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人们原来都是会飞的。天使们有翅膀,会飞,我们初来时也有翅膀,会飞。我们最初来就是飞了来的,有的做完了事还是飞了去,他们是可羡慕的。……但没了翅膀或是翅膀坏了不能用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你再也飞不回去,你蹲在地上呆望着飞不上去的天,看旁人有福气地一程一程地在青云里逍遥,那多可怜。
这是徐志摩的散文《想飞》里的片段,他在文章里说,飞,超脱一切,笼盖一切,扫**一切,吞吐一切。而他,果真如他所期盼的,朝着幻灭“飞”去了。
不是不可信的。只是,林徽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会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 “闯出我们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远的静寂,不给我们一点预告,一点准备,或是一个最后希望的余地”。
在香山休养半年后,林徽因的身体基本恢复。下山那天,徐志摩、沈从文等陪了梁思成去接她,并在北平图书馆办了一桌宴席,给林徽因接风。宴席结束的时候,一群朋友拉上他们去看京戏,徐志摩对林徽因说:“过几天我回上海一趟,如果走前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今天就算给你辞行了。”
当林徽因提及自己11月19日晚会在协和小礼堂给外国使节讲中国建筑艺术时,徐志摩高兴地表示,自己“一定如期赶回来”,做她的忠实听众。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再见即是永别。
从1930年开始,徐志摩便在南京的中央大学和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两所学校任教,所以时常需要乘飞机南北往返。即便如此劳累奔波,挣的薪水仍然不够陆小曼挥霍。此行上海,徐志摩给陆小曼带来了不少画册、字帖、宣纸、笔墨,满心指望小曼能够改掉恶习,沉浸在艺术氛围中,成就一番事业,并劝她能够跟自己移居北平,却没想到小曼依然故我。
两人吵了一番,徐志摩不想把关系弄僵,只好探访故友,消愁解闷。
12日早晨,他去拜访好友刘海粟,中午在罗隆基家吃了午餐。15日,他的学生何家槐又来看他,两人兴奋地谈了一天。因一心要赶回北平,听林徽因的讲座,徐志摩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17日离开上海。
18日凌晨,徐志摩乘车到南京,准备搭乘返京的火车,却从报纸上得知北平戒严的消息。因为担心赶不上林徽因的演讲,徐志摩便决定于19日上午8点之前,乘坐由南京飞往北平的“济南号”飞机。
飞机起飞时,万里晴空。这番景致让徐志摩感到惬意无边,仿佛灵魂能飞离闹市,飞过高山大湖,从此自由自在。
10点10分,飞机降落在徐州机场。 10点20分,飞机再次起飞。不料,在飞至济南城南州里党家庄时,因下雨雾大,飞机误撞山顶,当即坠落山下。机身焚毁,仅余空架,机上唯一的乘客徐志摩和两名飞行员皆不幸罹难。
11月19日,林徽因直到演讲结束也没有等到徐志摩。随后,她和梁思成赶到胡适家中询问情况。当得知飞机失事的消息时,林徽因当场昏厥。
失去他,她便失去了一个“完全诗意的世界”。
十一月十九日我们的好朋友,许多人都爱戴的新诗人徐志摩,突兀的,不可信的,惨酷的,在飞机上遇险而死去。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针刺猛触到许多朋友的心上,顿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黑,哀恸的咽哽锁住每一个人的嗓子。
……
我们不迷信的,没有宗教地望着这死的帏幕,更是丝毫没有把握。张开口我们不会呼吁,闭上眼不会入梦,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边沿,我们不能预期后会,对这死,我们只是永远发怔,吞咽枯涩的泪,待时间来剥削这哀恸的尖锐,痂结我们每次悲悼的创伤。
这篇《悼志摩》是林徽因于12月7日发表在《北平晨报》上的悼文。他曾对她许下过信誓旦旦的诺言,只是,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刹那间,便是天人永隔。
人已逝,情未结,只有悲伤与哀恸,永不停歇。
11月22日,梁思成、金岳霖、张奚若三人去往济南吊唁并瞻仰徐志摩的遗容,林徽因亲手编了一个希腊风格的小花环,并特意将自己珍藏的一张徐志摩的照片镶嵌在花环中间,托丈夫带去。
人生渺茫,沧海一粟,芸芸众生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摇摆,起伏漂泊。这场凄风苦雨,只会让人更觉无限悲凉。
徐志摩去世以后,林徽因卧室中央墙上多了一块焦黑的飞机残片。这是梁思成捡来的。他按照林徽因的嘱托,从事故现场捡来了这块“济南号”飞机残骸的一小片。
这,是徐志摩留给林徽因最后的念想。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此后,“徐志摩”这三个字被林徽因烙在心底的深处,她将用一世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