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儒侠费密传千古 华西坝上绝人烟(1 / 1)

形势的变化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大西二年正当全盛的大西帝国,到第三年正月开始便逐渐变得来是百孔千疮,无法收拾了。

大西百姓为了逃避张献忠的残暴统治,争相结寨自保。到了大西二年冬季,全省大小山寨多达千余。各寨义军无论大小强弱,情形尽皆大同小异。所谓义军,不过是由绅士领导的乌合之众而已。他们耕田而食,锻戈自保。且所耕之地,大都在高山僻谷之中,高寒瘠薄所获甚微,坐食者众。饥寒交迫乃山寨生活之常态,又须抽编壮丁守险拒贼。可是富乐之区的人民,明明知道是到不毛之地来挣扎生命,却依然络绎不绝蚁附而至。原因何在?就是因为躲在山寨里,可以免遭大西军刀兵,可以逃避大西官吏的剥削与欺凌,能够和至亲至爱的家人们生活在一起。

大西军没有了**对象,找不到可掠之物,只得自我**、自我抢劫。因为虽然战斗在同一面军旗下,大西军的享受也是严格分有档次的。陕西乡党是天然的老大,河南、湖广次之,此时已经被编入大西军中的川籍将兵,则处在这一生物圈的最底层。

而处在各座山寨里的难民,同样也常常因为一个草棚、一口吃食而刀兵相向,血染荒丘。什邡县境内的费家寨,便是这样一个难民聚居之所。

费家寨寨主费密,出自新繁县名望最隆的书香门第。费密父亲经虞,1639年(崇祯十二年)中了乡试举人,入京殿试时,输在了心态上。他见了崇祯皇帝时紧张得要命,出气不匀,心跳如鼓,连想打个屁都只能夹紧两瓣屁股轻轻放。结果严重影响临场发挥,未能高中三甲、金榜题名。

好在应了古人“祸兮福所伏”的吉言。经虞丢了个西瓜,也捡了颗芝麻。他在京候选一年后,外放了一个山西平遥知县的七品芝麻官儿;还未来得及赴任,又来一个“福兮祸所倚”。经虞突然接到父亲死讯,只好依照礼制,丁忧回籍,庐墓三年。他茹素食,饮清水,极尽孝道,被乡人誉为费孝子。

费家原本富有又是名门望族,科名满室、以孝驰名,故当地人民对经虞无不敬重。后来经虞三年守孝期满,做了云南昆明知县。因有老母在家,经虞只得将妻子留在新繁原籍替自己奉伺尽孝,自己独自前去昆明赴任。

费密天赋聪慧,六岁从师读书,好学不倦,深得长辈赞赏。父亲远赴昆明那年他19岁,翩翩少年,诗书俱佳。却因天下荒乱,兵戈纷起。他再也不愿继续在制艺举业上浪费工夫,偏偏爱上与他家门不符的行侠仗义,骑射习武,最喜欢和他认为的江湖豪杰往来交游,研讨山川形势,民生利弊。将大量时间花在击剑骑马、兵法战阵上。如此不务正业自然为乡人轻视,他却毫不介意,我行我素。

稍后得知张献忠破三峡入川,夺了重庆。费密立即以布衣之身上书巡按御史刘之勃:请练兵、扼险,以御贼于境外;敦请蜀王开库散财,停纳田粮,以安民于境内。

刘之勃虽然很重视这位文武双全的少年郎,但因大西军行动疾速猛烈,尚未来得及采纳,成都包括新繁都已经陷于张献忠之手。

费密决定与平日结下友谊的几位江湖游侠亡命山林,相约造反。却因初进四川的张献忠广行仁义,如“轻徭薄赋”“杀富济贫”,还有将大量皇庄田土无偿分给无地农民与湖广难民耕种等政策,深受百姓欢迎;而张献忠大张旗鼓优待重用地方士绅,更是受到了全省读书人的拥戴。再加上新繁系成都近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这样就消除了费密他们造反的社会基础。

费密三叔经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因出自巨室大族,素有乡望,也被征到成都做官。他不肯附逆,左藏右躲,被驻军抓住后砍了脑壳。费家此时除了费密与在昆明做南明知县的父亲,家中已无男丁。

费密得知祖母悲痛过度卧床不起,却不能不回家照料。未几祖母驾鹤西去,只剩下三房寡婶。一家弱小,偌大门户,全靠费密一个头面人物支撑。

在大西政权的严酷统治下,费密闭门读书熬过了两年。看到张献忠很快就变了另一副嘴脸,从强拉读书人做官,到软硬兼施地把读书人骗到成都去参加乡试,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凡大西政权的治下,官贪吏暴,兵役不绝,税赋沉重。

像费家这样的豪门望族,正是筹措军费的最佳对象,差胥衙吏常来他家的深宅大院骚扰,稍有违抗,就说他父亲尚在昆明做南明官员,要抓他一家老幼去成都拷问。

幸亏费密过去游侠多年,与衙门中人也多有交谊,且家底厚实,遇上点急难之事,用钱容易化解,这样才保得家人暂时平安。

费密清楚若再这样困守家园,最终必是一死。再加上通过江湖朋友了解到北邻彭县、什邡、绵竹、安县、江油诸县,由于界连西山,早有许多百姓沿着川西坝子的边缘山区结寨自保,抗粮拒官。山中有闲地可种,又有南明总兵朱化龙、同知詹天颜,与曾在下川东万县、涪陵与大西军作过战的参将赵荣贵等保护应援。而更让费密动心的是,好几座山寨的寨主,都是他过去结下的江湖朋友。

费密把家族中的各门当家人召集拢来商量,说了自己打算到西山结寨自保的主意,虽然有的当家人始而舍不得扔下偌大家园,有些迟疑,可一想到山中再苦再累,毕竟能获自由,也就豁了出去,一致同意抛下田地家园,随费密上山。

因家族成员众多,行动起来动静太大,一旦被驻军发觉,那就极易招致灭门之祸。费密嘱大家暗中准备,他则带着两百余名家仆佃农,分散出城后再聚在一起,到西山去选定一个落脚的地方,为大家提前建好栖身之所。

不久,机会来了。艾能奇的部队被调往川北作战,新繁一时没有了驻军。机会难得,费密马上率领早有准备的家人踏上了逃亡道路。这个庞大的家族真是不得了,男女老少,加上家仆佃农,竟有两千五百人之多。大都背着包袱、提着箱子,老人们坐着“叽咕”直叫的鸡公车,有的牵着牛、赶着猪和羊,箩筐里一头挑着细娃娃,一头挑着鸡崽鸭崽,在一望无际的川西坝子上涌涌****,拉开了两三里地。队伍穿过平原,来到坝子尽头,属什邡县管辖的西山,登上山岭,到了费密事前选定的一座地势险要,且可以俯视川西坝子的山顶上。

大家集体住进提前建好的一排排大竹屋里。费密挑选出500壮丁,各执刀枪棍棒守护寨子,由费密和曾当过兵者对其进行军事训练;其余人则开辟田土,栽下多种从平坝带上来的蔬菜和砍树木竹子搭建更多棚屋,依山结寨。

