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所藏《各国内政关系杂纂——中国之部·革命党关系》第16卷,1915年3月14日孙中山致函日本外务省政务局局长小池张造,并附上《盟约案》。
该函用日文撰写,其中写道:日本政府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之所谓日中交涉事件,乃以日中亲善及东亚和平为谈判之目的者。此点与不肖所倡尊之主张相一致,虽欣喜不已,至于贯彻此目的之手段方法,则不能不使人失望灰心,诚所不堪焦虑者也。且如欲求东亚之和平,则舍实行真正之日中提携以外,决无其他途径”;“惟关于交涉事件,对于将真正提携问题置之度外且缺乏诚意之敝国政府当局,采取始终一贯之强硬交涉,将出现可悲之事实,至为明显,此与吾人最终目的之日中提携之本旨相背离之手段,不肖等至感遗憾”。“欲得巩固之同盟,尝起草如左之《盟约》草案,秘密就教于贵国之有司焉。从今日之形势,欲实现如此理想,虽属不易,然今日世界大势动乱、欧洲战局变化极大之秋,更是需要日中提携不可一日或缓之际。”因此,应“尽一切方法以挽回局面”“兹谨披沥满腔之诚意,以请教于阁下”。
《盟约案》有11条,其内容与《中日盟约》基本上一样。
致小池函、《盟约案》和《中日盟约》这三者皆用毛笔书写,三者之笔调、笔法颇为相似,国内外学者对其真伪判断虽有分歧,但公认三者出自一人之手。这便说明三者有内在联系,对其中一个原件的甄别牵涉到其他原件。
下面试列举考证致小池函和《盟约案》的若干可循途径。
(一)函原件的右上角附有“王统一”三个字的名片,名片左侧用毛笔写有“大正四年(1915年——笔者注)三月十四日王统一持参”的毛笔字。这就是说此函是3月14日王统一递上来的。这是考究该函的物证。王统一的原名为王统,是海军军官,这一时期与孙的关系较密切。我们应该进一步考察这时他是否使用过此种名片?是否系王的真正名片?
(二)在孙文签发信函和王统一向日本外务省递交信函的3月14日,王并没有访孙。
(三)3月14日前王统一和孙中山没有单独聚在一起充分讨论起草函件和《盟约案》的时间。据《孙文动静》,王统一访孙时间如下:
(1)2月28日下午4时15分至45分。陈其美、王静一、丁仁杰等在座。[31]
(2)3月2日下午4时30分至5时10分。陈其美、叶家声、周应时等在座。[32]
(3)3月4日下午3时35分至4时15分,谈40分钟。金佐治、叶夏声、韦玉、夏重民、吴叶刚、戴天仇等在座。[33]
(4)3月6日下午3时10分至55分,谈45分钟。陈其美、何天炯、萱野长知、蒋介石、韦玉、丁仁杰等在座。[34]
(5)3月7日上午9时50分至10时,谈10分钟。余祥辉在座。后再次来访(不知时间),12时58分离去。余祥辉、陈其美、韦玉、欧汤豪、夏重民等在座。[35]
(6)3月11日上午9时30分来访,谈20分钟后离去。上午11时孙至民国社,与王统一、肖萱、丁仁杰等数人面谈1小时18分钟。下午4时20分,王偕富永龙太郎来访,富永汇报中国国内运动情况,孙大为不满,6时15分离去,共谈1小时55分钟。[36]
(7)3月12日,上午10时50分陪同东京《日日新闻》记者来访,11时20分离去,共谈30分钟。[37]
如上所记,王访孙时其他革命党人或日人也在座,没有时间与孙单独谈话。这便说明孙与王单独在孙宅谈致小池函和《盟约案》的条件是不具备的。当然也不排除其他时间起草的可能性。
(五)如《中日盟约》由秋山执笔,致小池之函也应该由他执笔。但据日本《东亚先觉志士记传》和《对支回顾录》,秋山真之文藻丰腴,日俄战争时期替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东乡平八郎写的战报,“字字金玉,读之如无韵之诗”[39]。但致小池之函,辞意芜冗,错字连篇,岂是出于文豪秋山真之的笔下?[40]这也是个疑点。
(六)《中日盟约》和致小池函及《盟约案》,从其内容和笔法、笔调来说是有内在联系的。那么缔结《中日盟约》后为什么又致函小池,并重新提出《盟约案》呢?这是否意味着《中日盟约》的无效呢?如果是无效的话,那么缔结《中日盟约》的意义何在?《中日盟约》是与日本民间人士缔结的,《盟约案》是向外务省的局长提出的,局长的权威当然比民间人士大。向局长提出《盟约案》,在一定意义上是否否定了山田、犬冢背后有秋山真之及上原勇作等军界要人之说?这些都是疑点。
对以上几个疑点,真物说或伪物说都不能解明。而且讨论起草这一函和《盟约案》的过程也非常不明。这是更大的疑点。鉴于这种情况,目前真物或伪物证据不足,有待进一步考订。
为了搞清中日盟约问题,需要根据上述及其他线索继续发掘有关的直证和旁证材料。如无新材料,对此问题的考证也无法深入,真伪之争也无意义。其次,需要进一步追查岸清一家族这一条线索,弄清《中日盟约》原件的来历。这会为解决盟约问题的真伪提供重要的依据。
本节虽然对真伪没有下肯定的意见,但对真物或伪物之说提出的质疑,可算是一家之言,在真伪之争中可谓第三种意见。
注释
