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导言

在伯里克利去世前，伊奥尼亚人的雅典与多利安人的斯巴达之间与日俱增的猜忌，终于爆发为漫长而悲惨的大战，那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 War）。

伯里克利已经预见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他说：“我远远地看见战争正从伯罗奔尼撒过来。”他很清楚，尽管有《三十年休战协议》，但对于这两个敌对的城邦来说，根深蒂固的嫉妒与对立的政治原则迟早会带来雅典与斯巴达对希腊唯一领导权的终极争夺。他后期的政策全部都是让雅典为这场“不可抑制的冲突”做准备。

203.科林斯和克基拉之间关于埃庇丹努斯的纷争（前435—前432）战争的一个直接起因是雅典站在克基拉人一边，干涉他们与其母邦科林斯之间的纷争。科林斯和克基拉之间问题真正的根源是商业竞争。她们都是雄心勃勃的商业城市，并且都希望控制希腊西部岛屿和海岸城市的贸易，在涉及伊比利亚海岸的城市埃庇丹努斯1 （Epidamnus）的事务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埃庇丹努斯是由克基拉人和科林斯人联合建立的，他们在这座城市上的纷争引发了危机。克基拉建议将争议问题提交双方认可的伯罗奔尼撒诸邦或德尔斐仲裁，科林斯人不同意，战争随之而来。在海战中，科林斯失利，许多船只被毁（前435）。克基拉人的胜利使他们得以控制伊奥尼亚海，而且他们在战后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在希腊西部海域巡航，不断地抢夺科林斯及其盟友的商船并骚扰其海岸的殖民地1 。

1 后来称作狄拉奇乌姆。

204.雅典的克基拉和科林斯的使者科林斯人花了两年的时间建立了一支新的海军，决心为自己及盟友向克基拉人复仇。

克基拉人对科林斯人为报仇所做的准备感到害怕，遂决定求雅典让克基拉加入雅典人的联盟，因为到目前为止，克基拉与雅典和斯巴达这两个敌对的联盟都保持着疏远。因此，他们派遣了一个使团前往雅典，请求与她结盟，并乞求她给予援助。当科林斯听到这一消息后，他们也派遣使者前往雅典，劝雅典人不要接受克基拉人的请求。雅典给了两边使者一个辩论的机会。

克基拉的使者承认起初他们采取不与其他国家结盟的政策，是因为害怕会被卷入与自己不相干的战争，但是这个政策是不明智的、目光短浅的，因为一旦进入危险的时期，就像现在，他们的政策会让自己变得孤立无援，无力抵抗侵略。但是他们恳求雅典宽容他们“懒散的中立，因为那是个错误，但不是一个罪恶”，并且施以援手帮助他们反抗那个原先冤枉他们后来又欺压他们的科林斯。

他们向雅典人表示，通过同意他们进入雅典人的联盟并帮助他们防御侵略，雅典人将成为他们永恒且被感激的朋友——而且他们还拥有强大的海军。最后一点，即雅典人将被作为乐于助人和被感激的朋友，使者们尤其让它引起了雅典人的注意。

克基拉的使者预料到科林斯人会以克基拉是他们的殖民地，外人不应该干涉母亲与女儿之间的纠纷来阻止雅典人的干预，说科林斯应该明白“所有的殖民地都会在母邦对自己好的时候尊敬母邦，在受到不公正对待时疏远母邦。因为殖民地不意味着是仆人，他们应该与国内的人被平等对待”2 。为了表明他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们还说了科林斯人是如何决绝地将争议提交给仲裁者的（第203条）。

对于雅典和斯巴达的条约义务，克基拉使者声称雅典同意他们加入雅典人的联盟不会违反任何条约，因为上个条约3 中的条款考虑到了像现在这个情况，非斯巴达和雅典联盟两方成员的城邦，可以自愿加入任何一方。

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24—30页。

2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33页。

3 指《三十年停战协议》。

克基拉使者反复强调雅典拥有一个像克基拉这样的海上强国作为盟友的好处，并且提醒雅典，克基拉是希腊和意大利之间的中转站，这对雅典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一旦希腊西部的城市加入斯巴达人的联盟，克基拉可以为雅典的舰队前往意大利提供援助，或者封锁前往希腊的敌对舰队的通道。最后，他们作了如下总结：“希腊只有三支大规模的海军。我们的，你们的，还有科林斯的。现在一旦科林斯得到了我们的海军，你将面对的是克基拉和伯罗奔尼撒的联合海军。但是，假如我们变成你们的盟友，我们的海军将会站在你们这边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冲突1 。”

