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昆明和云南大部分地区以后,清廷和前线统军大帅多尼在顺治十六年五六月间反复研究,是否出兵缅甸,捉回永历帝朱由榔。由于路途艰险,云南地方破坏很大,筹集粮草非常困难,满洲兵将又不适应当地气候,宁南靖寇大将军洛托、安远靖寇大将军多尼等都不愿担此重任,希望早日班师,回京休息。因此,清廷兵部会商的意见是,由多尼留镇省会昆明,让平西王吴三桂为统帅,以汉军和绿营兵为主,会同卓罗带领的少数满洲兵,一道进军缅甸。
6月2日经清廷批准,命经略洪承畴部署具体进军事宜。
洪承畴接到朝廷谕旨后,深感困惑。他上疏报告粮饷、兵力不敷,云南地方“**至极,兵火残黎,朝不保夕。粮米腾贵,买备无出,军民饥毙载道,惨难见闻”。何况,李定国等“逃窜猛猛、孟定等处”,“而各路土司、伪营残兵各私受李定国伪札、伪印,歃血立盟,伺隙起衅,已屡见告。兹若一闻大兵西追,势必共思狂逞,避实突虚,以复窜内地。彼时追剿大兵相隔已远,不能回顾,而云南大兵又以驻扎省城,未能远追,倘致巨逆窜逸,所关匪小”。
因此,他建议本年内不出兵缅甸,待明年(顺治十七年)秋收以后8、9月间进兵。至于兵将的安排,洪承畴建议只留部分精锐满兵由卓罗统领驻扎省城,吴三桂的军队则分驻于滇西保山、顺宁、云州、景栋各要害处所,做好稳定云南地方的工作。这就是他针对当时云南情况制定的基本方针:“须先有内安之计,乃可为外剿之图。”
清政府为了弥补自己在兵力、物力、财力上的不足,故企图通过缅甸当局和云南边境土司之手不战而胜。
1659年9月,洪承畴奉清朝“皇帝特谕”,致书缅甸军民宣慰使司和蛮莫宣抚司,要他们主动交出朱由榔、沐天波和李定国。
在给缅甸当局的信中有一段说:
至闻永历随沐天波避入缅境,想永历为故明宗枝,群逆破坏明室,义不共天,乃为其挟制播弄,势非得已。今我皇上除李自成、张献忠、李定国,为明复不世之仇,永历若知感德,及时归命,必荷皇恩,彷古三恪,受福无穷。若永历与天波执迷不悟,该宣慰司历事中朝,明权达变,审顺逆之机,早为送出,当照擒逆之功,不靳封赏。不然留匿一人,累及合属疆土,智者必不为也。
给蛮莫土司札中则云:“凡土司有能擒缚李定国解献军前,则奇功伟绩,本阁部立奏上闻,必蒙皇上优加升赏,传之子孙。”
洪承畴采取的措施,逐步巩固了清朝对西南的统治,为最终结束永历政权奠定了基础。他本人则因老病昏花,于顺治十六年十月间经清廷批准解除了经略职务,动身返回北京调理。
1660年(永历十四年),清廷命吴三桂留镇云南,总管该省军民事务。
吴三桂大权在握,一心想继承明代沐氏家族世镇云南的地位。他在经略洪承畴回朝复命之前,曾经请教“自固之策”,老奸巨猾的洪承畴给了他一句价值万金的点拨,道:“不可使滇一日无事也。”