[1]藤井升三:《二十一条交涉时期的孙文与〈中日盟约〉》,见市古敏教授退休纪念论丛编辑委员会编:《近代中国研究论集》,山川出版社1981年版,第335~358页;松本英纪:《二十一条问题与孙中山》,见孙中山研究会编:《孙中山和他的时代——孙中山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上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638~660页;陈锡祺主编:《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933~935页;段云章、邱捷:《孙中山与中国近代军阀》,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67页。
[2]陈在俊:《〈孙文密约〉真伪之探究——日本侵华谋略例证》,打印稿,1991年。
[3]犬冢信太郎(1874—1919),佐贺县人,1890年后在三井物产公司任职,1906~1914年任满铁理事兼矿业部部长,后在立山水力电气公司、大凑兴业公司任职。曾支持过孙中山的革命活动。
[4]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赴日领导革命。日本警视厅以保护为名,派便衣警察日夜监视、跟踪革命党人。警察将其侦察情况于当日或翌日写成《孙文动静》,以“乙秘第××号”的编号,逐日报送外务省政务局第一课(主管中国问题)。
[5]《孙文动静》乙秘第300号(按:从前后的编号分析,300号为200号之笔误),1915年2月6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下同)。
[6]陈在俊:前揭文,第15~16页。
[7]《孙文动静》乙秘第129号,1915年1月28日。
[8]《孙文动静》乙秘第164号,1915年2月1日。
[9]《孙文动静》乙秘第170号,1915年2月2日。
[10]《孙文动静》乙秘第179号,1915年2月3日。
[11]《孙文动静》乙秘第187号,1915年2月4日。
[12]《孙文动静》乙秘第193号,1915年2月5日。
[13]此文载于秋山真之会编的《秋山真之》(上卷),见松本英纪《二十一条问题与孙中山》,第654~655页。
[14]松本英纪:前揭文,第654~655页。
[15]山中峰太郎:《实录亚洲的黎明——第三次革命真相》,文艺春秋社,第272~273页。引自松本英纪前揭文,第653页。山中峰太郎曾为陆军军官,参加过二次革命。此时任《朝日新闻》记者。
[16]《孙文动静》乙秘第351号,1916年3月6日。
[17]《孙文动静》乙秘第361号,1916年3月8日。
[18]《孙文动静》乙秘第367号,1916年3月9日。
[19]《孙文动静》及附记,乙秘第375号,1916年3月11日。
[20]《孙文动静》乙秘第370号,1916年3月20日。村松梢风;《金·恋·佛》,关书院1948年版,第40~48页。
[21]《孙中山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43页。
[22]秦郁彦编:《日本陆海军综合事典》,东京大学出版会1991年版,第162页。
[23]《孙文动静》乙秘第106号,1915年1月24日。
[24]松本英纪:前揭文,第654~655页。
[25]《中央党务月刊》,第4期。
[26]《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第940页。
[27]陈在俊:前揭文,第14页。
[28]《申报》1915年4月22日。
[29]《申报》1915年4月24日。
[30]《盟约》上有孙、陈及山田、犬冢四人的签名和图章,考证他们的签名和图章是甄别《盟约》真伪的重要环节。但现在常见到的《盟约》是复印件、缩小的复印件或者两次复印件,有的是用摄像机或照相机拍照的,与原件不大相同;有的明显变形,1991年4月24日日本NHK电视台播出的签名和图章更是如此(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可参考陈在俊前揭文之附录5及附录7)。而且我们当作原件的签名和图章也不是原件,而是铅字制版印制的或者印刷品的复印件,因而不能把这些当作原件来与《盟约》的签名和图章加以比较。加之人的签名不是固定的,在不同时期、不同条件下笔调、笔法都有变化,而且签名和图章可以仿冒,在考证时应该考虑这些因素。因此对签名和图章的考证和比较,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对的比较,而不是绝对的结论。
[31]《孙文动静》乙秘第434号,1915年3月1日。
[32]《孙文动静》乙秘第454号,1915年3月3日。
[33]《孙文动静》乙秘第473号,1915年3月5日。
[34]《孙文动静》乙秘第491号,1915年3月7日。
[35]《孙文动静》乙秘第498号,1915年3月8日。
[36]《孙文动静》乙秘第535号,1915年3月12日。
[37]《孙文动静》乙秘第544号,1915年3月13日。
[38]陈在俊:前揭文,第4页。
[39]东亚同文会编:《对支回顾录》(下),原书房1967年版,第756页。
[40]陈在俊:前揭文,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