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在江口打了个大胜仗,留下曹章一支兵马驻扎眉山,并嘱曹章随时派出细作潜往成都侦察张献忠情况。旋自率大队押着金银玉器逶迤往乐山而去。
8月21日夜里,细作望见成都大火,潜近城郊侦察,看到大西军不仅烧毁民房,连自己的营房也同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而且还大杀女人,然后络绎不绝赶着老百姓向北面而去。细作情知大西军正在撤离成都,赶紧奔回眉山报与曹章,曹章立即派快马驰报杨展。
杨展得知张献忠要跑,惊喜不已,马上召来众将,说:“献贼被我败于彭山江口,不来找我寻仇,反避我北去,这可明显不符合献贼禀性。”
副将齐联芳说:“江口一仗,贼军被灭上万,被我军掳得的金玉珠宝堆积如山。没准献贼被我军吓破了胆子,丢下成都往陕西窜去了。”
杨展雄心万丈地说:“我军若以骑兵猛追,定能将献贼生擒。”
遂即挑选精骑万乘,由齐联芳任前锋,每人带上十日干粮,即刻马不停蹄地向着成都追去。
9月1日上午,杨展远远看见了已经被拆毁得光秃秃的成都城墙,城郊十余里地面上,居然未能见着一个活人。
杨展由城南中和门进入城池。此时晨曦将升火光正烈,烟雾漫天不辨方向,也不辨孰为火光,孰为红日,浑浑无际……昔日锦绣都城,如今只剩下东南角还有些许残垣断壁。
杨展轻轻夹了夹马腹,让座骑沿着笔直地通向蜀王宫大门的南大街缓缓向前碎步跑去。城中同样毫无人影,鼠雀绝迹,唯见白骨遍地,臭气熏天。曾经千年繁华,让无数文人魂牵梦绕的大都会,连同城内四五十万居民,在杨展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忆中繁华的街道已被残垣断壁淹没,金碧辉煌,巍峨壮观仅次于北京紫禁城的蜀王宫建筑群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下端礼门前的三个巨大的城门洞子,以及城门洞子前面所有精美绝伦的木质构件均已被烧毁,却仍然屹立着的乌黑的石牌坊。
偌大一座成都城,竟然被张献忠从地球上彻底抹掉了。
看这模样,大西军走得还不太远。杨展未多作停留,即命令向北追去。经过新都、广汉,一路所见城镇全被烧毁,处处可见吃剩的人骨人发,竟很难寻到一处可供杨展栖身之处。
幸亏秋高气爽,山间田野,草木葳蕤,马料丰沛,杨展遂下令在广汉驻兵一日,马放南山。
他的副将兼前锋齐联芳正是这广汉人氏,见得满地白骨残发,想到他的亲人戚友惨遭大西军屠食,悲痛万分。趁此闲日,便骑着战马四处巡游,希望能寻得一二漏网之人,了解一下家乡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座曾经有着十万人口的繁华大州城,为何会变成这样一副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模样。
齐将军寻了半日,看见一摞摞、一片片的死人倒是不少,哪里能寻得一个活人?想到自己的亲人不知所踪,不由暗暗垂泪。
两个时辰后,已经绝望的齐将军正当准备打马回城之际,却听跟随陡的一声大叫:“嘿,前面来了一个大活人!”
齐联芳扭头一看,果真是一个大活人,蓬头垢面,状如厉鬼。
跟随飞马上前,将那人带到了齐将军跟前。
齐联芳视这人如同宝物,马上将他带到杨展跟前,由杨展亲自询问。此人告诉杨展,原来,他是大西军中的一个川兵,两天前他所在的营队集体屠杀川籍兵士时,他趁乱逃得一命。献贼尚有四五十万人马,正在向北往陕西方向而去。所经之地全成焦土,这广汉城也是如此。
齐联芳向杨展哭道:“末将乡人全遭浩劫,戚族骸骨散乱,让我心魂难定。乞将军再留军一日,容我将遗体与骨骸掩埋后,再去追杀献贼。”
杨展不仅同意齐联芳所请,还命大军掘出几个大坑,将四处搜集拢来的万余具尸体骨骸集中掩埋,并亲书碑文《万人坟记》如下:
崇祯十七年,逆贼张献忠乱蜀,将汉州人杀戮数十万。余奉命平寇恢省,提兵过此,痛彼白骨,盖以黄壤,爰题曰“万人坟”。凡我士民,春秋霜露,伤父兄之惨难者,一以痛先灵,一以仇寇厉,拜扫依依,忠孝之思,竖发难昧,宁不勃然而与乎!是用立石。
钦命挂平寇将军印左都督杨展题
副将齐联芳刻石
齐联芳一面督率众兵掘坑掩埋尸骨,一面搜寻石料刻碑。仓促间找不到合适的石料凿碑,恰好兵士又抬来一块去年春天广汉州官镌刻后置于州衙大门处的张献忠“圣谕碑”一座,阳面刻着“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报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阴面刻的则是严锡命的注解之文。
