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难得的大好抗清形势下,南明内部原本尖锐的矛盾又一次骤然爆发了。
其主要原因是孙可望野心膨胀,妄想取代永历称帝,同时又要压服李定国、刘文秀等兄弟来臣服自己称帝。由此,便掀起了内部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
当全军上下都在为李定国取得的桂林、衡州大捷而欢呼、兴奋、赞叹,甚至号啕大哭时,只有他的兄长孙可望躲在阴暗的大帐中,眼睛里流露的满是嫉妒和不安!
孙可望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果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有朝一日,李定国那璀璨炙热的光芒,将把他那个做了多日的帝王梦,像露珠一样烤干蒸发。
偏偏就在这样的时候,被他派到李定国麾下作战,实际上是替他监视李定国的冯双礼气冲冲从湖南前线回来,奏了李定国一本:“双礼以攻城所取金帛,皆归定国,遂回滇入见可望,谗定国有二心。可望亦以定国屡得大功,恐渐不受制,欲裁其兵柄”(笔者注:摘引自清.屈大均《安龙逸史》)。
孙可望正想鸡蛋里挑骨头哩,听了冯双礼的告状后,一个大胆的方案立即在他那狭小的心房里出笼了。
孙可望早就动手挖李定国的墙脚了,衡阳大捷后,他密令冯双礼退守宝庆。冯部退走后,马进忠( 笔者注:即原著名农民军领袖“混十万”)部也随之撤出。
在未给自己打招呼的情况下,两支兵马的突然离去,让李定国不仅感到兵单力孤,尤其是孙可望又派都督关有才蹑师其后,让他时时有当面强敌环恃、杀机四伏,身后恶兆毕现、刀锋隐隐之感。他不得已主动下令,放弃衡阳南撤。
得知李定国“擅自”南撤的消息后,孙可望心中窃喜,随即与心腹密谋定策,计划以“会商军务”为名招李定国前来。只待定国一到,他便以“临阵逃脱、失守坚城”之罪将李定国拘捕斩首,尔后将其所率军队交与心腹冯双礼指挥。
但他的这一阴谋被因私事回贵阳的李定国帐下幕僚龚铭知道了,马上飞骑出城,密告于李定国。
李定国不敢相信孙可望会对自己动杀机,闻讯后犹疑不定,可望一封连一封手谕催他速返,李定国不得已拔寨西行。归途中路经一个叫紫阳渡的地方,刘文秀的儿子密遣人前来报信,说孙可望已经布署完毕,一旦李定国回贵阳,即刻捕杀之。
得知这一惊天秘密李定国惊骇不已,在渡口遥望大江,木然呆坐。
半晌后,李定国喟然长叹,对左右涕泣道:“本欲与秦王共图恢复,今忌刻如此,终不可与之共事也,然我仍以君子之心待之。”
随即至书孙可望,云:“今虽大局稍有转机,而敌势方张,成败尚未逆睹,正吾侪同心协力,共策兴复之秋,不宜妄听谗言,自相残害,以败坏国家,愿明公深长思之!耿耿寸心,指天为誓!”(笔者注:摘引自清.《刘彬〈晋王李定国列传》)
7孙可望得书大怒,当即调兵遣将来攻李定国。
李定国对麾下将领道:“今甫得斩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一旦秦王误以为真,忌我当必尤甚,我与诸位的家眷俱在云南,岂能与自家弟兄战场血拼?”