吴三桂顿首受教。吴三桂既以云南王自居,就极力主张用兵,扫灭逃入缅甸的永历帝,和南明在云南一带的残余势力。清廷本意认为永历帝逃入缅甸,李定国、白文选等避入边境土司,不过是爝火余烬,无妨大局,可以任其自生自灭。特别是连年用兵,财政困难,要想出动大批军队征讨边远地区,兵员、粮饷都难以为继,因此并不热心。吴三桂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尤其是遵奉洪承畴“不可使滇一日无事也”之点拨,故而一再上疏,力主用兵。
他先于庚子(1660年)四月上“三患二难”疏,云:
逆渠李定国等,挟永历遁在边外,滇土虽收,滇局未结。边患一日不息,兵马一日不宁。臣再三筹划,窃以为有“三患二难”。
李定国、白文选等,分驻三宣六慰,以拥戴为名,引溃众肆扰,其患在门户;
土司反复,惟利是图,一被煽惑,遍地烽起,其患者在肘腋;
投诚将士,尚未革心,万一边关有警,老辈乘隙而起,其患在腠理。
且兵粮取之民间,无论各省饷运愆期,即到滇省招买,民方悬罄,米价日增,公私交困,措粮之难如此;又年年招买,岁岁输将,民力既尽,势必逃亡,培养之难又如此。
……臣用是彻底筹划,唯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诚使外孽一净,则边境无伺隙之处,土司无簧惑之端,降人无观望之志,地方稍得生息,民力略可宽纾,一举而数利存焉。(笔者注:摘引自清史稿《吴三桂传》)
及至本年正月,缅王莽达喇遣使乞援,并表示愿“送出永历”。
到这年8月18日,清廷终于决定采纳吴三桂的意见,任命内大臣一等公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领八旗兵由北京前往云南,会同吴三桂进兵缅甸捉拿永历帝,同时彻底摧毁西南边陲的抗清势力。
缅甸当局态度的转变,也给清廷以可乘之机。
朱由榔带领随从进入缅甸时,他们对南明朝廷多少持有善意。后来看到清朝的统治已经基本稳定,不愿因为收留南明流亡政权开罪于中国的实际统治者。李定国、白文选一再进兵缅甸救主,弄得双方兵戎相见,缅甸当局从维护本国利益出发,决定转而配合清兵,消灭残明势力,以便保境安民。
1661年(永历十五年)1月6日,缅甸国王莽达喇派遣使者来到昆明,提出以交出永历帝为条件,请清军合攻李定国、白文选部明军。
吴三桂上疏朝廷认为:虽机会甚佳,而时序已过,眼下不便出动大军,而应玩弄策略,只命保山、大理守边兵马囤于边境一带,大张旗鼓,号作先锋,虚张声势借以牵制缅甸当局,迫使其不敢把永历帝送交李定国、白文选手中。
自永历帝入缅后,南明军数次深入,缅甸兵民相抗,缅人死者几半。不少大臣责怨缅王说:“正是因为国王迎接皇帝至国内,招致兵祸!”
缅王不服气,反责大臣:“我迎帝不迎贼。明朝兵贼杀扰地方,不是皇帝的错。”
上下猜忌之下,缅王的弟弟莽白乘隙而起,联合众臣,把国王哥哥莽达喇绑在藤椅上,扔入江中淹死,自立为王。
新王随即派使者来向永历帝索取贺礼,这时永历朝廷漂泊异邦已经一年多了,坐吃山空,经费上业已陷入窘境,哪里还拿得出像样的贺礼?
