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缅甸当局才把永历帝及其随从由井梗迁移到缅甸都城曼德勒附近,伊诺瓦底江边一个叫做赭泾的地方,用竹子围造了一座寨子。时称阿佤的曼德勒三面环江,一面通陆。赭泾是一片三面皆水的河滩,把陆上一面用竹栅呈半月形横腰一拦,河滩上的明廷君臣,便如同囚犯一般了。
缅甸人在河滩中心地带建了16间草顶竹舍,这便成了永历帝的“皇宫”。其他随行文武官员人等,则在“皇宫”外面,自行伐竹搭建竹舍、竹棚居住。
缅方还在竹栅栏外面建起两排竹舍,和几幢高高的哨楼,派出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对永历帝及官员们实行“日夜保护”。
朱由榔和他的随从人员在赭泾住下来以后,同国内的抗清武装之间,已经很难保持联系,所谓“朝廷”、“正朔”,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缅甸当局虽然允许中国皇帝和随扈文臣武将们入境避难,却始终没有给予正式的官方接待。尽管缅甸国王莽达喇住在曼德勒城中、流亡入缅的永历君臣住在曼德勒城外,彼此隔河相望,相距不过五六里,各种文献却表明,两国君王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一面。
开初,缅甸当局还给予永历君臣一些物资帮助,即所谓史籍中的“进贡颇厚”。
永历帝也还携带了一点积储,有意回赠一分厚礼,用明朝习惯的说法,属于宗主国居高临下给于藩邦的“赏赐”。
缅甸使臣却并不领情,礼物收下却不还礼,说什么:“未得王命,不敢行礼。”意思就是不愿对已如同丧家之犬般的明朝皇帝行藩臣礼。朱由榔既无实力,也就只好听其自然。礼乐既崩,一个王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不过,受尽惊骇的永历朝廷,总算暂时得到了安置,能够停下来喘一口气了。
多数文武官员毫无失国忧君之念,即便是在集中营般的行宫里,也继续过着苟且偷安,苦中作乐的生活。据记载,当地的缅甸居民纷纷来到永历君臣住地进行贸易,这本无可非议,许多南明官员却不顾国体,“短衣跣足,混入缅妇,席地坐笑”。永历帝为了维护小朝廷的安全和体统,决定派官员轮流巡夜,奉派官员即乘机“张灯高饮,彻夜歌号”。
这年8月间,朱由榔左脚患病,红肿难消,疼痛奇痒,昼夜呻吟。马吉翔、李国泰于中秋节晚上会饮于皇亲王维恭竹舍内。维恭家养有广东著名女戏子黎应祥,马吉翔、李国泰命她歌曲侑酒。
黎应祥流着眼泪说:“皇上宫禁咫尺,御体违和。时局都坏到这样的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笙歌取乐呀?对不起各位大人了,应祥虽是伶人,却不敢应命。”
王维恭大怒,拿起棍子向黎应祥劈头盖脸打去,打得应祥满头鲜血。朱由榔听到哄闹哭泣之声,派人传旨道:“皇亲即便目中无朕,亦当念太后生病卧床,不宜闻乐。”王维恭等人这才暂时收敛。
此外,绥宁伯蒲缨、太监杨国明等大开赌场,日夜呼幺喝六,一片喧哗。永历帝大怒,命邓凯率禁军前往捣毁赌场。诸臣赌兴正浓,哪管什么皇帝圣旨,换个地方重开赌场,喧嚣如故。永历小朝廷被逐出中国,流亡缅甸,已是国破家亡,身在异域,尚且醉生梦死,党争伐异,真是腐败到了何等地步!
难怪缅甸一些老成官员私下感叹:“天朝大臣如此嬉戏无度,天下安得不亡!”
连缅方翻译也说:“我看这班天朝老爷,完全不像卧薪尝胆,兴王图霸之人。”
8月13日,缅甸国王莽达喇派人,来请黔国公沐天波过江参加15日的缅历年节。沐天波携带永历帝原拟赠送的礼品过江后,缅甸君臣不准他穿戴明朝衣冠,强迫他换上民族服装,同缅属小邦使者一道进城,以臣礼至缅王金殿前朝见。
按明朝二百多年的惯例,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氏代表大明帝国管辖云南土司,并处理周边藩属国家的往来事务,体统非常尊贵。这时却倒了过来,要光着脚身穿民族服装向缅王称臣,沭天波心中的苦恼和屈辱,可想而知。但人在矮檐下,又有什么办法呢?