寨人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白天去山脚平坝上垦荒种田,天黑上山,很快便安顿下来。他们给避难的山寨取名为费家寨,这一年才21岁的费密,被公推为费家寨寨主,远近人称“儒侠费密”。

仅仅两三个月后,费家寨便绿色满眼、炊烟袅袅、鸡鸣鸭叫,充满生机。“白马岩中出,黄牛壁上耕”,这是后来成为大诗人的费密描写他们临时栖身的费家寨生活中的句子。

什邡知县闻报吃惊不小,赶紧派人前去报与艾能奇,请即派大军进剿。艾能奇抽不出身,命白文选率本部兵马,顺安县、江油,一路杀向费家寨。

大西国的野战军毕竟厉害,窦团山、擂鼓坪、曲山关等各处山寨的难民尽皆望风而逃,争相往西山深处的老林中狂奔,腿脚慢的一旦被白军抓住无一活命。明军总兵朱化龙与詹天颜、赵荣贵赶来,依仗地势之利,与白军作战,互有胜负。

费密安排老幼妇孺离寨躲避战火,他却骑着骏马手执宝剑,率领经过他训练的壮丁协助明军作战。大大小小的战斗,费密参加了不下十次。他的费家寨也因此远近闻名,慕名前来投靠者犹如过江之鲫,最盛时超过了上万人。

费密和他的家人在费家寨生活也就大半年时间,大西军就撤出了成都,费密等回到家乡新繁没多久,就传来了张献忠的死讯。

费密对因战乱已数年不见的父亲的思恋不可遏止,于是带了两名家仆前去昆明探望父亲。不久前还是“文能等因奉此,武能跃马横枪的”乱世英雄,途中却寡不敌众,被猓猓兵掳上了山寨,父亲用重金将费密赎回后,受到镇守乐山的杨展将军重用。

清史稿载:“明将杨展闻密名,遣使致聘,密乃对展曰:‘贼乱数年,民且无食,今非屯田,无以救蜀民,且兵不能自立。’展纳其言。”

费密在乐山做了几年屯田总管后回到故乡,见祖宗传下的高房大屋,已成灰烬,他遂前往江苏扬州投靠朋友。当时海内名流钱谦益、屈大均、万斯同、朱彝尊、孔尚任等都与他交往密切。费密在文学、史学、经学、医学、教育和书法等方面都有很高造诣。后代学者评论说:“蜀中自杨升庵外,唯密著作最富,论说精辟,对后世颇有影响”。

费密学识渊博,诗文亦颇有建树。

一过朝天峡,巴山断入秦。 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 暮色愁过客,风光惑榜人。 明年在何处?杯酒慰艰辛。

他的这首《朝天峡》,深受当时著名学者兼诗人王士祯赞赏,称“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两句为“十字堪千古”。

费密生逢战乱,长期寓居江南,落叶未能归根。故乡人民也没有忘记这位先贤。1828年(清道光八年),新繁知县马裕霖在新繁城南建费公祠,后移建于县城东湖,扩大规模,更名“四费祠”,以纪念费氏一家四代六位乡贤。

不能不提的是,大多研究张献忠与明末史的学者,无不读费密反映张献忠乱川的回忆录《荒书》。

大西三年正月过去不久,自古以来富得流油的川西坝子也开始闹春荒了。青黄不接的农历二三月,断粮的人家越来越多,连耗子都找不到吃的,饿得大白天钻出洞来,不顾死活地啃食活人。

早已严重缺粮的成都城池里更是雪上加霜,每天都有饿死的人一串串被抬出城去掩埋。参加送葬的活人也全都骨瘦如柴,形如僵尸,有时走着走着就陡然扑倒,再也爬不起来,一并被抬出城去掩埋。

过去繁华的东大街、西大街上,行人稀疏,间或能看到几个饥民蜷缩在麻袋片里,像鬼魂一样飘来飘去。

驻扎在成都的武将,除了王尚礼统领的御林军,大都带着自己的队伍开往远畿打粮。这就让留在城里的文官衙门变成了饿鬼地狱。司道衙门早已无形解散,官吏饿死者不计其数。有些强梁的胥吏不甘心这么死去,便在城内暗处袭击行人,扛回家宰而食之。被查出后抓到军营,自己全家又成全了兵爷们口中的几顿饱食。

成都户口锐减,各衙门闲着无事,连前往西王宫请旨的官员也少了许多。

这日中午,张献忠叫王尚礼召令四家王子到保和殿东暖阁陪宴议事。

少时,孙可旺等一齐前来叩见。

食物如此困难时候,张献忠的饭桌上,竟然还有大盘大碗,鲜美无比用鲜肉做成的菜肴端上桌来,四位肠子早已生锈的王子狼吞虎咽,乐得饱餐一顿。

宴毕,张献忠留王子们喝茶说话。

张献忠说:“你们自贤叔再三劝咱屯垦荒田以保军食。咱想这种田的事好不艰难,三月下种七月才收,种子、劳力和农具耕牛,哪一样不需银子?万一遇了天灾,却是颗粒无收。现在成都四面全是敌军,谁保得四个月内敌军不来进攻?万一稻谷未熟敌军就打来了,岂不是猫翻甑子替狗帮忙么?咱们养了这么多兵,还是只有靠打仗来解决吃喝问题,最快、也最有效果。咱今天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都说说吧。”

孙可旺与刘文秀都认为自贤叔深谋远虑。立国于四川,断不容土荒民散,军食难继。屯垦虽缓,也算是对症下药,非做不可。舍此,则更无良策了。

李定国说:“缺食少饷的军队,一打仗便会溃逃。这就像让兵士抱着干柴去救火,如何使得?”

张献忠故意卖关子,问:“今天中午,你们觉得饮食的味道如何?”

四位王子都说好吃。既解馋,又鲜美。

张献忠说:“既然你们都认为今天中午的饮食很好吃,为父便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王自贤执意要咱搞屯垦,咱就全部交给他去办,他若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尽可帮他。办得好,自然好;办得不好,也随他。你们都知道的,自贤不单是为父的毛根儿朋友,为父这条老命,还是他救的,还为我大西国立下过无数功勋。所以凡事你们都应当与为父一样,让他三分。你们四个王儿仍率本部,分四路去筹粮。这次再也不愁无军食了,军食多得很,杀得越起劲,越是吃不完。”

四王子惊问父王军食从何来?

张献忠说:“你们难道没有听说,眼下四川到处都在人吃人吗?别人能吃,咱们为啥不能吃?

四王子一听,面面相觑。

张献忠得意地说:“为父实话告诉你们,不单刚才我请你们吃的是人肉,过年时,父王在承天殿赐宴办那20桌,大禅师给了一头瘦牛,还当不了一条毛驴,哪里够吃?咱还是叫老十八寨的伙夫头刘德,去刑部大牢提回人粮,杀来做的菜。一帮大臣们吃了,还不都说味道好得很。”

王子们一听,更是大惊失色。

孙可旺泣道:“儿臣担心消息一旦传出去,亲者叛离,仇者来攻,大西国从此就病入膏肓,一蹶不振了。”

张献忠摆手说:“不要担心,除了从陕西跟过来的刘德那帮老伙头军,并无一人知道。”

李定国说:“难道这次大动干戈,出兵去抓人为粮,也能瞒得天下人不知么?”

