙问题,已经成为日本军界上下一致的目标。当时日本的军部之所以要求关东军“隐忍自重”,主要是考虑国内的政治状况和国际形势。[8]

同年6月底,板垣等人完成了九月下旬在柳条沟〔湖〕发动战争的计划。[9]

7月,关东军专门从东京向奉天秘密调运两门24厘米的重炮,并将炮口对准北大营的中国驻军和飞机场。随后又运来30余架军用飞机、20余门野炮及其他大批军火。

9月4—5日,日军则在沈阳兵工厂附近举行大规模的包围和攻击演习。

9月8日,又在北大营附近的旺官屯、关帝庙、老瓜堡等地进行野外实战演习,并在合堡大街进行巷战演习。随后还不断进行城市边沿战、夜战、拂晓战等一系列军事演习。

9月14—17日,日军又连续在北大营附近进行实战演习,甚至多次贴近北大营的围墙……。

9月18日晚十时左右,盘踞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自行炸毁奉天〔沈阳〕北部柳条沟的一段铁路,随后嫁祸于人,进攻沈阳、占领北大营。这就是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

日本关东军参谋部在《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记载:

“昭和六年〔1931年〕度的临时检阅与这次事变的情况极其相似,如各部队恰好在进行部分事先演习。而且由于中村事件,又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要是仔细玩味,明眼达识之士,当可道破之。”[10]

日本的研究者明确指出:“这个阴谋的策划者是石原莞尔,负责人是板垣征四郎,实行者是今田新太郎大尉和上述河本中尉等川岛连的两三个军官。”[11]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迅速攻占沈阳、营口、凤凰城,并对长春展开进攻,以期全面占据中国东北。上述《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记载:

9月19日午后,“营口、凤凰城之武装解除完了,唯有长春附近仍在激战的报告,东北政权者流,皆四散逃避。军司令官知道上述情况,认为如果不采纳幕僚之献策,不将事态扩大到今日这种严重地步,一举解决满蒙问题的话,终将遗悔百年。”[12]

9月20日,日本参谋本部作战部长建川美次向关东军授意:

“鉴于中东铁路的性质和目前的一般形势,可以不向长春以北派兵,但要尽快打击吉林、洮南等地,当为有利。此外,使现有的东北政权崩溃,树立以宣统皇帝为盟主、接受日本支持的政权为上策。”

同日下午4点,关东军以“关参第385号电”,向陆军大臣、参谋总长“陈述了上述意见”。[13]

9月22日,关东军参谋长三宅光治,根据司令官本庄繁(8月1日就任)的意图,又召集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参谋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和片仓衷等,进一步策定了《满蒙问题解决策案》(关参第411号)。其内容是:

第一 方针

建立受我国支持、以东北四省及蒙古为领域的、以宣统皇帝为元首的支那政权,使之成为在满蒙各民族之乐土。

第二 要领

一、依照新政权之委托,国防和外交由日本帝国掌管,并管理交通、通讯之主要部分。

关于内政等,由新政权自行统治。

二、〔新政权〕元首及我帝国在国防、外交等方面所需之经费,由新政权负担。

三、维持地方治安,可启用下列人员为镇守使:

熙洽(吉林地方);张海鹏(洮索地方);汤玉麟(热河地方);于芷山(东边道地方);张景惠(哈尔滨地方)

(上述人员历来属于宣统皇帝一派)

四、地方行政由省政府任命新政权之县长。[14]

这是分割中国东北的决策。上述《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承认:

“本案在立案时,也有建川少将的建议,这在未成为独立国之前,是不彻底的。主要是通过树立亲日政权,由我方掌握管理其国防外交。这与近年来军〔部〕的占领方案有明显的让步,但这个新政权的用语,则意味着与支那本土的分离。”

进而,《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承认:这是“在目前的形势下容易实现实质效果”的策案。[15]

然而,同年9月24日,日本政府却发表了所谓“帝国政府对满洲没有任何领土欲望”的声明。内称:

“帝国政府常以注重日华两国亲交,举共存共荣之实为一定之方针,苦心努力,始终期待实现之。然而不幸的是,过去数年之间,中国官民的言论,屡屡刺激我国国民感情。特别是在我国拥有最紧密利害关系的满蒙地区,最近不断发生不快事件,给我一般国民心理造成我友好公正之政策,中国方面竟然也不以同一精神回报的印象。值此群情骚然之际,九月十八日夜半,中国军队之一部于奉天附近,破坏南满洲铁路,袭击我守卫部队,以致发生冲突。”

