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中琉双方对寺岛《说略》的反驳(1 / 1)

1879年8月22日,清政府总署向日本公使宍户玑递交了如下照会:

(前略)本王大臣接阅来文所叙琉球各节,在贵国以琉球为贵国所属,固自谓信而有征矣。本王大臣查琉球自其国王舜天至尚泰,凡三十八代,中易五六姓。即谓舜天系贵国人源为朝所出,而舜天之统,三代已绝。尚泰之祖尚园,仍是天孙氏之裔。迨尚宁羁留贵国,已在前明万历年间,至是始立誓文,入聘贵国,却非隋唐之时即有贡献。而中国则自前明洪武之初,遣行人赍诏往谕,而方物至。

是琉球之入贡两国,孰先孰后,不辨自明。即就其地势、文字、神教、风俗而论,虽有近于贵国,亦何尝不近于中国。至其言语,间有与贵国通商贸易者,能通贵国语言,余则仍操土音,是谓之两属之国则可,不得谓之贵国专属也。我朝自顺治年间,琉球入贡请封,并缴前明敕印,赐以诏书、镀金银印,封为中山王,令其二年一贡。自是世受册封,贡有常期,奉中国之正朔。其子弟入中国国子监,读书肄业。其国中那霸、姑米岛等处,均建有中国天使馆。且琉球遭风船只,事所恒有,中国抚恤属邦,著有成例。此非琉球属中国之明证乎?中国册封琉球为中山王,中国盖认琉球自为一国也,即与贵国立约之各国,亦有与琉球立约者,且各国与琉球立约之时,贵国各邦尚未易为郡县,何未闻各国与贵国各邦之约,而独与琉球立约?此非琉球自为一国之明证乎?若谓既为属邦,则非一国,既为一国,则非属邦,夫颁册封、受职贡者,属邦之实也。政教禁令不为遥制者,自为一国之实也。二者并行不悖。中国待琉球如是,即待凡属国皆如是。是琉球为中国属邦,固天下所共知。若谓天下并无两属臣民,何以前数年贵国人所著之冲绳志,其自序及其卷中贡献志小序,亦有琉球为两属之国,颇备自主之国体,例外国待之,和汉同揆之语乎?

照会又称:

今贵国于中国所属及各国均认为一国之国,竟律以贵国各邦,易为郡县,灭之绝之……反谓不与修[好条]规相涉,是贵国蔑视中国,并蔑视各国,为已甚矣。中国欲全和好大局,乃贵国灭人国绝人祀,而外务大臣回函,犹称我政府固重邻谊,不欲违言,徒为葛藤等语。是行有损和好之事,而仍为无伤和好之言。本大臣实有所不解。夫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谏。中国甚惜琉球之自为一国,贵国从而灭绝之,原不为阻贡中国起见,若贵国复加察度,善为转圜,固中国所深愿。若仍坚持成见,则彼此徒事辩论,亦复何益。方今四海一家,公法具在。必有明白事理之人,出而主持公道。惟以邻谊而论,中国与贵国实有唇齿相依之势。区区琉球,何关轻重,必至因此而失邦交,亦殊非计……[26]

清政府的上述照会,客观地阐述了中日琉球三者的相互关系。琉球“世受册封”,奉行中国年号、正朔,以及“贡有常期”等等,乃是中琉两国的历史形成的。琉球国王“入贡请封”是政治上的从属关系,奉行中国年号、正朔,是为服从中国法令,而中国对琉球的“政教禁令不为遥制”,以及欧美国家与琉球立约等等,又确实表明琉球“自为一国”。寺岛所谓“琉球为我南岛久矣”,否认琉球与中国的关系,乃是不顾史实的强词夺理;所谓“庆长征服之后,并之萨摩封土,统其内政,兵戎其土,吏理其民,经其田收其税,布禁行令”等等,则属无稽之谈。因此,琉球官员向德宏得悉寺岛《说略》后,也奋笔疾书予以反驳。

据载,1877年4月,琉球王尚泰在日本政府步步紧逼的形势下,派遣妹婿向德宏等人秘密到达福州,陈述琉球国情,后经闽浙总督何璟等人上奏,但是并未离去。时至1879年7月2日(光绪五年五月十四日),“剃发改装”到达天津,向李鸿章继续呼救。其呈送的文本中,先是言称:现有漂流民来报,敝国已被日本灭亡,继而则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宏等有何面目复立天地之间?生不愿为日国属人,死不愿为日国属鬼。虽糜身碎骨亦所不辞!在闽日久,千思万想,与其旷日持久,坐待灭亡,莫如剃发改装,早日北上,与其含垢忍辱,在琉偷生,不如呼天上京,善道守死。合国臣民及商人乡农,雪片信至,催宏上道,效楚国申包胥之痛哭,为安南裴伯耆之号求”,“伏维中堂威惠于天下”,“速赐拯援之策,立兴问罪之师”,以“救敝国倾覆之危”。其情悲切,“泪随笔下”。[27]

7月23日(旧历六月初五),向德宏再次谒见李鸿章,言称“近承美领事交阅西报,中有敝国国主被日迫赴日本,革去王号,给予华族从三品职,著令归国,敝世子留质日京等语。伏思敝国国主忍辱至此,无非以敝国素无武备,难以抗拒,故暂屈辱其身,上以延续敝国一线之命脉,下以保全敝国百姓之生灵,断非甘心容忍,屈从倭令。其所以殷股属望于宏者,冀能吁请天朝拯救……”“如得兴师问罪,即以敝国为向导,宏愿充作先锋,使日本不敢逞其凶顽”,“或颁兵敝国,堵御日本,如前明洪武七年间,命臣吴帧率沿海之兵,至琉球防守故事,使日本不敢萌其窥伺。敝国官民仰仗天朝兵威,必能齐心协力,尽逐日兵出境……”[28]及至8月8日(旧历六月二十一日),向德宏得悉日方《说略》后,更是义愤填鹰、加以驳斥。其主要内容如下:[29]