张献忠说:“这也无妨,只要做到杀光吃尽,纵惑让他们知道,又有甚要紧的?要是还不够吃,那就去攻山寨。攻破一寨,够你们吃多久?一寨吃完,再攻他寨。这样仗也打了,兵也练了,粮也有了,威也立了。吃到士饱马腾,战力也随之大增。再不然,先把临近敌军盘踞地方的人吃光,断了敌军的人粮来源,更可一举数得。”

艾能奇问:“那川西坝子上的百姓怎么办?也杀光吃尽么?”

张献忠说:“傻儿子,川西坝子上的百姓不但不能吃,还要想法让他们留下,那是我们大西国的**。把他们交给王自贤和温自仁、黎良材等人屯田兴垦、休养生息,你们只杀远郊百姓就成。”

四王子神情戚戚,领命而去。

数日后,张献忠想到有日子没见王自贤了,便让王尚礼备马,前去九里堤和王自贤说说话儿。一行出得西门,见沿途不少富家庄院空空无影,张献忠以为是屯垦营骚扰百姓,把人全吓跑了,到了龚家花园,见了闻讯远迎的王自贤与温自仁、黎良材等屯垦军官,便提醒王自贤与温、黎二总兵,约束屯兵,不许骚扰百姓。

王自贤说:“这成都郊外,自去年入冬以来,便已经没有老百姓了。”

张献忠并不惊奇,面带愁容说:“去冬我们一大群人出游,注意到百姓虽是不多,但也还没有到绝迹的地步。今日轻骑微行,方才觉得难见人烟了。要是京城四郊都是如此,咱们在四川便再难立足了。”

王自贤叹道:“陛下深居宫禁,不知国家危亡已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派四家王子出兵草杀百姓,以人为粮。所幸今天已看见京城近郊荒凉破败景象,还望陛下悬崖勒马,休要一错再错。否则,这大西国的江山,便真的要坏下去了。”

这番话吓出温自仁、黎良材二将军一身冷汗。

张献忠却一点也未生气,对王自贤说:“大禅师,咱来找你,就是要和你一起商量出一个扭转乾坤的好办法来。”

两人进得龚家花园,张献忠吩咐王尚礼把门关上,只留王自贤一人陪他说话。

“自贤,大哥不瞒你,别说军队以人为粮,连咱这个皇帝老倌,也吃过好多回人肉了。”

王自贤惊了一跳,赶紧伏地磕了几个头,再起身说:“陛下受苦,都是小僧与臣子们的无能。不过,现在百姓这么少,再把他们吃光了,我们接下去又怎么办?”

“近畿州县,咱非但没有让他们草杀,相反,咱还特意叮嘱他们,尽量想办法把百姓留下来。这一定是他们杀顺了手,滥杀了。”

“近畿情况,小僧十分了解。自去秋收完稻谷后,百姓都说地里所出,还不够缴纳官府征派,因此邀约逃跑,十室九空。到冬至那天,又得知城内大屠居民,于是把近郊百姓也一并吓跑了。现在只有靠山的荒郊僻地还有人种地,也都是老弱残疾之人。壮丁壮妇见人便跑,昼伏夜归。在我们大西政权控制的地盘上,百姓种自家的田土,就像做小偷一样。”

“自贤也不要如此着急,现在也并未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地步。有两条生路摆在我们面前,一条是让粮食快些长出来,一条是咱们索性搬到一个有粮食的地方去,另闯一条生路出来。”

王自贤摇摇头说:“西蜀沃野千里,富为天府,被我等**尚不足两年,已是人尽粮空,地惨天荒。若是还照眼下这样的治国方略,再好的地方也会同样让我们变为沙漠,祸害一方生灵罢了。粮食虽然不可能马上长出来,只要聚精会神努力做去,也许还来得及。”

“咱大西军眼下有150个营,不下50万人,大都已经开始靠掠人粮而活了。紧要时刻,汪兆龄屡次误咱,现在咱听你的。自贤你说,咱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全局皆坏,只有近畿州县尚为我军控制。小僧以为,当务之急是以近畿十余县为军队屯垦区,牛粮农具皆由政府分发。陛下可躬耕垄亩,亲为表率,文武百官各领责任田,家中男女皆秉锄荷犁,人人耕种,并分赴四乡劝耕,怠耕者死。尚余无主之田,鼓励本城工商及外来农户占耕,免赋五年、免役三年。远畿州县,则交与四位王子的部队屯垦,既可用部分兵士种庄稼,又可以主力拱卫京师,使近畿能够从容耕种,以待秋收。再以近畿之粮,运济四位王子,助其发展垦务。如此一来,则可足食强兵,王业仍可恢复。”

张献忠为王自贤替他描绘出的美好远景激动不已,当下便要王自贤草拟一道鼓励军民屯垦的诏旨,让王尚礼马上拿去派人印发张贴。

因这诏书之中有“方今唯耕田是我等活路,不耕田即是死路。工能造耕具,商能致粮者,也属活路”这样的话,百姓便称其为“活路诏”。后来四川人便将做事情,通称为“做活路”。

“活路诏”颁布后,引得大多数文职官员愤怒不已,都说:“我等磨穿铁砚、笔耕半生不是活路,反要赤脚露体,荷锄挥镰去受老农之苦才是活路?”还有的说:“士可杀而不可辱,宁死也不做农夫!”

这帮怨气冲天的官吏,让无处不在的查事官查得,记下名字,陆续送到王尚礼手上,报与张献忠。张献忠命将其全家捉拿下狱,交刑部处置。倘有强顽不驯口出狂语者,即刻送往兵营充为人粮。肤白体胖的年轻男女,则选送到御膳房供宫中食用。

但刑部官员把这分得很清楚,称这不是吃人,而是处以醢刑。

醢刑系中国古代酷刑之一,指将人剁成醢(即肉酱)。相传这种刑罚是由商纣王所创,专门用来对付重臣的。

二月,张献忠集会百官于九里堤龚家花园,由他亲自宣传屯垦的诸多好处。不料竟有官吏不服,说他们不习耕种,恳求皇上赦免“做活路”。张献忠马上宣布除王应龙、王自贤父子,汪兆龄、胡显、李时英几位尚书,还有四家王子外,满朝文武官员,必须参与屯垦。

王应龙、王自贤父子出班表示,志愿从事耕种,当廷辞谢此项特殊恩宠。

张献忠道:“虽然免了你们,只要你们愿做,不算违旨。其余的人,必须照朕的旨意办。”

这时利类恩与安文思也出班奏说,他们生来未曾学习过耕种之术,更不知中国的庄稼如何做法,请陛下也赦免了他二人。

张献忠说:“本朝官员也都是不会做庄稼的。他们闹事,朕已杀了几十家,你二人仍须参加屯垦才有活路。”

二人争辩说,我们耶稣基督从来不做庄稼,从来也没有一个教士种田。我二人为陛下制造天地二球,制订大西通历,不已算为新朝做“活路”了么?