齐联芳见严赐命的注解雕刻得甚浅,便命刻字匠将其磨平,重新在阴面镌刻上杨展的《万人坟记》,立在万人坟前。
此碑历经战火,消失了踪影。后于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被在广汉传教的英国牧师董笃宜发现于一农家的茅屋墙壁之中(笔者注:著名的广汉三星堆文物也系董笃宜最先发现),当时的华西大学教授林名均,有文章详细介绍董牧师如何发现镌刻有张献忠圣谕和杨展亲撰的《万人坟记》石碑的经过,登载于《逸经》月刊第33期上,并附有张献忠“圣谕碑”阴阳两面的照片。
张献忠50万大军因在成都出发前用“人粮”腌制的干粮腐烂变质,无法食用,只好靠着宰杀掉队人员和成都随军撤出的平民充作“人粮”,一路艰苦行军。前锋刚进入罗江县境内,队伍剩下不到40万人了。
张献忠想到出川路途还远,只得把众将召来,商量如何筹粮。
艾能奇说:“儿臣屠剿川北之时,已将绵阳、梓潼、剑阁一带百姓杀尽,须到广元才有人烟。我军再不可继续北行,宜改往三台、遂宁一路前进。这一带过去是马元利驻守,他不喜欢杀人,所留人烟必是不少。”
张献忠立即争询马元利意见。
马元利说:“我与部下那时也是以‘人粮’充饥,只不过杀戮稍有节制。比如山僻荒野之地,我就未曾派兵穷追尽杀,留下了少许人烟而已。此时若从三台、遂宁一路搜山前进,可能会获得些‘人粮’,但也难供几十万人食用。不过,从此地与南充之间,有大小堡寨百余处,他们长期互为犄角,结寨屯垦,我部当时并未将他们一一剿灭,此时正是秋收之后,各寨必然蓄粮不少。”
张献忠一听大喜,马上改变主意,大军不再向广元前进,改往南充,一路攻夺堡塞,搜掠粮食。
有道是带伤野猪猛入虎,兔子急了也咬人。大西军老长时间以来苦于无粮无盐,当张献忠告诉他们只要攻下了这沿途的堡寨便有吃不完的粮食和盐巴后,大西军人似猛虎,马如蛟成,士气“忽啦啦”蹿起老高。这由西向东一路打去,端的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且果真掠得了许多的粮食和盐巴。
更令张献忠惊喜的是,他的军队还于9月13日一举攻下了川北中心大城南充。《南充县志》载:以前曾是张献忠委任的南充主官,后在背叛大潮中转而效忠南明,受遵义王应熊节制的南充知府史觐宸,在大西军攻城甚急时,亲自登上城楼敲锣大呼:“我等孤城无援,早晚必破,生落贼手,必为所食,不如纵火自焚,落个干净。”喊毕,与众官“相率扑火而死,十万人无一生者”。
这一仗最让张献忠痛心的是,十八寨老人、左军府都督马元利在城西南马尿溪战死。
张献忠踏火入城,抢出粮食人口甚微,愤然大骂:“看这城内积粮不少,被他烧成焦土。若能生擒史觐宸,咱老子定要将他剥皮碎尸,烧骨扬灰,方解心中之恨!”
汪兆龄劝道:“军队连夺堡寨,已掠得稻谷千石以上,缚来男女数万,够我军一月之需。此城区区‘人粮’,何足恋哉。”
张献忠遂命狄三品挑选十营水军上山伐木大造船筏,准备顺江而下去攻合川、重庆。又命王尚礼派出探马,四处侦查各地堡寨人烟粮食多寡情形,然后引导各营前去攻打劫掠。
几路探马很快陆续来报,当前情况大致如下:
西充直到阆中,一路人烟稠密,粮食不缺。唯人皆依山结寨而居,无警才下到平原沃野种地,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上山进寨,森严壁垒。
1644年(大西大顺元年)10月19日,也就是张献忠在成都开元建国,登上大西皇帝宝座的第三天,摄政大臣多尔衮命自己的哥哥,刚刚加封和硕英亲王的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统领将士西征李自成的大顺军,并让顺治皇帝颁赐敕书,说明西征的理由,曰:“朕以流寇李自成诸贼肆掠,生灵涂炭,陕西居民鑫覆荼毒,天人共愤。今命王(阿济格)充靖远大将军,率兵前征,一切机宜必与诸将同心协谋而行。”
24日,多尔衮又檄谕南明诸将,列举福王政权三大罪责,为清军扫平南方制造理论根据。其文曰:
朕以福王及南方文武诸臣,当明国崇祯皇帝遭流寇之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兵进剿,流冠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寇为尔大仇,不思征讨,尔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也。唯此三罪,天下共愤,因命王(多铎)充定国大将军,统师声罪,征讨江南。王今承命,一切机宜,当与诸将同心协谋而行,毋谓自知,不听人言。钦哉。(笔者注:摘引自《清世祖实录》卷一)