克基拉使者的陈述结束后，科林斯使者开始陈述他们的观点。首先，他们声明了克基拉迄今为止远离任何联盟的真正原因——“他们不想要任何一个可能会指责他们罪行的盟友”；他们说克基拉人并不比海盗好多少。克基拉抱怨的（科林斯对他们）不公平对待是子虚乌有的。科林斯人对他们的殖民地一直很好，事实证明“没有哪个城市能像科林斯这样爱她的殖民地”。

克基拉提到的仲裁全都是谎言和借口，他们是看到科林斯为报仇作了巨大的准备而被吓到后，才这么做的。

还有一些特殊的原因，科林斯使者继续说，无论科林斯和克基拉之间纷争的结果是什么，雅典都不应该同意克基拉的请求。第一，雅典这样做会违反《三十年停战协议》。刚才克基拉人说到这个条约允许两大联邦之外的城邦自愿加入任何一个联盟，但是不包括那些因为这个城邦的加入而对其他城邦造成伤害的那些。第二，雅典如果让克基拉加入她的联盟，就会让科林斯成为她的敌人，并直接引发两个城邦之间的战争。第三，当雅典人在镇压萨摩斯的反叛时，科林斯坚持了“任何城邦可以惩罚它的盟友”的原则，因此阻止了外界干预雅典的内部事务，现在雅典也应该这么做2 。而且，科林斯人所坚持的原则，也正是所有其他城邦希腊人的法则。第四，科林斯使者强调，在雅典与埃伊纳岛的纷争中3 ，他们借给雅典20艘船，那是科林斯人给雅典人的滴水之恩，现在雅典人要涌泉相报。最后，使者总结，他们向雅典人展示了怎样做才是公正的，他们不能以权宜之计取代公平正义4 ，因为“真正的利益之途是公正之路”。

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36页。

2 参见第195条。

3 参见第121条。

4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42页。

205.雅典人决定与克基拉人结成防御同盟

科林斯使者说完之后，雅典人在仔细倾听了双方的意见后开始考虑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他们似乎意识到克基拉人所要采取的行动对他们的重要意义，在几经犹豫后，他们决定与克基拉人组成一个防御同盟。他们不能组成进攻同盟，因为那会要求她在克基拉对科林斯发动进攻时给予克基拉援助，那也会违反她与斯巴达联盟之间的条约。

雅典与克基拉结成同盟的动机是为了阻止科林斯海上力量的增强，因为她可以通过兼并克基拉的舰队让自己的海军更加强大；还有，就是克基拉的地理位置，让她成为希腊通往意大利航线的基地和岗哨。而这一切，雅典人当然是期待着与伯罗奔尼撒的战争，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压城的黑云了。

206.西勃塔战役（前432）

按照盟约，雅典向克基拉派遣了10艘战船，并严令其指挥官，舰队的使命是防卫克基拉及其领地。这些战船，就像雅典派到伊奥尼亚军队中最后烧毁了萨迪斯（第108条）的雅典分遣队，注定给雅典和希腊其他城市带来巨大的苦难。

科林斯很快就召集了150艘战船，其中包含几个盟友的分遣队，在克基拉北角的大陆海角停泊。在雅典战船的陪同下，克基拉派出了110艘战船前往迎战。据（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记载，这是希腊人之间最大规模的海战。

一场难分胜负的战役开始了[西勃达战役（Battle of Sybota），前432]。起先雅典克制自己尽可能少地主动参与战争，只是在克基拉舰队处境艰难时帮她减轻压力，或者让自己挡在科林斯战船前进的路上。然而，克基拉军队最后抵挡不住科林斯的进攻，开始逃跑，雅典便参与了战斗。但是，雅典和她的盟友都被赶到克基拉的海岸。

在这里，他们召集了适于海战的船只，继续投入战斗。就在战役即将开打的时候，雅典派出的增援他们小舰队的20艘战船出现了。科林斯人看到这些军舰，就撤往大陆，与雅典交涉几句之后，就返航回国了。科林斯人带走了1000名俘虏，其中有800人被卖作奴隶，其余的有很多是克基拉颇有影响力的公民，科林斯人把他们作为光荣的俘虏对待，想利用他们在克基拉岛上发动一场符合科林斯利益的革命。

“因此，这场战役结束了克基拉的优势，而雅典的舰队也返回国内。科林斯指控雅典在她与克基拉的战役中参战违反了《三十年停战协议》，这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第一个起因。”1

