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哈克报信救寡妇(1 / 1)

第二十九章

哈克报信救寡妇

星期五早晨,汤姆一起床就听到一条消息——撒切尔法官一家人已经在前一天晚上回到村里。一时之间,英琼·乔和那桩财宝都降至次要地位。汤姆的主要心思转移到了贝基身上。他见到了她,他们跟一大帮同学一起玩“捉迷藏”和“滚球”等游戏,玩得精疲力竭,非常痛快。这一天以一种特别令人满意的方式圆满结束:贝基缠着她妈妈要在第二天举办那个早就答应、拖延已久的野餐会,她同意了。这个孩子高兴坏了,汤姆的高兴程度也不相上下。日落以前,请帖已经发出去,村里的年轻人马上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企盼着那个快活时刻的到来。汤姆心情很激动,很晚还没有睡着觉,他满心希望能听到哈克的“喵”声,那样第二天就可以拿着他的财宝去让贝基和参加野餐会的同学们大吃一惊。但是,他很失望。那天晚上他没有听到任何暗号。

天终于亮了。到了十点、十一点钟的时候,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聚集在撒切尔法官家里,一切已经准备停当,只待出发。大人照例不去参加,免得坏了野餐的气氛。他们觉得,有了几位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和二十三岁左右的小伙子的关照,孩子们的安全是不成问题的。为了这项活动,他们还专门包了那条旧渡船。不一会儿,那群快乐的年轻人提着盛满食物的篮子鱼贯穿过村里的大街。锡德病了,错过了这个好机会;玛丽留在家里陪着他。临出发前,撒切尔太太对贝基说:

“你要很晚才回得来。你还不如睡在码头附近哪个女同学家里,孩子。”

“那么我就在苏西·哈珀家里过夜吧,妈妈。”

“很好。不过,注意,要守规矩,别给人家添麻烦。”

不一会儿,他们一边轻快地往前走,汤姆一边对贝基说:

“喂,我来教你一个法子。你别去乔·哈珀家,我们干脆上山去,晚上睡在道格拉斯寡妇家里。她那儿有冰淇淋!差不多天天都有冰淇淋——好多好多呢。我们上那儿去,她一定很高兴的。”

“哦,那倒是挺开心的!”

贝基思索片刻,又说:

“可是,妈妈会怎么说呢?”

“她哪儿会知道?”

那个女孩子把这个主意仔细考虑了一番,不大情愿地说:

“我觉得那样做不大合适,可是——”

“还可是什么!你妈妈不会知道的,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怕你出事。我敢跟你打赌,她要是想得到的话,肯定会说,去那儿吧。我知道她会那么说的!”

道格拉斯寡妇的殷勤招待很有**力,再加上汤姆能说会道,终于劝说成功。于是他们决定,不得把晚上的计划透露给任何人。没过多久,汤姆忽然想起,哈克说不定恰好今晚来发暗号。想到这一点,他就不是那么心切了。不过,他仍不忍心放弃到道格拉斯寡妇家做客那种乐事。他干吗要放弃呢,他给自己摆出理由——前一天晚上没有听到暗号,难道偏偏今天晚上就会来暗号?今晚的乐事很有把握,比之没有把握的财宝更为重要。他毕竟是个孩子,他决定跟着更强烈的那种感觉走,而且那天不准自己再想那箱钱的事。

渡船朝村子下游行驶三英里,停靠在一个树木丛生的山谷口,系上缆绳。孩子们蜂拥上了岸。不一会儿,远处的林子里,陡峭的山峰间,到处回荡着喊声和笑声。他们玩了各种游戏,直玩得浑身冒汗,精疲力竭。不久,他们陆续回到营地,一个个胃口大开,开始消灭那些可口的食物。他们美美地吃了一顿后,便在几棵伞一般的栎树底下歇息、聊天,恢复体力,坐了很长时间。不一会儿,有人喊道:

“谁想去钻山洞?”