——日本谓敝国属伊南岛,久在政教之下。引伊国史,谓朝贡日本,事实在中国隋唐之际。此谎言也。考敝国在隋唐时,渐通中国,尝与日本、朝鲜、逼罗、爪畦、缅甸通商往来。至明万历间,有日本人孙七郎者,屡来敝国互市,颇识地理。因日本将军秀吉著有威名,孙乃缘秀吉近臣说秀吉曰:倘赴琉球,告以有事于大明,彼必来聘,秀吉听之,致书琉球。略曰:我邦百有余年,群国争雄,予也诞降,以有可治天下之奇瑞,远邦异域,款塞来享。今欲征大明国,盖非吾之所为,天所援也。尔琉球降候出师,期明春谒肥前辕前,若懈衍期,必遣水军,悉鏖岛民。敝国惧其威,因修聘焉。若据日使所言,则敝国隋唐时已属日本,何以至大明万历年间尚未入聘?其言之不实,不辨自明……

——敝国距闽四千里,中有岛屿绵亘,八重山属岛近台湾处,相距仅四百里,志略所谓去阅万里,中道无止宿之地者,误也。距萨摩三千里,中有岛屿绵亘,敝国所辖三十六岛之内,七八岛在其中,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被日本占去五岛,亦在其中。志略所谓与日本萨摩相邻,一苇可航者,误也。今日本以敝国当萨摩一郡邑,谓久属伊南岛,实属混引无稽之词……(中略)

——尚宁王被擒,事固有之。盖因丰臣氏伐朝鲜之后,将构兵于大明,以敝国系日本邻邦,日本前来借兵借粮,敝国不允所请,日本强逼甚严,尚宁更不承服。嗣后[岛津]义久召在萨摩之球僧,亲谕日本形势,还告尚宁王,速朝德川。尚宁王不从,遂被兵。尚宁王为其所擒,此逼立誓文之所由来也。厥后,岁输八千石粮于萨摩,以当纳款,此盖尚宁王君臣被困三年不得已屈听之苦情也……然而事在明万历三十七年,是时敝国久已入贡中朝。即以所逼誓文法章而言,亦无不准立国、阻贡天朝之事。且天朝定鼎之初,敝国投诚效顺,迄今又二百余年。格遵会典,间岁一贡。嗣王继立,累请册封。日本向来亦称琉球国中山王甚为恭顺,皆无异说。乃自同治十年(1877年)以来,谬改球国曰球藩,改国王曰藩王,派官派兵前来,此乃起衅天朝之所由来也。

——……自君君祝祝为掌管祭祀之官时,则敝国已有神教。据云岛祀伊势大神,出自日本,不知敝国亦祀关圣、观音、土地诸神,何尝出自日本也?……敝国冠婚丧祭,均遵天朝典礼。至席地而坐,设具别食,相沿已久,亦天朝之古制经典详载也,焉知非日本之用我球制乎?……敝国亦多用汉文,并非专用四十八字母也。如以参用四十八字母为据,则日本一向用天朝汉文,不止四十八字母者,日本亦可为天朝之物矣。有此牵强之理乎?

——敝国自操土音,间有与日本相通者,系因两国贸易往来,故彼此哥熟能道。若未经与日本通商,则日本不能通敝国人之言语,敝国亦不能通日本人之言语。日本以敝国称国作屋其惹为冲绳,形似浮绳,故曰冲绳始祖天孙氏。天孙氏乃天帝子所生,非日本人也。此语言与日本何涉,不待论辩而见误矣。如按此论,则日本能操敝国言语,敝国亦可云日本为敝国之物也。

——日本谓敝国有饥,则发帑赈之,有仇则兴兵报之,以为保庇其岛民。此语强孰甚焉。敝国荒年,虽尝贷米贷粟于日本,而一值丰年,便送还清楚,无有短欠。在日本祗为恤邻之道,在敝国抵循乞籴之文。如即以此视为其岛民,则泰西各国近年效赈天朝山西地方,以及天朝商人之施政奥国,则天朝可为泰西之地耶?奥国可为天朝之地耶?至台湾之役,彼实自图其私,且将生端于琉球。故先以斯役为之兆,何尝为敝国计哉?敝国又何乐日本代为启衅哉?

——日本谓敝国国体、国政,皆伊所立,敝国无自主之权。夫国体、国政之大者,莫如封爵、赐国号、受姓、奉朔、律令、礼制诸巨典。敝国自洪武五年入贡,册封中山王,改流求国号曰琉球。永乐年间赐国主尚姓,历奉中朝正朔,遵中朝礼典,用中朝律例,至今无异。至于国中官守之职名,人员之进退,号令之出入,服制之法度,无非敝国主及大臣主之,从无日本干预其间者。且前经与法、美、荷三国互立约言,敝国书中皆用天朝年月,并写敝国官员名。事属自主,各国所深知。敝国非日本附属,岂待辩论而明哉?

向得宏的上述条陈,可谓有理有据,不加掩饰,不作渲染,并对日方所谓琉球“世服萨摩吏治”之辞予以驳斥。可见,日本恣意处置琉球,确属有背邻交、有失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