诸将闻之,或随李定国,或随孙可望,顿时一分为二,众将有愿意跟随李定国者,也有欲回贵阳者,双方分手时,尽皆咨嗟叹息不已。
1653年(永历七年)1月下旬,李定国留下张霖守岳阳,马进忠守益阳,冯双礼守宝庆。李定国自率所部四五万兵马,主动放弃湖南零陵(笔者注:时名永州),经永明县越龙虎关,撤入广西的兴安、全州,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
与孙可望二十几年的兄弟战友情谊,自此一笔勾销。
挤走了李定国,渴望趁机大展宏图的孙可望,亲率十几万军队进抵宝庆近郊的周家铺,准备给在衡阳战役中被李定国打得落花流水,从死尸堆里逃出生天的屯齐予以迎头痛击。
但周家铺战斗的结果表明,被李定国打得满地找牙的屯齐,反而把孙可望打了个满地找牙。不但士兵、马匹、物质损失惨重,连李定国交给冯双礼守卫的宝庆城也给弄丢了。
不仅如此,孙可望还把李定国南征北讨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湖南大片土地也丢了个一干二净。
就在这股兄弟阋于墙的汹涌暗流中,南明失去了最后一次乘胜进取的机会!
更可气的是“外战外行”的孙可望打不过清兵,又转过身来拿兄弟李定国开刀。
孙可望得知李定国驻军柳州,即暗命冯双礼率兵袭之。
李定国获此秘密后随即派出多路探马,侦察冯双礼、关有才二部远近。又遣精兵埋伏在柳州江口芦苇**中,再派出大队骑兵直插冯、关二军身后。
得知冯双礼和关有才兵马已到迁江、来宾二县之间时,李定国一声令下,伏兵尽出,喊杀连天。冯、关二军赶紧沿原路退回,却已经走不了了,大队骑兵铺天盖地掩杀而至,顷刻之间便将冯双礼、关有才包围起来。
结果,关有才死战突围,冯双礼被逼得跳入河中。
李定国驱马立于河岸高处,俯视河水中“哗哗”扑腾的冯双礼,立即派兵卒划船将冯双礼捞起。
李定国双眼垂泪,走到冯双礼跟前,抚着冯双礼肩膀陡然痛喝:“好兄弟,昨天我与你还在并肩与清军作战,想不到今天竟然为了孙可望头上的那一顶王冠,在战场上刀枪相向了!”
冯双礼啜泣回道:“这真是神仙打仗,害得我等凡人遭殃。不是我和有才想来追杀安西王,实属为人差遣,不得不为啊!”
李定国大呼:“本王不杀你,留下你的命,去杀满鞑子吧!”
言毕,目送冯双礼登上小舟,****远去。
在孙可望的主动挑衅面前,李定国并未来它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意气行事,不惜影响抗清大局,而是选择了脱离与孙部的接触。
安龙行宫里的永历帝和大小臣工,得知李定国与孙可望分道扬镳,水火难容,除马吉翔、庞天寿外,尽皆高兴万分。
首先从心理上,他们认为李定国公开分庭抗礼,至少打破了孙可望一手遮天的局面。
永历帝已经察觉到马吉翔对自己不忠,很想杀掉他与太监庞天寿,但慑于孙可望的势力,不敢轻易下手。
受到永历帝冷遇的马吉翔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与孙可望手下的礼部主事方于宣密切勾结,打算拥戴孙可望为帝,改国号为“后明”。
方于宣非常会拍马屁,亲自为孙可望撰写“国史”,书中称张献忠为“太祖”,并作《太祖本纪》一传,把张献忠比为汤武之君,斥崇祯帝为桀纣之君。
孙可望见此也觉过分,说:“也不要如此之甚!”
方于宣理直气壮道:“古来史书皆如此,不如此记述,不足以弘扬开创之勋劳!”
