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9年10月,中日双方相互照会,拟议另派大员会商。12月24日,总署恭亲王等致井上馨,表示“琉球一案……既经美国前统领从中劝解。本王大臣因将从前辩论各节,暂置弗提,愿照美国前统领信内所称情事,次第办理。贵外务省如亦愿照办,希即见复,以便彼此照信商办可也”。[42]1880年1月15日,井上馨收到上述照会,3月9日复照表示认同。4月17日,日方决定了谈判的训令及条约方案,并遣内阁大书记官井上毅前往北京转告宍户玑。其训令的内容是:[43]
琉球一案,本是依我政府自主公权而处分者,不容他邦干涉,但清政府对之异议。当初,清国公使与我外务省论辩之后,终至我政府与总理衙门直接照会,往复不迭。顷日,接得总理衙门照会,开陈从前往复议论,置之不提,以美国前统领从中劝解之宗旨为本,妥为涉议云。我政府自始以保全两国和好为主义,清国既从前统领之功解,以无事结局,则我所满足者。今照复总理街门,述我政府同意之旨,然照办方法如何,清政府尚未明言,我亦甚难。抑据两国现存条约,内有准许其他各国人民反而不准许两国者,甚失其平。夫清国与我国同文同种,复有旧来交谊,为唇齿之势。故而当时两国缔结之条约,乃以真诚和好为本。然比较西人与我国人民在清国所得便否,却大相径庭。西人被准许内地通商,且有特惠明文,而独限我国人民,故而西人常占垄断,我邦货物有被驱逐市场之势。此乃有背和好善邻之谊,以致我人民对此往往不快。其失之两国修好本意也甚矣。故而我政府举清国准许西人者,请求对我人民也予均准。清国若应我之请求,我政府为敦厚将来亲睦,可以琉球接近清国地方之宫古岛、八重山岛二岛属于清国,以划定两国之异域,永远杜绝疆场纷坛。
该训令又称:
抑琉球废藩之举,大号已发,中外人皆知,今举几占全部琉球一半之两岛属于清国,于我国乃是至难之事,而清国将数年来许可他国者及于我国人民,对其国而言,本非轻重也。我勉为其难,以表好意,而切望清国准许其无足轻重者,自信绝非不当。若果如斯,则我人民得免为西人垄断之忧,清国亦永远杜绝疆场之纷纭,彼此不快之念,猜忌之心将共消灭,两国和好之实,于斯可举,且清国政府一旦准许而又对各国重新改订时,我政府固无异议,就此预约亦可。又,我政府准许其他各国之权利、特典,今后对清国人民亦可许之,我对其他各国施行改订者,清国亦可附就之,是时,彼此之间将均衡相接,无所遗憾。阁下宜向总理衙门各大臣说明我之宗旨,务以保全和好了局。至两意浃洽之时,可准照另纸条约方案制订约书,双方署印,再乞批准。
从上述训令来看,日方所以同意准照格兰特的劝解,与清政府重新开议琉球问题,实际意在换取与列强等同的在华权益。因而,1880年中日重新开议的范围,已经超出了琉球问题。为此,日本政府在此之前便开始通过别种渠道进行活动。
1879年冬,有名竹添进一郎者,受日本外务省授意,自称“日本闲人”,假运米助赈之机,抵天津会晤李鸿章。竹添曾在1875年随同特命全权公使森有礼来华,与李鸿章相识。1877年归国后在大藏省任职,1880年5月任驻津领事,1882年任驻朝鲜公使等。其人汉学淹雅,与李鸿章有文字之交。此次来津之后,便递书论及琉球之事,言称“天下无两婚之妇”。这实际是以“闲人”之名,替代日本政府说话。进而,同年12月7日(旧历十月二十四日)又会晤李鸿章,且请屏退左右,相互笔谈。其间,竹添言称:琉球本属日本,复谓德国近时垂涎琉球与台湾,中日倘若失和,其祸难测。对此,李鸿章言称:“琉球属中国,自昔已然,天下皆知,非一时一人之私言”,“今忽谓琉球专属日本不属中国,强词夺理,深堪诧异。今若不必争辩琉球系属之谁邦,但讲两国宜倍效和好,日本之意欲欺辱中国,吾虽欲和好,其可得耶?”至此,竹添自请回国疏通内阁。[44]1880年3月26日(旧历二月十六日),竹添返回天津再次会晤李鸿章。自称奉内阁大臣之意,谓日本政府为讲两国和好之道,愿将琉球南部邻近台湾之宫古、八重山二岛分与中国,以划定两国疆界,但须修改中日通商条约,各自获得举与西人条款,两国税务自立。“这就是所谓‘分岛改约论’,即以二岛分与中国作代价,促其承认内地通商及最惠国待遇条款。”[45]与此同时,则进呈《说帖》,其内容与日本政府前述对宍户的训令基本相同。对此,李鸿章在写给总署的信中言称:“鄙见琉球南岛割归中国,似不便收管,抵可还之球人,固不能无后患。然事已至此,在日本已算退让,恐别无结局之法。至彼欲同西洋各商人内地卖洋货、运土货,原系中外通商公例……该国近与英美会商,减出口税、加进口税及各国人犯案由本国官照本国律例处断等事,皆隐括在内,各节如有成议,利害参半,而立言颇近公平,不敢谓该国将来必办不到。但末便因球事而牵连及此。”[46]这说明当年作为负责对日交涉的李鸿章,在琉球问题上还是缺乏必争、必救的信念。
同年4月4日,李鸿章再次会见竹添进一郎,并出示了琉球三分方案,也即包括琉球本岛在内的中部各岛归还琉球,恢复琉球王国,将宫古及八重山以南各岛划归中国,将包括奄美大岛在内的五岛划归日本。[47]据李鸿章讲,这是何如璋访问美国驻日公使平安时,由平安秘密出示的,是平安与格兰特协商决定的。[48]7月30日(旧历六月二十四日),恭亲王等在奏折中也谈道:“臣等接何如璋报晤美国驻日使臣平安称:格兰特拟一办法,球地本分三岛,议将北岛归日本,中岛还琉球,南岛归中国,似此事了,亦两国有光。又称格兰特将大局说定,然后回国”云云。[49]
上述情况表明,李鸿章提出三分案,乃是事出有因。其所以径直提出三分方案,似可认为是想在百害之中而取其轻者,以求保存琉球社稷,维系传统的中琉关系。但是,日本政府专门寻问美国公使的结果是,平安表示否定,业已归国的格兰特也加以否定,言称“琉球三分案似为驻日公使何如璋在情报上的失败,而不是李鸿章自身的捏造”。[50]也就是说,何如璋传递过来的三分方案,“或(因)日本不愿遵照”,已经不再是格兰特的方案了。因此,同年11月李鸿章与竹添再次会晤时,谴责格兰特“反复无常,小人无恒态”。[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