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军改为南明军后,孙可望打着永历帝的旗号收编了散处在云、贵、川、湖、桂诸省的南明军和其他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义军,马进忠、张先壁、曹志建、赴印选、胡一清等镇将所率各部,均受孙可望调遣,并协同作战。
实现这一系列整合后孙可望向永历上疏,决定南明军出四川、湖南对清作战。
1652年4月,孙可望、李定国在贵阳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明军东征誓师大会,由李定国为主帅,马进忠、冯双礼为副帅,率明军八万、战象二百乘,挥师东进湖南。
而在前一年的九月,孙可望已经派刘文秀为主帅,张先壁、白文选、王自奇为副帅率六万大军,前去光复四川。
孙可望突然决定对四川用兵,是因为他得到了杨展被害的消息,认为这是光复四川的天赐良机!
1646年(大西大顺三年),张献忠焚毁成都率军北撤,杨展率领本部追杀骚扰大西军。未几,得知张献忠被清军射死在西充凤凰山。杨展见清军势大便回到成都,此时的成都空无可守只好又返回乐山。
《明史·杨展列传》说得明白:其岁大饥,虎入市,人相食,川西平原百里无人烟,兵民俱以劫掠自活。唯独杨展从渔夫口中得知消息,将张献忠沉于彭山县江口之银打捞起来,或以重金向土司买粮,或遣使远去贵州、湖南买粮,用以养兵济民。还用竹筏载上粮食与耕千,沿着溪河发放到荣县、威远、富顺等县难民手中,使其择地而耕。并从容设官分治,孤贫无告者,由官府救济。有民之田,亩征二三斗;无民之地,则放兵自屯。到了秋天,粮食丰足。由是乐山一带城有夜市,街见醉人,民以为乐土焉。
正应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样一句老话。杨展从张献忠手里夺得了太多的金银,又利用这些金银在乐山大搞屯垦和民生工程。如此一来,杨展手中既有用不完的金银,又有吃不完的粮食。投奔他的各色武装与难民,便涌涌****多如过江之鲫。这其中就有原明朝陕西固原副将武大定,和摇黄十三家里的遵天王袁滔和呼九思。
九月,武大定率部进入成都,没想昔日繁华之地,已是一座空城、死城,无法可施,只得差使来向杨展求救,望杨展能予收留。袁韬、呼九思移驻泸州、富顺间,同样严重缺粮。于是派使捧上队伍花名册前往乐山,拜谒杨展并请求杨展允许所部投入麾下。
杨展认为武大定为客军,以前从未打过交道,对他全不了解,有些犹豫不决。而袁、呼乃摇黄丑类,根本不考虑接纳。
此时正在杨展处打秋风的明朝湖广省偏沅巡抚李干德为武大定、袁滔、呼九思说项,曰:“从来举大事者心胸似海,方能百川归海。今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上万兵马,这是老天爷在帮你,将军千万不可失之交臂。”
杨展听其劝,乃运粮馈币欢迎大定,安排袁部到青神县驻扎屯垦。给袁韬、呼九思两部官兵发军饷而不受其册,安排到犍为驻扎屯垦。不久,呼九思病死,武大定、袁韬乃请求与杨展歃血为盟,以兄事展。
定川侯李占春同样处于困境之中,不得已向杨展求助,杨展差官运米万石、银万两赠之。
看在金钱和粮食的份上,武大定与袁滔对待杨展如同亲哥哥一样,连隔得老远的李占春也得到了杨展的大力资助。
未几,杨展幕僚吴养瑚与寄食于此的李干德有隙,对杨展说,李干德官不过小小一湖南偏沅巡抚,却捧着一方兵部尚书的大印,跑到乐山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而那方印分明是假的,弄得上下都瞧不起李干德。
对此,李干德怀恨在心。
不久,杨展促李干德前往重庆,说动已占据重庆的袁韬共谋大业。李干德至重庆后挑拨袁韬说:“将军也是豪杰,何以仰杨展鼻息?”