这位翰林还极尽谄媚之事,专门为孙可望订制天子仪驾和“九奏万岁之乐”,作诗歌功颂德,仔细研究大臣朝见“秦王”的朝仪,使得孙可望本人很有“天子”的感觉。
见火候差不多了,方于宣便竭力鼓动孙可望称帝。
孙可望坦言:“我登九五,又有何难,但恐人心未附。”
方于宣进言:“朝内与国主您相左者,唯吴贞毓几人,川黔两省仅钱邦芑几人,杀掉这几个家伙,其余皆不足虑。”
孙可望道:“吴贞毓好处理,但钱邦芑在外有兵,川黔人民众望所归,现在杀之,恐士民解体。”
于是,可望庚即派人持书信赴川,催促钱邦芑回贵阳“朝见”。
无奈之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这位南明朝的四川巡按大人被逼得前往贵州东部余庆县蒲村隐居,剃度为僧。孙可望连续派出13次使者,都被他打发走了。
最后,孙可望封刀交付白文选,说:“钱邦芑若是听命来归,自有好官好爵对待,如其依然顽固抗命,便用这把刀,把他的头割下带来见我!”
可是钱邦芑任白文选说得嘴唇起血泡,宁愿赴死,也依旧不为所动。结果,白文选“外虽怒骂,内实惭愤”,没有按照孙可望的授意将其杀掉,而是将他带回贵阳交差。
更重要的是,白文选因对钱邦芑的气节操守学识敬佩不已,因此未能站稳立场,暗与钱结为挚友。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白文选思想上的这一重大转变,要了孙可望的老命。
孙可望派方于宣代表他宴请钱邦芑,方于宣对钱说:“你若是再这么油盐不进,对不住,国主只得请你去大牢里待着,几时表示拥戴国主,几时便放你出来。”
钱邦芑作诗答曰:“破衲蒲团伴此身,相逢谁不讯孤臣。也知官爵多显荣,只恐田横客笑人。”
忠于明朝之意,顿显于诗。
永历帝非常清楚,一旦孙可望称帝,自己失去的,绝不仅仅是政治生命。
人都有自保之心,何况对自身安全高度敏感、对个人生命高度重视的皇帝。要自保,找外援。自己已没有多少力量的永历帝在对周边外援的兵力、能力、人品、与孙可望的关系等因素综合分析后,把外援的希望,寄托在了“政治上比较可靠”的李定国身上。
永历帝对亲信内监张福禄说:“孙可望毫无人臣之礼,奸臣马吉翔、庞天寿为其耳目,朕寝食不安。听说李定国精忠报国、军声大震,希望你们能把朕密敕交予他,让他来救朕出虎口,脱离孙可望控制。”
张福禄出了一个主意,他告诉永历帝说,言官徐极、林青阳、胡士端等人一直弹劾马吉翔和庞天寿,可以让他们想办法联系李定国。
随之,以首席大学士吴贞毓任为首的“引李入卫工作组”秘密成立,并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地下联络工作。
在这个“工作组”中除吴贞毓领衔外,还有张福禄、全为国、张镌、徐极等二十多名核心成员。这些成员,有大臣,有太监,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引李入卫——走到一起来了。
当然,这个奋斗目标,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说简单,是因为对于现在的李定国而言,一道“措辞恳切、感天动地”的密旨,就可以把他引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不简单,是因为要顺利引来李定国,必须迈过两道坎。
第一道坎是“选人”,即必须派出一个忠诚可靠的信使,越过千山万水的距离,经过兵荒马乱的考验,把皇帝的密旨,准确、安全、快捷地送到李定国手中。
第二道坎是“保密”,就是这项工作要慎之又慎,密之又密,千万不能露出一星半点的风声。否则,工作组将全盘皆输,成员将全军覆灭。
不用吴组长操心,工作组成员之一的林青阳就自告奋勇地承担起“送旨” 这一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为把这件事做得更巧更妙,林青阳以“请假葬亲”为名,身藏密旨与刻有“屏翰亲臣”四字的30两重金章一颗,于1652年底启程,前往正在广东指挥作战的李定国军中。
为防泄密,在派密使时,永历帝把早已吃里爬外的马吉翔,调到南宁当官。
李定国得知林青阳捧旨前来,“传谕官军皆郊迎开读,哭泣涕泪尽皆感动。”
因永历帝的言辞极为悲切,感情极为哀伤,写得非常煽情!以至于感动得李定国“哽噎无语,泪如雨下”。
因系密旨不便复奏,李定国仍然冒着泄密的危险,给吴贞毓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宁负友(孙可望)不负君,待打下广东后,即前往安龙接驾返粤。”
永历帝及工作组的成员们在接到李定国的回信后,一颗颗悬着的心,暂时又落回到肚子里。
但任何事情都可能在时间的长河里发生变化。“引李入卫”计划也是如此!