檄文发布的第二天,即令多铎统领将士进讨南明。至此,西征南明的准备一切就绪,清王朝统一全中国的行动正式拉开序幕。
以上史料清楚表明,多尔衮当时派出两路大军:一路是命豫亲王多铎南下,直捣南明王朝首都南京;一路是派英亲王阿济格,追剿李自成的大顺军。
被多尔衮派来征讨贺珍与李自成残部的,是肃亲王豪格。
豪格率领十万铁骑由西安向陕川边境杀来,各地将官迎风而降。
爱新觉罗?豪格系皇太极长子。头一年八月初九,皇太极突然病逝,未立储君。按照太祖努尔哈赤所规定的皇位继承原则,须由满州贵族共议君嗣君。其时,亲王、郡王共七人。皇太极一死,“诸王兄弟,争相为乱,窥伺神器”。但实际上有能力争夺皇位者只有34岁的肃亲王豪格与32岁的睿亲王多尔衮。皇太极生前自领的两黄旗大臣和多尔衮、多铎自领的两白旗大臣彼此互不相让。前者拥戴豪格,后者拥戴多尔衮,事态发展到双方剑拔弩张的程度。
豪格一生戎马倥偬,17岁封贝勒,24岁进和硕大贝勒,28岁封和硕肃亲王,青云直上位极人臣。而且豪格为人勇武,力大无比,有“神力王”之美誉。多尔衮更非等闲之辈,他系清太祖努尔哈赤第14子,清太宗皇太极之弟。随皇太极进军蒙古察哈尔部,首次跃马张弓披甲杀入敌阵,就表现出无比神武。皇太极赐给他“墨尔根戴青”(笔者注:蒙古语,意为聪明的战将)的美号。这一年,多尔衮才16岁。皇太极在位期间,多尔衮参加了所有的重大战役,逐渐成为杰出的军事统帅。
作为侄子的豪格和比他大两岁的亲叔叔多尔衮的拥立者彼此相持不下,大有兵戎相见之势。最后,为避免流血,多尔衮提出一个折中方案,立皇太极第九子、六岁的福临为帝,改元顺治。由两位叔叔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左右辅政,等福临年长后,当即归政。
这个方案,打破了僵局,为双方所接受。
但是,多尔衮也不是善茬,大权刚刚到手,他便对支持豪格继位者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豪格的心腹固山额真莫克图、伊成格、罗硕等,均以“附王为乱”的罪名被处死。
连豪格本人也差一点送命,被刀斧手推出斩首时,只是由于幼帝福临啼泣不食,才得以免死。最后被夺所属七牛录人员,罚银5000两,废为庶人。
豪格因此与多尔衮结下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
一直到顺治帝定鼎北京,大封诸王,这才恢复豪格肃亲王爵位,但仍遭多尔衮冷遇,不予重任。阿济格与多铎各率大军向着南明与李自军的大顺军杀去,而豪格却只能前去河北、山东清剿镇压被清朝统治者称为“土寇”的民众自发聚集的抗清据点,“攻破十余处,杀贼无算,以土石堙塞二百五十余洞,守军尽死洞中。”(笔者注:摘引自《清世祖实录》卷十三)
1646年(顺治三年)正月,李自成以前派往汉中的守将马科与贺珍见清军铁骑杀来,自忖不敌又不愿投降异族,双双向王应熊请降。却因马科原系投降李自成的大明将军,王应熊只接受了贺珍的输诚,却将马科拒之门外,马科一怒之下,索性率部降了肃亲王豪格。
贺珍奉南明为正朔后,即联合同样降了南明,刚刚窜到兴安一带的李自成麾下的“两只虎”刘体纯与孙守法,还有李自成的亲侄子李锦,自汉中前去攻打西安。陕西总督孟乔芳无兵抵抗,赶紧向北京的顺治皇帝告急。摄政王多尔衮这才急命正在山东清剿土寇的和硕亲王豪格,率十万大军火速救援西安,大败贺珍、刘体纯、孙守法、李锦于鸡头关,并趁势将汉中夺占。
大难来时各自飞。“两只虎”与李锦率本部兵马奔鄂西神农架一带去了,清军趁机将贺珍的汉中夺去。贺珍则退往阳平关,与奉豪格之命紧追而来的昔日战友马科捉对厮杀起来。
又一路探马报上的消息,惹得张献忠拍案大怒:原在巴中自称新天王的刘进忠已经向南明输诚,受王应熊节制。刘进忠和摇黄遵天王袁滔部联合起来,抢在大西军之前夺去了阆中。
张献忠说:“刘进忠这厮叛朕而去,投靠无门困在阆中,朕正要拿他碎尸万段。朕现在就要御驾亲征,前去阆中捉拿刘进忠问罪。顺便掠些粮食,待狄三品把船造齐便去攻打重庆。”
汪兆龄说:“刘进忠作战历来老谋深算,行兵诡谲。加之摇黄遵天王袁滔又与他合流,陛下统帅全军责任重大,不宜涉险亲征。”
张献忠怒道:“咱老子往日3000兵马可以纵横天下,现有30万人马,还怕不能踏平他一座阆中城!即便他刘进忠逃到天上,咱老子也要取他首级!”
