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安馥春就赶马上路了。黑暗中,安馥春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眸,凝着泪却滴不下,她执着的微笑着,就是不肯容它流下。
她不该,不该为了那点被别人遗忘的记忆束缚自己!她不该,不该因为那种过客忘了救爹爹!而身上与他共有的伤,从此以后,只存在她记忆最深处。
天刚蒙蒙亮,她便到了韩城,紧跟其后的还有小骨。
“你怎么跟来了,那些付了的钱作罢吧,我自己去救我爹爹。”安馥春下落在一个小酒馆,一边抿着小酒,一边与小骨冷眼相对。
“我们是守规矩的人,收了你的钱就要替你办事,不管你去哪干什么,我都会跟着你,直到你爹爹成功救出。”小骨挑起一颗花生米学起无赖的样子。
安馥春无力与他纠结,不过有人在身边帮助自己岂不是更好。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安馥春问。
“我现在累的很,找客栈休息。”
安馥春拉着马在街上毫无头绪的乱走,这里靠着东突厥,许多打扮怪异的大胡子安馥春都没见过,她机灵古怪的盯着人看还夸张的微笑,直到小骨把她的小脑袋拧回来。
“你也不怕突厥人杀了你。”
“这里是两国贸易的地方,他怎么敢杀我啊。”安馥春眼比天高瞪着小骨,这个小乞丐既有责任心,还忠心护主,确实是有趣的人。
只是前方的巷子里传来鞭炮声,原来有人家在这里开了个书画社,给附近的百姓们通信方便,当然高档的字画自然是给有钱的富商买回去赏玩的。
安馥春自小就和各种字画打交道,自然有心去看一番。谁知进了店,那里的伙计各个愁眉苦脸的,生意清淡无比。
“客官对面请。”安馥春刚一脚踏进来,凭空飘来这样的话又是为什么?回头看看,放鞭炮的却是对门的一个大门面的书画社,这巷子狭窄,安馥春没分得出来。那宅院一眼望着就深,自然,门口进过的人不会以为那里是书画社。
“这?我是来看书画的,为何要我对面请呢?”安馥春问柜台上的伙计。
小伙计抬起头上下打量安馥春,才将情况告知,“那边才是刺史大人的书画会,今天来这里的人,不都是为了买到刺史大人的书画么。”
“买他的书画做什么?”安馥春刚问就后悔了,细一想,刺史是各个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旁人来买他的字画自然是为了阿谀奉承,这么浅显的问题还问,真笨。
“那他的书画写得好吗?”安馥春紧接着问。
“好不好的也就那样吧。”小伙计在他自己的书画本上随意写些什么,虽然道行不深,却秀气十足,刚想夸他,里面那道门却出来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人。
“突厥人?”安馥春心想,突厥人也玩字画么?在她想象中,突厥人都是骑马打仗的大汉子才对。
果然,他有些生气的用突厥话
跟小伙计说,“对门是不是又来借宣纸啦?上半年借的一车都没还,回头我们怎么做生意?”
小伙计急着解释,几乎快哭了,他看上去是本地人,给凶悍的突厥人干活也不容易,“不是啊,老板,他们用官威压着,还说什么我们根本没什么生意根本用不着宣纸,等这里的字画卖完再问他们要吧。”
“哼!太过分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大胡子发起火来拍拍桌子,正在欣赏字画的馥春往他们看过来。
对门正走来一个伙计,他知道突厥人的宣纸储存量不少,便笑嘻嘻的来到铺门口,狐假虎威的说,“德正啊,我们大人的纸用完了,那边成天几百几百的卖出去,纸不够写啊!我们大人叫我们再来借一些。”
安馥春打量这墙上的字画,落笔有力而神幻,落款皆是“德正”,便是眼前这个大胡子?安馥春抿嘴,要彻底改变对突厥人的看法了。
德正听了小伙计也敢这样对他说话,生气道,“你们大人没有信誉!我不借,去年你们借的一车都没还过!”
小伙计急坏了,哭丧道,“德正啊,我们大人正等着呢,你没看那院子里有多少人啊!”他立刻趴在桌子上写了纸条,“借一打纸还两打,若是说话不算数,让衙门把我抓去判罪。小顾写。”
德正仍然黑着脸,但有了借条也挺高兴,他吩咐伙计数齐了一打让小伙计带走了。
“哎。”安馥春唉声叹气,“肉包子打狗哦。”她感叹道,回头跟小骨说,“走吧,我们找客栈去。”
“哎,公子且慢!”德正有些窘迫的叫住安馥春,“哦,公子,在下德正,是这家店的主人。”
“安馥……”安馥春作辑却不想用真名,“我叫安富,请问德正先生叫住在下是为何?”
