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来世主义为现世主义(1 / 1)

佛教是一种外来的宗教,在日本能站定脚跟并得到发展,是因为它经受了一番比较彻底的改造,能适合日本人首先是日本统治者的胃口。这种改造加工便是佛教的日本化。

佛教的教义很复杂,但它的中心思想是说,人生极苦,涅槃(死的别称)极乐。经过修行,便可断烦恼而成佛,由极苦到达极乐。因而,信徒宗教活动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满足现世的世俗欲望,而是为了来世能超脱轮回,最终臻于极乐。但是,佛教的这种“来世主义”,在日本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被“现世主义”所置换,现实主义的日本人固然想得到彼岸的极乐,但更重要的是要得到今世的幸福。这样,佛教首先成为祈祷现世幸福的宗教。

从《日本书纪》等文献上可以发现很多为现世祈祷的例子。585(敏达天皇十四)年苏我马子患病,就向一尊从百济带来的弥勒(佛教大乘菩萨之一)石像礼拜,祈愿除病延年。587(用明天皇二)年,为求天皇病体康复,苏我马子奏请鞍部多须奈(司马达等之子)出家修道,建筑寺院并造丈六佛像。614(推古天皇二十二)年苏我马子患疮疾,为了祈祷康复,举行大规模的佛事活动,竟有男女千人出家为僧尼。

除了史籍以外,也可以从金石铭文中看到相同的事例。如607(推古天皇十五)年制作的法隆寺药师佛,其造像铭文显示,此佛像原是为祈愿用明天皇病体康复而发愿建造的,尽管未起作用,天皇驾崩,推古天皇和圣德太子还是根据用明天皇的遗诏,建造了药师像。又如法隆寺金堂安置的释迦像是621(推古天皇二十九)年圣德太子及其妃干食后患病时,由其他诸妃、诸王子、诸臣共同发愿建造的,其铭文中写着“愿蒙此愿力,转病延寿,安住世间”。

对药师佛信仰的盛行,更能表现佛教由否定现世向祈祷现世的异化。药师如来全名药师琉璃光如来,其信仰出自《本愿经》,据该经,众生若听到药师如来的名号,即可消罪业而修善根。如欲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如来之所,得闻药师如来名号,命终时即可得菩萨指点,往生于彼世界莲华中。但是,奈良时代大盛的药师信仰,其目的都是为了病体康复。除了治病之外,佛教还承担了其他诸如降妖、降雨、顺产、求官、尅敌、教育等等为世俗欲望服务的任务。

日本佛教的现世主义还表现在它对现实人生的肯定,如僧侣可以结婚,可以像世俗人一样过家庭生活。典型的例子是净土真宗的创始者亲鸾上人,他先后结过两次婚,生有四男三女。而莲如上人更有妻妾五人,子女二十七人。室町时代的五山禅僧也形同俗人,如名僧一休宗纯(1394—1481年)与盲女森侍者相爱情深,尝写《辞世诗》以寄情怀:“十年花下理芳埜,一段风流无限情。惜别枕头儿女膝,夜深云雨约三生。”更有一些禅僧系同性恋者,并不甘寂寞地写下不少同性恋诗文。如心田清播(1380—1452年)的《心田诗稿》、东沼周严的《流水集》、三益永因的《三益诗稿》中都收有此类作品。[9]明治维新以后,政府明令规定凡僧侣皆可食肉娶妻,连名字也准照俗人。时人曾写诗揶揄佛僧的家庭生活:“喜脱缁衣待发生,呼妻声带读经声”。[10]至于今日的日本缁徒,很多是子承父业,笔者尝于京都街头见之,或跨摩托,或驾轿车,驰骋于有丧者家之间,很像是世俗人的一种宗教性职业。日本佛教具有非僧非俗的特色,被目之为“极大乘佛教”。日本著名的佛教学者中村元,曾就此问题把日本与尼泊尔作了很有意思的对比,他指出,南亚的僧侣是不许结婚的,但尼泊尔和日本的僧侣却可以结婚,而且两者都信奉大乘佛教,经典也相同。他认为,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因为虽然尼泊尔为内陆国,日本为岛国,但二者却都是多山国家,都靠水稻农耕为生,生活方式很相像。由于自然条件不如南亚,僧侣必须劳动,因而他们的家庭生活被宽容地予以承认。[11]日本佛教的现世主义还表现在佛教美术上,如奈良东大寺的大佛就是活人的理想形象。又如,与中国的佛像比起来,镰仓以后完全出自日本工匠之手的佛像肉体感觉极强,散发着活生生的人的气息。[12]凡此种种,都说明日本把来世的彼岸的佛教改造成了现世的此岸的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