谁都想去。于是大家取来几捆蜡烛,一齐爬上山去。洞口在半山腰,形状很像字母A。洞口有一扇笨重的栎木门,没有上闩。门里是一个小小的石洞,里面像冰窖那样寒气逼人,四周是大自然用坚实的石灰岩垒起的墙壁,上面湿漉漉的,冒出冰冷的水珠。站在这个光线昏暗的门洞里,望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翠绿山谷,让人觉得既浪漫,又神秘。这种景象虽然给人深刻印象,但他们很快就看腻了。大家又开始追逐嬉闹。要是有人点着蜡烛,大家马上朝他冲过去,一方拼力争夺,一方英勇防守,蜡烛很快就被打翻或者吹灭了。接着便响起一阵快乐的笑声,开始新一轮的追逐。不过,万事都有一个收场的时候。不久,这群孩子顺着陡峭的主通道往下走。两边高耸的岩壁,头顶六十英尺高处岩壁

的交叉点,在闪烁的烛光里隐约可见。这主通道的宽度不过八九英尺。每走几步路,便可看到其他高耸的但又更加狭窄的支通道向左右分岔——因为麦克杜格尔洞就是一个由无数弯弯曲曲的小通道组成的迷宫,那些通道有时偶然相通,接着又向外分岔,天知道通向什么地方。据说,你可以在那些错综复杂的通道里转来转去,一连走上几天几夜也找不到洞的尽头;你也可以朝下面走,走呀,走呀,一直走到地底下,情况还是一样——迷宫下面还有迷宫,永无穷尽。谁也不敢说“通晓”那个山洞。那是一件办不到的事。多数年轻人只熟悉其中的一部分,一般情况下谁也不敢走到离这已知部分太远的地方。汤姆·索亚对洞里的情况了解得也不见得比别人多。

孩子们顺着主通道走了大约四分之三英里路,然后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地溜进旁边的支通道,在那些阴暗的通道里飞奔乱跑,躲在通道重新连接的地方把对方吓一跳。有些人能在不越出“已知”范围的情况下,半小时不让对方发现。

渐渐地,孩子们一批批地陆续回到洞口。他们一个个都气喘吁吁,兴高采烈,浑身上下烛油斑斑,沾满泥巴。这天的野餐办得很成功,人人心里都很痛快。这时,他们才吃惊地发现一直没有留意时间,天已经快要黑了。渡轮上的钟已经当当地敲了半小时。然而,在这种气氛中结束一天的冒险经历是非常浪漫的,也是令人满意的。当渡船载着那些欣喜若狂的孩子驶进河道时,除了船长以外谁也不在乎浪费那么一点点时间。

当渡船灯火闪烁地驶过码头的时候,哈克已经开始他的监视工作。他听不到船上有什么声音,因为就像通常疲惫不堪的人那样,那些孩子已经没有说话的劲儿。他搞不清那是一条什么船,为什么它不靠码头——他很快就把这事情搁置脑后,全神贯注地办他的正事。乌云正在涌上来,夜越来越黑。十点钟到了,车来人往的声音停了,零星的灯火开始熄灭,赶夜路的人也看不到了。村里的人已经进入梦乡,只剩下那个担负着守望任务的孩子还在跟寂静和鬼魂做伴儿。十一点钟到了,客店的灯火也灭了。现在,到处是一片漆黑。哈克心焦地等了好像很长时间,但是没有任何动静。他渐渐失去了信心。这样等下去有意思吗?这样等下去真的有意思吗?干吗不回去睡觉?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响声,顿时警觉起来。小巷里的那扇门轻轻关上了。他一闪身躲到那家砖头店的角落里。很快,两个人急匆匆地从他身边擦过,有个人胳膊底下好像还夹着什么东西。准是那个箱子!看来他们要把财宝转移。现在怎么能去叫汤姆呢?那简直太蠢了——那两个人会带着箱子逃跑的,再也找不着他们了。不行,他要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盯住他们。他很有把握,天那么黑,他们是不可能发现他的。哈克一边心里那么想着,一边从暗处走出来,光着脚像猫那样偷偷地跟在那两个人的后面,恰好保持看得见他们的距离。

他们沿河滨街而上,过了三个街区,然后向左拐进一条岔路。他们笔直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并踏上了通往加的夫山的小路。他们走到半山腰,经过威尔士老头儿家门口,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仍在往上爬着。太好了,哈克心里暗忖,他们要把钱埋在老采石场那里。可是,他们没有在采石场停下来。他们过了采石场,继续往山顶爬去。他们突然走进一条两边都是高大漆树林的小路,一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哈克连忙跟上去,缩短跟他们的距离,反正现在他们也发现不了他。他快步跟了片刻,又放慢步子,担心自己的速度太快。他往前走一阵子,然后完全停下来。他竖起耳朵听着,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山那边传来一只猫头鹰的鸣叫声——这是个不祥的声音!就是听不到脚步声。天哪,一切都完了!他正要跳起身来飞奔过去,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就在离他不到四英尺的地方!哈克的心一下子蹦到喉咙口,但他还是把它咽了下去。他站在那里抖个不停,像是忽然得了重疟疾,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心想肯定是撑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他知道走不到五步路就能跨进道格拉斯寡妇家的院子。很好,他心里转念,让他们把钱埋在那里吧,我们不费多少劲儿就能把它找出来。