艾能奇说:“刘贼不过一小丑罢了,哪里需得父王前去亲征?儿臣只消带一万人马便可将他马到擒来。”
张献忠说:“你去也好,需要轻装疾进,千万不要让他逃走。”当即拨出一万精骑,交艾能奇率领而去。又命李定国率军往西充一带打粮,策应艾能奇之军。
刘进忠与袁滔夺了阆中与贺珍联为一气。此番贺珍兵败,袁滔率本部前去阳平关增援,与马科在广元与苍溪之间接连打了几仗。这时阆中、广元也苦于无粮,马科有汉中运粮接济未曾扰民,残余百姓认他是仁义之师,争相前去投附。贺珍与袁滔就地抢粮,被百姓呼为土匪,纷纷起来抗争,因而他俩被马科所败。贺珍由巴中蹿过巫山,依附李锦与“两只虎”去了。
袁滔部将权寅也叛逃而去降了南明,袁滔也打算去神农架投奔李锦。刘进忠当初降附南明时处处遭拒,早就死了这条心。他劝袁滔说:“二十年来,天下纷争,人民涂炭,当下到了极致。今南明、满清与大西三朝鼎立,鹿死谁手虽未可知。但能安民心者必昌,残民以逞者必亡乃是定理。张献忠为残民之尤者,入川三年未满便使繁华蜀土变成荒漠,他是万万成不了气候的;大明仍是正统,但政乱已久、民心尽失,而今各路义师尚无能力给人民带来安定者;满洲虽系胡虏,能用汉人安百姓,师行所至不容扰民,军民施政皆有矩度,较之明室诸臣优劣明显。其将得天下显属必然。你我与其随残明奔走终无了局,不如干脆献出阆中降了满清,说不定倒还有个远大前程。”
袁滔被他说动,同意将阆中献给肃王豪格。
刘、袁二将打开城门,将马科迎入城中。刘进忠看到过去的老对手已经剃发留辫,换了马蹄袖满服。
刘、袁设宴款待,席间,马科对二将说:“大清肃王西征已到汉中,你二人最好前往晋谒讨王爷一个欢喜,便可资给你等钱粮器械、封官拜爵,与我等同定四川,建立不朽功绩。”
刘进忠与袁滔商议后毕竟对豪格放心不下,决定先派自己的副将吴之茂前去汉中晋谒,并呈上降表。
这吴之茂原系马元利副手,因与元利结为儿女亲家,让张献忠不敢放心,故而将吴之茂调往骁骑营,改做了刘进忠的搭档。
吴之茂奉刘进忠之命去汉中拜谒豪格,刚出阆中,另一厢艾能奇已率一万精骑兵临城下。刘进忠与袁滔、马科全都上了南门城楼,指挥官兵守城。
艾能奇纵马城楼下,放声高呼,点名要擒叛将刘进忠。
刘进忠大怒,披挂出城,与艾能奇大战三百回合。艾能奇对大西头号叛将恨之入骨,勇锐无比,刘进忠哪里能敌?袁滔见刘进忠难以招架也出城助阵,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只见西边尘土大起,原来是安西王李定国率军赶到,并立即投入厮杀。
刘进忠、袁滔接连败下数阵,不得不退回城里凭坚墙死守。三人商量,留马科守城,先让袁滔突围而去,埋伏在东河要道,再让刘进忠突围而出,向东河一路奔逃。
艾能奇志在生擒刘进忠,见袁滔突围东去,掩杀一阵,并未认真追赶。隔日又见刘进忠突围而去,遂率精骑紧追不舍。李定国趁机攻城,与马科杀成一团。
艾能奇突入东河后,袁滔伏兵突然呼啸而起,刘进忠也立即回身与袁滔一起夹攻艾能奇。艾能奇大败,急欲返回阆中城下与李定国汇合,却被杀得七零八落,只得向南逃回西充。剩下李定国正与马科杀得起劲,突闻满山遍野杀声大起,只见刘进忠和袁滔两路大军杀回城下,高呼艾能奇已被斩首,余众速降不死。李定国见军心动摇,加之寡不敌众,赶紧下令退兵。
刘进忠与袁滔凯旋回城,马科置酒与二人共贺胜利。
刘进忠对马科说:“素知艾能奇恃勇寡谋,轻率躁进,故能设伏败之。此贼逃回,献贼必率大队前来复仇。如果肃王发兵来援,可擒献贼于阆中城下,若肃王不肯发兵,那阆中危也。”
马科对刘进忠说:“肃王为人沉毅稳练,此次奉命西征,只在剿灭陕西境内南明部队,并无进取四川之意。若不是贺珍退掳阳平关,也不会派我入川剿他。你既已降清,未曾亲赴汉中晋谒,只派吴副将前往,我担心肃王不悦,未必肯发兵前来救你。你既认为献贼必败,四川可取,大清必定中华江山,何不亲往汉中晋见肃王,呈献取蜀方略。若是说动了他,擒得献贼,平定蜀土,两公有不世之功,岂仅保得小小阆中而已。”