韬妻制止说:“当初我等困厄川东,饥且死,幸赖杨公相助也。”
李干德说:“杨展所恃者,金银与粮食罢了。此人出手慷慨,广结天下英雄,绝非甘居人下之辈。袁公若不早做准备,日后必将受制于他。”
于是袁韬游说武大定,三人结成同谋,埋下日后杀杨展的种子。
1649年(清顺治六年)7月26日,袁韬做寿,杨展欲往庆贺,部众疑袁韬有异心,力阻。
杨展曰:“本将地方千里,雄兵十万,献贼、鞑子尚不足畏。若辈乃翼下卵也,有啥好怕的?”
船行至犍为,袁韬妻秘密派人登船告密。随从于是请求杨展顺流而下去宜宾暂避,杨展过于自负,仍然不相信这帮屡得他恩惠之人会对自己起杀心,仍然一意孤行,坚持前往。
席间,袁韬、武大定、李干德三人趁醉将杨展缚住,欲杀之。
杨展这才悔之晚也,表示若能不死,愿献出全部金珠宝玉及自己控制的地盘,上峨眉山出家做和尚,从此与世无争。
李干德见袁韬犹豫不决,似被杨展说动,赶紧催促道:“将军不闻乎?缚虎易,纵虎难!”
袁滔一咬牙,下令将杨展推出去砍了。
是年,杨展45岁。
杨展死后,其军队和地盘被袁韬、武大定瓜分。
据在杨展手下办屯务的傅迪吉在《五马先生纪年》中说,乡人念杨展有抚残救死之善,哭之如丧考妣,感其仁德。又因杨展当年临斩逃生,民间盛传其能水遁。杨展抗击大西而尽天职,力拒满清以守明土,南明朝蜀中诸将,杨展确为顶天立地之大英雄,后被永历帝谥之忠惠,大加赞誉。
武大定杀死杨展,率叛兵进入乐山城,纵兵掳掠,炮烙富户,以追窖藏,惨叫声数日不绝。又将杨展次子杨宗新装进麻袋沉河。抓捕杨展母亲进行吊拷,并审讯江口沉银知情者,以索江口之银。最终一无所获。后释放杨母,杨母去了峨眉山做尼姑。
武大定霸占杨展一妻四妾,其中陈、江二氏不从,叛兵怒而杀之。武大定又率叛兵追杀杨景新,景新领残部千余逃奔荥经。被大定在邛崃三坝包围剿杀,景新妾陈氏自刎而死。景新败逃至灌县,仅剩六骑五十余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前往阆中降清,改名凌云,授副将之职。次年,随清巡抚高民瞻入成都,官至总兵。
1661年,杨景新在成都大街上与同为大清将军的武大定迎面相遇,立即拔刀砍杀之,报了12年前的杀父之仇。杨景新因而获“擅杀罪”,被清廷解职归籍,家居十余年后去世。
永历朝川中诸将拥兵自重,互相攻讨。“二三年来,操戈同室”,搞得四川“全省分崩离析,号令各擅”,连永历的命官、操巡抚四川之权的樊一蘅所能号令的,也仅宜宾地区一府而已。
川中诸将自相为乱,招致孙可望欲重回四川。
1647年(顺治七年)9月,孙可望自云南回到贵州,得知杨展被害死的消息,欲乘机取蜀。他发布檄文,声讨袁韬、武大定、李干德三人罪行,并以此为借口,派遣刘文秀与王复臣率领步骑,其中纠集云贵土司“猓猡”部众,共计六万,攻入四川。
“刘文秀善抚士卒,蜀人闻其至,所在响应,诸郡邑为三桂所克者次第失陷。”守重庆的吴三桂部将都统白含贞、总兵白广生被擒,重庆失陷。刘文秀率主力向吴三桂驻守的宜宾发动了大规模进攻。吴三桂看到南明军来势很猛不敢迎战,但又不得不战。刘文秀“兵多而锐不可当”,把吴三桂围于阵中,进而围困数重,吴三桂左冲右突,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吴三桂的心腹大将都统杨珅力战把他从重围中救出,率残部向川北败退,奔入绵阳。刘文秀兵乘胜追击,经乐山直取成都。吴三桂在绵阳站不住脚,继续后撤到阆中。
刘文秀部大捷,击败劲敌吴三桂,永历朝廷为之欢欣鼓舞,立即敕封刘文秀为南康王,王复臣为“讨虏将军”。
刘文秀率部继续追击,王复臣劝道:“不要再追了!吴三桂是一劲敌。我军连胜已成骄军,以骄军对劲敌,能没有失误吗?”
