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的美好时光(1 / 1)

身处乱世,每一次离别都会被当作人生的诀别,从此,茫茫人海,再不相见。因此,对于林徽因来说,能重返昆明,与昔日的老友们相聚畅谈,该是人生怎样的一件幸事。

五年来,她头一次离开李庄,还是因为营造学社培养建设人才的需要。在细雨霏霏的日子,林徽因随丈夫携一家人前往重庆。在重庆,因体力不支,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中央研究院的招待所里。有时,费慰梅会开着吉普车带林徽因去城里,有时,他们也会在费氏夫妇安顿下来的家里小聚。

当生活稍显宽裕时,梁思成为妻子找了一家医疗条件较好的教会医院,进行了全面彻底的身体检查。然而,检查结果并不乐观,林徽因的肺病已经到了晚期。

这时,梁家远在昆明的朋友邀请他们去昆明小住。金岳霖还特意在张奚若家附近找了一处房子,房子的窗户很大,外面是一个豪华的大花园,有几棵参天的桉树,婆娑的枝条随风摇曳,散发阵阵芳香。

林徽因一到昆明就病倒了。但是,与朋友相聚的喜悦压倒了一切。

长期分离之后,张奚若、金岳霖和钱端升夫妇这一群老友又围绕在她身边,谈论没完没了的话题。彼此的情感状况、学术近况、国家情势、家庭经济,还有战争中沉浮的人物和团体,这让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慨。仿佛昔日“太太客厅”里的文艺沙龙重现。

在给费慰梅的信中,林徽因写道:

我们都老了,都有过贫病交加的经历,忍受了漫长的战争和音信的隔绝,现在又面对着伟大的民族奋起和艰难的未来。此外,我们是在远离故土,在一个因形势所迫而不得不住下来的地方相聚的。渴望回到我们曾度过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的地方,就如同唐朝人思念长安、宋朝人思念汴京一样。

春城气候宜人,但高海拔地区对林徽因的呼吸和脉搏亦有不良影响。白天,大家在一起谈论哲学、诗歌、建筑、散文,交谈甚欢,夜里,林徽因咳嗽不止,不停地喝水吃药。尽管日夜都经历着病痛的折磨,但她的心却如轻纱一般空灵、释然。

我们遍体鳞伤,经过惨痛的煎熬,我们身上出现了或好或坏或别的什么新品质。我们不仅体验了生活,也受到了艰辛生活的考验。我们的身体受到严重损伤,但我们的信念如故。现在我们深信,生活中的苦与乐其实是一回事。

正如林徽因在给友人的信中所言,身体虽然受到了严重损伤,但信念如故。如此,便可心宽。

在这日复一日的景致里,林徽因最爱的,还是那云南的彩云。彩云的可爱之处并非因为它的模样多变,也不在于它的洁净,而是它即使远在天边,却仿佛触手可及。夜晚来临,月亮挂在树梢,彩云依旧追赶,这让林徽因相信,彩云是有生命的,是那多情的姑娘精魂的化身。

这里也时常下雨,但不是李庄那种混合着煤矿烟尘的酸雨。昆明的雨不染纤尘,带着繁花和青草的气息,偶尔,也会有泥土发酵的味道。就像林徽因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骨子里终是一片洁净。

在给费慰梅的信中,林徽因讲述了住在昆明这“梦幻别墅”的感受:

昆明永远那样美,不论是晴天还是下雨。我窗外的景色在雷雨前后显得特别动人。在雨中,房间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浪漫氛围——天空和大地突然一起暗了下来,一个人在一个外面有个寂静的大花园的冷清的屋子里。这是一个人一生也忘不了的。

人的一生,要寻遍多少风景,才能回头看见彼岸?那锦绣繁华是景,那荒草凄凄是景,那清贫日子里的苦中作乐亦是景。

真是优雅如诗的女子,在清苦的岁月,还能将心情打点得如此淡然,清澈,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