207.波提狄亚的反叛（前432）

伯罗奔尼撒战争第二个直接原因是希腊和科林斯在波提狄亚的冲突。波提狄亚在希腊的对面，位于连接帕勒涅和马其顿海岸的半岛上，（两个城邦）因克基拉问题积攒的恩怨在这里爆发。波提狄亚是科林斯的殖民地，它在没有放弃与母城的关系时又加入了雅典联盟。波提狄亚每年都接受从科林斯派来行政官，同时它也向希腊朝贡。雅典与科林斯在西部海岸发生冲突后，这种双重关系必然会给波提狄亚带来麻烦。雅典人害怕科林斯人煽动这个城市反叛，命令波提狄亚人拆毁部分城墙，送人质到雅典作为忠诚的保证，并且把科林斯的官员遣送回国。

这些手段无疑是雅典人为了防止波提狄亚发生叛乱而采取的预防措施。但是，雅典人的行动不仅惹怒了科林斯人，引起了他们的愤恨，而且也惹恼了马其顿的国王佩尔狄卡斯（Perdiccas），他现在与雅典为敌；现在雅典的所有哈尔基斯人部落都伺机反叛。波提狄亚的一场起义或许会引发整个色雷斯地区发生叛乱，雅典人在这片海陆地区的巨大利益也都会被一举摧毁。

但不能指望波提狄亚人毫不反抗地就服从于雅典的要求，他们向雅典派遣使者争取撤回已经发给雅典舰队司令针对波提狄亚的命令；与此同时，波提狄亚人还派遣使者前往斯巴达寻求援助。去雅典的使者无功而返，去斯巴达的使者却得到了如果雅典进攻波提狄亚人，斯巴达将会站在他们的一边进行干预的承诺。

伯罗奔尼撒的承诺使波提狄亚有了胆量去反抗，他们还劝说许多哈尔基斯城市也这样做。与此同时，科林斯派了一支庞大的海陆军来到波提狄亚，这支军队主要由来自科林斯和其他众多伯罗奔尼撒城邦的志愿者组成。雅典人在波提狄亚的一场战役中打败了伯罗奔尼撒和波提狄亚的联军，把反叛者赶进了城内，封锁了海陆出口。2

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55页。

2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56—65页。

208.斯巴达的会议（前432）

当时的情形为：对雅典深有怨言的墨伽拉人和埃伊纳人支持科林斯请求伯罗奔尼撒联盟的首领斯巴达提供援助、伸张正义。斯巴达因此向联盟里的每个成员发出邀请，说任何想要控诉雅典的盟友都应该在规定的时间派遣使者到达斯巴达。

各邦使者到达后，被给予在斯巴达公民大会轮流陈述他们的指控和抱怨的机会。

墨伽拉人指控雅典违反条约，把他们排除在阿提卡地区的港口和市场之外。埃伊纳人由于恐惧，没有在公众前指控雅典，然而他们让人们明白，他们现在实际上处于被雅典奴役的状态。

其他的使者痛陈了雅典的不公正，然后，科林斯使者发表了指责性的演讲，他们直率地陈述了斯巴达对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视而不见，忽视盟友，在需要迅速行动的时候却一直行动迟缓。科林斯甚至把许多曾经自由的城市在家门口被雅典奴役归咎于斯巴达：“对一个民族来说，真正的奴役者，是他们可以结束奴役，却不愿意这样做；更何况，她还在她们中间被誉为自由的捍卫者。”

然后他们对斯巴达人的迟钝和保守与雅典人的机敏和进取作了对比，雅典被认为是雷厉风行的，他们“一直在国外”，斯巴达却“一直在国内”，他们的怠惰就像“最令人厌恶的事情一样令人厌恶”。他们告诉斯巴达人，如果他们继续保持他们从祖先那里继承的在伯罗奔尼撒人中的领导地位，那就必须要放弃“过时的”观念，采取新的希腊的方式激励自己1 。

科林斯人讲完话后，一些碰巧在斯巴达的雅典使者请求在公民大会上讲话。他们没回应针对雅典的指责，他们认为斯巴达的公民大会不是裁决此类问题的法庭，也没有对猛烈的抨击予以回击，他们只是提醒公民大会的所有人雅典在希波战争中对所有希腊人的贡献，他们如何在马拉松独自击退外邦人，如何在萨拉米斯没有自己的城邦可以去挽救的情况下为盟友而战。他们认为，雅典帝国不是征服，而是发展；是在希腊人与外邦人斗争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诚然，雅典人促进了这种发展，但他们不应该因此而受到指责。 “一个帝国出现在我们面前，”使者们说，“你是否会惊讶，作为人类的本性，三种无所不能的动机——野心、恐惧和利益会让我们总是接受它，并拒绝放弃它。我们不是第一个渴望统治世界的人；世界曾经认为强者必须要统治弱者”。