引发这一变化的,就是时在南宁的“引李入卫”工作组的外围成员刘议新。
刘议新,人如其名,特别喜欢对“新生事物”大发议论。
议论也是可以的,但他却把刚刚被孙可望调到南宁的马吉翔,拉来当自己的听众。
从刘议新嘴中听到“引李入卫新议”的马吉翔,马上以最快的速度驰往贵阳,报与孙可望。
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政治前途,孙可望自然不会等闲视之。他即刻派指挥使郑国前往安龙行宫,与驻扎在安龙“保护”行宫的总理提督王爱秀一起,共同查处私通李定国的官员。
永历帝不幸成为第一个被郑国审问的“犯罪嫌疑人”。
事情的经过颇有戏剧色彩,主审官郑国首先把孙可望所写的一道怨气冲天的奏折,转交给了眼前正接受他“审讯”的当今天子。
其疏有云:
臣关西布衣,据弹丸以供驻跸,愿皇上卧薪尝胆,毋忘濑湍之危。如皇上以安龙僻隅,钱粮不敷,欲移幸外地,唯听睿断,自当备办夫马钱粮,护送驾行,断不敢阻,以蒙要挟之名……
待永历帝看过孙可望奏折,郑国才开始正式“审问”。
已有了丰富应对经验的永历帝,马上援引陈邦傅伪造圣旨封王案,来义正辞严地辩驳说,私通李定国的圣旨必定是“做假造假”的产物!
郑国见了皇帝不仅昂然不拜,反而怒斥永历皇帝:“有金章密旨,差官姓名,证据确凿,难道秦王还能是捕风捉影?”
皇帝辩解说:“想必是文安侯奉命前往南宁时,身上还带着往年随朕外出视察时所用的空敕,由他自己所填,也未可知。”
郑国一听,掉头而去,很快便将文安侯马吉翔扭解到安龙,于朝堂上聆讯。
“引李入卫工作组”的成员们一看大事不好,怕追查到主谋人永历皇帝头上,逼得孙可望一不做二不休,对永历擅动杀机。为保护皇上,大学士吴贞毓与职方司郎中张镐等争先恐后,挺身而出,争着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扣,皆说:“此系我等所为,因皇上性命悬于贼子之手,唯有借安西王之力,或许可以保延朱氏国祚。今既事败,天命难违也!生不能勠力王庭,死当为厉鬼,以杀奸逆,奈何箝口以贻主上忧乎?”
主动站出来承担“罪责”者,有内阁首辅吴贞毓、掌印太监张福禄、御前管事随堂太监余为国、武安侯郑允元、太仆少卿赵广禹、大理寺丞杨钟、职方司郎中张镐、蔡演、朱东旦、江西道御史周允吉、李颀、朱议属、吏科主事徐吉,检讨蒋干昌、李元开、中书易士佳、任斗墟、太堂博士胡世瑞,总共18人。
郑国面对这样一帮打着永历皇帝的旗号公然“犯罪”的官员下手极狠,老虎凳、辣椒水、大夹棍一样接着一样地上,花样翻新,轮番使用,整得来血雨纷飞,哀嚎不停。
一片惨叫声中,郑国凛然发问:“圣旨是谁拟的?”
张镐大呼:“吾为之!切莫牵连别人!”
周允吉叫道:“改定者我也!”
郑国又问:“谁盖的御玺?”
张福禄道:“我是掌印太监,宝由我盗用。”
郑国说:“此事必有主使。只要你们把主使者供出来,我可饶你等不死。”
张镐抢先大嚷:“真有主使者。”
郑国急问:“谁?”