刘进忠说:“不是我和袁将军不肯到汉中去拜谒肃王,实因道路传言,谒者必须剃发留辫,若是剃了头发,脑后吊着一根猪尾巴回来,如何管得住自己部下?马将军这兵,全是剃了发留了辫的,我和袁将军的兵,都是不愿剃发留辫之人,因此才未敢轻往汉中。”
马科说:“这也无妨,我修书一封,禀请肃王准你两人与其部下留发不剃便了。”
二将一听这话,当下决定将阆中交与马科戍守,各率本部前往汉中谒见肃王。
刘进忠与袁滔率大军一路西行,出得四川进入陕西宁强地界,只见沿途城镇的满清官吏兵丁正在强迫人民剃发蓄辫。四处追得鸡飞狗跳,还砍了不少脑壳。二人心中不免有些疑惧。
这日走到一个叫作柏林驿的小镇子,恰好路遇吴之茂见了肃王回来。此时的吴副将已经剃去一圈头发,露着一个光秃秃亮锃锃的大脑门,后脑勺上还吊着一根短短的辫子,换上了满人袍服。
袁滔惊问:“吴将军,你怎么也换了胡人装束?这是你自愿的,还是肃王逼着你换的?”
刘进忠见街边有一茶馆,便叫二人下得马来,进茶馆坐下说话。
吴之茂说:“我哪里愿作这副丑模样?初见肃王,王问是来投降的吗,我听了答应是。他便说既是来投降,就必须得留下一个投降的记号,便命左右给我剃发梳辫,当堂改装。我不能做主,糊里糊涂就被他们弄成这副模样了。”
刘进忠犹疑起来,问:“你听说各路降将中,也曾有获准留发的么?”
吴之茂摇着头说:“没有,没有,肃王帐下那一帮汉人文武官员,初降满清时,已曾向陕督孟乔芳请准免予剃发留辫。数月之后,肃王率铁骑入陕,下令所有降官降卒必须剃发,因此已降之将,如勉县的宋大杰、贺宏器,庆阳的石二、康千总,留坝的毛文炳又重新反了,被肃王次弟剿绝。紫阳总兵武大定原以为他是请准留发之人,当属例外,不料一再奉到王敕,催其剃发,因此他与微县两当一带官民高如厉、蒋登雷、王可成等造起反来,拥立秦王庶子为监国,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帜,曾经热闹一时。现在除武大定拥秦王逃入秦岭外,其余的人,或剃发归降,或留发自杀,未曾宽待一个。”
袁滔对刘进忠说:“看来我们来汉中实在是走了一步错棋,大明天下尚宽,你我何苦作这叛臣逆子,受这窝囊气。”
刘进忠起身徘徊,一时无话。
袁滔见刘进忠迟疑难决,害怕遭他暗算,拿自己人头去汉中做晋谒肃王的见面礼。遂假装出恭出得茶馆,飞马奔回本部,带上自家兵马向着大巴山中的老巢南江、巴中落荒而去。
刘进忠见袁滔逃去,索性横下一条心,对吴之茂说:“事已至次,便让他剃去头发又如何。只要请得兵来灭了献贼,保得我等部队不失,再作道理。”
拿定主意,刘进忠遂将剃头匠和裁缝招来,给全军官兵剃发蓄辫,改换满兵服装。大忙三天待一切料理停当后,再率领这支焕然一新的军队,浩浩****直抵汉中投降豪格。
刘进忠此行产生了一个决定历史发展进程的重要意义,便是成功说动了原本无意入川的豪格,临时决定改变作战计划,亲率十万铁骑入川,来它个长途奔袭,给毫无防备的张献忠狠狠一击。
恐怕连豪格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自作主张、灵光乍现导致的神来之笔,恰恰要了张献忠的老命!
大西军攻下南充城池后,因知府殷承祚纵火将城中烧成一片废墟,已不可住人,张献忠只得移驻在城外嘉陵江边一个叫作都尉坝的地方。并将兵马军眷做了一个清点。除了战死饿死和被吃掉的,麾下还剩下不足30万兵马,每日仍需粮食千石裹腹。而此时南充地面上已是十里一寨,百里一屯,平阳大坝上的人全都往山上筑寨自保去了,即便寨中有粮,也不易掠取。大西军眼下的行动,不是打仗只是抢粮,而每次出征回来,所获人多于畜,畜多于粮。
负责抢粮的孙可旺向张献忠禀报说:“川北多山,谷米甚少。近年历经摇黄荼毒,四乡田土,大都撂荒。各处山民结寨皆甚险固,富裕之寨则死守难攻,饥贫之寨虽易攻破,但已无粮,只可捉些人回来食用。”
张献忠问:“你说的富裕难攻之寨在哪里?”