张献忠忍无可忍,怒斥道:“说到教徒,全无一个好的,严锡命、吴继善,还有我那舅子陈士楷,全都被朕杀了,朕看鬼门关前,还少了你这两个好吃懒做的洋鬼子!造两个鸡巴铜疙瘩,算得什么功劳?敢与朕的护国大禅师、丞相尚书和王子相比么?来人呐,给咱拉下去剥了!”

百官吓得无人敢说话。两位洋教士自忖必死,不停在胸着划着十字,向上帝祷告。

王自贤心中不忍,赶紧谏阻:“两教士制订大西历法,对屯垦也有大益。万望陛下恩准免死,停给俸禄,听其自生自灭好了。”

张献忠这才息怒,仍教训两位洋人:“你恃有教徒养活,便不肯耕田种地,朕虽从大禅师所请,免了死罪,朕却不准任何教徒再供养你俩。朕倒要看看,你们在成都怎么活?”

说罢立即下旨:禁止大西国人民信奉天主教,违者剥皮。

此刻大西政权的统治已是千疮百孔,全靠军队维持。无论官员百姓,对张献忠圣旨以及官方政令皆是阳奉阴违。所以仍有不少信徒冒着剥皮危险暗送食品供养两位教士。后被查事官查出,株连百余家被“醢刑”处置,成了别人的口中食。

张献忠受王自贤影响,大抓屯垦,却让汪兆龄极为不快。兆龄自忖从龙日久,功高望重,一向独得张献忠器重,但凡军国大事,无不与他商量。没想这次张献忠去九里堤龚家花园走了一趟,便被王自贤说动,逼着文武百官全国人民,人人投入到屯垦之中,违者杀头。而这样大的事,张献忠竟然未与他这内阁首辅商量,这让他好不失落!所以,他表面上拥护屯垦,暗地里却干起了拆台的勾当。

和历朝历代的官吏一样,大西政权的朝臣中,也有着许多朋党,势力最大的除了陕西乡党,便是以汪兆龄为核心的安徽帮。而安徽帮的外围,则是对不可一世的陕西乡党强烈不满的湖广、江西、四川籍文官武将。

御林军中的三奇营总兵宋关、永定营总兵郭尚义、干城营总兵汪万像、治平营总兵胡荣,都是兆龄安徽老乡,平时与他过从甚密。因大西军多随四家王子在外清剿,眼下成都算这四营势力最大,此次也全都奉命办理屯垦。

他们平时仗恃与汪兆龄相好,拨粮拨饷,兵户二部从来不敢怠慢。近段时间随着粮食告匮,这四营官兵也不得不隔三岔五地以人为粮,过起了苦巴巴的日子。因汪兆龄明白告诉他们,不要猫翻甑子替狗干,费力费神给王自贤脸上贴金,故而他们对屯垦毫不热心,仅是做些表面文章,来敷衍一下王自贤和张献忠。

这四营的屯垦区域都分得极好,全在西南郊外,北边是杜甫草堂,南边是青羊宫,全是肥得流油的上等良田熟土。户部分配耕牛和粮种,这四营领得也最多,此处未逃农民也不少,一出西门,便能看见炊烟袅绕,闻得狗吠鸡鸣。

当然,这四营官兵能落下种种好处,也是得益于汪兆龄的曲意照护。可是条件越好,这四位总兵爷对屯垦却越不认真。他们全住在城里,别说扛着锄头去做庄稼,连自己的责任田分在何处也不知道。一帮将校自是上行下效,得过且过,谁也不把屯垦放在心上。下面兵士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屯了一月便犁也破了,牛也倒了。

军官眷属虽也册上有名,各自头上也摊有一小块责任田,却根本不把屯垦当成一回事。每逢天朗气清,春风和煦之日,便相互邀约,搽脂抹粉,穿红着绿,嘻嘻哈哈,一同出城踏青,到郊外摇摇曳曳,游游逛逛一番,便算是参与了屯垦。

这帮婆娘不来尚好,每次一来,农民和青羊宫道士们地里庄稼便要遭殃,见着城里早已绝迹的绿油油嫩生生的各种时令蔬菜,一个个眼洞充血,恰似饿狗扑食般跳下田埂乱拔乱扯,每人抱一大捆,提一大坨,弄得来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强拿别人的劳动成果当作自家的收获。

农民道士赶来阻挡,发生抓扯冲突。婆娘们反诬农民道士调戏她们,指使男人招来兵士把对方暴打一顿。因大西皇帝颁有煌煌圣旨,干扰破坏屯垦者死,所以农民道士也不畏惧,和兵爷们骂便对骂,打便对打。兵爷们心中虚怯,更不敢提刀砍杀,往往落了下风。兵爷们吃了亏,心有不甘,于是另想报复办法,半夜摸到地里或偷菜、或**,弄得农民道士有种无收。道士无奈,只有忍气吞声,农民却不愿忍受,只好携家远遁。

所以这四营御林军屯垦数月,未曾将荒地垦熟,反倒将原来的良田熟土,垦成一片荒原。

王自贤每月数次巡行各营,检查屯垦情况,发现这四营成绩最差,遂严加斥责,否则严惩不饶。四位总兵爷赓即来到丞相府,向汪兆龄诉说王自贤鸡蛋里挑骨头,有意和他们过不去。

汪兆龄安慰说:“用打仗的兵士去耕田种地,亲眷也不能免,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况且如今国家无粮,不用军队去向人民催征粮食,却要自己去种庄稼,只怕是大庙修成,和尚已经老死了。但屯垦虽是那秃驴出的主意,眼下却得到了皇上的大力支持,我等也反对不得,你们最好还是暂且忍耐一下,都到各自的垦场去亲力亲为,让那秃驴再无话可说。我料各营情形都与你们一样。若是吃了粮种,宰了耕牛,这屯垦没法继续下去时,皇上自然会另想办法。我不信手中拥有50万大军,还会活活饿死不成?”

四位总兵一听,会意而去。他们全都搬到垦场住下,而且还带着兵士下地干活。可刚做了一天活路,便宣布犒劳大家,牵条耕牛宰了,再把粮种拿出来碾成大米和官兵大吃一顿。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把耕牛粮种全吃了个精光。又怕与别的营屯务办得好的营相形见绌,独自获罪,乃四处鼓吹宰耕牛吃粮种。当此饥困之际,兵们恐怕有机会吃上一顿红烧牛肉白米干饭后再去死都愿意,于是各营随之效仿,屠牛吃种现象犹如瘟疫一般,在屯垦部队中极快地漫延开来。

王自贤异常愤慨,赶到西王宫向张献忠当面指出有人破坏屯务,说:“三奇营总兵宋关、永定营总兵郭尚义、干城营总兵汪万像、治平营总兵胡荣带头屠牛吃种,公然破坏屯垦,必须军法从事。小僧必须指出的是,这四人全是汪丞相的安徽老乡,还请陛下明察。”

张献忠立即将汪兆龄召来诘责。

汪兆龄却是满口称颂屯垦乃复兴要政,还说国家唯有从此处着力,方能重新稳定蜀土。似乎比王自贤还要热衷于屯垦。最后才说:“臣那四个安徽老乡,起初原本忽视屯垦,经臣开导后,已经认识到错误,身体力行,努力非常,全都没日没夜地战斗在屯垦第一线,连臣本人也去考察督导过。确因兵士们对种庄稼外行,只知卖力,结果累死了耕牛,损坏了农具,种子下地也多半未能出秧,并不是他们态度不好,而的的确确是手艺不精所致。”