但是缅甸当局的意图显然不是为了得到财物,而是借仅仅具有象征意义的明朝皇帝致贺,来增强自己在政治上的地位。
永历君臣“以其事不正,遂不遣贺”。
南明流亡政府的这种僵硬态度,使原已不佳的中缅关系,更趋恶化。
7月6日,缅甸丞相锡真来访,当面责备永历君臣:“我已劳苦三载,皇帝及大臣亦宜重谢于我。前年5月,我王欲杀你们,我力保不肯,尔等竟毫不懂得知恩报恩。”说完怀恨而去。
16日,缅甸新国王莽白决定以武力铲除永历随行官员,派人通知永历廷臣过江议事。鉴于双方关系紧张,文武官员心怀疑惧,都不敢去。
18日,缅甸国王又遣使者来说:“此行没有其他原因,我国新王担心你们与我方合作的心意不诚,所以才请你们去者梗波焰塔下喝咒水盟誓。双方取得互信,你们今后也才便于贸易。不然,双方断绝往来,连你们的日用之物,也无法保障了。”
永历廷臣明知其中有诈,即由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答复道:“你们的宣慰司原是我中国册封之地。今我君臣到来,是天朝上邦。你国王该在此应答,才是你下邦之理,如何反将我君臣困在这里。今又如何行此奸计?快去告尔国王,就说我天朝皇帝,不过是天命所使,今已行到无生之地,岂受尔土人之欺?今日我君臣虽然势穷,量尔国王不敢无礼。任尔国兵百万,象千头,我君臣不过随天命一死而已。但我君臣死后,自有人前来与尔国王算账。”
在缅方坚持下,马吉翔、李国泰等提出要由黔国公沐天波一同前往,方能放心。沐氏为明、清及西南边境各邦国、土司重视的人物,马吉翔等认为有沐天波在场,不致变生意外。
缅甸当局为实现计划,勉强同意。次日黎明,马吉翔等传集大小官员渡河,前往者梗之波焰塔,准备在塔下饮咒水盟誓,仅留内官13人和跛足总兵邓凯看守行宫。
上午,文武官员到达波焰塔下,即被缅兵3000人团团围定。缅方指挥官命人将沐天波拖出包围圈。沐天波知道变生肘腋,掏出藏在袖中石块,猛击卫士脑袋,夺刀后奋起扑杀缅兵九人。总兵魏豹、王升、王启隆也抓起柴棒、石块还击,终因赤手空拳,寡不敌众,悉被杀害。
其他被骗来波焰塔下喝咒水的官员人等,全部遇难,其中包括松滋王、马吉翔、马雄飞、王维恭、蒲缨、邓士廉、杨在、邹昌琦等数十名官员。
“咒水之难”,被杀二百四十余名明朝官员。缅军谋杀明室扈从人员后,随即蜂拥突入永历君臣住所,搜掠财物女子。
朱由榔惊惶失措,仓促中决定同中宫皇后自缢。侍卫总兵邓凯劝道:“太后年老,飘落异域。皇上失社稷已不忠,今弃太后又不孝,何以见高皇帝于地下永历帝才放弃了自尽的打算。
缅兵把永历帝、太后、皇后、太子等25人集中于一所小屋内,对其余人员及扈从官员家属滥加侮辱。永历帝的刘、杨二贵人,吉王与妃嫔等百余人大都自缢而死。
缅兵搜刮已尽时,缅甸大臣才在翻译导引下来到,喝令缅兵:“王有令在此,不可伤皇帝及沐国公。”可是,沐天波已经在波焰塔下喝咒水时被杀。
永历朝廷住地一片狼藉,尸横满地,触目惊心。缅甸官员请朱由榔等移往破坏较小的沭天波住处暂住。沐天波屋内尚存的内官、妇女聚作一处,“母哭其子,妻哭其夫,女哭其父,惊闻数十里”。
经过这样一番彻底的洗劫,幸存人员已无法生活,附近缅甸寺庙的僧众送来饮食,才得以苟延残喘。21日,缅方把永历君臣原住地清理以后,又请他们移回居住,并给予粮米器物。25日,又送来铺盖、银、布等物,传言:“缅王实无此意,盖以晋、巩两藩杀害地方,缅民恨入骨髓,因而报仇尔。”这只是缅方在清兵到来以前,为防止永历帝自尽,而编造的敷衍之辞。因为李定国、白文选引兵入缅目的是接出永历君臣,缅甸当局发兵阻挡,双方才互有杀伤。
经过“咒水”之难后,朱由榔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小朝廷实际已经不存在,只有内地和沿边的一些复明势力,仍然遥奉着这位顾影自怜的天子。朱由榔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病了一场,稍好一点时,太后又病倒了。
11月18日,朱由榔对护驾总兵邓凯说:“太后复病,天意若不可挽回,鞑子来杀朕,使太后骸骨得归故土。当日朕为奸臣所误,未将白文选封亲王,马宝封郡王,以致功臣隳心,悔将何及?”这表明永历帝对前途已经完全失望,剩下的只是悔恨与惆怅。