刘文秀根本不听,挥师北上。十月,直抵阆中城下,王复臣又劝:“不要围城,围城将使兵力分散,围久必溃。”
刘文秀不以为然地说:“吴三桂坐守孤城,计日可下,将军为何如此胆怯!”
刘文秀听不进王复臣的意见,命令骁将张先璧军围阆中城西南,他本人以其本部兵马列阵于城东校场,用十三头战象领十三营兵马,列阵四重:战象列阵前,后边是使藤牌长枪的兵,再后是持匾刀的兵,最后是持鸟铳的兵。整个阵势,排成圆形如月,坚不可摧。
刘文秀兵势之盛,令人胆寒!
吴三桂与李国翰退到阆中,面对强兵压城,深感恐惧,如固守下去,将有覆亡的危险;如退出阆中撤到陕西,又无法向朝廷交代。
李国翰主张撤退回陕。
吴三桂反复思虑,一时计无所出。四川巡按御史郝浴上疏弹劾吴三桂不能取蜀,更引敌兵入秦境。吴三桂愈加烦躁,深深痛恨郝浴。
都统杨珅力持进兵之议,说:“王威名震天下,今退走,威名一旦扫地以尽。今日之计,有进无退!”
李国翰以敌众我寡为难。
杨珅说:“您若退兵,请自退,吾王独进,与敌誓不两立!”
杨珅的话深深打动了吴三桂的心,他权衡利害,感到除了拼力死战,别无出路,便决计与之决战。
吴三桂寻机出战。他在城上巡视,观察南明兵阵势。他们至城西南角,看到张先璧“军容耀日,然未经大敌”。张先璧十分骁勇,号“黑神”,但他“勇而轻敌”。吴三桂充满自信地说:“唯独此军可袭而破之。”定计以张军为突破口。
10月11日,吴三桂令部分将领统川兵出东路观音寺迎敌,他统满汉兵到北路土地关。另派精骑出西城门,攻击张先璧军营。张军果然不堪一击,被吴三桂精兵猛攻顿时四处溃逃。吴三桂精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攻王复臣所在的南营。王营为乱军所扰,乱了阵势,又受江水阻隔,不能展开战斗,很快就被击垮。
刘文秀所率大队人马也受到吴、李兵的猛烈攻击。吴三桂亲自上阵,他的大将吴国贵也“血战而前”,双方呐喊,呼天动地。文秀以战象压住阵脚,吴兵不能破营。
于是吴兵佯退,诱敌出阵。果然,刘文秀见吴阵势错乱,以为败退,就出骑兵追击,圆阵开口丈余。吴骑兵数百返身奋冲,一齐杀入阵内弓矢齐发。刘文秀的兵一下子被吴兵射倒一片,阵内大乱。大股吴兵也随后冲杀进去,文秀所布圆阵迅即崩溃,官兵奔入河里,被吴兵砍杀不计其数,生者拼命奔逃。
急火攻心的刘文秀见状,下令砍断了明军逃跑的浮桥,以求能产生“背水一战”的奇效。
于是,“背城一战”的清军与“背水一战”的明军拼死厮杀在一起。
战场上刀与刀相击,血与血相溅,命与命相搏。
吴三桂乘胜合击王复臣部,终于把他围了起来,王复臣击斩数人无法突围。吴兵越聚越多,他自知逃不出去,不禁长叹:“大丈夫不能生擒吴三桂,岂可为贼子所辱!”挥刀自刎。吴兵眼见这一壮烈场面,无不惊叹!