这样的话,经汪兆龄之口说来,便显得格外圆润。

张献忠也被他说糊涂了,觉得王自贤埋怨汪兆龄怂恿安徽老乡怠垦,显然是错怪汪了,只好说:“待我明天亲往各营看看,再作区分。”

第二天上午,张献忠与王自贤、汪兆龄、王尚礼率领骑从出南门,绕东郊、北郊,围着成都城池外面,转了一个很大的圈,来了西南郊杜甫草堂至青羊宫一带垦场。

这一路上,他们看了很多的垦屯垦营。尤其在宋、郭、汪、胡四营,考察最久,看得最细。看见四位总兵,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亲荷铁锄,往来田间一身大汗,绝无怠垦情形。

再向前行,所过各营皆甚勤奋。问及屯垦之事,皆言此乃国家大事政策,不敢不动,只可惜不善耕作,辜负了老万岁圣意。

这一路所见所闻,让张献忠十分感动。

张献忠看过四郊屯营,生出的绿苗比癞子头上的毛发还要稀疏,只有九里堤温自仁与黎良材两营各种庄稼长势极好,可望大丰收。

张献忠对王自贤、温自仁、黎良材说:“成都四郊,只有你们这两营不错。咱就不明白了,那些营也颇勤奋辛劳,为何希望却无半点?这原因究竟在何处?”

王自贤冲汪兆龄一声冷笑,说:“小僧往日巡营,并非如此模样。陛下今日所见,恐怕是有人事前通了消息,这帮人在故意玩花活,欺蒙陛下眼睛罢了。”

汪兆龄赶紧说:“护国大禅师言之有理,想必是官兵听说今天老万岁御驾出巡,故而分外努力。不过依老臣所见,平时也非他们懒惰,而是手艺不及这大禅师所带两营,成绩不佳乃是实情。等到今年秋季,这两营官兵收获以后,将他们分配到各营指导,明年屯垦各营,就一定能取得全面丰收了。”

张献忠生气地说:“朕的百万大军,如今只剩下50万了,这么多的嘴巴,此刻便无吃的,如何能够捱到明年?”

汪兆龄说:“陛下这话,就一针见血地说到屯垦的要害了。小臣再三说过远水难解近渴的道理,要靠屯垦来维持目前军食,只怕是大禅师白日做梦罢了。”

张献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下来,苦笑着对王自贤说:“川西坝子的田土再肥美,也长不出一个大西国来。看来,不管是国家富强,还是无中生有,都还得靠手里的刀枪。”

下来后,他还直言不讳地对王自贤发泄自己的不满,说:“你总对我说汪丞相妨碍屯垦,我看他倒是十分拥护屯政的嘛。你说诸将偷懒怠垦,诸将却是努力有余,农技不足。你说只需今年秋粮下来便能自给自足,而依我看来,想靠屯垦丰衣足食毫无希望。到底入川后,你和成都的读书人交道打多了些,人也变得迂腐了些,不及汪兆龄精明实用了。”

王自贤赶紧拱手说:“陛下圣明,小僧的确迂腐落伍了。从今以后,万望陛下恩准,允许小僧一心一意,就在九里堤种地做庄稼罢了。”

张献忠说:“你是朕的护国大禅师,军国大事你不帮咱出主意咋行?你觉得屯垦好,就留在九里堤继续种地做庄稼。若朝中有要事,咱让尚礼前来九里堤接你便是。”

张献忠马上下令把宋、郭、汪、胡四营也全部调到远畿接近南明军占领地方,去敌方占据的地盘上抢掠人粮。除了军队自食,多余人粮则立即解往京城济急。

宋、郭、汪、胡四位总兵奉命回营,欢天喜地地带着队伍连夜离开了成都。不过张献忠也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每隔五日,各营必须向成都输送百名人粮。各营凡打得谷粮菜蔬,也须以一半缴献西王宫,称为“御进”。有偷隐不献者,主将剥皮,打粮人连坐。

每隔五天由这四营送到的四百名人粮,由中军都督王尚礼验收,再转发各御林军营房,以及各衙门官吏充食。

汪兆龄略施手段,便让张献忠对屯垦完全失掉了信心,把王自贤冷落在九里堤上,也巧妙地削弱了自己在朝中的重要对手。

驻扎在成都的武将,除了统领御林军的王尚礼,大都带着自己的队伍开往远畿打粮。这就让留在城里的文官衙门变成了饿鬼地狱。司道衙门早已无形解散,官吏饿死者不计其数。有些强梁的胥吏不甘心这么死去,便在城内暗处袭击行人,扛回家割而食之。被查出后抓到军营,自己全家又成全了军士们几顿饱食。

这时各路公文断绝,六部无事可做门可罗雀,所由张献忠嘱办之事,全由汪兆龄、王尚礼两人承应。礼部吴继善被杀后便由王尚礼兼着,兵部龚完敬被杀后则由李定国兼署,皆早已并入这二府办事。只剩下胡显、李英时、王应龙几位尚书,还守着各自冷清清的衙门。

稍后,年事已高的王应龙耐不住饥饿,将工部尚未来得及饿死的人员,由大慈寺迁移到九里堤,在儿子统管的垦场上扎下营来,抢着种些时令菜秧,再派人采些野菜山蔬、鱼虾鳅鳝和雀鸟树皮等,每顿煮它一大锅胡乱塞他一肚皮,也比在城里活活饿死好。

胡显、李英时则搬到西王宫大门两侧的朝房里,帮汪兆龄处理政务。每日由王尚礼把人粮发来,倒还活得下去。

张献忠以为只要手中有兵马,便可继续横行天下。一处待不住,换一处地方便行了,这大西国的天无论怎样也塌不下来。可是,缺粮毕竟是火烧眉毛的大事,派往远畿的军队虽然在严令之下,隔三岔五地会押送一些人粮入京,可数量实在有限,粥少僧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自四月以来,成都城里但凡能下肚的东西全都被吃光了。武将们找着王尚礼、文官们围着汪兆龄,都嚷嚷说再在成都待下去,就只有成饿殍了,赶快请求皇上开恩,转进到有人有粮的地方去寻一条活路吧!

二人向张献忠转述了百官意见,张献忠这才认真着急起来,说:“四家王子,现分在四路打粮,朕就是马上下诏,一时也会集不齐。要离开成都,另找一个有人有粮的地方,这是一等的大事,怎么也得等他们回来商量商量后才能决定。眼下成都不是还有人粮可以充饥么?再等他们一个月,成不成?”

汪兆龄说:“没有什么成不成,陛下说等一个月,那就等一个月。”

王尚礼却没这么乐观,说:“眼下在成都与近畿州县的官兵,共有15营七万余人,军眷亲从约有十来万人,文官衙门也有一千余人。官眷亲从约一万人,宫中妃嫔宫女太监与皇亲家属合计,也约万人左右。”

张献忠不耐烦地问:“从我这个大甑子里舀饭吃的,眼下总共有多少人?”