张镐答:“巨贼孙可望是也!”
郑国大怒,掌括张镐。
再问:“皇上知否?”
张镐一口咬定:“并未奏明。”
事已至此,吴贞毓、张福禄等人豁出命去,表现得铁骨铮铮,威武不屈!
郑国怒骂之,张镐也大骂,18人皆同声,不可屈。
他们众口一词地供述了“矫诏” 的行为,完全属于自发自觉,与其他人无任何干系。
取得供词后,孙可望马上以永历皇帝的名义做出如下判决:吴贞毓、张福禄等人,犯罪事实清楚,犯罪行为成立,犯罪后果严重,故必须加以严惩。首犯吴贞毓,从犯张镌、张福禄、全为国处以剐刑;胁从犯蒋干昌、徐极、杨钟等,处以斩刑。以上犯罪分子,验明正身,立即执行!
非但如此,孙可望还逼着永历皇帝下了一道圣旨,以示杀此18名大臣,是皇上的意思,而绝非自己的主意。
紧接着,皇上又向孙可望作出沉痛且深刻的检讨,罗列客观原因,并承担失察责任:“朕以频年患难,扈从无几,故驭下之法,时从宽厚,以致奸回自用,盗出掖廷,朕德不明,深自刻责。此后凡大小臣工,各宜洗涤,廉法共守,以待升平。”
史书均说永历皇帝是个少有的美男子,生得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举止得体,无论往哪儿一站一坐,都很有君临天下的派头。可到了这样的时刻,相貌、风度、威仪完全失去了作用。眼睁睁地看着忠于自己的臣子们宁愿送命,也绝不出卖自己,永历皇帝泪飞顿作倾盆雨,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还得昧着良心往这帮不惜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忠臣头上,一个劲地猛扣屎盆子。
他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多少减轻一点臣子的痛苦,于是鼓足勇气乞求郑国和王爱秀:“贞毓辅国有功,能否改为绞刑?”
面对如此卑微的请求,两位“审判官”咬了咬耳朵,倒是痛快地给了皇帝一个面子。
这些人虽然都是文士,皆慷慨悲歌,与朝臣纷纷赋诗作别,勉励说:“我们就这样去了,中兴大业交予诸位。希望诸位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切不可像马吉翔、庞天寿那样卖主求荣。能如此,我们虽死犹生!”
言毕,诸忠臣引颈受戮。
十八名对永历帝无限忠诚的官员和太监,当着永历皇帝的面被孙可望下令集体屠杀,这便是中华历史上著名的“十八忠臣案”。
十八忠臣死后,永历朝廷的大权完全落到了马吉翔、庞天寿二人手中,永历皇帝则成为待在贵阳的孙可望的傀儡附庸。
孙可望终于将永历身边的“反孙派”一网打尽,然此时远在广东征战的李定国却在这场重大风波中毫发无损,这让可望耿耿于怀,决不能就此罢手。随即传谕给戍守昆明的王尚礼,令他将“李定国宫眷并文武兵丁妇女,分配各营”。
此时正值刘文秀、王复臣兵伐四川,兵败阆中的消息传来,滇民惶然。王尚礼虽然对孙可望的忠诚度绝对不亚于当年他对张献忠,但考虑到在这样的时刻对正在广东作战的李定国贸然采取如此大的动作,必定会导致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甚至会因此爆发大规模内乱。而自己身陷这场风暴的中心,形象也很不光彩。“乃三启止之,唯裁汰安西大营粮饷”。
王尚礼毕竟过去长期在张献忠身边担任重要职务,懂得如何做人。他一方面有保留地执行孙可望交给他的特殊任务,比如“裁汰安西大营粮饷”,另一方面也的的确确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故而“尚礼以金币致李定国夫人,安西大营赖以得济”(笔者注:摘引自清·屈大均《安龙逸史》)。
随着18颗人头落地,永历皇帝与孙可望的权力斗争不是尘埃落定,而是尘土飞扬。他一面下旨安慰孙可望那颗“受伤”的心灵,一面锲而不舍地再次派出密使,请求李定国无论如何排除万难,也要赶来救自已于水深火热之中。
当时的李定国刚刚处于二次入粤新会大败之后,带着自己百战余生的部队驻扎于广西南宁地区。一边休整疗伤、练兵训马,一边联络广东义师,准备三下广东。
当永历皇帝的密使赶到南宁时,已经是鸿雁南飞的金秋十月了。
看完密旨,李定国不得不把忧郁的目光由东边转到西边。他非常清楚,如果永历被孙可望“无情迫害致死”,那么反清复明大业,将失去源泉和动力。
事已至此,赴安龙护驾便成为李定国眼下压倒一切的重大使命!