1661年(顺治十八年)1月7日,清帝福临崩于紫禁城内的养心殿,年仅24岁。玄烨立,以次年为康熙元年。
三月,郑成功进兵台湾,大败荷兰兵,克赤嵌城。12月,成功占有台湾全部,改为东都,以赤嵌城为承天府,将全台湾置为天兴、万年二县。
八月,在平西王吴三桂的再三请求下,清廷决定出兵缅甸,迫使缅王交出永历皇帝,并且摧毁在云南边境地区继续抗清的李定国军。
九月,吴三桂率十万清军,由大理、腾冲跨过边界,进入缅甸国土。
永历帝得到清军进入缅境的消息后,给吴三桂写了一封信,信中有这样的句子:
朕今日兵单力微,卧榻边虽暂容鼾睡,父子之命悬于将军之手也明矣。若必欲得朕之首领,血溅月日,封函报命,固不敢辞。倘能转祸为福,反危就安,以南方片席,俾朕备位共主,惟将军命。是将军虽臣清朝,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厚恩矣。
这是永历帝留下的最后一份文件,其音哀愁如秋虫鸣泣,无壮烈之气,有乞生之念。
语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南明志士寄希望于这样的皇帝实现中兴大业,真可说是缘木求鱼了。
同年12月1日,吴三桂率清军迫近缅甸首都曼德勒。缅甸国王莽白大惊,决定送出朱由榔父子,以避免本国卷入明、清之战。2日下午,一队缅甸士兵突然来到永历住地,口称:“大清军队打来了,我国发兵前去抵抗,你们必须马上转移。”说完,七手八脚把朱由榔连同座椅抬起就走,另外备轿供太后、皇后乘用,皇太子朱慈煊和其他随从一并起行。
在缅兵押送下,陆行五里即抵河岸,戌时渡河,朱由榔一行只听见对岸兵马往来,人声嘈杂,也不知道是谁家兵马。清军先锋噶喇昂邦担心永历帝室得知实情后,可能在渡河时投水自尽,事先安排了前一天降清的李定国铁骑前营武功伯王会,到河边等候。
永历座船抵岸时,王会即上前拜见,自称奉晋王李定国之命特来迎驾。朱由榔一颗悬了老长时间的心,这下总算落到了实处,惊喜交加地对王会慰劳有加。直到王会把永历一行人送入吴三桂大营中,见人人脑后吊有一根“猪尾巴”,朱由榔才发觉上当,愤慨不已,斥责王会的叛卖行径。王会内心有愧,给永历帝磕了三个响头,无言而退。
九日,吴三桂班师回国。回滇途中,吴三桂于下营时,均将朱由榔一家置于他的大营帐篷附近,由满洲官兵严密看守。原先随从永历的明朝官员妻妾,躲过“咒水之难后,又被满洲官兵抢去。侍候朱由榔的人,只剩下五名小太监,和三名面貌丑陋的宫女,还有一位跛足护驾总兵邓凯将军。
1662年(康熙元年)3月12日,清廷以擒获永历帝诏告天下,诏书中说:“念永历既获,大勋克集。士卒免征戍之苦,兆省挽输之劳。疆围从此奠安,闾阖获宁干止。是用诏告天下,以慰群情。”
5月,吴三桂因擒获朱由榔立下首功,晋封为亲王,并兼辖贵州。
在清廷诏告全国的同一天,朱由榔和他的眷属被押回云南昆明。昆明城中许多百姓眼见皇帝蒙难,不免黯然神伤。
邓凯《求野录》载:“永历之自缅归也,三桂迎入,坐辇中。百姓纵观之,无不泣下沾襟。永历面如满月,须长过脐,日角龙颜,顾盼伟如也。”
清军把朱由榔一家,圈禁在世恩坊原崇信伯李本高宅内。
一则感天动地的故事,在昆明流传了三百多年:永历帝被吴三桂囚禁在李本高宅内后,曾经为大汉奸孙可望做事,而且又“婉拒”永历帝职位的前明大臣龚彝,如今穿上一身明朝大臣服装,命从人抬了满桌酒具佳肴,大摇大摆地来到永历帝拘押之所,声称要见皇帝。
守门士兵自然不会放他进去。龚彝怒目而视,厉声道:“永历帝是我故君,君臣本份,不容我不见!”守门士兵看他是忠义之人,就报告了吴三桂。吴三桂听到后,也很佩服龚彝的勇气和忠心,同意让他进去见上一面。龚彝得到允许后,带着酒菜,入李宅拜见永历。君臣相见,放声痛哭。随即龚彝叩首,行足一套参拜大礼,然后再献上酒菜。永历帝哪有心情吃得下去,哭着对龚彝说:“朕懦弱无能,既误国家,又连累母后,死不足惜?所不忍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朕的太子慈煊。大明国统已亡,难道连祖宗的血嗣,也不能保住吗?唉!”