王尚礼说:“大约20万,而且完全靠吃人粮维持。每天纵是省之又省,至少也需要四五千名人粮才够。成都城内平民已不过五万,加上近畿州县城镇居民,也就15万人左右,就算把他们全部捉来吃了,也只能对付20天。20天过后再无粮食,只怕军队动乱起来无法镇压,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张献忠急得直搓手,说:“真没想到,人粮竟也这般缺乏!”

汪兆龄说:“我想前线送回的人粮不够,主要是因为成都驻扎的军队过多。成都远畿,人口素来稠密,虽经剿杀叛民,砍杀了一些、逃掉一些,总归没有像近畿一样剿尽逃光,还有不少人在一些荒僻之地偷偷耕种。陛下似可将京城15营驻军,分派十营到远畿州县,自己打粮维持生存,减轻京城负担。成都只留五营御林军。再命四位王爷返京时务必携带人粮。如此做去,一月之内,应当无虞,那时候,再一起商量向何处转进。”

王尚礼说:“丞相主意虽好,可也须得有20万人粮,方能供得京城一月之需。小臣只怕成都近畿远畿全数捉来,已凑不足20万人了。”

张献忠说:“这个好办,实在不够,就把那些军眷亲从和伤残之兵杀来吃了。反正大军转进时,这些人也会成为累赘,非杀不可的。你刚才不是说有十几万人么,也够支撑20天的了。”

王尚礼说:“拿军眷当人粮,小臣担心激起兵变。”

张献忠说:“无妨,朕有连坐法,一人叛逃,全营连坐,决不姑息。你那里再多派查事官下去,昼夜侦察。只要变成了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况且眼下四川无不缺粮,人人都靠吃人吊命,他待在朕的部队里,还有资格吃人,若是离开朕的部队,便会被人吃。他即便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朕料定军士们即便有反心,也无人敢反,叛一营杀一营,便足可供一二十营人一天食粮。咱们的兵多得很,还怕他们反叛么?”

汪兆龄说:“陛下英明,我们入川以来,先杀文官,再杀和尚、士子,杀了那么多,有多少人敢叛变。”

如此一来,以人为粮,在成都内外乃至于四川全省不仅不是秘密,而且还很快“蔚然成风”。不知有多少百姓,成为“猎物”,变成了有资格吃人者的口中之食。

西王宫里的粮食很快也空了,魏佶奉命清查,回奏只剩大米石余、小麦三四石,张献忠急得命在九里堤屯垦的温自仁、黎良材两营献粮。

王自贤回奏说:“两营正月开屯,迄今才三个月,除一些蔬菜可食外,只有几石荞麦快将收获,玉米、豆子尚未饱满,还须十余日才能成熟,眼下只能上贡一些蔬菜。”

王自贤随即便派兵士送上十担鲜蔬入宫,御林军官兵因长时间吃人肉,火气上冲,口腻肠结,骤然见得如此鲜嫩青葱的蔬菜,垂涎欲滴。便是张献忠,莫说吃,看上一眼,也觉得顿时神清气爽了许多。将王自贤奖饬一番后,让王自贤早些将小麦和嫩豆送来,又命将这些蔬菜颁赐给汪兆龄家一担。

不料这送给陈皇后和300嫔妃的九担蔬菜尚在路上,御林军和太监们便拥上前去一抢而光。连王珂、魏佶这样的统领太监也未尝着一口便被吃了个精光,只好到张献忠跟前告状。

张献忠安慰他俩说:“九里堤种的好东西多着哩,咱们不愁菜吃,只嫌这宫里无用之人太多。现在各营刚刚开到远畿打粮,一时半会尚无粮食与咱们送来。咱们宫中呢,必须暂求自给自足。你们可清查一下宫女太监们,将那些吃闲饭的,逐日杀来犒劳御林军。”

二人奉命,立即去清查出本日抢吃蔬菜较多的宫女和太监数百名,杀了送出犒军。如此每天杀一二百名,未及十天,西王宫中便已杀得来人影稀疏了。赴远畿打粮部队仍未送粮食回京,逼得张献忠不得不同意各营杀居民以充军粮。

如此一来,以人为粮,便成了公开的秘密。

四家王子分路抢掠人粮,没用多少时间,便将大西军与南明军对峙地带,制造成了一大片无人区,妄图以此来阻止南明军对大西政权的威胁。唯有盘踞在上川南一带的杨展,因一直在老家乐山各县组织军民大搞屯垦,百物丰盛、兵强马壮。杨展声威一时超过重庆曾英。前去进剿的刘文秀与杨展时有交锋,故而不似其余各路那般沉静。

抚南王因反攻重庆大败而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受到张献忠惩罚,所以这次兵发上川南,表现得格外卖力。一路严格执行张献忠除城尽剿的旨令,大肆搜杀拒进城镇、藏匿逃亡四乡的百姓,躲进洞穴者,或炮击之,或烟熏之,或水灌之,末了再将城镇中的百姓,如同牲畜一般押往成都充作人粮。邛崃、丹梭、蒲江、洪雅各州县,通通如法炮制。

刘文秀与丢掉了泸州的狄三品合兵一处,仍不敢与兵强马壮、粮秣充盈的杨展硬拼,此时恰又接到了张献忠要他们多掠粮食或人粮,逐渐向成都收缩的旨令,便由狄三品沿府河东岸北还,搜杀眉山东山与仁寿一带百姓;刘文秀由府河西岸北还,搜杀眉山西山一带百姓。沿途城镇,除了看家的老弱也难得见着一个青壮男女。许多小寨皆被攻破,寨民全都作了军食。

唯独醴泉寨,因眉山城里的百姓大都逃到了这里,山寨人多势众,刘文秀攻了十日也攻它不破。

杨展早知大西军以人为粮,一路草杀百姓、士无斗志,眼下正在醴泉寨受阻,急忙率领5000骑兵,向着沿府河西岸行动的刘文秀追杀而来,欲解醴泉寨之危。

杨展所部备足五天粮草,向着醴泉寨星夜疾进。刘文秀见杨展来势汹汹,自忖难敌,赶紧撤了醴泉寨之围,匆忙向彭山退去。

杨展进得醴泉寨,只见寨内到处白骨如山,全无老弱伤病,只剩壮男壮妇与儿童,向陈寨主问其原因,才知寨内绝粮久也,不能持刀参战之人全都陆续杀来做了充饥之物。杨展不胜叹息,分出一日军粮与寨民,并给归自己管辖的青神县知县窦佑民写了一封信,让陈寨主带着这封信,率领寨民到青神县去种地自救。自率骑兵去取眉山城池。

苏东坡的家乡眉山是座有名的大城,昔时原有一万余户,近十万人。历经兵灾后现在已经是人去屋空,成为一座死城。刘文秀原派手下都司张斗南驻此,这番从醴泉寨撤围退走彭山之际,又命张斗南放弃眉山一同撤退。

张斗南接到命令立即率部出城。眼看已经行了数十里,忽然独自掉过马首向着眉山狂奔而去。张斗南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单人独骑赶回眉山,降了刚刚进城的杨展。

杨展问他为何不率部来降?