但他也深知,此去安龙,必将和孙可望兵戈相向。
此时的孙可望拥军20万,兵强马壮;而他的士兵仅存四万,伤痕累累。若想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取得护驾工作的胜利实在是自不量力,比登天还难。
孙可望当然也没闲着,他为了阻止李定国迎驾,派手下都督关有才、总兵张明志二人率兵五万,前往广西先下手为强,袭攻李定国。
听闻关有才、张明志二人提兵前来,李定国急召手下文士金维新和总兵曹延生商议对策。
这二人倒是不慌,他们说:“关、张二人所率兵马虽多,大部分都是安西王昔日部下,安敢相敌。他们才从大路来,我们可从归朝土司小路走,抄其后路,定然大胜。然后,我等率兵趋安龙,迎皇上入云南,此举名实并收!”
李定国打了一辈子的仗,当然明白以弱搏强,关键在于一个快字。若是大军绕道归朝土司小路,必然会耗费太多时间。
于是,他下令从靳统武、高文贵两营中抽调精锐,组成一支由2000精骑组成的快速部队,人人配以副马,由自己亲自统领,以24小时不间断的急行军速度,顺着桂黔官道如离弦之箭般直向安龙进发。
曹延生和金维新则率领全军主力,绕道归朝土司小路,去抄张、关大军的后路。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突如其来的发展比李定国预料的好了许多。
三天后,李定国率领的快速部队赶到广西一个叫田阳的地方,与关有才、张明志率领的大军迎面相遇。
以两千对五万,李定国自忖必死。
然而,双方的交锋充满了戏剧色彩,令李定国和他手下官兵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两军阵前,不愿打内战的孙可望士兵站如松柏,静如处子,无论当官的怎么吼叫下令,就是不肯开弓放箭。
正应了一句老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看见这样的情形,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关有才与张明志只得扭转马首一逃了之!