礼毕回来后,沐天波对永历帝与诸臣痛呼:“撤出昆明之前,未听晋王之言,以至今日进退维谷,天波悔之晚也!”马吉翔女婿、礼部侍郎杨在面斥沐天波有损天朝国威。天波愤而反驳:“我若不屈,则车驾已在虎穴。嗟乎,嗟呼!谁使我至此耶?”说完大哭不止。行人任国玺随即上疏,劾奏沐天波失体辱国,永历帝无奈,只好来了个“留中不发”。
到9月间,马吉翔、李国泰对永历帝诉说廷臣和随从人员生活困难,有的人已经没粮下锅,意思是要朱由榔拿出内帑来救济。朱由榔本来就没有多少家产,这时屡经劫难,已经捉襟见肘,见几人催逼太甚,一怒之下把纯金制造的国玺扔到地上,让他们凿碎分给群臣。典玺太监李国用叩头道:“臣万死不敢碎此宝!”
马吉翔、李国泰却毫无顾忌,当即将国玺凿碎,分给各臣数钱至一二两不等。
不久,缅甸政府派人送来一批新收的稻谷,朱由榔指示分给穷困的随行官员。马吉翔却视若己物,分给同自己交情密切的人员,引起小朝廷内部极大不满。
“时势至此,尚敢蒙蔽上听。升斗之惠,不给从官,良心何在?”护驾总兵邓凯出面叱责,竟遭马吉翔及其手下“掀跌阶下”,将脚摔坏,让邓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一个跛子。
不过,应了古人“祸兮福所倚”这样一句老话,邓凯正因为成了一个跛子,才因此在后来发生的“咒水之难”中逃出生天,成为极其少有的幸存者之一。
永历皇帝进入缅甸,李定国在磨盘山战役中失败后,引兵沿边境南撤,互相间的联系逐渐削弱。受李定国派遣负有保护永历和朝臣、家属责任的靳统武、梁杰等将领眼看朱由榔和随从已经进入缅甸境内,并且接受了缅方解除武装的要求,他们既不敢阻止皇帝的行动,又不愿自动解除武装,流亡异邦。因此,靳统武等止步于边境线,率领部下兵将,离开永历帝,追随李定国抗清。
1月29日,巩昌王白文选率领残部,由雪山平夷,攀崖附木,来到陇川。
2月15日,白文选与李定国两军相会于木邦。两位王爷都认为,云南内地虽然已被清军占领,但散处在云、贵、川的兵力还有不少。永历朝廷逃入缅甸,对诸将坚持抗清必将在心理上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因此,他们感到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把永历帝从缅甸接回国内。经过商议以后,决定由白文选先领兵进至缅甸的磨整、雍会,前去接驾。
二人万没料到,如此一来,却给永历皇帝带来了灭顶之灾。进入缅甸数天后,由于大军穿行在莽莽****的密林中太过艰辛,天气也太过炎热,白文选命令部下卸甲解鞍,在树荫下休息。并派出两名使者前去寻找缅甸地方官员,告知这次明军入缅,只是为了接回永历帝。不料两名使者在途中被缅兵杀害。 白文选又派十名骑兵前往说明情由,又遭缅兵袭杀。
当时的缅甸官员有一种错觉,以为南明皇帝不请自来,入境避难,明朝的军队大概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已经不堪一击了。当他们看到白文选军中有不少马匹时,就悍然派出一二百骑,闯入明军营地中抢马。白文选大为震怒,下令立即反击。
缅方抢马的士卒被文选部下兵将追到河边,纷纷溺水而亡。缅军主力在江对岸列阵,准备迎战。白文选命令部下士卒砍伐树木编造筏排,渡江作战。缅军自恃人多势众,对南明军队看不上眼,主事大臣变牙简说:“汉人无状,且亦不多,待其半渡,然后歼于江中可也。”