龚彝听完,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这时,只有与永历帝一同落入清军之手的邓凯,在旁边相陪。龚彝把邓凯叫到僻静处说:“现在皇上被困在这里,看情况是万难逃走了。我想吴三桂这奸贼,恐怕一定会弑君罔上,斩草除根。你跟随皇上这么久,天天看着皇上奔走流离,如今连皇上的这么一点骨血也万难保住,你难道就不动心吗?”
邓凯也是痛哭流涕,说:“哪有做臣子的看到皇上受辱受难不痛心的?我也是日思夜想,只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而已。如果先生有什么高见,希望不吝赐教!”
龚彝说:“我从湖南老家来到这里,一路之上,感到人心尚思我大明,看来国中还不乏忠义之士。如果皇太子能够逃出去,说不定还有人会辅佐皇太子,以图恢复大业。所以我希望足下能想办法救出皇太子,保存大明的宗嗣,我愿以死来报答你!”
邓凯叹道:“先生之言,我邓凯自当义不容辞,但只是怎么才能够将皇太子救出去?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龚彝沉思良久,问:“这里有没有心腹之人,可以一同谋划大事的?”
邓凯低着头想了半天,然后说:“这里负责领兵看守皇上的将领,叫陈良材,是吴三桂手下的一员副将。我平时观察,见他对皇上被困,似乎很同情,常常唏嘘叹气。我想如果同他商量,或许能有帮助。我当找机会,用话试探试探他。”
龚彝回到永历帝跟前,斟满酒,向永历帝跪进酒爵。永历帝哀不自胜,痛哭之余,表示自己不能饮酒。龚彝进劝再三。永历帝离座,感动之下,他接过龚彝的酒爵,满饮三爵。
龚彝再行拜礼,而后,他忽然大叫一声:“皇上保重,臣先走一步!”言毕,“龚彝快步冲奔,触柱而亡”。事出仓促,永历帝和邓凯,以及周遭军卫皆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龚彝,在他们眼前撞得头破血流而亡。
过了两天,恰好轮到陈良材守卫值班,他正在屋里呆着,手下的兵士进来禀告说:“永历帝身边的护驾总兵邓凯求见将军!”
陈良材闻听一愣,说了声:“请!”不一会儿,邓凯随士兵走了进来。
“拜见陈将军!”邓凯进屋就要伏身下跪。
陈良材连忙上去止住,说:“邓大人,千万使不得!使不得!”然后,回头对士兵说道:“还不给邓大人侍座!”两人落座,陈良材问道:“不知邓大人拜见末将,有何赐教!”
邓凯回着看了看身旁的士卒,脸上露出为难颜色,说道:“今天求见将军,是有要事请将军帮忙。”说完之后就不再言语了。
陈良材马上心领神会,回头对身边士卒说:“这里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邓凯见士兵们都出去了,忽然“扑嗵”一声跪在陈良材的面前。陈良材一愣,慌忙说:“邓大人有事尽管直说,不必这样。”
邓凯没有动,却忽地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今日小臣来此,恳求将军一件事,如果将军不先答应,我是不会起来的!”