李定国下令不得追击关、张二将以及溃散之兵。
关有才守隘之卒但闻“安西王驾至”,皆胆落跪迎。李定国慰谕归营,明晨颁赏。两军相遇,如家人父子,喜慰交庆。
次日,李定国对关、张部众曰:“本王与秦王兄弟也,岂有令你等杀戮之道理?本王围西粤时,已分兵下贵州,今下云南,兵马众多,你等且宜歇息,俟本王会晤秦王,另调你等出兵。”遂发银二万两犒之。诸营皆呼万岁。
“田阳事件”让孙可望异常震惊。震惊之余,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马上派白文选疾赴安龙,将永历帝“迎驾”至贵阳,置于自己更加严密的监控之下。
孙可望的算计不错,但他如同没有料到张明江和关有才带去攻打李定国的大军会阵前反戈一样,同样没有料到被自己视为心腹的白文选,已经与南明四川巡按钱邦芑关系密切,受钱影响心向帝室。对孙可望肆无忌惮、妄自尊大的行为自有定评,对饱受孙可望虐待的永历皇帝充满同情。所以白文选到安龙之后,一直以无运输工具和夫马不足为借口,故意拖延不回贵阳,等待李定国率兵前来安龙救驾。
1656年(永历十年)1月,李定国派参将杨祥前往安龙,走到离安龙还有50里地的板凳河时,被孙可望手下刘镇国部的巡逻士兵抓获,见衣甲上有“捷取”字样,知为安西王的部属,立即捆起来送到安龙,交给白文选处置。
铁了心“吃里扒外”的白文选简单讯问了几句,吩咐左右带下款以酒食,并未管他。
杨祥饭毕前往行宫,被禁军引到永历皇帝跟前。他拆开衣甲后心取出李定国所上密疏,疏云“藩臣李定国谨奏”,并加盖“屏翰亲臣”之永历皇帝御赐章。
永历打开密疏,见疏上写着:“臣今统兵迎扈,不日至行畿,先遣万安,勿轻信奸逆,辄行移跸。”
16日,孙可望派叶应祯前来,再逼永历帝起程。
白文选对叶应祯说:“秦王恐怕是担心安西王降清,陷皇上于不测。我现在前去观察一下,如果安西王果真勾结清兵前来劫持皇上,移跸也不迟。倘若只是安西王把军队从前线撤回来,那么与秦王之军仍然是一家人,我等又何必过于逼迫,自取其罪呢?”
叶应祯听了白文选劝告,也暂缓催促永历帝动身。
20日,王爱秀听说李定国军已旌旗在望,急得马上带兵做最后的“逼宫”。
但白文选又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再一次率兵赶到,用“文武并举”的手段,制止了王爱秀的疯狂行动。
1月21日,孙可望遣周自贞募夫300人抵安龙,促永历帝行。
半夜时分,白文选与刘镇国率骑兵至行宫城下,绕城大呼:“城内守门军人速报皇上,不得轻启城门出城,安西王兵马马上就到,城中切须谨慎!”言毕,奔马而去。
城中闻者皆大喜,纷纷登城而望。
天亮后,大雾弥漫咫尺不辩,忽有十几名骑兵直扺安龙行宫外,叩门者高呼:“安西王大军到了!请快开门,我是安西王派来的长随夏太监!”
禁军打开大门,将夏太监引入朝内面奏皇上,曰:“安西王马上就到,遣奴才先奏驰闻。因冰冻难行,秦王又于沿途派兵伐树堵路,马不能行,所以才迟来一步。”
于是君臣皆额手称庆。
俄而,行宫城外号响马嘶声震数里,山头上旌旗飘展。
迎着穿云破雾的朝阳,跋山涉水、坎坷而至的李定国,一身轻松地率军进入了安龙城。小小的安龙城顿时欢声雷动,欢呼声、鞭炮声、锣鼓声,响彻全城!
得知白文选去得不远,李定国急遣夏太监带人前去挽留,于普平寺追上文选。白文选乃还,同李定国入朝陛见。
王爱秀吓得只身逃往贵阳,去向孙可望报告这大不幸的消息。
马吉翔和庞天寿被李定国手下总兵靳统武生擒。
与李定国的相见,是永历皇帝此生最激动万分、最真情流露的时刻!这一刻,聚集了他太多的渴望,太多的思念。一时间,这年33岁的永历竟对着比自己大三岁的李定国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因为他太清楚不过,从这一刻起,他将告别风刀霜剑、提心吊胆的日子,获得眼前这个人真诚的帮助和保护。
当哭声停止,永历皇帝动情地对李定国说:“久闻忠义,恨见卿晚!”
农家子弟出身的李定国见天潢贵胄的皇上对自己竟如此诚恳和器重,感动之余,顿生自责。他双眼含泪,充满深情地回答:“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本欲取两粤以迎銮舆,但却中途而废,辜负陛下期望,就是万死,也不能自赎其罪!”
待君臣见面的**开始沉淀,双方头脑都逐渐冷静下来后,一个最现实的问题马上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