负责骑探的王尚礼说:“这南充与西充之间西溪流经一带,山高谷深、森林茂密,山上多有天生的石城,四围削壁、高数丈甚至数十丈,山顶宽阔如平原,仍可耕种。土人相互结寨砌石为门,伐木为栅屯粮守望,各耕肥饶之地。一旦有警,则收聚可食之物入寨拒守。而其中最大最富裕者,当为西充县凤凰山上的凤凰寨。”
这日已是10月2日,张献忠自率大军,沿着滑滩河,踏上了前往西充凤凰山的征程。
这一路打了十几日,打得大西军精疲力竭,总算攻下了凤凰山。
凤凰山上两座寨子里存放的粮食堆积如山,是张献忠自三月前从成都撤出以来,所获最丰厚的一次。全军欢腾雀跃,以为从此不再饿饭了。
山上还有一庙,名多宝寺。张献忠下令将御营移入寺中。
公元1646年(大西大顺三年)11月24日破晓时分,天昏地暗,雾气迷空,彼此咫尺闻声,对面不见。这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候。岁末冷冽的晨雾铺满了西充凤凰山绵延数十里的天空,笼罩着山谷里逶逶迤迤上百里的大西军官兵的露营地。满山遍野的火堆与火把照耀中,听不到一声狗吠鸡鸣,静悄悄如同幽灵世界。火光中可以看到匍匐在凤凰山顶的多宝寺,飞檐上的角铃,在阵阵朔风中撞击出毫无规律的清脆声响。
正当心情不错的张献忠扯着响亮的扑鼾,沉睡于多宝寺正殿上时,突然在寺庙左侧莽莽苍苍无边无际的原始密林中,传来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连绵起伏的号角声。一骑接着一骑的大西军探马,疯了似的蹿出树林,朝着山顶的多宝寺奔来。
“禀报皇帝陛下,鞑子兵杀来了!”
“放你妈的屁!鞑子兵远在汉中,相隔近千里!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你狗日的是不是饿昏了头,敢谎报军情,砍了!”张献忠勃然大怒,顺手抓起烛台甩过去,打得探马一个趔趄。
汪兆龄也很是疑惑:“这才怪了,鞑子兵是神仙么,他咋知道咱们到了这凤凰山上?”
正在这时,第二骑又仓皇飞奔而至,从马上一跳下来就开始呼喊:“老万岁!清兵已到山下,和前军杀起来了!”
与此相呼应,惊天动地的战鼓和号角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张献忠也听见了喊杀声,大声叫道:“咦!这驴球日的辫子兵咋来得这么快,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孙可旺急步来到正殿,躬身对张献忠说:“父王!鞑子兵千里来袭,气势汹汹,我们大西军是第一次与鞑子兵打仗。官兵们又饿了这么久,虚乏无力,前军战阵已乱,队伍已散,是不是从速后撤待敌?”
“哼!就是因为咱大西军从未同鞑子兵作过战,更不能首战就撤!他既然是奇袭咱,兵不会多,奔驰近千里,必然兵疲!朕的兵马多,又是以逸待劳,必能战而胜之。四王何在?”张献忠昂首扶刀,高声下令。
“儿臣在!”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也闻声进入正殿,俯身听命。
“从速各归防地,率本部迎战!后退者斩!”
“遵命!”
张献忠话音一落,四位王子立即提刀执枪,飞身上马驰回军营。
张献忠也从御榻上起来,自语道:“我却不信鞑子兵来得这么快,出去看看。”他一边说话、一边脱去黄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露着半臂的箭衣,抓起一支短戟便徒步出了多宝寺,身后只有王珂和魏佶两名大太监跟着。
因张献忠没有下令,御林军皆不敢动。王尚礼不知张献忠急匆匆要到哪里去,又不敢问,赶紧带着十名金甲武士跟了上去。
此时浓雾已经淡去不少,张献忠走出前寨用石块垒砌为工事的大门,果然听见山下杀声如雷。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密林深处,杀出一队队马高人壮、训练有素的铁骑。顶戴上的红缨和脑后的长辫随着奔马一起一伏,在空中飞扬,无数高高挥起的军刀舞出一朵朵灿烂耀眼的刀花,冲入了大西军混乱的军营。清军排山倒海般的凌厉攻势,杀得大西国的饥疲之军如同摧枯拉朽,很快就一片片、一排排地成了刀下亡魂。
惊天动地的战鼓和着雄浑嘹亮的号角响彻了凤凰山战场。骁将鳌拜统率一万清军精骑倾巢而出,以势不可挡之势突入中路缺口向凤凰山顶强攻。千军万马的蹄声叩击着大地,清军兵分数路,一左一右刀砍剑劈,冒死冲杀,卷起了几条血龙,飞快地蹿到了寨口山腰。
张献忠正欲叫左右将甲胄大刀取来,突然看见一队人马从左边密林中窜了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当他突然发现来者服装与大西军完全不同时,已经迟了,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快射,快射,此人正是张献忠!”