文选兵坐在木筏上鱼贯而渡,刚渡过一百多骑兵,文选在岸边高坡下令吹起号角,百骑一鼓而前,勇不可当。缅军抵挡不住,阵势大乱。明军占领滩头前进基地后,文选主力陆续渡河,全面进攻,缅军大败,被杀伤兵士在万人以上。
缅甸当局这才知道明军强劲,赶紧鸣金收兵,退往曼德勒据守。
文选驱兵至曼德勒城下,意欲攻城,又担心为缅人控制下的永历帝的安全,不敢莽撞行事。缅甸国王派官员要求永历予以制止。缅使质问朱由榔:“你们自行到我国避难,为何大杀我国将兵?请皇上赶快下旨,命令你的军队退回中国去。”
永历帝并不知道白文选率兵前来接驾的详情,加之他本人和诸臣“燕雀自安”,不想再回到清兵占领下的云南担惊受怕,认为不如呆在缅甸更安全。所以颇有几分得意地答应了缅方要求,回答说:“既是我家兵马,得我敕谕,自然会马上退去。”随即“草草与之敕,令毋进兵”,派官员赍带圣旨,命令白文选退兵。
缅甸当局唯恐永历使臣同白文选见面后,各自了解对方情形和缅甸态度,并未让永历官员出城,而是自行派遣使者,将永历圣旨送至白文选手中。白文选看了圣旨,不相信这是永历帝的本意,坚持迎驾,缅方拒绝。于是,文选下令在伊洛瓦底江上架设浮桥,攻打缅甸都城。
眼看都城将破,缅人急中生智,答应三天后让永历君臣离缅。文选退兵十里等候,三天后不见动静,才知道受骗上当,又发动进攻,而缅人已经增加了守兵,加强了防御,白文选的进攻非但没有奏效,反而招致失败。白文选隔江望城,痛哭而去
陪伴在永历帝身边的讲官刘茝在《狞缅纪事》中写到了在这段时间里猝然发生的一场屠杀:
3月17日,由岷王世子率领,总兵潘世荣保护的陆路从官及家眷行抵曼德勒郊外。他们并不知道不久之前发生过白文选率明军攻打曼德勒之事,便在离缅都10里远近的地方,宿营过夜。
拂晓时分,缅兵摸到营地,砍杀八百余人,总兵潘世荣、向鼎与范崇礼、郑文藻,俱系李定国旧部,皆死于此次袭击。
突围而出的八十余人,由岷王世子及温如珍等率领,逃往暹罗(笔者注:泰国的古称)。
进入4月,明将广昌侯高文贵、怀仁侯吴子圣也率领一支兵马入缅迎驾,但他们所取的道路同白文选不一样,大致上就是永历帝入缅的路线。
高文贵、吴子圣的军队遭到缅甸当局阻止。他们自以为并没有侵占缅甸领土的意思,不过接出永历君臣罢了。于是,决心动武,杀入蛮莫。缅军抵挡不住,又逼迫永历帝发圣旨责令高、吴退兵。朱由榔一味迁就,派吏部侍郎杨生芳、锦衣卫丁调鼎前往敕令二将退兵。高文贵、吴子圣接到谕旨后被迫退兵。文贵忧愤于心,不久病死。而杨生芳、丁调鼎回到流亡小朝廷后,竟以退兵有功,“升秩有差”。
永历帝甚至在马吉翔和太监李国泰的怂恿下发出圣旨,给缅甸各守关隘官员说:“朕已航闽,后有各营官兵来,可奋力剿歼”,借以换取缅甸当局的欢心。
当时,李定国、白文选部活动于滇缅边境一带,同据守福建海岛的郑成功、张煌言部等拥明势力,还断断续续保持着秘密联系,当然知道永历帝仍在缅甸,并未“航闽”。因此,仍然不断地派遣使者甚至出兵迎接永历君臣。
1660年(永历十四年)9月,永历朝廷收到晋王李定国《迎驾疏》和《致廷臣书》,其中《至廷臣书》写道:“前此三十余疏,未知得达否?今此缅王相约,何地交递?”并疾言厉色斥道,“而诸公只顾在外安乐,全不关切出险一事,奈何?奈何?”
