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粘合的一段历史。”在散文《想北平》里,老舍先生写下了自己对北平的爱。这爱,真切深沉,像一个阔别母亲多年的孩子在静静诉说,诉说自己的不舍与怀念。
林徽因的故乡在江南,她却对北平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到为人妻母,她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故事与回忆。
1946年7月底,梁家结束九年的流亡生活,回到北平。八年战乱,让这座古城透露着劫后余生的荒凉。她不是不曾想过,昔日的故园早已物是人非,只是,果真当这一日来临时,她还是被心底那隐隐的伤痛击中了。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伤疤,在北平,也在她心里。
北返后,清华大学开设了建筑系,梁思成是第一任系主任。于是,林徽因一家搬进了清华园的教授楼,新林院八号。匆匆组建的建筑系刚刚安顿下来,梁思成就赴美,考察战后的美国建筑教育,同时应耶鲁大学的聘请讲学一年,教授中国建筑艺术。
梁思成临出发去美国前,交代系里的年轻教师,有事情可以找林徽因商量。于是,开办新系的许多工作暂时就落在了她这个没有任何名分的病人身上。建筑系刚成立,图书馆的资料不多,林徽因就把家中藏书推荐给年轻教师,任他们挑选借阅。除此之外,她还同青年教师们建立了亲密的同事情谊,大家在一起畅谈文学和艺术,各抒己见,好不热闹。
回忆这段往事时,梁再冰说:“当时我妈把全部心血拿出来,帮吴先生把建筑系搞起来,从桌椅板凳、行政工作,一直到课程的设置,甚至第一次学生怎么上课,全部都参加,真是花尽心血。但是当时她既不是清华的教授,也不是清华的职员,什么都不是,也不领任何工资。”用林徽因当年的同事吴良镛的话,便是:“她躺在病**,把一个系从无到有地办起来。”
当时,清华校方为了让林徽因能静心养病,在她的住宅外面竖了一块木牌:这里有位病人,遵医嘱需要静养,过往行人请勿喧哗。来访的学生,都以为自己将看到一个精神萎靡的中年女子恹恹地靠在**待客,没想到,这位林先生身体瘦弱,却神采飞扬。她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文学、艺术、建筑,融会贯通,妙语连珠。谈到兴奋处,林徽因自己都忘了,她是一个被医生判了死刑的重病患者。
时人说林徽因,有一身傲然的风骨,即使疾病缠身,也从不甘于平淡,虚度光阴。这纷繁绮丽的世事,化作她生命里的浓墨重彩,渲染成一幅浓淡相宜的泼墨山水,自是美不胜收。
人在世间行走,都想清幽度过一世,只是,有多少凛冽的风要将你吹落尘埃,让你在漫长的黑夜里,将苦难走尽。不久,林徽因因肺病晚期住进了中央医院。这个白色的世界,好像有禁锢生命能量的能力,没有流动,没有亢奋,只有白得刺目的安静煎熬着灵魂。
正是在这个时期,林徽因写下了《恶劣的心绪》:
我病中,这样缠住忧虑和烦扰,
好像西北冷风,从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黄昏街头巷尾的垃圾堆;
在霉腐的琐屑里寻讨安慰,
自己在万物消耗以后的残骸中惊骇,
又一点一点给别人扬起可怕的尘埃!
……
我希望:风停了;今晚情绪能像一场小雪,
沉默的白色轻轻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对自己和他人都带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层一层把恶劣残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丽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暂不必再有,——
绝望要来时,索性是雪后残酷的寒流!
恶劣心绪的时刻缠绕,让林徽因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生命是一个圆,从一点出发,终要回到那个点上,谁都无法违抗这种引力。贫穷,饥饿,病痛……仿佛生活里所有的苦难都曾对她不留情面,若非秉性坚韧,怕是早已夭折了信念,失掉了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