这时候,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很轻的声音——是英琼·乔的声音:

“该死的,她家里说不定还有别人——这么晚了灯还亮着呢。”

“我没有看见有灯呀。”

这是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就是去过闹鬼

的房子里的那个陌生人。哈克一下凉到心里——这么说,他们是“报仇”来了!他想赶快逃跑。然而,他想起道格拉斯寡妇不止一次待他很好,这两个人说不定要谋害她,要是他有那个胆量去向她报个信就好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敢——他们也许会过来抓住他的。从那个陌生人开口说话到英琼·乔接着说话的刹那间,哈克想到了许多事情——英琼·乔说:

“因为树把你挡住了。过来——你从这儿看——现在看见了吧,对吗?”

“看见了。哎呀,屋里真的还有别人呢,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我快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要是现在算了,也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我早就跟你说过,现在再跟你说一遍,我对她那点儿钱并不在乎,你都拿去。可是,她的丈夫对我很粗暴——他有好多回对我很粗暴——他当过治安官,说我是流氓,把我关进牢里。还不光那样呢。那还只是百万分之一!他还用马鞭子抽我——在牢房门口用马鞭子抽我,好像我是个黑鬼似的——当着全村人的面用马鞭子抽我!你懂吗?他死了,倒便宜了他。可是我便宜不了他的老婆。”

“哎呀,别杀她吧!别干那种事吧!”

“杀她?谁说过要杀她来着?要是他还活着,我倒真会杀他的,可是我不会杀她。找女人报仇的时候,你不用杀人的办法——那是胡扯!你毁她的面容。你切开她的鼻孔,在她耳朵上割几条口子,就像对一头母猪那样!”

“天哪,那可是——”

“别再啰唆!没有你的事儿。我会把那个女人绑在**的。她要是流血不止,死了,那怪得着我吗?即使她真的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我的朋友,你就帮我这回忙吧——看在我的面子上——否则要你来这儿干吗?我好有个帮手。要是你缩手缩脚的,我就先把你杀掉。你明白这个道理吗?我要是不得不杀你,那只好把她也杀了。那样的话,我看鬼才会知道是谁干的呢。”

“好吧,既然是非干不可的话,那么,赶快动手吧。越快越好——我已经在浑身发抖了。”

“现在就动手?屋里还有别人时就动手?你可要小心着呢——你先要明白,我会对你起疑心的。不行,要等灯灭了再干——用不着那么心急。”

哈克觉得接下来会是一阵沉默——那可是比他们说多少谋财害命的话还要可怕。他屏住气,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让身体摇摇晃晃地平衡在一条腿上,再把另一只脚小心地、稳稳地伸到后面。在此过程中,他先是欲往这边倒,接着又欲往那边倒,险些翻倒在地。然后,他费了同样的劲儿,冒着同样的风险,又往后面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根树枝在他的脚下发出啪的响声!他屏住呼吸,侧耳听着。没有任何声音——仍是一片寂静。他心里真觉得莫大的宽慰啊。这时候,他转向两边都是漆树林的那条小路——像掉过船头那样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飞快而又小心地往前走去。他走到采石场那里才放下心,然后迈开敏捷的双脚飞也似的跑着。他跑呀,跑呀,一直跑到威尔士人家门口。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那个老头儿和他两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从窗里探出头来。

“砰砰砰的什么声音?谁在敲门?有什么事吗?”

“让我进去吧,快呀!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嘿,你是谁?”

“哈克贝利·费恩,快呀,让我进去吧!”

“原来是哈克贝利·费恩!我看,好多人家听到这个名字是不会开门的!不过,让他进来吧,孩子们,看看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请千万别说是我给你们报的信,”哈克进门后劈头第一句话就说,“求求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要不人家会把我杀掉的,肯定——可是寡妇有时候对我挺够朋友的,因此我还是想说出来——你们要是保证永远不说是我报的信,我就说出来。”

“天哪,他好像真的有话要说,要不然他不会急成这个样子!”那个老头儿大声说,“快说吧,这儿谁也不会说出去的,孩子。”

三分钟以后,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全副武装上了山,踮着脚尖走进那条漆树丛生的小路,手里都拿着武器。哈克没有跟过去。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竖起耳朵听着。有好一会儿,没有一点儿声音,真让人干着急。接着,突然间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和喊叫声。

哈克没有等着下文。他一跃而起,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两条腿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