刘文秀所幸未被生擒,率残军解围而退,向贵州撤去。
吴三桂不敢追赶,仍心有余悸地说:“我平生还未尝遇过如此劲敌恶战!假如刘文秀照王复臣所说行事,我军休矣!”
刘文秀孤城之下犯险,最终反被吴三桂孤注一掷的决死战法击败。结果,数万明军被杀,清军死里逃生不说,实现了全面大翻盘,刘文秀率残军退回贵州。
这场战役,最终以明军的惨败,清军的惨胜而收场。
明军士卒损失大半,骡马2300余匹,重要的将领王复臣、姚之贞、张先轸、王继业等战死。
清军则损失了三分之一多的精锐。
阆中惨败,意味着孙可望全面复川的规划付之东流。不完整的四川,随时都可能遭受清军铁蹄马刀的冲击。
本来孙可望就痛恨刘文秀长期与李定国穿一条裤子,这次抓住机会,解除了他的兵权,把他发回昆明“反省”,同时还下令将张先璧乱棍打死。
刘文秀光复四川之役先胜后败,成为他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而李定国率军东征,却取得了名垂青史的辉煌战果。
1656年4月,李定国挥军入湘,收复大批州县的时候,清湖南文武官员已在续顺公沈永忠的率领下逃往岳阳。清定南王孔有德部与湖广清军相距甚远,后方已形成严重的威胁。然而孔有德自视甚高,除了5月27日派部将孙龙、李养性防守全州外,并没有把分镇南宁、柳州、梧州等地的驻军抽回,继续分兵把口,一心做他的广西王。
当时奉使广西的著名文人施闰章描写他在桂林拜谒定南王的情况:“王顾盼叱咤自豪,言出皆诺,无能后。”
骄横之状,跃然纸上。
6月下旬,孔有德始闻云南起兵之信,不过才十来日工夫,便再闻安西王的兵马一分为二,一路由武冈、新宁直攻全州,一路则直插桂林。
孔有德闻报大惊,急令全州李养性带一支兵马赶往兴安县严关,企图扼险堵截杀向桂林之明军。怎奈安西王之兵每日夜来去300里,如从天而降、从地而涌一般,遮天盖地。4日到了严关,李养性的人马被围得丝毫动弹不得,就被明军杀了个绝种,连报信的也没有一个逃回来,因此孔有德不知信息,未及预防。
6月30日午后,明军进抵桂林城郊,守军才慌不迭关上城门。
孔有德在城头上看见李定国军威盛壮,已将桂林包围得水泄不通。知道仅凭身边有限兵力断难守住桂林。他于7月2日飞檄镇守南宁的提督线国安、镇守梧州一带的左翼总兵马雄、镇守柳州一带的右翼总兵全节放弃地方,领兵回援省会。
7月4日中午,明军对桂林城池发起总攻。号炮一响,四面杀声震天,明军或扒墙而入,或驱大象撞击城门,把那守城之兵杀得罄尽。
孔有德令舅子白二带兵出王府,刚到县前小西街巷口,被明军杀得满地尸横。孔有德这才下令将王府城门紧闭。这时看见外面大城已经被攻破了,满街都在追杀溃兵。
孔有德知不能免,怅然失色,一声悲叹:“老子完蛋啦!”