进而又称:

“帝国政府于九月十日举行紧急内阁会议,决定了竭力不扩大事态之方针……。九月二十一日,从长春向吉林出动部队,也不是为了对该地进行军事占领,只是为了从侧面解除对满铁之威胁……。鉴于满铁沿线之不安,虽然将朝鲜驻屯军一个混成旅团之四千兵员,新属满洲驻屯军司令官之麾下,但满洲驻屯军之兵员总数,依然在条约所规定的限度之内,这当然不能说是对外关系上的扩大事态。”[16]

日本政府的这一声明,实际是国际上少有的两面派。它不仅在发动侵略战争的原因上颠倒黑白,而且极力掩盖其分割中国东北的意图。

在此期间,日本参谋本部有一特别引人注目的决策文件,标题是《昭和六年秋末的形势判断及其对策》。内容包括对中国、美国、英国、苏联以及日本国内和国际联盟等方面的分析。此外,专门附有“关于支那对策细纲”。

该文件的开头称:

“此次满洲事变之际,当初由于关东军适当而果敢的行动,一举获得了奉天、吉林两省之大半,进而由于打击和驱逐马占山军,以致使黑龙江省也服从帝国之威严命令。但日支两国依然处于交战状态,而且,此间之另一方面,国际政局之变化也需要深虑。因此,不允许蓦然进行根本性的解决满蒙问题。时至今日,不得不实施在外观上以在满洲树立独立的新政权为目标、表面继续避免扩大事态等各种对外政策。”[17]

其结论部分是:

“综合判断以上的内外形势,由于和帝国利害最为紧密的苏联,目前正在充实国力,还难以在国外使用其威力,美国也因国内事情,不喜欢事态扩大,至于英国,则只是汲汲维持其现有势力,处于几乎不能他顾状态。加之国内舆论异常紧张,所以现今实可谓帝国进一步经营满蒙的绝好机会。”

该决策之“关于支那对策细纲”中,更是露骨地写道:

“基于形势判断,主要对策是迅速确立满蒙新政权……。与此同时,对支那本部,要颠覆消灭张学良及现在的国民党政权,且使支那造成一时混乱,使世界之视听远离满蒙。如果做到的话,那么在支那树立几个政权,从南到北则可逐步具有浓厚的日本色彩,至于满蒙,则是要以最终使之几乎成为帝国色彩作为我国的根本方策。”[18]

这一文件进一步表明,策划与发动“九一八事变”完全是日本政府、特别是日本军部有计划的行为。而且,“九一八事变”依然不是日本侵华政策的终点。也就是说,1933年日军入侵热河,进而蚕食华北、扶植伪政权,以至1937年发生卢沟桥事变,都在这种政策的延长线上。

注释

[1]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みすず书房1964年版,第139—144页。

[2]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みすず书房1964年版,第161页。五味川纯平:《虚构的大义》中译本,第21页。

[3]《走向太平洋战争之路》别卷·资料编,朝日新闻社1963年版,第99—101页。见历史学研究会编:《日本史史料》(5),岩波书店1997年版,第9—12页。

[4]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みすず书房1964年版,第145页。

[5]见板垣征四郎刊行会编:《板垣征四郎》中译本,长春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长春文史资料》1988年第6辑,第292—293页。

[6]见板垣征四郎刊行会编:《板垣征四郎》中译本,《长春文史资料》1988年第6辑,第297页。

[7]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みすず书房1964年版,第164页。

[8]参阅信夫清三郎编:《日本外交史》中译本,第553页。

[9]五味川纯平:《虚构的大义》中译本,第31页。

[10]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みすず书房1964年版,第183页。

[11]岛田俊彦:《关东军》,1969年第11版,第107页。

[12]关东军《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见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第183页。

[13]关东军《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见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第187页。

[14]关东军《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见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第189页。

[15]关东军《满洲事变机密政略日志》,见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第189页。

[16]日本外务省编:《日本外交年表并主要文书》下,第182页。

[17]见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第165页。

[18]见小林龙夫等编:《满洲事变》(现代史资料7),第1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