缅甸当局又要求永历帝颁圣旨退兵。明军等候多日,不得要领,只好拔营而回。次年2月28日,巩昌王白文选以重金雇佣缅甸边民秘密送上奏疏,说:“臣所以不敢连破缅者,恐缅未破而先危及皇上尔!为今之计,应多方委蛇,使缅送驾出境为稳着。”
“当以奇兵来,切嘱切嘱!”朱由榔当时在缅甸的日子已经相当不好过了,在玺书中恳切地盼望李定国、白文选能够尽快将自己接回国去。
过了五六天,缅甸百姓传说白文选已经在离缅都60里外搭浮桥,准备渡江来救永历君臣。不料几天以后消息传来,缅军已把浮桥篾缆砍断,明军无法渡河。
是年10月,李定国与白文选兵分两路,再度进入缅境迎驾。李定国一路冒着虎豹豺狼、毒蛇蚊虫与瘴气的侵袭,来到一个叫做洞乌的地方。他见沿江多船,遂遣三名将领,各带一彪人马,分道穿过原始森林,秘密前往赭泾行宫迎驾,自己则率主力前去攻打曼德勒,以武力迫使缅甸国王交出永历皇帝。
靳统武不同意李定国方略,建议说:“我军兵少,分之更弱,不如集全军之力,去攻打曼德勒。为保缅都,缅王必然会送皇上回归以求和。”
李定国采纳此言,遂攒指为拳,率领本部兵马开进缅境,在曼德勒西面100余里的瑞羊岳,将前来堵击的缅军打得落花流水,并很快兵临缅都城下。
缅甸当局已经加强了曼德勒的防守,自年初白文选兵退去后,缅人遂集军民“引水为湖,留堤三匝,置木城其上”。
李定国在伊诺瓦底江上搭建浮桥,派使者进曼德勒知会缅方:“如果马上将我圣驾送还,我军立即撤兵回国。不过此番用兵,实因尔国扣留我大明皇上所至,故而须尔国折合成象马粮饷,聊作赔偿。”
缅王莽达喇大愤,回书云:“你们的皇帝未得我国邀请,擅自进入我国避难,我是尔国皇上的大恩人,你们不仅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出兵前来攻打我国。你主在我家尚且如此,若是交还于你等,不知你们还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你要攻城也不妨,两年三年皆可。只是你们水土不服,兵也有减无增,我不惧怕你们!”
李定国见压制不了缅王,于是进驻屯帕,此地离曼德勒60里。白文选则进驻到离缅都80里左右的像兑。
缅兵趁中国两路大军尚未抵达,日夜加固了原有的两道木城,并新筑了两道木城。第一道木城,竟然逼近了李定国的营盘。缅人以边牙乍、边牙果为大将,集众15万,并有战象千余头,横阵20里,鸣鼓震天,提枪挥刀,大噪而进。
邓凯《求野录》:“李定国、白文选兵不及缅兵十分之一,且戎装耗失,不少士兵所操唯长刀、手槊、棍棒而已。缅军前队皆象,中有花象善突阵,为群象先。李定国自持长刃迎之,象鼻卷定国,李定国跃起避之,象鼻反卷,迎刃鼻断,负痛反奔,群象俱走。李定国与文选鼓噪击之,大败缅兵,僵死万计,杀其大将边牙果,缅兵溃走。”
李定国还在阵前俘获了几名缅将,不打不骂,还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然后放他们回去转告缅王,只要把永历皇帝交出来,明军马上休兵。
缅王“不听,李定国乃决策渡江”。
李定国访之缅中耆老,得知曰上流有大居江,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4月12日,李定国遣靳统武造舟于马德狼江,遣彭应伯造舟于井角。(笔者注:马得狼、井角俱系伊诺瓦底江支流)
李定国驻于伊诺瓦底江边一个叫杂赛雍的地方,督促兵卒在江上建造浮桥。
5月8日半夜,缅兵分小队多次袭击造桥士兵。李定国遣将军王天才,率300人前去杀退缅兵,保护造桥。