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68—71页。

雅典使者继续说，雅典人配得上这种权力，他们从未对人施加不必要的残酷，自然不用像斯巴达人一样残暴地去压制别人。最后，他们劝诫斯巴达人不要在雅典敌人的教唆下，急于与雅典为敌，因为没人能预见这场战争的结果。1当各方代表发言结束后，斯巴达人把他们和其他陌生人全部打发走，然后在公民大会上秘密研究盟友的抱怨。国王阿希达穆斯（Archidamus）是一个拥有丰富阅历和明智判断的人，恳切地劝斯巴达人不要与雅典为敌。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战争，不想再看到它的发生。他说雅典在财富和海军方面都优于斯巴达。斯巴达在陆军方面可能强于雅典，但是，靠陆军根本无法深入雅典的大部分领地，因为雅典是一个海上帝国，其领土已经延伸至很遥远的地方。因此他建议，斯巴达需要花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而且，在发起战争之前，尽管他们应该进行战争准备，但他们可以尽力尝试规劝和调停。2

阿希达穆斯的建议被长官团长官斯特涅莱达斯（Sthenelaidas）反对，他认为斯巴达应与盟友站在一边，因为他们的盟友已经受到雅典的虐待。

斯特涅莱达斯把问题交由公民大会决定，大会认为雅典已经违背了条约。

209.在德尔斐的斯巴达人：伯罗奔尼撒人为战争投票在进一步行动之前，斯巴达派人前去德尔斐向神明咨询与雅典战争的问题。据说他们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他们全力以赴，就会获得胜利”，而神，“无论被不被邀请”，都会帮助他们。

现在，斯巴达同盟国大会通过全体投票决定是否应该进行战争。科林斯人忙着在各个城邦煽动战火，在大会上，他们的代表也在为这场战火添油加柴。他们说：“在希腊建立的暴政，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长期的威胁。她已经统治着我们中的一些人，而且她还想统治其他人。让我们进攻并打败她，让我们在未来安全地生活，拯救被她奴役的希腊人。”3

出席这次大会的大多数城邦赞成对雅典发动联合进攻，第二年他们便开始为战争做准备。

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72—78页。

2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79—85页。

3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124页。

210.斯巴达和雅典的使团

虽然两边都在做着战争准备，但雅典和斯巴达的使团仍然不断地往返其间。首先，斯巴达派遣一个使团要求雅典“驱逐被神诅咒的人”。这意味着雅典人应驱逐阿尔克迈翁家族（第81条），库隆对他们的诅咒依然存在。他们这是尝试利用宗教热情来诋毁伯里克利，因为伯里克利就属于他们要求驱逐的家族。

雅典人回复说，斯巴达应先清除希洛人在波塞冬神庙里对他们留下的诅咒和普萨尼亚斯在雅典黄铜宫神庙范围内死亡给他们留下的诅咒。

在这之后，另一个斯巴达使团来到雅典，命令雅典人恢复墨伽拉人在雅典港口的权力，解除对波提狄亚的围困，让埃伊纳岛独立。雅典拒绝了斯巴达的要求。

随后，斯巴达又派出了第三个使团，他们带来这样的信息：“斯巴达人希望维持和平，但和平取决于你是否愿意归还希腊人独立的权利。”

顺从这一要求就意味着雅典帝国的解体。在召集公民大会解决这些特殊要求之前的一场演讲中，伯里克利通过分析向雅典人说明，用让步来安抚他们的敌人是毫无用处的；他进一步指出帝国的优势和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弱点，激发了他们的信心，让他们下定决心给斯巴达人一个答复。这个答复的实质内容就是，如果斯巴达允许她的附属城邦按照自己的方式统治自己，那么，雅典愿意给予签订条约时仍是自由的城邦以独立。答复进一步声称，雅典人“不会被强迫做任何事情，但愿意根据条约公正地调停和解决分歧”1 。雅典人对斯巴达人最后要求的答复终结了后面的使者往来。

雅典和伯罗奔尼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陷入战争的——这场战争注定要让整个希腊一代人一生都感到痛苦，并彻底毁灭雅典和她的帝国。

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1卷，第1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