张斗南说:“贼营执法严酷,一人逃走,全营俱斩,所以官兵之间互相防备监视,无人敢言一个逃字。我的部属中陕北人不少,若是知道我欲投降,必然鼓动全营捆我去成都剥皮,我只好丢下部队独自来降。”

此时杨展所携粮食已尽,眉山城里又是空无一物。次日天亮,忽闻醴泉寨陈寨主率人袭击了自己的后队,杨展立即率部赶去救援,将寨民击溃,生擒了陈寨主,问他为何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陈寨主说:“因为我们不相信你,怕被骗到青神,做了你们的人粮。”

杨展说:“就算你们不信任我,可我救了你们的命,还命官兵从牙缝里省下粮食给了你们,为何反倒恩将仇报,袭我后队?”

陈寨主说:“寨中一粒粮食也没有了,寨外也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如果不袭击你的队伍,抓你的兵士来做人粮,就只能杀我们自己的寨民来填肚子了。”

杨展听罢真是既气愤又感叹,下令寨民:“愿赴青神种地者生,不肯离寨者死。”

寨民只好答应搬迁,这时全寨以及杨展所部,全都无粮可食了,杨展只得下令将陈寨主等两百余名参与袭击自己军队的寨民杀了,让军民饱餐一顿。

杨展心中不忍可又实在无法可施,到了这步田地,无论是谁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以人为粮。刘文秀弃了空无一物的眉山,满怀希望地撤到彭山。岂料彭山人口更稀疏,全然无粮可掠。到了新津,遇见三奇营总兵宋关,才知道这一带地方全被前些时候留在成都近郊从事屯垦的三奇营、永定营、干城营、治平营四营兵马扫**过,彭山县城乡凡能见着的人,都被他们捉来吃光了。每营还掠了一些人粮押往成都缴纳。

刘文秀着急万分,饭后即下令马上开拔直往京城奔去。待他回到成都,看见一国之都街上竟然也与州县一般空房连片,难见人影。到了西王宫,见着张献忠诉说无粮之苦,请求拨下些粮食,让官兵吃上一顿饱饭。

张献忠大怒道:“为父早就给你们下了诏,要你们运粮回京。你率兵数万空手而归,反来向咱要粮,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咱哪里有粮给你?”

刘文秀遂将与杨展作战情形,细奏一番。

张献忠仍是怒气未消,说:“成都还有什么吃的?昨天夜里,咱听见老鼠在梁上打架,扰了咱半夜瞌睡。咱想全城空宅内老鼠定是不少,你带着你的官兵去捉老鼠来吃好了。再等三两日,你那三个兄弟回京或许带有粮食,那时咱再让他们分些与你。”

刘文秀奉旨出来,命全军掘洞挖穴,搜杀老鼠充饥。两天之内,全城空宅无一不被翻掘,捕得老鼠以百万计、蛇上万条、雀鸟无数,这才勉强维持了几天。

这时已是五月下旬,九里堤玉米新熟。王自贤命人采摘了100车嫩玉米棒子、各色蔬菜及青豆,亲自送往西王宫,还另派金狗儿给抚南王府送了一车。

在承天殿前的丹墀前,张献忠看着这一车车新鲜嫩绿的蔬菜和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和青豆子,深悔前些时候未听王自贤之言。张献忠将汪兆龄拳打脚踢,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你说屯垦之效遥远无期,使朕坏了屯政,今天你睁开狗眼,看看自贤给朕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汪兆龄跪地叩头说:“老臣的确不懂耕种之利,但老臣从来相信大禅师办屯垦必有收获,只曾说各家营将非屯田之人而已。如今大禅师能获丰收,实乃天启陛下重整屯政也。”

张献忠内疚地对王自贤说:“从前未听你的话,才弄成现在这副模样。我想重新开办屯垦,你看行吗?”

王自贤说:“屯垦随时可办,只怕将领们憎恶屯垦。诚如汪阁老所言,白白糟蹋了粮种耕牛。”

张献忠说:“这次朕亲自带头住到城外去,亲率御林军和太监们耕田种地,咱看谁敢不做,不做就剥他的皮,你看行么?”

王自贤说:“西蜀乃陛下的天下,陛下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成功,是陛下的成功;失败,也是陛下的失败。小僧乃方外之人,不应有所主张。但请求陛下严禁军人偷窃**垦场庄稼,留这一片生机供陛下御膳房之需足也。”

张献忠问:“怎么,还有专门和庄稼过不去,敢到垦场骚扰的?”

王自贤说:“自从各营分屯城外,来骚扰者虽从未断过。有温自仁和黎良材二总兵持械守备,也有能力拒阻。可眼下四王子各路大军全都调回京城,饥军久困,闻知九里堤有这么大一片肥嫩庄稼,安得不来剽窃。屯军力弱,自是无法制止。”

张献忠想了一想说:“眼下情势恶劣,出道文告怕是镇不住这帮牛鬼蛇神了。干脆过几天咱移驻到龚家花园,用御林军把九里堤一带包围起来,只准军官们入内学习屯垦技术,不准兵士进入垦场抢劫庄稼吃物,行么?”

王自贤说:“如此当然最好。”

此时的成都已经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王尚礼的御林军靠分散到远畿的各营押送人粮进城充饥。刘文秀各营靠搜罗蛇鼠鸟雀而食。正当蛇鼠将尽时,幸亏李定国一路带着大批青稞玉米、牛马猪羊,以及虎豹熊狼等野兽,从松潘、汶川、茂县一带归来。

张献忠命选上好吃物储入内库,其余分给刘、李两营,维持现状。

陆续又有孙可旺、艾能奇、狄三品、张化龙、马元利,以及近畿打粮各营回来,每队皆押有鲜活人粮与少数谷类,分在城内大慈寺、贡院、文殊院,城外青羊宫、昭觉寺等空房甚多的地方驻扎。将人粮关入空房,每日给水三次,洗清内脏,等候宰杀。

张献忠担心一时吃不完造成浪费,下令各营限制定量,每日只准宰杀若干。人粮久饿,枯瘦而死,少有能熬过七日。七日过后,各营又开始缺粮,张献忠无奈,遂下令各营,将随军妇女和娃娃杀了充饥。

大西军中的随军妇女并非军官和老兵家人,而是每次剿杀百姓时,将年轻姣好女子留下伪称军眷,赏给作战有功的兵士。一般低级军官与老兵还有享受军眷的特权,拥有三四位随军妇女的头目不在少数。军官兵士无不皆然,不但无人指责,反可列入军籍,一体支粮。允许男人女人上床自然也就有了孩子。所以大西军里,有不下两三成是眷属。军队打到哪里,这些妇女和娃娃也就跟随到哪里。

对大西军中这一风气,张献忠早就知道,只不过考虑到对提振士气有好处,故而从未追究。眼下严重缺粮,自然首先将她们列为人粮济急。此时张献忠已经拿定主意,先吃随军妇女和娃娃,次吃军眷老弱,再吃壮健妇女;女人和娃娃吃完,便吃已经剩下不多的川兵;川兵吃完,再吃湖广、江西之兵。只要留下陕西籍的忠诚精悍队伍,于山穷水尽时杀回老家,来日还长远得很。