18日,又遣长宁伯雷朝圣、副将黄朝用、高三天带500士兵前往马德狼江造船,调靳武统还。岂料就在这天拂晓时分,缅兵突然袭击了马德狼江造船厂,将所有已造好的船只与准备造船的木料,以及造船工具全部化之一炬,然后退守木城。李定国闻雷、黄失利,船厂被焚,乃发兵四出扫粮,作长期围困缅都的准备。“凡三月,粒米不入,水陆难通,缅人饥窘,至煮皮盔以食”。李定国侦知城内情形,遂遣使者通知缅王,只要送出永历皇帝,自不为难缅方。
缅王则坚持请中方先退兵,然后再送还永历皇帝。是时李定国军中携眷而行,老幼妇孺,为累不堪。不仅严重缺粮,瘟疫也在军中漫延开来,“疫发军饥,死亡相继,不得已,移住亦渺赖山下”。
8月1日,李定国与白文选侦知缅人虐杀明从官,随即分兵进至洞乌,李定国以仅有的16条船满载士兵强行渡江,为缅人所败,五条船被击沉。
9月18日,李定国与白文选相约还师洞乌。李定国军在前,白文选军押后。
白文选部将张国用对赵得胜窃语:“此地烟瘴,已死多人,眼下气候更热,再这么在缅甸呆下去,就算不打仗,部队也非死光不可。”赵德胜是个粗人,当即号召士兵,“宁回云南,不作缅鬼。部兵闻其言,甚喜”。
当天夜里,二将披甲执剑,闯入大营白文选卧帐,请白文选立即下令回国。
白文选惊起,见二将杀气腾腾,厉声喝道:“你二人想干什么?”张国用说:“殿下勿惊,闻说吴三桂已率清军开入缅境,正向缅都进发,迎驾之事,已经毫无希望。我军若是继续呆在这凶险万丈的烟瘴之地,全军官兵,空死无名。殿下如果仍随晋王进退,最终只能在这异国它乡,做一个孤魂野鬼。”
白文选问:“尔等今欲何往?”
张国用说:“以此人马回云南,何处不可生存?”见白文选犹豫难定,赵德胜大吼一声:“对不住殿下了!”上前一把将白文选抱挟而起,大步出帐,置于马上。白文选无法可施,只得随大队加快速度,绕过前军而行。
官兵久在域外丛林中作战,苦不堪言,一听回国,人人归心似箭,趁前军宿营的当儿,“一夜退走七十里”。
天亮后,李定国闻知后军有异,惊问左右:“巩殿下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因事关重大,左右嗫嚅,皆不敢明言。李定国吩咐义子嗣兴,立即率领一支骑兵前去,尾随白军其后。并叮嘱嗣兴,千万不要与白军发生摩擦。“诫弗与战”。李定国也率前军,紧随前行。
白文选的后军此刻变成了前军,一路疾行,由张国用和赵得胜二将军断后。
五天后,二将行至一个叫黑门坎的地方宿营。此地离国境线已经不远。张国用对赵得胜说:“这几天,晋王义子带兵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分明是在找机会对我们下手。连日行军,双方人马俱困,我看不如借此山势地利,打他一下,把他们赶得远远的,我等才能放心大胆地前行。”赵得胜赞同,二将遂将兵马埋伏于山上的林莽草丛之间。
天亮后,嗣兴引兵上山,突然矢石交下,死伤了不少人马。嗣兴大怒,组织部下反攻。刚打了不一会儿,李定国飞马赶到,喝令嗣兴罢兵,说:“我昔日同袍者数十人,今皆尽也,幸存者只有我和巩殿下,何忍再兄弟相残?再说巩殿下离我们而去,想必是在这蛮荒之地,屡经挫折,已经绝了迎驾的念头,倘真如此,也不足怪。我之所以让你尾随他们而行,是寄希望于巩殿下或许会后悔不该撇下我自行其是,或许会重新与我合兵。今日看来,大谊已乖,也只能任他所之,我自己继续干我认定的事就行了,哪里需要动以刀兵?”说罢,吩咐嗣兴立即将刚刚抓获的四十几名白文选兵卒放回,仍率所部,独自前往洞乌。
白文选部向着国境线前行三日,恰与从孟定败退过来的吴三省迎头相遇。
吴三省部十分狼狈,战马已经死光,骑兵变成步兵。
听白文选说明当下情况,吴三省看出白文选与其手下将领皆有背意,遂故意扬言道:“投降清军的云南军政官员,人人思明,对满鞑子无不切齿痛恨,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愿意徒步随我进入缅甸丛林,坚持抗清复明。”