五品章京雅布兰,好一个大清朝的神箭手。他一听叫喊马不停蹄弯弓搭箭,奋力将弓拉成满月状射出,“嗖”的一声正中张献忠左乳。
未穿防护盔甲的张献忠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应声倒了下地。
“杀呵!冲呵!活捉张贼张献忠!”那个令张献忠感到耳熟的声音继续大声吼叫着趁势而上冲上寨口。凤凰山顶上顿时大乱,又饥又乏的大西军眼见皇帝倒地,很快就失去了斗志,开始全面崩溃。
千钧一发之际,王自贤飞骑杀到,俯身下马,徒步冲向乱阵,在孙可旺和金甲武士的拼死掩护下,王自贤背着垂死的张献忠,在乱纷纷的马蹄中左躲右闪冲回了庙内。
孙可旺高声呼喊,率领亲兵亲将同清兵在庙前广场上展开殊死搏斗,死死守着庙门。
“万岁!大哥!”正殿上,王自贤怀抱张献忠,手忙脚乱悲声呼唤。
医官仔细一看伤势,就知道大事不好!雅布兰将军这支利箭非同一般,又长又大,还有倒钩,锐利异常!已将张献忠的左胸洞穿。只见张献忠两眼圆睁,口中吐血,喉咙“咕咕”直响却说不出囫囵话来,分明已是危在旦夕!
“砰”的一声巨响,庙门被猛地撞开,浑身是血的孙可旺提着长剑冲了进来:“自贤叔,快带着皇上从庙后逃走,外面快顶不住了!”
逃!往哪里逃?逃得掉吗?
“平东王……护国……大禅师……接旨。”张献忠大瞪着眼睛,用尽全力,断续吐出一句意思清楚的话来。
王自贤与孙可旺赶紧伏地接旨。
“驴逑贼,咱老子……完蛋了!”
听得张献忠发出的一腔浩叹,刚刚赶来的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也一齐跪在父王脚下听其口述遗诏。
张献忠用尽最后力气,断续说道:“即日起,一应政务,概由皇后和丞相裁决处分……”
四位王爷蓦然一震。
但还没完,张献忠继续说道:“军机大事,由四皇儿共同处置。平东王英明有为,功勋卓著,当负重任。大禅师王自贤,负责看护大西国宝藏。三百年的大明是中华正统,他没有灭亡是天意。我死了以后,你们要归顺大明,决不可降鞑子,做那不义之事。咱老子,活到今天,酣畅淋漓,也算是……痛快!”最后两个字刚刚吐出,张献忠头一歪,咽下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口气。
孙可旺与护国大禅师、三位王爷,门外的王尚礼,全都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孙可旺拭去泪水,起身大吼:“不要哭了,马上各自回营,收拾本部兵马,待天亮后再与鞑子兵决战!”
孙定国、刘文秀、艾能奇领旨而去,杀开一条血路,各回本营。
庙外清军士挟威而至越战越勇,一队接一队蜂拥而上,500金甲武士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尚礼全身是血,提着刀从外面进来,大口喘着气嚷:“快走,鞑子兵冲进来了!”
孙可旺和王自贤无法可施,只得将死去的张献忠抬起来,平放在大殿右边墙角,王尚礼抓了几捆稻草将张献忠盖着。随后提刀先行,王自贤提剑居中,孙可旺断后,迅速奔向庙后。
清兵终于从人堆中杀开了一条血路,冲进了多宝寺。
雅布兰沿着血迹,追寻到大殿右边墙角,掀开稻草一看,发现了一具尸体,看着面容,大叫:“赤面、黄须、竖眉、阔嘴,这人可是张献忠?”
一个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恭喜将军,此人正是献贼无疑!”