“公子方才叹气,我想,公子也是和我一样知道这样的剥削无穷止尽了。”德正引路将他们带往后院,院子里一方天井,二楼却是精致的廊氏小屋,“公子正好要找客栈,若不嫌弃,在我家小住就是。”
小骨拦住她,眼神里传达着不妥。
安馥春缺点头,“字如其人,先生的字粗中有细,下笔如神,必是的正直良善之人,放心吧。”
中午用膳时,德正把他如何痴迷书画,离开家人,在中原扎根的故事讲了一遍。
安馥春看着他粗汉子却这样窘迫为难的表情,想来他一个突厥人喜爱字画好不容易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却还要遭受官阶剥削。
“我近日已经把房子出让了,我想回突厥,回家。”德正咕噜噜灌着酒,全是惆怅。
安馥春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她咬牙,倒是想好事帮他一把了。
第二天,对门的伙计果真来了,只见他拿来两打写废了的宣纸扔在德正面前。
“你不是说还两打的吗?这都是写废了的纸!”德正怒道。
“是啊,可我没说还的
纸还是新纸啊。”小伙计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了,剩下德正和小伙计大眼瞪小眼。
安馥春捻着那些写废了的纸邪魅一笑,“德正先生,别生气了,我替你要回来!”她让伙计收拾了一辆板车,胜券在握的样子,“小骨,你陪我去。”
对面的宅子确实是个书画陈列馆,只是今日刺史不在,管事的正是那个借东西的伙计。安馥春坏笑着说道,“今日我们也接了大生意,跟你们书画社借车宣纸用!借一车宣纸还两车怎么样?”
小伙计听了暗自笑,你也用这个办法来框我,我可不上当!他指着厢房里堆着的雪白的宣纸说,“借也可以,还的时候也要新的,白净的,完整的!”他特意强调了那几句。
“那当然!”安馥春说着,写了张正楷的保证书,字字句句全部按着他的要求写下来。
小骨拖着那一车的宣纸回到德正家,德正高兴坏了。
“先生现在把它们卖了吧,还有你自己的家当,全部收拾好了吗?”
“这简单,出城的路上就会有人买,不过,既然要回了这些纸,我还有必要离开吗?”德正不明白。
安馥春捻着纸张,“先生难道不想回家了?”德正无言,此番决心难下,既然决定了就必须回去。安馥春对着外面的光亮弹了弹纸张,“我需要准备的东西先生准备好了吗?咱们下午就可以看好戏了。”
下午安馥春和小骨立马抬着两车纸去了对门。小伙计一见那辆车雪白崭新的纸乐坏了,要是刺史大人知道他赚这么多,肯定会嘉奖。
“两车纸还了啊!你仔细看看!然后给个收据就成了。”安馥春掏出拟好的收据,小伙计二话不说马上捧来刺史的私人印鉴盖上了,连连点头叫好。
安馥春和小骨出了门立马奔到巷口与德正回合,他壮硕的身影正对着他的书画店恋恋不舍。
“这就离开了,要回突厥了,安兄有何打算呢?”安馥春从德正手里接过缰绳道,烈日下他眯起的小眼配上这个壮硕的身子煞是可爱,只可惜要事在身不能与他把酒言欢,安馥春略带抱歉说,“我还有些事处理,德正先生这就上路吧,那边要是露馅,恐怕难逃了。这是有刺史印章的收据,万一有事,也可以拿它说话。”
“安兄的恩情,德正没齿难忘,德正会在突厥为安兄祈祷一路平安。”德正憨厚的笑道,这个小兄弟长得俊且聪敏,若是能跟他多聊两日多好。
“嗯!一路平安!”安馥春应声上马,挥鞭喝道,“驾!”与小骨一路乘风朝城门驰去。
此时刺史的书画社已经闹疯了!小伙计失魂落魄的看着那两车的宣纸在太阳下突然开始蜕化,露出了废纸的字迹,褶皱。原来安馥春在那些废旧的宣纸上涂了一层东西,使它看起来焕然一新,然而在阳光下停留旧了,就会立马现出原形来。等他想起来去找德正算账的时候,德正的书画社早已人去楼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