孔有德,这位原明朝毛文龙的部将,于1633年就携明朝最先进的战争火器红夷大炮投降清朝,率清军从关内一直打到广西,杀人无数,叛清资历老于吴三桂,被清廷封王赐爵的显赫人物,既没胆量也没脸面再做一回“大清叛逆”。万念俱灰的他,选择了与妻子、珍宝、财物等“万物俱焚”。
点火前,其妻白氏把儿子孔庭训托付给了充当卫士的侄子白云龙,并嘱咐:“孩子如能幸免于难就让他出家为僧,千万不要学他父亲,做贼一生,落此下场。”
在熊熊烈火中,孔有德结束了“汉毁满誉,一言难尽”的双面人生。让这位定南王死不暝目的是,他死后,他的儿子孔庭训并没有“幸免于难”。在桂林城破之日即被明军抓获,坐了几年黑牢后,被李定国下令一刀“咔嚓”。倒是他的女儿孔四贞比较幸运。乘乱逃出后,辗转飘零流落北京,被大清“第一老太”孝庄皇太后收为“义女”,成为满清两百多年历史上唯一的汉人公主,也成为清朝政府“褒奖忠贞,鞭挞奸佞”的一个活标本。
桂林城里的明朝降臣原庆国公陈邦傅、其子文水伯陈曾禹、清广西巡按王荃可、署布政使张星光都被活捉。
接着,明军南下平乐,杀清府江道周令绪,擒平乐知府尹明廷等;收复柳州,俘清右江道金汉蕙。在一段时间里,李定国亲自坐镇桂林,派出军队收复广西各府县,他委任总兵徐天佑为广西巡抚,并且设置了“布、按、有司”各官。
8月2日,李定国派人把“伪庆国公陈邦傅父子二人”和清广西巡按王荃可、署布政使张星光解赴贵阳。
9月2日,丝毫不念及其当年“封王赠印”旧情的孙可望,下令将这父子俩押赴市曹,剥皮揎草。王荃可、张星光处斩。然后将剥皮揎草的陈邦傅父子尸体送往安龙等地示众。随后,孙可望又下令将陈邦傅父子碎剐,肢解喂狗,并派胡执恭监刑。眼见昔日恩公父子的残酷命运,胡执恭惊悸成病,监刑后不几天就死掉了,其实就是被吓死的。
这种处理方式在安龙的永历朝廷内引发了一件流传颇广的轶事:
御史李如月上疏劾奏秦王“擅杀勋爵,僭窃之奸同于莽、操,清除国患;兼敕邦傅罪状,加以恶谥,用惩奸凶”。
永历帝既畏惧孙可望的专横,也觉得李如月的奏疏是非不明,便以小臣妄言为名廷杖四十,奏疏留中不发,用意是加以保全。
不料李如月性格倔犟,偏要去太岁头上动土。自己把奏疏另抄一份,封面上写“大明山东道御史揭帖”,递交孙可望派驻安龙的总提塘王爱秀。孙可望得报后立即派人到安龙,将李如月按处置陈邦傅例剥皮揎草。李如月临刑时大骂不屈。这件事后来被一些封建文人大加渲染,把李如月吹捧为忠臣义士。
就事情本身而言,陈邦傅在南明时位居庆国公,跋扈殃民;降清时劫驾未成,又诱杀宣国公焦琏,是个典型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孙可望将他处死,无可非议。李如月把早已降清的陈邦傅仍称为“勋臣”,这不仅是昏庸,而是同他以及南明许多官僚一直把原大顺、大西军视之为“贼”,而对降清的明朝旧官藕断丝连的阶级偏见一脉相承。
不过,孙可望命人把这样一个迂腐冥顽小官处以极刑,手段又如此残酷,难免授人以口实。
李定国收复广西全省,功绩非常巨大,在南明史上堪称空前,是力歼强敌大获全胜的辉煌战果。以前广西虽曾处于永历朝廷管辖之下,瞿式耜、陈邦傅以及由大顺军降将高一功、李来亨改编的忠贞营等却各自为政,不可能把广西经营成坚固的抗清基地。
李定国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克桂林,使广西、广东清军闻风丧胆,本来可以先行稳定广西,相机收取广东部分地方,扩大南明控制区。可是,孙可望得知清敬谨亲王尼堪率军即将进入湖南,竟下令调李定国部由桂入湘迎战。
这一决策固然成就了李定国的衡阳大捷,但从战略上看,孙可望本应留下一部分军队牵制辰州守敌徐勇,自己同白文选、冯双礼等大将率领主力入湘迎战尼堪。即使需要李定国出兵会战,梧州重镇也应留下足够的兵力防守。联系到下文所述清廷戒谕尚可喜、耿继茂等切勿轻易出兵广西,可以看出孙可望在军事部署上的失算。