这个曾令张献忠感到熟悉的声音,正是从原大西军骁骑营都督刘进忠的嘴里发出来的。
原来刘进忠剃发蓄辫,前往汉中,游说肃王豪格来取四川,豪格听他说得动听诱人,果然亲率十万大军,来占阆中。到阆中后,闻得张献忠在南充大造船只,似将循嘉陵江去取合川、重庆城。
刘进忠担心张献忠逃脱,将来自己定无好活。他对豪格说:“献贼尚有饥饿之军约三十万,正赶造船只,必将前去夺取重庆。重庆守将曾英甚有谋略,无论是献贼灭了曾英,或是曾英灭了献贼,皆足为我军劲敌。必须趁二敌尚未汇合之前,飞兵奇袭南充灭了献贼,将来再灭曾英,便容易多了。”
豪格果然采纳了刘进忠主意,亲率大军向南充奔来。刚行至南部县境,获知张献忠已离开南充,不知去了何方。正踟蹰进退之间,恰有从西充凤凰山逃到南部境内的残余民兵,听说清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遂即前来投降。民兵指出张献忠眼下所在,并表示愿作向导去剿灭张献忠。
豪格命骁将鳌拜率一万精骑与刘进忠等降将,以及十几名甘作向导探马的凤凰寨民兵直向西充地界而来,专门前去寻找袭杀张献忠,自己则率大军向着南充而去。
在多宝寺大殿里,刘进忠一见草堆里藏着死去的张献忠,惊喜万分,一刀砍下张献忠人头提在手里,与雅布兰大步走出多宝寺。
这时,斜刺里杀出一支人马,到了眼前,刘进忠才看见来者是刘文秀。文秀认出了已剃发换装的刘进忠,而且一只手还提着张献忠血淋淋的脑袋,大骂:“叛贼哪里走?”挺枪拍马与刘进忠杀成一团。
雅布兰见二人对战不相上下,挥刀上前助战。文秀难敌二将,拍马落荒而去。
鳌拜见薄雾之中,满山遍野到处都在激战,知道大西军人数甚多,怕天亮后发现自己仅有一万兵马,反遭围杀。遂吹响号角,率众骑冲出重围驰回大营,向豪格报喜去了。
等到山雾散尽,孙可旺、王自贤等将溃卒收拢来,所幸加上留在都尉坝的队伍,全军尚有20余万兵马。
冯双礼等将领得知张献忠已死,哭声震天。
少时,听王自贤宣布了张献忠让平东王孙可旺主持军国大事的遗嘱,众将心中顿时又有了主心骨,再听说尚有20万兵马,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队伍平定下来,众将开始互问:“究竟来了多少鞑子兵?”
敌军攻山时,夜雾深浓,此刻竟无一人能答出大概数字。
最后白文选赶到,向着众将大呼:“鞑子兵人人吃了豹子胆,只有一万人马,竟然杀得我30万大军人仰马翻!现鳌拜已弃了凤凰山,策马奔南充去了。”
刘文秀也嚷:“叛将刘进忠也来了,他亲手割下了父王的头。我在多宝寺大门外和他交了手。奈何他们人多,没能将他斩于马上。”
陈皇后与汪兆龄、狄三品等听得张献忠被杀,又是一团哭声。
艾能奇痛心疾首,立即率本部三万兵马,前去追杀刘进忠。清军马快,哪里追他得上,跑了半日只好悻悻回来。
孙可旺率领各营刚回到都尉坝,便有探马来报,说豪格大军已经进了南充,见城内已成废墟,又退了出来在城外据险扎营。
孙可旺与文武大臣换了全身素服,三军誓师,即刻兵发南充与鞑子拼死一战,为老万岁报仇!
一时全军人情激愤,齐向南充杀去。不料清军骁勇异常,任大西军呼啸而来,山摇地动,各队岿然不动。直到鼓声突然响起,才一齐由高处扑下,人似猛虎,马赛蛟龙,杀得大西军如风卷残叶一般。大西军仗着人多,倒下一批,再涌上一批,似乎无穷无尽。南充城外的每一座山头,每一块田坝,嘉陵江边的沙滩上,到处都成了战场。人们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互相砍杀,互相撕咬,早已沙哑的嗓子里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嘶吼声,撼山烁地。肢体不全的无数具尸体被冻得梆硬,地面的血迹犹如沥青一般黏稠。
最终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撒手锏,却是豪格手中的20门大西军官兵从未见过的红夷大炮。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停落到大西军的骑兵或是步兵方阵中,一颗炮弹炸开,活蹦乱跳的马与人顷刻间变成一大滩血和肉。紧接着,是一颗又一颗的爆炸,一滩又一滩四处飞溅的血肉。
这场复仇之战,在南充城下打了三天三夜,双方的尸首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打到后来,有的阵地上,双方的官兵连再挥一下大刀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像从血盆里捞出来的抹桌布,软不拉叽,歪歪斜斜地瘫坐在地上,你瞪着我,我望着你……
从空中俯瞰,十来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被鲜血和人马的肢体涂抹成了一块巨大的调色板。
孙可旺终于顶不住了,下令全军沿嘉陵江往合川方向撤退。
半个月后,远在北京年仅九岁的顺治皇帝,接到了豪格派六百里快马流星赶月专递送上的捷报:“献贼伏诛,四川平定。”
随着张献忠带有戏剧色彩般的离奇死去——作为一位拥有数十万大军的至高无上的统帅,却被鳌拜以一万精骑来了个黑虎掏心,不单御营被突破,还被雅布兰“一箭贯当胸”,这无论如何都是他这位军事天才的最大耻辱。
当然,死于农民锄头下的李自成的离奇命运与张献忠也大同小异。属于他们的轰轰烈烈的时代,笃定会在不太长的时间里,被另一个崭新的时代替代和覆盖,遗留给后世的,只有一些并不清晰的历史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