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94(宽平六)年根据菅原道真的建议,日本朝廷正式停派遣唐使。在此之前的公元842(承和九)年,已断绝了与新罗的往来。公元920(延喜二十)年以后,渤海国也不再遣使报聘。十世纪初,唐、渤海、新罗相继灭亡,其后继各国虽然寻求与日本通交,但均未得到日本的积极响应。日本由此而进入了近似于锁国的文化孤立时代。
如前所述,日本自七八世纪以来大量吸收隋唐文化,并经由唐文化接触到了西域、中东、近东、东欧、印度、印度支那等地的文化。这样,唐风文化在二百多年间风靡了日本。但是,由于外来文化的摄取量过大,难免囫囵吞枣和消化不良,不利于生成日本文化的新的血肉。文化的相对孤立时代的到来,给国风文化也即日本风文化的创造提供了机运。一般把遣唐使停派(894年)到平家灭亡(1185年)的二百九十年间称作藤原时代,这一时期的文化称作藤原文化,而所谓藤原文化就是国风文化。国风文化切合于日本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日本的自然风土,是一定意义上的“纯粹”的日本风文化。
这一时期文化的日本化明显地表现在文化的所有领域中。
假名文字的创造在日本文化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在此之前,汉字与汉文不仅作为办公用文字,而且在贵族的日常生活中也占有重要位置。不言而喻,使用外国文字有碍于日本人自由地表达其作为日本人的感情。从八世纪起,出现了使用汉字表音的万叶假名,但是使用起来非常不便。九世纪时,日本人借用汉字楷书的偏旁创造出片假名,后来又把某些汉字草书加以简化创造出平假名。假名是一种音标文字,和汉字的表意文字完全不同。假名文字的创造,表现出日本人消化吸收外来文化的能力,也表明日本人不只是简单模仿,而且有在外来事物的基础上创造出新质的更完美事物的能力。
假名的创造为日本风文学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平安朝初期是汉诗、汉文的全盛时代,和歌被排挤到次要的地位。但到九世纪后半,歌坛上出现了在原业平等“六歌仙”,迎来了和歌创作的繁荣时代。他们的歌大都表现了一种汉诗所难以包容和表现的心情。905(延喜五)年奉敕编定的《古今和歌集》的完成标志着和歌再次恢复了在诗歌创作中的主导地位。在散文方面出现了日记文学,代表性著作有纪贯之的《土佐日记》、右大将道纲母的《蜻蛉日记》、紫式部的《紫式部日记》、和泉式部的《和泉式部日记》、菅原孝标女的《更级日记》等。这些作者,除纪贯之外全系女性。她们自由地驱使着假名这种音标文字,从孤独的心灵深处唱出了阴郁哀婉之歌。这时出现的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在日本文学史上开了随笔文学的先河。物语文学的成就更为突出,先后出现了《竹取物语》《伊氏物语》《落漥物语》《宇津保物语》等优秀作品。尤其是女作家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可以说是物语文学的顶峰。她以优美的文笔描写了贵族男女的恋爱和生活,在日本文学史上地位崇隆。
日本古代的美术,无论是技术和主题均模仿中国,唐风绘画居优势,但自九世纪到十世纪出现了大和绘。这种绘画以日本风景和日本人的生活为表现对象,给人以鲜明的日本式的美感,一般以水墨画和色彩柔和为特征,主题多为描绘四季岁时活动的所谓“四季绘”。这些绘画多用于装饰屏风和拉门。在书法上也和以前的唐风书法不同,出现了以小野道风、藤原佐野、藤原行成(人称“三迹”)为代表的所谓“和样”书法,其作品肥润优雅,别具一格。
建筑也趋向日本化。在寺院建筑上,飞鸟、天平时代那种左右对称的伽蓝配置不再时兴了,瓦顶也被丝柏皮葺顶所代替,砖石地面也改为木地板,四周也修建起回廊,完全失去了原来寺院的中国模式和中国气魄。现存这一时期最有名的佛教建筑是宇治平等院的凤凰堂。贵族的住宅也发生了变化,十世纪至十一世纪,平安京出现了所谓“寝殿造”式宅邸,这种建筑现已不存,但从文献和绘卷上可知,它以南向的寝殿(正殿)为中心,东西两侧则有对屋(厢房),庭院南端有水池,池边有钓殿(水阁)。从寝殿到对屋、钓殿、中门均有廊房或走廊相连接。屋顶为丝柏皮葺成,屋下装有高架式木质地板,室内使用屏风分割空间。人则坐于蒲团之上。拉门和屏风上有以日本风物为题材的大和绘装点。室内家具多为漆器,使用泥金画(所谓“莳绘”)技法,描绘出金、银色图案,豪华而典雅。
十世纪以后出现的从唐风文化到日本风文化的蜕变过程,也就是对前此数百年间大批摄入的大陆文化的总清理。在这一过程中,通过不断的取舍、选择、加工,终于得到了一种崭新的文化。这种文化此后被作为日本的民族文化而长期延续并不断丰富其内涵。要之,从七世纪到十一世纪,日本在文化上大体经历了这样一个周期:大量摄取——相对孤立消化吸收——生成新质。从整个日本吸收外来文化的历史来看,七—九世纪的这个文化吸收的周期模式最鲜明和最富典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