张献忠把汪兆龄叫来商量,说:“咱的个丞相,看来这四川是没法待了,咱得尽快挪挪窝儿。”

“陛下高瞻远瞩,看得很远。”

“关中为朕故乡,大西诸将多系秦人。西蜀地势太偏,文气太重,不喜杀伐,自来强兵战马都产在秦地。所以,欲图大事,还得回到咱陕西的地盘上才行。”

汪兆龄继续说:“弃蜀出秦是一招妙棋。只要夺得西安,中原即为我军所据,完全可以大展宏图。”

“大展宏图那是以后的事,可眼下最紧要的是军食问题。朕的意思是,各营中的军眷妇孺,杀来可暂解燃眉之急,能供十日之需。但这十日之中,谁该先杀,谁该后杀,如何做来才不会激成兵变,你与朕谋划谋划。”

汪兆龄不愧为大西国首辅大臣,稍一思忖便有了主意,对张献忠说:“此事不必由陛下规定如何宰杀,只需说已经决定放弃成都,到别省打粮图存,命各营将士立即做好移营准备。凡军眷有累行军者,着各营清查斩杀,充作人粮。如此层层下饬,使各营将士得以自行斟酌,队伍自可不乱。再饬各营主官,限某日起食粮自给,如其打粮无着,许择军眷无用者,以及违纪犯罪兵丁为粮,则各营自会处置适当,无需陛下操心。”

张献忠大喜,便照这主意下令。各营将士层层分派下去,命各队官兵酌量宰杀军眷自给。座座兵营之中谁人亲眷过多,谁人亲眷非真,谁人有罪,谁人无用各自报与长官。长官量其轻重缓急,次第屠食,果然杀得来风平浪静,无一人胆敢造反。

真正的麻烦,却出在王尚礼麾下的御林军。这五营兵马,全由陕籍老兵和有功将士组成,从来享受内库的特殊供应。他们待在皇帝身边京畿要地妻妾也少,现在要他们杀军眷而食,却苦无下刀之人。

王尚礼向张献忠诉苦,张献忠说:“你去刑部,把那些关在大牢里的男女和同案连坐之人,一并宰来吃了。”

王尚礼说:“大西国立法极严,从前轻狂犯罪之人,早已杀绝。现在成都居民已经不多,而且多系循规蹈矩的良民百姓,连查事官也查不出犯罪的人来,刑狱久空,哪里能够五营将士充饥?”

张献忠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眼下就有昔日怠荒垦政,盗食耕牛和水稻种子的四营官兵可吃。他们是宋关的三奇营、郭尚义的永定营、汪万像的干城营、胡荣的治平营。”

“啊!”连杀人如麻的王尚礼一听也大吃了一惊。

“我们现在有50万大军,哪里要得了这么多?必须尽快消肿,最好的消肿办法就是吃掉一部分。吃之前先审审那几个总兵,若是查出连坐之人,就有更多的营供你们吃了。”

偏在此时,有将领来奏,说营兵打粮,捉得两名抚南王麾下开小差的校尉,都是陕西口音。

张献忠一听是陕西兵,就叫带上来问问。

两校尉跪在张献忠跟前说:“我们跟随抚南王打仗很多年了,此次拨到都司张斗南部下驻防眉山。因为张斗南是前年大西朝取的武进士,四川江津人,怕他叛变,故派我等入他营中监视。不料那贼奉命撤回彭山时,已到中途,忽然策马反奔而逃,降了杨展。”

张献忠怒道:”既然抚南王派你俩去监视他,看见他逃跑,不杀他就是犯罪。”

“当时我等见他马快,追赶不上,看见官兵们又害怕连坐,队伍霎时星散。我等无可奈何,又不肯降敌,只得回京请罪。因为路道不熟,沿途还要打鸟捉鱼充饥,所以才迟迟归来,并非逃跑。”

张献忠于是嘉奖二人,命御厨赐食人粮各五斤,官升两级,交由王尚礼安置在御林军中。

随后再传刘文秀晋见,待刘文秀进来,张献忠劈头问道:“抚南王,朕问你,去年大西朝取的武进士张斗南到哪里去了?”

刘文秀一听这口气不对劲,吓坏了,赶紧禀道:“儿臣命他率百人驻守眉山,撤退时曾派人去通知他,迄今未见此人回来,想是被杨展杀了。”

张献忠虎地跳起,冲到抚南王跟前,重重一脚将其踢翻在地,然后叫出两名校尉,吩咐他们将刚才所奏之事重述一遍,随后怒斥刘文秀:“你这驴逑日的,真是四川人说的冬瓜做甑子——霉气登了顶。朕命你去打重庆,你让曾英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回。此后朕叫你在凤凰山练兵一年,仍无半点长进。四家王子三路皆有粮回,只有你空着一双手,反而来向朕要粮吃。张斗南既然死无消息,你为何不报?你明明是害怕因他叛逃要治你连坐之罪,所以才上下勾结隐瞒于朕!”

张献忠越说越来气,喝令将从眉山撤退的百名兵士充作人粮,刘文秀廷杖100大棍,摘去抚南王爵位。刘文秀麾下的都督总兵各责50大棍,解去军职,与刘文秀一起发往九里堤,同习屯垦之术。而刘文秀此次带回的万余兵士,则全部发往刑部问罪。

王自贤得知刘文秀受到惩罚,派金狗儿带着骡车将他接到龚家花园好生照料。

刚过两天,张献忠也移驾龚家花园。他刚到便来看望刘文秀,文秀双股被打烂,只能趴在榻上谢恩。

“我的儿,”张献忠说,“并非咱不念父子之情,下此重手实因咱们的国运衰败、人心动**,非如此建立严刑峻法,便无法维持咱们的威信。”

“儿臣不怪父王,都是儿臣无能,让父王格外操心。”

“你的部下大多是我们入川后投降的明军,以及在四川新招之兵。他们见得川人纷纷反叛,那有不动心的道理?为什么你连战皆北,主要就是因为这些兵打仗不勇,抢粮不狠,杀人心软,不能怪你无能。现在咱们的军粮没有着落,必须依靠吃人来度日。所以,为父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先杀掉一批川军,乃是咱们大西国的幸事。既然加罪于他们,自不能不让你们也吃点苦头,这样才能够征服人心。”

“只要父王行事方便,儿臣愿意受任何惩罚。”

“现在刑部正在勘审你手下的兵士。我已经给他们打过招呼,只要是陕西籍的,都会给你留下。将来这些兵仍然由你来带,摘去的王位,也可以恢复。”

王自贤一旁插话说:“陛下行事,喜用谲术,此种深沉,我等实在难以猜到。不过,抚南王爵似宜早日恢复,免使东北西三王兔死狐悲,寒了心肠。”

张献忠说:“王爵算个啥,你看四家王子中,个个只知道砍砍杀杀,哪一个有治国平天下的样儿?咱们今天弄得来只剩下四川这一个空****的胃,连咱这个皇帝也像是个前来向你讨饭吃的叫花头儿。事实证明,还是你这护国大禅师,到底比咱们都高着一筹。”

刘文秀也感慨地说:“当初若是听大禅师的话,我们恐怕现在也不会困坐愁城了。”