白文选见吴三省慷慨激昂,很为自己的不良行为感到自责。见气氛陡转,张国用与赵得胜也改变了念头,表示愿意供巩昌王驱使,决不再三心二意。
白文选遂驻兵锡箔,遣苏总兵前往木邦,约李定国进兵,愿与李定国共进退。
白文选在锡箔一住月余,李定国方面的消息还未回来,吴三桂已率降将马宝、祁三升等前来剿杀。白文选初时与吴三桂战,不敌,被吴军追至茶山。后又追至孟养、木邦、勐密、蛮莫等缅甸掸邦地区,最终,“文选降”。
据刘健《庭闻录》载,投降时的白文选军,尚有士兵11749人,马3260匹,大象12头。
这年3月间,沐天波见缅甸当局突然派手持武器的兵丁看守永历君臣,知道情况不妙,同原属晋王的总兵王启隆商议,歃血定谋,决定组织心腹敢死志士数十人,杀掉马吉翔、李国泰等,保护太子突围,回国投奔李定国、白文选的队伍。
这一密谋很快被马吉翔、李国泰察觉,他们谎奏永历帝说,沐天波、王启隆私下勾结缅甸政府,准备谋害皇室。朱由榔没有弄清情况,就下令把沐天波的侍卫头目李成、王启隆手下裨将何爱等36人立即处死。因已无武器,只好“以石击之而亡”。沐天波,王启隆虽未遇害,他们为了挽救明室的最后一片苦心,却化作了泡影。
这以后,还有黎维柞充当在缅的永历帝与在边境地区的李定国等部的秘密使者,作迎驾出缅的最后努力。黎维柞,四川省江津县人,字名远,遭乱徙居遵义。己亥(1659年),永历帝西走缅甸以后,诸将分别率领部下转入边境土司管辖区,拥兵自保。维柞悲愤不已,遍走号泣各地,对诸将晓以大义,呼吁他们为恢复明室而战。残存藩镇,都为他的精神行为所感动,纷纷具表迎驾。黎维柞把诸将迎銮表文藏在挖空的打狗棍之中,于1661年9月18日抵达孟定府,面呈晋王李定国,述说自己为复大明不畏艰难,说得李定国色动。然后维柞从打狗棍中取出迎銮表文相示,“定国大义之,使之西入赭泾”(笔者注:摘引自陈启湘《沥胆遗事》)。大受感动的李定国遂派黎维柞只身穿越密林险涧,前往赭泾行宫,与永历帝取得联系,并于10月6日发给维柞晋王令谕一道,其中云:“今皇上入缅,势已危急,若能走通声息,懋建奇功,决不负汝。”
维柞装扮成茶商,带两名随从赴缅,历尽艰辛,到达了缅都曼德勒。却因缅人防范甚严,不能进入重兵守卫,三面夹河,洪波浩渺的赭泾与永历帝面见,只能托人将晋王令谕与迎銮表文转呈圣上。
朱由榔阅疏后,精神大好,于10月15日给敕书云:“皇帝密敕沥胆将军黎维柞,据晋藩奏,尔忠肝贯日,义胆浑身,穿虎豹,趋辰极,烈风劲草,殊轸朕怀。兹授尔沥胆将军督理滇黔楚蜀,遍历诸勋将士,山林隐逸等,谨慎图防,枕戈以俟。候晋、巩两藩(李定国与白文选)举师,四路策应,旦夕是图,勿迟勿忽。”(笔者注:摘引自陈启湘《沥胆遗事》)
另外朱由榔还给黎维柞空白圣旨百道、印三颗。黎维柞把敕印藏在小船底部夹板之内,船上设置神像,敲击芒锣而行。到达孟定后,李定国大喜,庚即转报各营将领,一时军心大振。
联络初定,黎维柞又于11月动身,再次入缅复命。行至腾冲,闻知缅甸国王已经把永历帝献给了清军。黎维柞痛心疾首,在得到清将允许后入见永历。朱由榔向着黎维柞嚎啕大哭。
维柞泪流满面地对君王说:“事今至此,臣唯疾奔告诸营整兵于要道接驾。”
他的意思是估计吴三桂、爱星阿等人将把永历帝押送北京献俘,计划联络忠于明室的将领,于途中将永历帝救出。
朱由榔说:“尔可致意摇黄十三家等,若能救我出,我只愿修行去。”哽咽不能言,“手剪御衣一片,密写敕付即行。”
黎维柞“昼夜兼程抵荆侯营,谋共于贵州偏桥劫驾”。
不料清方也考虑到路途遥远,地方不靖,决定将朱由榔父子在昆明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