李定国率白文选、冯双礼等部明军连续攻克湖南大批州县的消息传到北京,使顺治皇帝大为震惊。在桂林大捷前的1652年7月18日,顺治帝已派敬谨亲王尼堪为定远大将军,率15万八旗精兵赴南方和明军作战,李定国亦率军入湖南接战,这是明清两朝野战正规军又一次真正的较量。
尼堪所率的清军,无疑是清朝当时举国最精锐的部队,尼堪也是清朝一流的军事将领。尼堪与豪格、多铎、阿济格是清摄政王多尔衮率12万大军首批入关的重要将领。他曾参与了山海关作战,参与西安再一次击败李自成之战,南京灭弘光政权之战,后又直接在西充凤凰山参与射杀张献忠之战,此时已晋升为亲王。由于摄政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豫亲王多铎等清军著名将领已死,这时的尼堪亲王算得上是一枝独秀。
尼堪20日离开北京,原定计划是经湖南进入贵州,同吴三桂、李国翰所统四川清军合攻贵阳。孔有德兵败身死的噩耗传来,清廷于8月5日急令尼堪改变进军方向,先占湖南邵阳宝庆府,然后进军广西。清定南、平南、靖南三藩中孔有德兵力最强,桂林失守后,定藩兵马逃入广东。顺治帝唯恐广东有失,特发专敕告诫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继茂:“切毋愤恨,轻赴广西;倘贼犯广东,尔等宜图万全为上计”,等候定远大将军尼堪军至广西后,两藩兵力听从尼堪指挥。
11月19日,尼堪军至湘潭县;明将马进忠引部众退往宝庆。21日,尼堪自湘潭起程,次日进至衡阳以西30里处一个地名叫草平的地方。
就在草平,尼堪遇到了李定国派来的1800名明军的抵挡。在他发起凌厉的进攻时,这支军队又像先前遇到的明军一样,丢盔弃甲向后败退。
骄傲的人,往往存在判断上的盲点。
对于明军这种一战即溃的做法,司空见惯的尼堪根本不加任何怀疑,继续发扬自己一贯“猛冲、猛追、猛打”战术,紧紧尾随其后,想借助这股溃军敲开衡阳的大门。
次日清早,在薄雾袅袅的晨曦中,尼堪与这股溃军再次“狭路相逢”,接战后,这支不堪再击的军队,仍“一如既往”地向着衡阳方向败退。
尼堪则“一如既往”地发起追击,最终被“准确无误”地引进了李定国的埋伏圈中。
这是一个一面临山,一面靠林,中间为深谷的狭长地段。进入这一地段后,尼堪带的“真满军”,很快被拉成一条长达几公里的一字长蛇。
当阳光驱散晨雾,鹧鸪传来阵阵鸣叫时,等待已久的明军居高临下地向“真满军”开炮“请安”了。伴随着一声声剧烈的炮声,埋伏在谷地两侧的明军忽然如潮水般涌出。猝不及防的“真满军”,瞬间被分隔成无数条惊慌乱窜的“小蛇”。
尤其是大象这一庞然大物的出现,更使阵地上“真满军”的战马嘶鸣,受惊狂奔。“真满军”也不战自乱,相互践踏。
混战中,身着黄马褂的尼堪,成为明军重点“收拾”的对象,无数明军前仆后继地呐喊着向这位主帅冲去。尼堪的贴身护卫不断倒下,他本人直接暴露在明军的打击之下。明军对这位皇族人士毫无优待之意,一通乱刀“嘁哩咔嚓”地下去,尼堪顿时被剁成了一大堆碎块。
跟着尼堪一起被剁的,还有大清的一等伯程尼。
这也是明清交战史上,清军阵亡的最高统帅。
“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竞购大王头”,明军顿时欢声雷动。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后,残余的清军拼死冲出。在多勒贝勒屯齐的带领下,垂头丧气地向着长沙逃去。
李定国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指挥攻城、野战都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他用兵机动灵活、英勇果断,显示出卓越的军事才华。