陈良材急忙道:“只要末将力所能及,一定尽力为之,大人请起!”
邓凯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止住了哭声,说道:“眼看着皇上受难,不久将骨肉无存,身为臣子,不能帮上一点忙,愧为人臣啊!所以我才如此悲伤,今日冒死求见将军,想请将军帮忙。”
陈良材听罢,半晌无语,在屋里踱了半天步,然后说道:“末将过去也曾做了多年大明臣子,也明白君臣之义。只是要我放走皇上,我哪里做得到啊!不是我没有报明之心,我虽掌握守卫的大权,不过这事太重大,即使我把皇上放出去,定然也逃不掉的。”
邓凯说:“末将决不勉强将军做力所不及的事。”
听邓凯如此说,陈良材说道:“如果不是这件事,倘若有可以报效大明的地方,我虽万死不辞,但请邓将军明言。”
邓凯观察他脸色,看他不像是在作假,就把同龚彝商量的事说了出来:“我不过是想为皇上保存一点骨血,想把皇太子朱慈煊偷偷弄出去,不知道将军能不能做?”
陈良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可以做,只是要商量一个对策。给我一段时间,如何!”
邓凯听他如此说,忙又拜倒在他说:“我这里替皇上历代祖宗和后人,谢谢将军了!”
在邓凯拜见后的第三天,陈良材将自己的儿子带进了李宅,说是小孩儿好动。来跟着玩儿,要看看皇帝。等到进去以后,朱慈煊即扮作陈良材儿子的装束而出,邓凯也同陈良材的僮仆换了衣服,随行逃了出来,藏进了陈良材家中。
等到晚上陈良材换了班以后,就大模大样地带着自己的儿子出来了。
就这样,皇太子人不知鬼不觉地被救了出来。
第二天,陈良材身穿便服,挑了酒食,来到昆明城外来一座凉亭,给化了装的邓凯和皇太子朱慈煊送行。
其时正是金秋九月,昆明城外黄花地,碧云天,云霞浮动,秋风一吹,垂柳残杨上的黄叶,片片飘落在枯黄的衰草上,蜷缩着索索发抖,更显得天地肃杀,离情别绪悠长。
饮罢三杯酒,陈良材起身说道:“大明朝的君嗣若是不绝,都是已经殉国的龚彝和邓将军之力,我这里叩谢二位。不是良材惜死,只是我初到云南,路途不熟,终难救皇子出险,所以只能依靠邓大人了。现在事情已经成功一半,我不忍独生,就此别过二位……”说罢,陈良材一头撞向石阶,顿时脑血迸溅。
左右的人慌忙扑上去抢救时,陈良材早已经气绝身亡。其他人无不热泪满眶,皇太子朱慈煊也是泪水夺眶而出,他在陈良材的尸体旁边,跪下身子,拜了三拜。
永历皇太子朱慈煊逃走的事,吴三桂并不知道。不过袭彝和陈良材殉节的事却有人报知了吴三桂,吴三桂心中也不禁感慨万端,下令厚葬。
经过这件事,吴三桂想,既然这么多人思报永历,留着永历反而使自己汗颜,不如早点处置永历帝,再也不能拖延了。他又想到上次为处置永历召开的会议,那么多人主张不杀永历,看来也不用再开什么会,只有独断专行了。
永历十六年阴历四月十五日(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两辆囚车被推出了李宅。省城百姓相互转告:“永历帝要被杀头了!”