李定国用兵,有不少突出之点:
一者他善于团结少数民族的部队。在几次大的战役中,都是组织汉、彝兵联合作战,利用少数民族部队中的“坦克”(大象)作战,是这支军队的特长。
二者他善于团结抗清部队,他东出湖南、江西、两广的许多大战役,都是和明军旧将、地方义师以及郑成功的水师互为声援,才取得的胜利。
三者他带兵纪律严明,军行有五要:“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四不宰耕牛,五不抢财货。”故而大军所至,“军民相安;战斗甫毕,敌方士卒即“欢迎晋王”。
关于这个问题,史书记载很多,这里只举李寄《天香阁随笔》里的一段话,以见李定国在百姓中留下的深刻影响:
明春,予至楚长沙,人皆言定国兵律极严,驻师半载,居民不知有兵入市输买。定国所将半为彝、苗、倮、傜、佬,虽其土官极难钤束,唯定国御之有法也。
清军统帅定南王孔有德、敬谨亲王尼堪的相继败亡,对于明清双方都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就其影响而言,桂林、衡阳大捷远远超过了战役本身。
攻克桂林之后,李定国趁势收复广西全省。
清朝官员“号天大恸;自国家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
作为大清朝实属凤毛麟角的杰出统帅尼堪,竟然在与李定国作战时兵败身亡,大大出乎清廷意料。连顺治皇帝也悲叹:“我朝用兵,从无此失。”
跟随尼堪出征的贝勒屯齐、巴思汉、贝子扎喀纳、穆尔佑、固山额真韩岱、伊尔德、阿喇善等高级将领都受到革爵、革职等严厉处分。
自从明朝末年以来,文官武将一提到清军无不谈虎色变,依附清廷的汉族官僚每遇军情紧急往往请求朝廷派遣“真满军”参战,如顺治六年湖广辰常总兵徐勇在题本中说:“总之,逆贼畏满兵而不怯南兵,南兵如云,何如满旗一旅也。”
满洲贵族也自视为天之骄子,所向无敌。李定国挥军转战千里,连杀清朝二王,特别是击毙了贵为亲王的满洲劲旅主帅尼堪,打破了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其心理上的作用不可低估。就清方而言,兵力上的损失可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上受到的重挫。
清广西巡抚王一品因患病回京,幸免于桂林之厄。顺治十一年他已痊愈,吏部仍推荐他复任广西巡抚,王一品如临深渊,规避不前,行贿托人题免,事发后被清廷处以绞刑。
谈迁也记载,顺治十年有三个人赴吏部谒选,得知派往广西做官,皆悸惧不敢前往。
另一方面,忠于明室的官绅百姓却为之精神振奋,重新燃烧起复兴的希望。人们常常引用黄宗羲的一段话:“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捷,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屈原所以呵笔而问天也!”他写这段话是在事过境迁许久之后,从李定国的胜利联系到孙可望的投清而发出的无限感慨。但我们不难想象他和一大批志同道合的人在听到桂林、衡州大捷时那种欣喜欲狂、奔走相告的情景。
尼堪兵败阵亡,大清朝举国惊恐,对南明来说则是直接促进了当时孙可望与南国的抗清将领郑成功、张煌言等军互相联络,准备发动长江战役,联合进兵中原。
这时清朝有人甚至提出,要和明朝划江而治,“清君臣闻警,上下震动,闻定国名,股栗战惧。有弃湘、粤、桂、赣、川、滇、黔七省,与(永历)帝媾和之议”。(笔者注:刘彬《晋王李定国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