在李宅通往篦子坡的长街上,挤满了观望的人,要杀皇帝了,百年难遇的事,谁不想看看?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百姓们越聚越多,长街两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昆明城都沸腾了,真可以说是万人空巷。
囚车缓缓地向前推进,观望的人群中叹息者有之,垂泣者有之,怒目蹙眉者有之。走在囚车最前面的是三十多排刀剑出鞘的铁骑;囚车的两旁是两支近千人的长队;四名刀斧手走在囚车的前面;囚车的后面,吴三桂骑着一匹枣红马,在亲兵侍卫的簇拥下,走在中间。紧随其后的,则是500人的护卫大队。
囚车已快到篦子坡刑场,永历皇帝举目望去,大道两侧,挤满了眼中含泪的老百姓。永历皇帝心中倒海翻江,不由得对天长叹:“天亡我大明啊!”不大的刑场,被围观的人群塞得满满的。两辆囚车被推到了刑场的中央。今日杀的一个是皇帝父子,一个是皇太后和皇后,谁不想看?!吴三桂的精骑队早将刑场包围成一个大圆圈,看热闹的百姓被驱赶到圈外。
永历皇帝被押上了刑台。这时,他突然说了一声:“慢!”身后的刀斧手吓了一跳,不禁呆愣住了。永历皇帝略略抚平一下衣襟,神情肃然地向着北面长跪叩首——这是向太祖皇帝,列祖列宗的寝陵行大礼。
三跪九拜之后,永历皇帝轻声说道:“儿永历叩拜列祖列宗,顿首、顿首、再顿首!儿臣愧为朱氏子孙,不能中兴大明,葬送朱氏江山,而忍耻被俘,今日死期将至,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儿臣即便死,也不能瞑目也!”
午时三刻,一声炮响,红衣刽子手走上刑台。
“慢!”这次叫喊的是平西王吴三桂。
永历帝眼中闪出了一丝希望。吴三桂双手捧起一大碗酒,走到了永历皇帝跟前。“陛下,吴三桂给你送行了,请陛下满饮此酒。”他向永历皇帝长长一躬,捧上酒碗。
永历接过酒碗,泪水长流,一言未发,仰起头来一饮而尽,酒水沿着下巴浸湿了胸前的衣襟。碗被扔到了地上,“吧”的一声,摔得粉碎。
吴三桂再不多言,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长弓,“啪”地扭开弓钮,将弓弦扯下,紧紧地攥在了手中。“陛下,吴三桂亲自送你上路了。”吴三桂脸色平静,长发长须在盔甲上飘舞。
弓弦搭上了永历皇帝的脖颈。满刑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睁大惊惧的眼睛,望着这悲壮的一幕。又细又亮的牛皮弓弦像一丝细剑——永历皇帝浑身一抖,牙齿咬得直响。
“陛下,不要怪臣,你不得不死。臣会让陛下,走得痛快一些。”吴三桂说得甚至有些温暖。牛皮弓弦被吴三桂绞住——收紧——他两手一用力,一声低沉的惨呼,从永历皇帝的喉咙里发出来,紧接着一颗人头直落地下——这位末代帝王的头颅,竟然被齐崭崭绞断了!
鲜血溅了吴三桂一脸一身,长须染血,分外恐怖。“哈哈哈哈!”吴三桂泪如泉涌,仰天大笑。围观的上万军民,悄无声息地望着这位如癫似狂的王爷。
站在刑台下面的皇后看着悲惨的一幕,愤怒使她满脸通红,破口大骂道:“吴三桂!大明朝对你恩重如山,皇上何罪?你竟如此恶毒!九泉之下,我也不会饶你!”吴三桂没有作声。他没有料到这位女流之辈的皇后,竟然如此烈性。
他走到皇后身边,依然平静地说:“皇后娘娘不让须眉,我吴三桂敬重你!只可惜你生不逢时……来呀,给她一个痛快!”刀光一闪,皇后来不及喊叫,头已滚到绞刑架下几丈之外。
1661年,历时15年之久的南明永历政权彻底覆灭。
永历帝被杀时,李定国率数千人马驻扎于西双版纳的九龙江一带。噩耗传来,本已身患重病的李定国仰天大哭,吐血数升,悲呼:“如果大明气数已尽,秘赐定国一人死,无害我军民!”27日深夜,名将之星,陨落在南疆异域。
李定国留给义子嗣兴和部将靳统武、总提调马思良的临终遗言是:“任死荒郊、勿降也!”
是年,李定国42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